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筝儿往南郊庄子上走得悄无声息。

    则崇照例每隔几日去关山苑坐一坐,结果这回去关山苑的时候才发现里头已经空了,陈设没变,门也没锁上,里头有一个看门的婆子负责洒扫,再就没其他人了,听那看门的婆子说了,才知道邵姨娘往南郊庄子上去了,至于怎么走得这么匆忙、为什么去得,就都一问三不知了。

    则崇回卧冰院的时候,特地拐到岫玉馆去问乐璋。

    乐璋显然更是什么都不知道,提到此事时还很气鼓鼓:“南郊的庄子避暑最好了,结果爹爹只让姨娘自己去住,我说要一起去,姨娘反倒不让,只让我留下来跟沈嬷嬷那厮学规矩。恐怕是颜双仪在背后使坏呢!那大好的清凉避暑地方,我和姐姐都去不了,还好父亲疼爱姨娘,让她去了。”

    则崇看着一脸天真样的乐璋,试探道:“姨娘一贯疼咱们,若真为了避暑,怎么会只自己一个人去?你是不是听错啦?”

    “我怎么可能听错?姨娘前几日就身子不爽快,也叫大夫看过了,说是她得多宽宽心。你知道她一向料理内院的事,虽然到昌安以后对牌钥匙是没在姨娘手上,但是咱们从兴州带来的丫鬟婆子还是习惯听姨娘的,累得她总是喘不过来气,心中郁结,所以才求了爹爹去南郊庄子上图个清静的。”

    这话则崇就更不买账了。他又不是不了解邵筝儿,以前她料理那么大个兴州府,连一针一线也没让颜夫人抢过去,那时候她都没喊过一句累,到了昌安,分明管不了什么事了,她恐怕只会因为权利旁落而心中郁结,绝不会因为累到了而心中郁结的。

    则崇见从乐璋这儿打听不出来什么了,也许容璋知道,可他和容璋实在不熟,连面都没见几次,没奈何,只能老老实实等着宁璋再次从宫中回来,才打发回雪赶紧去给青天外送点外头的小吃,顺便关怀宁璋几句——这是则崇和宁璋的暗号,他有事要说。

    果然第二日下午,则崇就又接到卫澜递过来的帖子,还是约在世味茶馆一聚。

    则崇让回雪把帖子收起来,换了件合身体面的衣裳就骑马过去了。

    酷暑闷热之时,世味茶馆还能保持清新淡雅,小巷中几丈远处就有绿竹掩映,郁郁葱葱,茶馆又用厚竹帘掩门,掀开竹帘,便扑面而来一阵凉风。堂中摆着几座半人高的冰雕,化了的水缸中飘着几朵荷叶与莲花,愈显不俗。

    则崇虽然是个粗人,可是四季轮转,每入世味,都忍不住想吟一句诗附庸风雅,可惜腹中空空,最终只能说一句:“我约了人,还是‘关雎’。”

    小丫鬟笑意盈盈,将他引入关雎。

    雅间已有一人,定睛一看,居然真是卫澜。

    则崇一惊,问:“哎,怎么是你?”

    卫澜微微笑道:“我递了帖子约安之兄,怎么看到我反而惊讶?”

    则崇环顾左右,没见宁璋的身影,他不知道上回宁璋用卫澜的名号约他出来的事究竟有没有跟卫澜老实交代,则崇也不会撒谎,只略显尴尬地挠了挠头,顾左右而言他:“灵渊兄弟,你平时不是都在宫里读书吗,怎么今日得空约我出来喝茶?”

    卫澜笑道:“我每十日会休息一日,宁璋休息两日,安之兄应该不知道?”

    “我……我不大问她这些。”则崇实在不擅长遮掩事情,笑的时候也把“我想赶快糊弄过去”写在脸上。

    卫澜明显看出则崇的心不在焉,但他没说什么,不急不躁地晃动着眼前这盏茶,品道:“此茶清淡无味,安之兄稍微等一会儿,好茶就要端上来了。”

    则崇见他已经开始专心品茶了,想是自己刚才一番糊弄总算把他糊弄过去,也就放下心来愉快喝茶。不过他其实尝不出来茶味到底是好是坏,品也就是假装品品,只要不被说成是牛饮就觉得万事大吉了。

    他一旦放心,就觉得品茶还不如说话:“那个,你们在宫里过得怎么样?五妹妹没什么入宫的经验,不知道有没有在宫里得罪什么人啊?听说灵丘公主跋扈,她有没有欺负过五妹妹?”

