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夫人就笑,也搂着宁璋不撒手,好一会儿才被白榆和长夏劝着赶紧吃饭,说是刘厨子出山做的这桌山,特地嘱咐了趁热吃才美味,若是凉了恐怕味道欠佳。

    宁璋这才哼哼唧唧地放了手,挨着卫夫人坐下。

    看了一眼桌上摆放的菜品,虽然说不上精致,可是功夫是下得深了的,莲花鸡签外表金黄圆润,内里展露出不同层次的肉来,既有鸡胸和鱼茸的柔嫩,又有鸡胗的酥脆,闻着喷香;珍珠虾脯晶莹剔透,看着就如丝绸般滑嫩可爱;芦笋肉片色泽均匀,肉片薄厚、芦笋的长度都像是比着尺子量出来的,肉片微微卷着边,呈现出棕黄色的光泽感,又有绿莹莹的芦笋点缀着红色的小米辣,色香俱全。还有刘厨子闻名的汤骨头、他自己做出来别有风味的枣泥山药糕、外加两道时令的鲜蔬。

    宁璋感慨道:“不错不错,居然这么丰富!听说刘厨子厨艺一绝,从前没什么机会吃,这回倒要看看,他跟藏冬姐姐谁更胜一筹。”

    藏冬笑道:“刘大厨名声在外,咱们哪能跟他比呀。”

    白榆也笑着抢白一句:“这会儿你又惺惺作态了,以前可不是你自诩厨艺高超,整个垂华堂也没谁能及你万一吗?”

    众人又一笑。

    卫夫人把其他小丫鬟打发出去,只留下藏冬、白榆、长夏三个在里头侍候,就叫她们不必拘束,大家一起坐下来吃饭。白榆长夏互相看了一眼,长夏笑得意味深长,白榆颇有些不好意思。

    宁璋还觉得奇怪:“以前又不是没一起吃过饭,怎么还扭捏上了?”

    白榆只管把头低下去,长夏却含笑不语。

    卫夫人也笑道:“今儿这一顿不光是为了你接风洗尘,也是为了庆祝白榆的好时候。她七月中就要出嫁了,那会儿恐怕你在宫中,赶不上这个热闹,今日大家一起吃顿饭,也就当提前热闹了。”

    “白榆姐姐这就要嫁人了?婚期就在眼前,我居然提前一点消息都不知道。”宁璋大感意外。

    卫夫人忍俊不禁:“你一个小女孩家,这些事情也要提前和你商量吗?不过你也不是那起子经不起事的,今日既然都说到这儿,也不妨给你讲讲白榆的这桩好事。”

    宁璋很感兴趣地凑过去脑袋看着白榆。白榆一向是活泼开朗的,平日里但凡什么新鲜事,都是她小嘴巴巴先讲为快,这回却关系到自己的热闹,她却不好意思说了,只低着头听卫夫人说话。

    卫夫人笑道:“其实早在去年时候,好些举子来咱们府上拜访,和你大伯父交往得勤了些。你大伯父惜才,若是有些举子家里贫困些,便会安顿他们在前头住着。不过一般也都是在前院,他们没往后院来过,你也不知道。”

    宁璋赶紧说:“知道的知道的,那些日子老太太还叮嘱我们别往前院去,想来就是那个时候了。”

    卫夫人点头笑道:“正是那时候,前头也没个丫鬟帮衬,白榆就往前院送过几次饭。这牙尖嘴利的丫头竟然被当时一个姓辛的举子看在眼中,那举子年纪也大了,尚未婚配,居然托你大伯父过来问咱们这个白榆姑娘的情况。”

    “姓辛的举子?”宁璋努力想了想,脑海中哪个能跟“辛”搭得上边,忽然道,“莫非是新科状元辛去华?”

    白榆虽没回答,但是瞧她耳根子这么红、头垂得这么低,一句话也没反驳,想来就是了。

    一向稳重安静的长夏都忍不住噙着笑揶揄道:“正是今科状元郎呢。许多高门贵府托黄金婆踏破了门槛都没求得的因缘,居然落给了咱们白榆姑娘。阿弥陀佛,这可真是几世修来的好服气了!”

    卫夫人轻轻哼了一声:“白榆肯跟他,也是他的福气。”

    宁璋眼睛睁得圆圆的,嘴巴也微微张开,超想继续挺热闹,笑嘻嘻地问:“后来呢?后来呢?怎么去年的事情到今日才张罗起来?”

    卫夫人道:“去年他尚未科举,我就想着此事不必着急。若他未能中第,往后如何还说不定。他是隐州人士,身无长物,在昌安城中也无宅院。若这次科举不中,还得回隐州,难不成白榆还能跟他去?”

    宁璋笑眯眯接茬:“若是科举中了——”

    “若是中了,又自然有许多高门贵女愿意要他这个亲家,到时候白榆如何处之?”

    宁璋跟着点头:“那是,白榆姐姐可不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卫夫人笑道:“所以当时我没松口。等科举放榜后他中了状元,我本想着去他家提亲的人都抢破头了,他也不会再记得之前打听过白榆的事了,这话我也就没跟白榆说过。谁知没过多久,他亲自登门提亲,说来说去就是非白榆不可了。我想着这也算他有情有义,也就替他问了白榆的意思。”

    “白榆姐姐怎么说?”

