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六月，淫雨霏霏。
观雨亭的小炉中煮着青梅酒，酒沸后，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裴昭伸手勾起壶柄，往两只翡翠酒盏中斟酒，抬手的瞬间，袖子一滑，露出瘦削的腕骨。
来京数月，她又清减许多。
崔珩别过脸，往亭外看去。
雨雾裹挟着潮湿的水汽，将万物笼罩在朦胧中。
他想起过去，每逢下雨，父皇就变得暴躁如雷。纵使他带回了收复失地的喜讯，满脸皱纹的老人，依旧狠狠地把玉如意掷向他的额前，骂道：“你们一个个，都盼着朕早点殡天是不是？”等看到鲜血从他的额角滑下来时，才又哭道：“阿珩，阿珩，你不要怨朕。阿珩，你是朕最喜爱的孩子。”
“殿下。”
裴昭说完公主府的见闻，等待片刻，见崔珩似是神游的模样，忍不住开口唤道。
“我在听。”崔珩回过神，“广宜没问题。那驸马……你查得如何了？”
“杨赋的事情，有些麻烦。他与公主的婚姻名存实亡，每月初十至十五，都会在藏香阁留宿。”
藏香阁位于平康坊，是京城最高档的青楼。每名客人，都有专属的令牌和固定的雅间。京中贵胄不但在藏香阁中谈风月，亦谈正事。
“殿下可有藏香阁的令牌？”说到这，裴昭有些不好意思，垂眸看向盏中，“若是有，能不能借微臣一用？”
崔珩摇摇头：“没有。你若需要，就去找刘肆，他会给你银票。”
令牌要三千两银。
虽然不是自己出钱，但裴昭还是感到无比心痛，忍不住道：“藏香阁这样敛财，朝中竟没有人管吗？”
“藏香阁最大的东家，是户部侍郎温穆。”崔珩道，“因此，藏香阁的营收，很大一部分会进入国库。”
裴昭恍然大悟：“原来是官商勾结。……呃，不对……”
崔珩笑了一声。
“还有其他事吗？”
“没了。微臣要禀报的就是这些。”
崔珩起身，将壶中最后一点青梅酒均分至两只酒盏中，仰头喝下自己的那盏，转身向亭外走去。
卫婴立刻跟上前，替他披上蓑衣。
裴昭在亭檐下站着。她童心忽起，伸手去接雨珠，不想崔珩却忽然回过身来。
裴昭连忙甩去雨滴，背过手，恭敬站着：“殿下还有何事？”
“你何时去藏香阁？”
“再过两日，初九。”她答道。
斗笠将他的半张脸遮掩在阴影之下，但不知为何，裴昭竟感觉他的眼中带有笑意。
“那日正好闲着无事，一起去好了。”
……
戌时是京城夜市最为热闹的时刻。平康坊间人头攒动，灯火通明。在一片火树银花中，最夺目的是拔地而起的藏香阁。
赤金令牌由藏香阁的阁主蒋燕亲自交到崔珩手中。
大腹便便的男人满脸堆笑，吩咐身旁的鸨母道：“晋王殿下可是第一次来！灵芝，你把阁里最好的姑娘叫过来……”
崔珩刚要开口回绝，却听得裴昭抢先道：“蒋阁主，能否请荟娘来？”
崔珩一愣，蒋燕亦是一愣。
蒋燕阅人无数，是以裴昭虽是男装打扮，但等他端详片刻，仍旧认出这少年公子实则是个女子，并且与晋王关系匪浅——但晋王带女子来他的藏香阁又是何意？难不成是女子的身份不便，无法带回王府？
纵使百般困惑，蒋燕面上从容不迫：“自然可以，灵芝，还不去叫荟娘过来？”又伸出手，做出请的姿势，“殿下的雅间在顶楼，请随在下往这边走。”
雅间名为竹里馆，陈设极是幽雅。地上铺着五彩绒毯，壁上则是花鸟工笔画。四角悬挂的湘竹灯，光线合宜。
蒋燕走后，崔珩在四仙桌边坐下，问道：“荟娘是谁？”
“荟娘不过这儿的寻常娘子，但她是河东人。”
