北辰豫深觉此话入港,便鼓励众皇子都猜猜看。

    诸皇子和伴读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论起来,倒没人还记得卫澜刚才说的话了。

    尚远给了卫澜一个安心的眼神,卫澜也点点头,心知宁璋实是在帮他。

    二皇子先猜道:“是不是宋国跟我朝律法不同?有些事情宋国允许,可是我朝不允许,百姓们要重新背这些律法,他们肯定头痛,对不对?”

    宁璋笑嘻嘻道:“倒也有这种情况,不过大部分乡下人其实大字不识,就算是宋国的律法他们也未必背得来,只大约知道做什么事情会挨板子,不做便是。”

    “竟然如此?”二皇子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只能摇头兴叹,“看来律法并未深入寻常百姓家啊!先生,依我看,地方官员还是得去跟这些老百姓耳提面命才好。这就该算到地方官员的考绩里头,看他们还敢不敢懈怠。”

    四皇子又和他持不同观点:“这确实难办,习字尚且不能普及,法律条文就更难普及了。若是要把这一条强加到地方官员的考绩上,恐怕就没人能做成个像样的官了,这简直是把头悬在刀刃上了。”

    二皇子冷笑道:“四弟何故为那些酒囊饭袋开脱?倘若因为难,每个人都推卸责任不做,那才枉为父母官了!”

    眼见几个人又要吵起来,宁璋头疼得很,赶紧打断:“四皇子,你觉得百姓真正的难题是什么?”

    四皇子这才想起来原本在讨论什么,不便与二皇子再争辩,只回应宁璋问题:“我想,应当是文化不同。宋人重商,多狡黠,而我大祁最讲究仁德,以仁德之官去统治狡黠小民,自然有百般问题。”

    谢海卿不屑道:“你到底听懂孟姑娘在问什么了吗?人家问的是百姓的问题,你倒好,满口仁义道德,实际……”

    话未说完,就被宁璋打断:“三皇子以为呢?”

    二皇子习以为常道:“孟姑娘,你不必问他。他最是三棍子下去也打不出一句有用的话来的。”

    尚远耸肩微笑,意思是他说的没错。

    宁璋抓住机会,回应了尚远一个嘲讽的笑。她倒也没揪住他刻意为难,就是想起来之前尚远屡屡想让她在人前难堪,这回她逮到机会,也得让他难受一下。

    “所以到底是什么?”二皇子迫不及待想听答案。

    宁璋笑嘻嘻地说:“襄州百姓最大的问题是,他们从来不养蚕啊。”

    二皇子眉头一皱,很无语:“这是什么问题?说笑吗?”

    卫澜却心领神会,不禁脱口而出:“我朝夏秋两季征税,除米麦粮食之外,夏秋两季还需征收丝、绵,如果襄州人不养蚕,拿不出丝绵之物,就需得去其他州府买。若遇灾年,桑丝价格高涨,襄州人自己的收成尚且不足,手上无余钱,自然买不起丝绢,那么赋税也就无法满足了。”

    四皇子也颇有些惊讶,深觉宁璋所说和那个典史之死隐约联系上了,也跟着卫澜的话头说:“这笔税对他们来说确实严苛,他们满足不了,这才导致即使遭遇水灾,地方官员也不得不苛捐赋税。而一旦上报灾情,朝廷自然会拨银钱去赈灾,但同时也会体恤灾民而减少赋税,地方官定是怕这个!可叹!可叹!朝廷原本为了体恤灾民的行为,反而让他们陷入了更艰难的境地。”

    二皇子横眉冷对:“当初各州府的赋税可是父皇同左相、右相及各大朝臣们一起定下来的,你如今竟说襄州赋税实在严苛?其心可诛!”

    他方才听到卫澜脱口而出赋税的时候尚且不敢搭话,这会儿倒跳起来要把四皇子按死。看来利益冲突,也就让人头脑冲动了。

    宁璋生怕这会儿再把卫澜扯进去,赶紧道:“那是我的不对。刚才先生说了,我们今日不分身份,在笃思馆内只有老师与学生,我才没轻没重地瞎说了这些,也不知说的对不对,只顾想到什么说什么了。”

    这意思很明显:我瞎说的,别吵了,也别来找我。

    北辰豫却没当她瞎说,又抛出了几个问题,宁璋干脆装聋作哑,一时说这个不知,一会儿又说那个不懂,来回推诿几番,北辰豫也就明白确实问不出什么了,没再揪住不放。反倒是二皇子和四皇子两个人津津有味地又吵了点余架方才算完。

    这第一堂课,北辰豫只要他们畅所欲言,自己并没发表什么观点,但宁璋依稀觉得,这位左相似乎是想定了什么事情,所以才会将这个话题抛出来看看大家的反应。而至于他到底想定了什么事,宁璋就懒得再去琢磨了,反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要说她在这堂课上究竟有什么收获,那就是皇室这哥几个吵架的时候忽然给她打开了一个新的思路。

