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素衣的女子躺在床上,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醒不过来,一份冗长的记忆犹如肥皂剧般袭入大脑,她感觉有些喘不过气,也睁不开眼,她好像拥有了三份记忆?

    有人唤她慕安郡主,又有人唤她杨夏荚,她们是谁?

    她们是同一个人,那她又是谁?

    她看见一座古城在尘封中有了人烟,一面面“昭”字军旗飘昂过街。领头的是一只怎样的队伍,他们高大,严肃刚毅,浓眉深眼,凡所过处皆噤声而立,仿佛一种地狱而来的威压透得人喘不过气来。

    直到后方的队伍才开始有了人气,与前方无亲人送行的不同,后方的兵士们或是老兵或是新甲,皆有亲人或话别或垂泪或执手相顾无言。

    他们的扎营地在离都城两千里外的山野处,领头兵们好像每个人都会猎物捕鱼,很明显,这是一只拥有绝对野性的队伍,生食兽类,手撕棒骨,捧血尽饮。

    人间四月芳菲尽,气候也变得不明朗起来,有时阴雨绵延,有时好似夏日夺目。

    不同于这周遭肃杀氛围的是一名女子,她随着御驾亲征的软舆而来,六匹汗血宝马的软舆仿佛彰显了新帝对这位女子的宠爱,她乖立在这位新君的身侧。

    她杨夏荚本是大湾国太师府唯一的千金,从小跟着六大世家的哥姐们一同长大,年至豆蔻,因皇室子嗣凋零,封其为慕安郡主,仁元四十三年春被送往大昭国和亲,任大昭国太子妃。

    世人皆知,大皇子与这位和亲的郡主乃天作之合,地生连理枝,水出并头莲。有这位郡主的地方就一定有大皇子的身影,路上行人多了怕碰着,在府中安逸着怕漠着。说书坊酒肆里传唱的都是新任太子的大皇子与这位异国和亲来的太子妃伉俪恩爱的点滴。

    新帝继位,国师夜观星象:“东方恐有金龙现世,可趁如今龙鳞未丰而除之,否则后患无穷。”

    李易捧着她的手,一脸歉疚地注视着她:“荚儿,再等等好不好,等朕扩了疆土送你作聘,朕要让你做天底下最尊贵的王后。”

    那女子双颊飞霞,耳鬓发烫,实在很难拒绝他的每一个要求,点点头便倚在了他的怀里。

    可如今,跟随着军队立在软舆外的她双眼无措,眉目间轻拧着皱成一个小山丘横在两撇弯月中,一身束腰红衣,上衣交领处绣上鎏金暗纹,手中执织锦户扇,红唇轻抿,眼波流转处端的是疑虑丛生。

    “冉昱哥哥,你领兵的方向为何是大湾?”她哆嗦地开口,氤氲爬上双眸,满心满眼等待着对方的否定。

    “来人,送慕安郡主回舆内休息。”他猛拨开攥着他衣袖的素手,不曾看她一眼,大步离开了。

    杨夏荚一下子跌坐在车架上,低垂着眼眸,颤抖的睫毛出卖了她的不安,兜不住的泪珠大颗大颗滚落,她不明白为什么她将成新帝之后,为何当初约定的百年安虞突然间不作数了。

    不会的,冉昱哥哥是最疼她的,这定然是有了什么误会。

    “不会的,不会的……”,她呢喃着抬起头,一抹涕泪,直起身子,朝外嚷道:“玉喜,玉乐,快扶我去找冉昱哥哥回来,这定是有什么误会……”

    “慕安郡主,您好生歇着吧,那两妮子不知死活冲撞了皇上,已送她们共享极乐去了。今日开始您的起居由四冬嬷嬷服侍。”一位精瘦的内侍走上前来,言语轻佻,没有丝毫敬意,言罢便朝软舆边的几位带刀侍卫微一颔首,抬脚走了。

    她心中不安骤生,已管不上这位内侍是何语气,也来不及反应便被嬷嬷推搡着进了软舆,“放肆!”她被推得痛了,反应过来惊呼一声,却见嬷嬷没有半分惧意。

    “玉喜玉乐是我的人,她们犯了什么事?”杨夏荚厉声疾言道。

    “慕安郡主,请吧。”嬷嬷漠然起身坐在香炉旁,不再理会她。

    杨夏荚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整理思绪,无果,她在温情中忽略了太多东西,如今什么都不知道,明明月前李易还曾告诉她扩了疆土便给她封后大典。如今这扩疆打的却是自己的国家?为什么?

    她被软禁了,她除了这个方寸软舆哪里也去不了,她的两个贴身侍女也不知是何下落。

    战事一触即发,已不知交锋了多久,只是这一夜外面有一处火光冲天,照得黑夜恍如白昼,听叫嚷声原是粮草营被烧了。

    又转过几个昼夜,她的车帘猛的被掀开,是李易,她许久不见的冉昱哥哥。他一脸神色不明地看着她:“带去沐浴。”

    李易的这个神情,在她看来并不是什么好事。如今她已不再沉浸于他的温情之中了,只是她内心的不安愈加强烈,她看过李易的这个眼神。夺嫡之争时,在书房内,她偶有见过,只是后来,她再也不曾去过他的书房了。