河东是裴昭的故乡。崔珩闻言，便不再多问。
裴昭勾起床幔边的垂丝，发现有金银嵌在其中，惊道：“殿下，这藏香阁倒真是挥金如土。”
叩门声响起，屋外是盛妆丽服的荟娘。
“见过晋王殿下。见过公子。”荟娘款款施礼。
鸨母吩咐她，晋王是万万不能得罪的，故而进屋后，荟娘便向崔珩走去。
裴昭见状，连忙道：“殿下他身子不适，不便喝酒作乐，娘子随我来这边。”说完，便牵起荟娘的纤纤素手，来楠木短几旁坐下。
现下，从荟娘口中套出消息才是要紧事。
荟娘依着她坐下，一举一动，风情无限。
裴昭这时才发现荟娘的袒领极低，锁骨、胸前一片白晃晃。
舞姬的袒领襦裙内通常不着内衬，而纱罗又极是轻薄，荟娘的白玉凝脂便若隐若现。
裴昭从未见过如此打扮，深吸一口气，准备斟酒套话。但荟娘却靠上前来，拢住她的手，柔媚道：“哪有公子为妾身斟酒的道理。”
“那……那麻烦荟娘。”裴昭结巴道。
酒斟完后，裴昭刚端起琥珀盏，荟娘却又将青葱玉指搭在她的腕上，笑道：“公子，这酒名为红艳凝香，是云雨前调性所用。公子当真要现在饮下吗？”
“那……那一会再说。”
她听闻一声轻嗤，抬眼看去，却见崔珩眼底似笑非笑。
那日崔珩说要陪她一同来此处，裴昭还以为他是担心自己的安危。
毕竟藏香阁藏龙卧虎，说不定一不留心，就撞上哪位重臣。
如今看来，不过是专程来看自己出丑而已。
裴昭放下酒盏，重整表情，柔声道：“在下听闻，藏香阁有琴、棋、书、画四位娘子。在下想向荟娘打听，‘画娘子’是何人？”
杨赋写过一首艳诗《为藏香阁佳人所作》，说得便是这位画娘子。
荟娘细眉一挑，娇嗔道：“公子寻荟娘来，却是为了其他娘子的事情？”
“在下让荟娘来，自是仰慕荟娘芳名已久。只是……”裴昭灵机一动，“只是晋王殿下他也喜好丹青，故而要寻‘画娘子’，想与她切磋一二。”
她见崔珩面上滑过一丝怔愣，不由有些得意。
荟娘笑道：“画娘子是指春痕。可惜她不常见客。”
“这是为何？”
“春痕颇受某位富家少爷的喜爱。那少爷掷金千两，让春痕只用好生服侍他就行。”荟娘笑道，“但若是晋王殿下喜欢，同鸨儿说一声，春痕便不来也得来了。”
说罢，含情脉脉地朝崔珩望去。
裴昭崔珩脸色难看，忙道：“殿下不喜欢夺人所爱。——只是，这少爷为何不直接替春痕赎身呢？”
荟娘摇头叹息：“少爷已有家室，听说妻子的身份极是金贵，是郡主还是公主……”
饶是广宜公主身份这等贵重，杨赋不还是流连青楼。她不由感到可笑。
“他们二人当真是情投意合……哦，那少爷年轻时，还有杨柳公子的美誉。”
“竟是杨柳公子！”裴昭故作惊奇，“在下佩服他已久。倒是想恳请荟娘替在下引荐。”
“公子来早了。那少爷大概过几日才会来。估计又要在玲珑地留宿几夜。”荟娘嫣然笑道，“荟娘说了这样多，公子要怎样奖励荟娘？”
裴昭举杯敬道：“荟娘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倘若在下力所能及的话。”
眼前人目光恳切，又是清俊的少年面庞，荟娘不由有所动容。但最后，终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将红艳凝香一饮而尽。片刻后，倒伏在几案上，沉沉睡去。
裴昭起身，将荟娘扶到榻上，见崔珩不知何时开始翻阅起架上的书卷，忍不住揶揄道：“殿下倒是好兴致。”
崔珩懒懒抬眼，问道：“你往酒里加了药？”
裴昭点头。那蒙汗药是她从卫铮铮那要来的，以备不时之需。