    既然敲登闻鼓要去查明身份,那么当时昌安府衙前那击鼓之人又怎能轻易逃脱?她得把这个人的身份想办法给昌安府透过去,颜家和王家想翻身,这人就是个关键人物,他们若能动用官府的权力去查,说不定比之咫尺楼又是另一番角度。

    尚妩实在是无聊透了,感觉自己自己十年的寿命都不如这堂课来的漫长。

    她虽然心思没在学问上,但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既要防着北辰豫的眼神瞪过来,又忍不住在二皇子、四皇子和他们两个伴读说话的时候给点反应,总之很累。好容易熬到下课,她就挂到了宁璋身上,一定要宁璋带她去御膳房就近吃一碗站着热腾腾锅气的炒米粉才行,而且必须得吃刚出锅的第一口,这样她才能够把自己的小命给救回来。

    御膳房与宜明宫方向不同,尚妩和宁璋前脚往那处走,后脚就被尚远拎住了衣服后领。

    尚妩气得大叫:“做什么做什么?还不快放开我,你现在不放,我就是要了我的命了。”

    尚远笑道:“走错路了吧小家伙。”

    “你懂什么你懂什么,我才没走错。”尚妩急不可耐地跺脚。

    尚远也就明白了,松松放开了尚妩的领子,同时小声叮嘱她:“你要是吃独食,我保证仪妃娘娘立刻就会知道。”

    尚妩气鼓鼓地小声说:“三槐北所半茶亭,我偷一点出来叫人给你送去。”

    “行,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一言为定,快走。”尚妩揪出了自己的领子,一溜烟地拽着宁璋走了。

    宁璋回头朝卫澜笑了一下,卫澜也笑着向她挥了挥手,两人根本不需要说什么多余的话,笑一笑就够了。

    尚远瞥了一眼卫澜:“昌安城中有名的闺秀那么多,你怎么偏偏看走了眼。”

    卫澜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旁人再好,与我都不相关。”

    ……

    宁璋在宫中待了十日后,终于迎来第一个回家休息的日子。

    一想到宁璋要走,尚妩居然还有点不舍。不过她一向要强,才不愿意表露出任何小女儿情态,就只是焦虑地问仪妃:“为何她可以回家三日,难道其他人都回去三日吗?”

    “其他人想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你已经强留她十天了。”仪妃瞥了她一眼。

    “哪里是我强留她?本来就是十日回去一次的传统……”尚妩本来还想勒令宁璋早去早回,但是感觉这种勒令就显得自己输了,所以只能焦灼地在官帽椅中坐着跺脚,满脸都写着不愿意,可是就是不肯说。

    宁璋归心似箭,孟家还有很多他要处理的事情,她可不敢跟这小公主有任何你侬我侬的意思。万一再被留下来可糟了。她赶快走流程跟仪妃作别。

    “哎——”

    尚妩见她大有头也不回之势,很不爽地叫了一声。

    宁璋快速回了个头,用尽毕生之搪塞跟尚妩笑了一下,她是真不敢留,三步并作两步地溜出了宜明宫。

    尚妩很不爽地看着仪妃,不爽,又有点委屈。

    仪妃冷笑道:“怎么,全天下都得围着你转?为了让你开心,有家不能回?”

    尚妩小嘴一撅:“才来几日就要回去。我还有好些要玩的没和她说呢。”

    仪妃赶紧摆手:“快休做这副矫情模样。她三日后就回来了,又不是以后见不着了,哎,我可真瞧不惯你这样子。”

    于是尚妩差点显露的小女儿情态立刻消散的无影无踪。

    宁璋回忠义伯府后,还没去青天外,先去了垂华堂见卫夫人。

    卫夫人在垂华堂给宁璋办了个小宴,为她接风洗尘。要说最明白宁璋口味的还得是藏冬,可惜藏冬自从宁璋入宫第二天就被仪妃差人快马加鞭给接到了宫里,也无暇出来张罗。卫夫人只好请伯府里的刘厨子亲自掌勺布置了一桌。这刘厨子以前最受府上的老太爷抬举,后来也被孟老太太尊为厨子里的第一把交椅,如今身份高得很,轻易也不出山了,只指挥指挥徒弟做饭。这会儿能劳动他出来摆上一桌,也算十分上乘了。

    宁璋感动得热血沸腾,扑到卫夫人身边腻了会儿,卫夫人揉了揉她的头发,笑意很深,嘴上还嫌弃道:“你怎么也学的这么黏糊了。”

    宁璋倒是不扭捏,只管扑着:“我毕竟这一去十天没见大伯母了,还是有点想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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