    卫夫人这回没替白榆说话,只是含笑看着她。

    白榆头埋得低低的,声音倒是清楚:“辛公子人品端方。之前我去前院,那些举子瞧我是丫鬟,谁也没把我当回事。难道我还能把他们瞧在眼里不成?一个个出息没多少,心却比天高。偏辛公子不是这样,他眼里有人,不把丫鬟奴才看低了一等。”

    宁璋拍手笑道:“原来郎有情妾有意,是伯母生生压了他们一年呀。”

    白榆赶紧摇头,着急解释:“我从前并不知道他有这个意思,从来他也没对我说过一句过分的话,我只知道他是个正人君子,人品端方,也是后来太太说了,才知道这些的……”

    宁璋赶快肃然起敬道:“看来此人果然人品端方,也算配得上白榆姐姐。”

    卫夫人道:“正是这话。旁人只道是白榆烧了高香,其实白榆心有丘壑,眼中有天地,辛去华能得白榆做娘子,那才是有了一个真正的贤内助。若单论人品智慧,白榆强过许多官家小姐,若有人论家世,白榆虽然父母双亡,可咱们家就是她的娘家,难道还比他差些什么?”

    白榆感动得无可无不可的,其实她心中也觉得是自己高攀了,这些日子一直觉得忐忑,甚至觉得自己不配以正头娘子的身份嫁过去,有时候还会想,她做个妾室也就罢了,可是心里又有不甘——卫夫人身边的人,即使不能嫁富贵人家,可若是做个妾,也忒丢了她的脸。卫夫人看出她心中的纠结,所以才会很多次坚定地告诉她,她就是配得上,才让白榆越来越自信,这会儿跟宁璋讲地时候,白榆虽然害羞,却也不觉得多么难以启齿了。

    于是这顿饭大家都吃的很开心。宁璋回来了,垂华堂也赶上了喜事,又有一顿好吃好喝,大家聊得很是畅快。

    饭后,卫夫人也没留宁璋说话,只叫她先回青天外去料理自己院中的事。待宁璋和藏冬走了之后,卫夫人又单独把白榆叫到了卧房里。

    她从贵妃榻中拿出了个色泽沉郁的沉香木盒,缓缓打开,里头是满满一盒金子,下头压着三张地契。

    卫夫人将这三张地契抽出来,温声道:“好孩子,我虽然最烦那些拜高踩低之人,可是咱们既然和人相交,不得不偶尔忍受这些规矩。还是嫁妆越厚啊,底气越足。银钱尚且不论,这三张地契都是我精选过的,正合适你。”

    白榆还没见过这么多钱,一时间甚至有些眼晕,忙道:“这些也太多了,太太已经备足了被面、绸缎、钗环等物,如今又添这些,嫁公主也就是这许多了吧!”

    卫夫人忍俊不禁:“怎么跟我这么久,眼皮子还这么浅。若是公主的嫁妆,恐怕我这屋子都要摆满了。你也不必推辞,听我细说。你是父母全无了的,昌安城也没有兄弟姊妹能依靠,那辛去华家在隐州,身无长物,连昌安府的宅院都购置不来,你若嫁与他,要往何处去住?”

    白榆面上又一红云:“我想着,可以先赁个小院子,等他……”

    “喏,这第一张地契,是白水巷一个三进的院子,房子虽然不大,但是地段好,正配得上你这状元娘子。”

    卫夫人选这院子的时候也有些讲究,考虑到辛去华幼年丧母,父亲娶了个续弦,那续弦娘子跟辛去华的感情也不算深厚,但那辛去华多少是个孝顺的人,倘若家里头有人图他在昌安城有了脸面,便一窝蜂地过来拜访,院子大了反倒不妙,就得是个三进的房子,他们夫妻两个住着宽敞,有了孩子刚好,再多就嫌拥挤,更不适合长住。所以院子小有小的好,至少白榆不必有那些七姑八婆的困扰。

    话没说透,白榆却明白,珍珠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卫夫人笑道:“可别跟我哭天抢地的,你知道我不爱这样。这第二张底气是昌安近郊的一个庄子,地方开阔,还有小山头,种的果树多,每年的收成也不错。第三个是个脂粉铺子,专门有人经营,你若无心管它,只当是个进项,你若有心,这铺子用处就大了。昌安勋贵女眷少不得用些贵价的脂粉,有了它,也可方便去经营起你的人脉来,若辛去华愿意做官,这就是你给他张罗起来的里子,若是他将来不愿当官,有这些收入傍身,你们也不愁吃穿。”

    白榆其实早在看到那三进院子的时候就已经感动得无可无不可了,又听着卫夫人为她的将来做谋划,简直更加热泪盈眶。她哽咽道:“太太平日待我已经不薄,我这些年攒的体己银两也已经够厚了,如何还能要这许多?这些好东西,不如给五姑娘留着,往后她出嫁的时候,还不知要怎么体面呢。”

    卫夫人道:“你想的也忒远了,宁璋还这么小,不说年纪没到,就算到了年纪,她也未必是咱们这种活法,只恐我空备了许多,也没地散去。更何况,你跟了我十年光景,在我眼中早已当成了血脉亲情。我身边出去的一共三个丫鬟,每个人出嫁的时候,我都跟她们说,离了忠义伯府,以后抬头挺胸出去做自己的主,不必再伺候谁,这就算是让我安心了。今日我也同你说这些,如今是你走了,你长夏姐姐还没遇着可心的人,等她走的时候,我也是一样的。”

    白榆抹了几把眼泪,又给卫夫人磕了个头,才把这些嫁妆又收了去。只是口中仍然念叨着实在太贵重云云。

    卫夫人打趣道:“得了,我也不是白给你的,瞧你有经营的天赋,我又实在没心思管这些营生,舍不得这铺子白搭在我手里。要是你经营的好了,说不得这脂粉铺子以后能开到宋国去呢,到那时候你大手一挥,什么好用的好东西都紧着先给我送过来,才叫我坐着享福呢。”

    这才将白榆说的破涕为笑,满口答应着以后好好争气,必定不负卫夫人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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