崔珩放下书，走近两步，打量起她的面容。双颊虽微微泛红，但眼底却无比清明，便轻轻捏住那宽袖的一角，果真感到一阵冰凉。
她在掩面饮酒时，把酒水悉数倒在袖上。
“今晚直接去玲珑地？”他问。
“殿下，兵贵神速。否则夜长梦多。况且，这荟娘或许也是旁人眼线。”裴昭抬步向往外走，却见崔珩一动不动，不解道，“殿下有别的打算？”
“把湿衣服换了。”
橱柜中有专为留宿舞姬提供的干净衣物。
裴昭取过衣物，到里屋换上。见妆台上摆着镜奁，便在镜前卸去幞头，挽成云髻。又贴上花钿，重勾眉毛，等镜中人和平日的自己不大相似时，才走到外间。
崔珩过去从未见她如此打扮，眼底滑过一丝诧异，旋即又恢复了平静：“走吧。”
……
已是亥时，平康坊中仍旧笙歌阵阵，红袖纷纷。二人向下走，愈是接近楼底，便愈是歌舞喧阗。
裴昭跟在崔珩右侧，隔着半臂的距离。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他的颌线和微翘的眼睫。
她忽而想到，先帝崔过其貌不扬，当朝皇帝崔瑀不过中人之姿。大周皇室中，唯有崔珩生得这样好看，大抵是延续了萧太后的姿容。
忽然崔珩停下脚步，似是察觉到了打量的目光，轻轻瞥了她一眼。
“过来些。”
裴昭还未回过神，便觉身子一斜，他已揽过她的肩膀。
“真没想到，温某竟能在此处见到晋王殿下。”
圆滑的声音在她身前响起，尾音拖得很长。
对面身穿宝蓝圆领袍衫的男子，想必便是藏香阁最大的东家——户部侍郎温穆。
裴昭抬起眼，见温穆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她。
“殿下看中的娘子倒是清雅。敢问……娘子的芳名是什么？”
观雨亭的小炉中煮着青梅酒，酒沸后，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裴昭伸手勾起壶柄，往两只翡翠酒盏中斟酒，抬手的瞬间，袖子一滑，露出瘦削的腕骨。
来京数月，她又清减许多。
崔珩别过脸，往亭外看去。
雨雾裹挟着潮湿的水汽，将万物笼罩在朦胧中。
他想起过去，每逢下雨，父皇就变得暴躁如雷。纵使他带回了收复失地的喜讯，满脸皱纹的老人，依旧狠狠地把玉如意掷向他的额前，骂道：“你们一个个，都盼着朕早点殡天是不是？”等看到鲜血从他的额角滑下来时，才又哭道：“阿珩，阿珩，你不要怨朕。阿珩，你是朕最喜爱的孩子。”
“殿下。”
裴昭说完公主府的见闻，等待片刻，见崔珩似是神游的模样，忍不住开口唤道。
“我在听。”崔珩回过神，“广宜没问题。那驸马……你查得如何了？”
“杨赋的事情，有些麻烦。他与公主的婚姻名存实亡，每月初十至十五，都会在藏香阁留宿。”
藏香阁位于平康坊，是京城最高档的青楼。每名客人，都有专属的令牌和固定的雅间。京中贵胄不但在藏香阁中谈风月，亦谈正事。
“殿下可有藏香阁的令牌？”说到这，裴昭有些不好意思，垂眸看向盏中，“若是有，能不能借微臣一用？”
崔珩摇摇头：“没有。你若需要，就去找刘肆，他会给你银票。”
令牌要三千两银。
虽然不是自己出钱，但裴昭还是感到无比心痛，忍不住道：“藏香阁这样敛财，朝中竟没有人管吗？”
“藏香阁最大的东家，是户部侍郎温穆。”崔珩道，“因此，藏香阁的营收，很大一部分会进入国库。”
裴昭恍然大悟：“原来是官商勾结。……呃，不对……”
崔珩笑了一声。
“还有其他事吗？”