    她像个木偶般被提到主帐扔在地上,肃杀的玄衣甲立在帐中,诡异的气氛压得她有点喘不过气来。

    “慕安郡主,为我国精锐之士献身是你的荣幸,也算全了你这一生的光荣。”李易捏着她的下巴,语气是极致的温柔,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冷厉。

    三个月的昏迷,她一遍遍观看同她相同容貌的古装女子从呱呱坠地到长大成人最后以极其惨烈的方式香消玉殒,只剩下几缕残识飘荡在空旷的山野中,她仿佛听见了一声怜惜:“哎,别怕,我带你回家。”

    那样的疼痛感对于杨夏荚来说有些熟悉,正如她的“博物馆后遗症”。

    原来如此。

    她在睡梦中看见那位与自己容貌一致的姑娘被自己的丈夫献去了军帐炊营,成了俎上之肉,同那些米粮一起。

    因为自己身为和亲郡主的身份,在攻打她的国家时,粮草被烧,她的存在仿若热锅上的蚂蚁。于是,为稳定军心,为挫对方士气,她的头颅被高悬于城门之上,她的身体被易肉而食。

    在刀口架在脖子上的那一刻,她明白了很多,也想起了很多被忽略的细节,她错了,全都错了!

    这是她风雨如晦的一生。

    不!她,不甘心!

    她想起来了。

    那是三月份的最后一天,周日,春阳和煦,杨夏荚在前往道观的路上,看着绿化带里已经冒出繁枝绿叶的早樱,一阵恍惚,周围络绎不绝的人停着等待绿灯通行,或低头刷着手机,或乖立在斑马线后方……

    她看了看自己,一件宽松的墨水蓝卫衣,黑色牛仔喇叭裤加上一双登山鞋,黑色鲨鱼夹随意收起快及腰的长发。普通,十分普通。甫一抬头,清晨的阳光也有些晃眼,素面朝天也挡不住她眉眼的惊艳,只是这怪异的惆怅感又来了,她再次觉得自己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

    乘着地铁转了公交车,终于慢悠悠晃到了离家最近的一座道观,还得浅爬个山,这诚心应该足够了吧。

    杨夏荚是个二十一世纪某不知名福利院的一个小透明,年芳二十,平时没别的兴趣爱好,就爱些历史读物,喜欢泡在博物馆里,但好像跟某些凤冠、蟒袍类文物八字犯冲,每次参观完这些接下来的几个夜晚都伴随着极为劣质的睡眠,不仅多梦易醒还总是浑身撕裂般疼痛。

    每次醒来的她都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褪黑素和安眠药并不能解决这个奇怪的间歇性睡眠障碍,“不信邪”的她最后选择去道观拜上一拜。

    “这就不行了,看来强行续转的命格还是弱啊。”

    此时的杨夏荚正坐在半山腰的凉亭里休息,掏起手机,准备来张美好生活小记录,不知哪冒出一位长短裤腿的道士一脸淡然地走过来看着她。

    杨夏荚缓缓看向他,前面说的什么听不明白,但她听见了关键字:弱。

    “这位道长,您是在跟我说话吗?这山也不算低的了……”

    正在这时,一位老爷爷拄着登山拐徐徐而上,丝毫没有休息的意思。

    杨夏荚抬抬眼镜,尴尬一笑,“道长,这儿风景真不错。”

    道长挑眉,不置可否,伸手将手中的小葫芦和一把剪子递给她,“取一小束发丝置入,七日后的此时在山上最大的那颗银杏树下等我,届时给你一个惊喜。”

    杨夏荚还在回味刚刚是不是被这道士奚落了,双手反射性接住了这个拳头大小的葫芦和一把小剪子,但,总觉得这个道士像个骗子。

    道士仿佛看穿了她的疑虑,堆起一脸慈笑,“放心吧,不收钱。杨姑娘,老道乃信尘道人,若是个骗子也不至于就骗你一束头发。”言罢,用袖子掸掸自己的道袍,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须,不再看她。

    更像骗子了,但,有理,虽然没听过“信尘道人”的名号,但杨夏荚还是收了那个塞了自己发丝的葫芦回来,一周后再等来找道长解谜。

    这葫芦里是什么药她当真有些好奇了。

    牛马生活很快到了七日后,这日清晨的初阳还是透着吐蕊的长叶轻轻地打在周围的园圃中。她如约而至,乖乖在银杏树下站着,手里捏着那只小葫芦,百八十种可能都想了个遍。

    直到日上中天,六个小时过去了,没带茶水的杨夏荚又饿又渴,她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记错了时间,还是听岔了地点,这道长不会骗她吧。

    于是她找到其他道长打算问一问信尘道人可在?

    无一例外,查无此人。

    她……被耍了。

    骂骂咧咧间杨夏荚愤然打开了小葫芦。

    然,空无他物,杨夏荚抽了抽嘴角,这种骗术也能骗住自己。

    不确定……再看看,嗯?为什么有两束发丝?另一束是谁的?

    正当她将葫芦倒过来的那一刻,一阵眩晕感袭来,她感受到肾上腺素极限飙升,直冲天灵盖,脸上一片灼烧感,冷汗像春日破土的嫩芽千百倍速地爬满全身。怎么了?没吃早饭没喝水,是低血糖吗?她来不及思考便晕了过去。

章节目录

袅袅十三余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万里浔钊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万里浔钊并收藏袅袅十三余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