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昌安那么久的时间,这是宁璋头一次进昌安城的大牢。

    不来一次不知道,原来人们的三六九等可以同时打碎,却又被直接而逼仄的放大。

    所有入狱之人,无论原先多么光鲜亮丽,都要在这阴暗潮湿腐烂的栅栏里煎熬,任何人,不需要问来处,也不必问归期。

    而宁璋打开牢门进去的那一刻,外头的光照在她身上,她身上的光明与大牢的黑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人与人的区别如此明显,在那光外头的才是有尊严的人,而在黑暗之中的,只能命如草芥。

    这束光照进来的时候,里面所有的人都下意识地眯起眼睛。

    狱头恭敬地迎接宁璋,说是知道贵人要来,已经提前将犯人关到了较为私密的牢房。

    宁璋要他先带自己从关押女眷的牢狱过去,再去见孟肇戎。

    狱头察言观色,立刻就要吩咐手下人把孟家女眷也转移到安静封闭处。

    宁璋摆手:“别麻烦,我只路过一下,不必因此而厚待她们。”

    狱头又领悟了,一个眼神示意手下人别动作,先带贵人过去就是。

    他们对待宁璋的态度与牢狱中关押的犯人截然不同,那些人在他们眼中比牲口还不如,但凡有一丝冒犯贵人,哪怕是说一句不该说的话、靠近栅栏伸手等,都要遭受一顿毒打,而几乎没有人这么做,甚至他们因为害怕而躲避宁璋,这束光仿佛刺眼夺目,叫他们避之不及。

    宁璋一向消受不了天壤之别的差异对待,她对牢狱感到厌恶,人命在牢狱中无足轻重,可这是法理的产物,有善恶、有正邪,自然就有光明与黑暗,有惩处黑暗的地方。

    她顺着这些栅栏一个个看过去,看到了孟家那几个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太太和小姐。

    焦砚青、颜双仪、孟令璋等人围成一团,衣裳已经有些明显的脏污,却还保持着体面。

    焦砚青先注意到宁璋,那一瞬间她的脊背挺直,双眼忽然有神地盯住宁璋。没有任何示弱的意思,也没有因为关押在牢中、地位陡变而感到不安。她还是审视地盯着宁璋,甚至还有一丝厌恶、仇恨、批判。

    颜双仪听到动静,先是惊慌,然后很快跑到栅栏边惊叫:“宁璋!好孩子,你是来救我们的,是不是?”

    “母亲,她怎么可能救我们。”令璋的声音冷淡而疲惫。

    “怎么不能?”颜双仪讨好地看着宁璋,“你大伯母就被她救下,没有跟我们一起关入狱中,宁璋有本事,一定能救咱们出去。”

    她其实压根也不相信宁璋愿意救,只是遇到唯一可以争取的救命稻草,她只能求她。

    令璋自知死罪无可恕,反倒逍遥:“你能仗着肃亲王铲除掉孟家,下一个要死的就是你。孟宁璋,别忘了你姓孟。”

    颜双仪回头给了令璋一个眼神,示意她别再触怒这神仙了。

    孟老太太这时开口:“肈戎媳妇,回来坐着。”

    宁璋原本就要走过去了,忽然回头看向焦砚青,耐人寻味地想了一会儿,忽然笑道:“你给我母亲的灵位,磕三个响头。”然后给旁边的狱头解释,“她儿子娶了我母亲,用我母亲家传的兵法当上了将军,之后就算计杀了我母亲。”

    那狱头自然是见风使舵的,恨道:“这才真真是背信弃义,磕一百个响头也不能够的。”

    孟老太太面色极差,她想要反驳,可是说什么都无力,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说什么都是自寻羞辱。她气得几乎要发抖,但是紧抿嘴巴,一句不发。

    颜双仪却似见到真有救命稻草,先扑到孟老太太跟前,想开口求她低头,但碍于她总归有些威严,颜双仪不敢开口,便又扑到了栅栏旁:“宁璋,宁璋,我来,我替老太太磕头,我给陆隐乔磕,磕几个都行。

    宁璋扬起眉头:“你来磕头,你杀的人?”

    “我……”颜双仪一时语塞,生死关头生了急智,“陆隐乔为孟家立下汗马功劳,这是咱们孟家欠她的,我愿意磕头。””

    宁璋不屑轻笑,指着焦砚青:“我要她磕。你们自己商量吧。”

    她没再看那几人的反应,径直走向了后头的监牢。

    狱头知道了宁璋的态度,又要带她去关着景崇、玄崇的监牢里晃悠一圈。宁璋却点名只见孟肇戎,其他人最好不相见。

    狱头这时又有点犯嘀咕,还是紧着叫人把孟肇戎带到一个单独的小房间里关押起来,四周安静得很,在此处对话不会被人听到。

    两个狱卒压着孟肇戎进房间时,孟肇戎目光凛冽地扫视一圈,他被人像草芥一样对待,可是端得还是个大将军不卑不亢的气派。他身上有伤,因为衣衫褴褛,旧伤和新伤一起显现出来,有一些明显是上了年头的功勋,而有一些却显见得是阶下囚的代名。

    宁璋就像刚才审视焦砚青一样审视他。

    孟肇戎坦然开口:“这件事,你参与了多少?”

    宁璋冷笑道:“我若是参与了,今天难道不和你一个下场?”

    孟肇戎道:“借刀杀人、隔岸观火。令璋走上这条路,从那日你和肃亲王来忠义伯府吃饭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这回轮到宁璋哑口无言。分明她是来兴师问罪的那个人,却被人洞穿一切似的反将一军。

    宁璋哂道:“你自然最懂这些,当年利用我母亲,窃取我陆家的兵法,你就是用的这招。”

    “你——”孟肇戎本能想训她,但是话到嘴边,却变得冷淡而陌生,“你看错你母亲了。”

    “你也配评价我母亲?”

    孟肇戎道:“你说这些话,无非是将她当成一个为情蒙住双眼的普通女子。可她从来不是个普通女子,她的眼界与心智,远在你捏造的那个愚蠢而可怜的形象之外。你替她怨恨与愤怒,她知道了又作何感想?九泉之下,你有何颜面去见她?”

    这下轮到宁璋愣住,在此之前她从没想到,原来还有这样的话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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