“没了。微臣要禀报的就是这些。”
崔珩起身，将壶中最后一点青梅酒均分至两只酒盏中，仰头喝下自己的那盏，转身向亭外走去。
卫婴立刻跟上前，替他披上蓑衣。
裴昭在亭檐下站着。她童心忽起，伸手去接雨珠，不想崔珩却忽然回过身来。
裴昭连忙甩去雨滴，背过手，恭敬站着：“殿下还有何事？”
“你何时去藏香阁？”
“再过两日，初九。”她答道。
斗笠将他的半张脸遮掩在阴影之下，但不知为何，裴昭竟感觉他的眼中带有笑意。
“那日正好闲着无事，一起去好了。”
……
戌时是京城夜市最为热闹的时刻。平康坊间人头攒动，灯火通明。在一片火树银花中，最夺目的是拔地而起的藏香阁。
赤金令牌由藏香阁的阁主蒋燕亲自交到崔珩手中。
大腹便便的男人满脸堆笑，吩咐身旁的鸨母道：“晋王殿下可是第一次来！灵芝，你把阁里最好的姑娘叫过来……”
崔珩刚要开口回绝，却听得裴昭抢先道：“蒋阁主，能否请荟娘来？”
崔珩一愣，蒋燕亦是一愣。
蒋燕阅人无数，是以裴昭虽是男装打扮，但等他端详片刻，仍旧认出这少年公子实则是个女子，并且与晋王关系匪浅——但晋王带女子来他的藏香阁又是何意？难不成是女子的身份不便，无法带回王府？
纵使百般困惑，蒋燕面上从容不迫：“自然可以，灵芝，还不去叫荟娘过来？”又伸出手，做出请的姿势，“殿下的雅间在顶楼，请随在下往这边走。”
雅间名为竹里馆，陈设极是幽雅。地上铺着五彩绒毯，壁上则是花鸟工笔画。四角悬挂的湘竹灯，光线合宜。
蒋燕走后，崔珩在四仙桌边坐下，问道：“荟娘是谁？”
“荟娘不过这儿的寻常娘子，但她是河东人。”
河东是裴昭的故乡。崔珩闻言，便不再多问。
裴昭勾起床幔边的垂丝，发现有金银嵌在其中，惊道：“殿下，这藏香阁倒真是挥金如土。”
叩门声响起，屋外是盛妆丽服的荟娘。
“见过晋王殿下。见过公子。”荟娘款款施礼。
鸨母吩咐她，晋王是万万不能得罪的，故而进屋后，荟娘便向崔珩走去。
裴昭见状，连忙道：“殿下他身子不适，不便喝酒作乐，娘子随我来这边。”说完，便牵起荟娘的纤纤素手，来楠木短几旁坐下。
现下，从荟娘口中套出消息才是要紧事。
荟娘依着她坐下，一举一动，风情无限。
裴昭这时才发现荟娘的袒领极低，锁骨、胸前一片白晃晃。
舞姬的袒领襦裙内通常不着内衬，而纱罗又极是轻薄，荟娘的白玉凝脂便若隐若现。
裴昭从未见过如此打扮，深吸一口气，准备斟酒套话。但荟娘却靠上前来，拢住她的手，柔媚道：“哪有公子为妾身斟酒的道理。”
“那……那麻烦荟娘。”裴昭结巴道。
酒斟完后，裴昭刚端起琥珀盏，荟娘却又将青葱玉指搭在她的腕上，笑道：“公子，这酒名为红艳凝香，是云雨前调性所用。公子当真要现在饮下吗？”
“那……那一会再说。”
她听闻一声轻嗤，抬眼看去，却见崔珩眼底似笑非笑。
那日崔珩说要陪她一同来此处，裴昭还以为他是担心自己的安危。
毕竟藏香阁藏龙卧虎，说不定一不留心，就撞上哪位重臣。
如今看来，不过是专程来看自己出丑而已。
裴昭放下酒盏，重整表情，柔声道：“在下听闻，藏香阁有琴、棋、书、画四位娘子。在下想向荟娘打听，‘画娘子’是何人？”
杨赋写过一首艳诗《为藏香阁佳人所作》，说得便是这位画娘子。
荟娘细眉一挑，娇嗔道：“公子寻荟娘来，却是为了其他娘子的事情？”
“在下让荟娘来，自是仰慕荟娘芳名已久。只是……”裴昭灵机一动，“只是晋王殿下他也喜好丹青，故而要寻‘画娘子’，想与她切磋一二。”
她见崔珩面上滑过一丝怔愣，不由有些得意。