    卫澜笑逐颜开,悠悠道:“灵丘之跋扈,竟然人尽皆知。”

    则崇道:“哎,我其实原本不知道的,但我家三妹妹——就是乐璋——她消息灵通得很,常与我说,我也就知道了。”

    卫澜的笑意仍在脸上挂着,道:“安之兄尽管放心,宁璋在宫内很好,有仪妃娘娘照看着呢,灵丘公主不敢太放肆,况且……灵丘公主对宁璋是尊敬有加的。”

    “尊敬有加”这四个字,在卫澜口中显得十分耐人寻味。

    主要是一想到那个不可一世的尚妩居然在宁璋面前像个顺毛的哈巴狗一样,也不敢跟宁璋耍无赖,卫澜就觉得很好玩,也心知宁璋肯定使用了一些手段收服她,于是更觉得宁璋非常可爱。

    则崇却对“尊敬有加”这四个字有另外的理解,毕竟公主怎么可能对一个官宦人家的小姐尊敬,恐怕卫澜是为了叫他放心而口不择言了,可见实际情况反倒会叫人担心一些。则崇恳切道:“五妹妹不懂事,辛苦灵渊兄弟在宫里多多照拂五妹妹。”

    卫澜稍微正色了一些,温柔又和煦地看着则崇,认真道:“你放心,我一定护着她。”

    “茶来咯——”

    雅间外头响起一阵清脆悦耳的铃声,竹帘卷起,宁璋的脑袋忽然露了出来,然后端着个茶盘笑嘻嘻地凑到卫澜和则崇身边坐着。

    “喏,宫里上次的不知春茶,我尝着味道还不错,就叫这儿的丫鬟煮给三哥尝尝。”

    则崇看到宁璋时,竟然有一种意外的惊喜感,立刻笑道:“原来你也在这儿,我还以为今日不会见你。”

    宁璋嘻嘻一笑:“大伯母今日带我去文治侯府玩,她们抹骨牌没什么意思,灵渊哥哥就带着我出来兜兜风。”

    则崇稍显木讷地点点头,主要是灵渊在这儿,有些话他们两个不方便说,就只能笑呵呵地接着糊弄。

    灵渊看出来他们兄妹两个想要单独聊天,便起身笑道:“刚才姑姑嘱咐我们要去应记饼铺给她带点牛乳酥酪回去,我得先去买,你们两个略坐一坐,等我买回来,我带你一起回侯府。”

    宁璋点头笑道:“我也要一碗上头撒了樱桃和果酱的牛乳酥酪!”

    “当然。”

    卫澜走后,则崇再次感叹:“你和灵渊兄弟真是相交甚笃啊。”

    宁璋很自然地表示认可:“昌安城中没几个可爱的人,灵渊哥哥特别可爱,我愿意和他相处。”

    “对了,你可听说了邵姨娘的事?”

    “噢……我知道。”宁璋点头娓娓道来,“上次我回家的最后一个晚上,正好在云远斋,赶巧碰见邵姨娘去跟老太太请罪,说是管家施昀夫妻两个被昌安府衙门抓去了,她恐怕他们两个做了陷害王家和颜家的事情,所以先一步跟老太太敲了警钟。老太太和父亲就把这事压了下来,叫她去南郊的庄子上避避风头。也敲打了我们,这事哪说哪了,不许走漏风声。”

    “竟然是这样!她……她居然如此手眼通天!连颜家和王家都能搅和起来,你信不信,陆夫人和我娘一定是被她害的!一定是她!”

    宁璋按住则崇的手臂,用眼神安抚他的情绪:“三哥,你先别激动。这会儿我们没有证据,就算杀了她,那也只是寻个私仇,她照样是好名声的孟家姨娘。况且你还得跟孟家人相处,若真是为了一时的爽快把她杀了,那也不必隐忍这么多年了,对吧?”

    则崇几次想要张口,宁璋都不疾不徐地把话说完了,他只得每次停住,好容易等到宁璋说完话,才赶紧道:“我以前是远在兴州寄人篱下,不得不仰人鼻息,可现在不同了,现在孟老太太说了算,邵筝儿说了不算了,有老太太在,我不信邵筝儿还能有好下场!”

    “你以为她被送到南郊庄子上避风头,是谁的主意?”宁璋眼神凛冽,面色也变得冷淡,“父亲对她有情,孟老太太也想护着她,现在南郊的那个庄子上也有向荣的人看守着,就算你想现在过去一刀给她结果了,且不说向荣会不会放你进去,就算你真得手了,孟老太太和父亲都不会饶了你。”

    则崇的拳头捏紧,重重敲了一下桌子,他满腔怒气没得发泄,感觉很委屈。

    “况且施眉也没把她供出来,这事就在施昀施眉那儿了了,已经结案了,颜家和王家也没查出任何罪行,已经官复原职了。孟老太太和父亲亲自去王家和颜家道了歉,只说是御下不严,任凭他们发落施昀夫妇两个。你看,跟邵姨娘半点关系都沾不上。”

    “他们为何如此姑息养奸?!”

    宁璋的话慢悠悠地从牙齿里磨出来:“因为邵姨娘并没有实际损害到孟家的利益,就此时此刻来说,他们还算是自己人。我本以为昌安府衙门会拔出萝卜带出泥,把邵姨娘给揪出来。但是官府办案也讲究证据,没有证据,他们定不了邵筝儿的罪。”

    则崇问:“可你是相信我的,对不对?否则你不会这样紧抓不放。你相信邵姨娘一定不干净,她一定和你我两个母亲的死有关,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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