荟娘笑道：“画娘子是指春痕。可惜她不常见客。”
“这是为何？”
“春痕颇受某位富家少爷的喜爱。那少爷掷金千两，让春痕只用好生服侍他就行。”荟娘笑道，“但若是晋王殿下喜欢，同鸨儿说一声，春痕便不来也得来了。”
说罢，含情脉脉地朝崔珩望去。
裴昭崔珩脸色难看，忙道：“殿下不喜欢夺人所爱。——只是，这少爷为何不直接替春痕赎身呢？”
荟娘摇头叹息：“少爷已有家室，听说妻子的身份极是金贵，是郡主还是公主……”
饶是广宜公主身份这等贵重，杨赋不还是流连青楼。她不由感到可笑。
“他们二人当真是情投意合……哦，那少爷年轻时，还有杨柳公子的美誉。”
“竟是杨柳公子！”裴昭故作惊奇，“在下佩服他已久。倒是想恳请荟娘替在下引荐。”
“公子来早了。那少爷大概过几日才会来。估计又要在玲珑地留宿几夜。”荟娘嫣然笑道，“荟娘说了这样多，公子要怎样奖励荟娘？”
裴昭举杯敬道：“荟娘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倘若在下力所能及的话。”
眼前人目光恳切，又是清俊的少年面庞，荟娘不由有所动容。但最后，终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将红艳凝香一饮而尽。片刻后，倒伏在几案上，沉沉睡去。
裴昭起身，将荟娘扶到榻上，见崔珩不知何时开始翻阅起架上的书卷，忍不住揶揄道：“殿下倒是好兴致。”
崔珩懒懒抬眼，问道：“你往酒里加了药？”
裴昭点头。那蒙汗药是她从卫铮铮那要来的，以备不时之需。
崔珩放下书，走近两步，打量起她的面容。双颊虽微微泛红，但眼底却无比清明，便轻轻捏住那宽袖的一角，果真感到一阵冰凉。
她在掩面饮酒时，把酒水悉数倒在袖上。
“今晚直接去玲珑地？”他问。
“殿下，兵贵神速。否则夜长梦多。况且，这荟娘或许也是旁人眼线。”裴昭抬步向往外走，却见崔珩一动不动，不解道，“殿下有别的打算？”
“把湿衣服换了。”
橱柜中有专为留宿舞姬提供的干净衣物。
裴昭取过衣物，到里屋换上。见妆台上摆着镜奁，便在镜前卸去幞头，挽成云髻。又贴上花钿，重勾眉毛，等镜中人和平日的自己不大相似时，才走到外间。
崔珩过去从未见她如此打扮，眼底滑过一丝诧异，旋即又恢复了平静：“走吧。”
……
已是亥时，平康坊中仍旧笙歌阵阵，红袖纷纷。二人向下走，愈是接近楼底，便愈是歌舞喧阗。
裴昭跟在崔珩右侧，隔着半臂的距离。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他的颌线和微翘的眼睫。
她忽而想到，先帝崔过其貌不扬，当朝皇帝崔瑀不过中人之姿。大周皇室中，唯有崔珩生得这样好看，大抵是延续了萧太后的姿容。
忽然崔珩停下脚步，似是察觉到了打量的目光，轻轻瞥了她一眼。
“过来些。”
裴昭还未回过神，便觉身子一斜，他已揽过她的肩膀。
“真没想到，温某竟能在此处见到晋王殿下。”
圆滑的声音在她身前响起，尾音拖得很长。
对面身穿宝蓝圆领袍衫的男子，想必便是藏香阁最大的东家——户部侍郎温穆。
裴昭抬起眼，见温穆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她。
“殿下看中的娘子倒是清雅。敢问……娘子的芳名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