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阳春三月最是天朗气清，夏诺回国的那天，更是难得的一个好天气。晴日当空，惠风和畅，湛蓝的天空纯净得无一丝杂质。
一落地，她就接到了Leon的电话，英国那边正是深夜，在一片男女嘈杂狂欢的背景音里，他懒洋洋的声音传来。“我们Nora顺利入境了吗？”
或许是被他轻快的态度感染，或许是因为回到熟悉的故国，身心放松，她的声音也带了些雀跃，她用法语回道。“刚到机场，飞机延误了几个小时，但有惊无险，丝滑入境。”
听得出她语气里的快乐，Leon也由衷为她感到开心，“恭喜啦！”
“也得感谢你那位大使馆朋友的帮助。”夏诺接着说：“对了，还得麻烦你一件事！如果我妈妈打电话找你，你就说我被公司派去美国出差了，要过段时间才能回来。”
“又要撒谎，你这个小骗子。”金发黑眸的男人邪邪一笑，尾音勾人。
夏诺却丝毫不为所动，对着电话哀求道：“拜托拜托。”
Leon瞥了眼坐在他身边黑发蓝眸的冷峻男子，见对方不作任何反应，最终还是答应了她：“好啦，再帮你最后一次。但你要早点回来，可别乐不思蜀。”
“Merci beaucoup（多谢）！”夏诺知道他一向最是嘴硬心软，笑着说：“好了，你快去跟你朋友们玩去吧，我要去拿行李了。拜拜！”
“哼！卸磨杀驴！”Leon挂断电话，饮尽杯中的琥珀色液体，性感的喉结耸动，眸光深邃，说不出的风流蕴藉。
一直默坐在他身边的黑发男子也浅啜了一口杯中酒，将外套搭在手臂上，起身离开。
Leon对着男子喊道：“不一起玩吗？”
男子背对着他边走边挥手说：“你也别玩太晚，记得起床以后再给她打个电话，确认她是否平安到达酒店。”
Leon倚在沙发上，懒懒道：“知道了。”
这边夏诺刚挂断电话，她的肩膀就被人轻轻拍了下，她回过头，是一位黑人女性，怀里抱着个熟睡的婴孩，女人叽里呱啦急促地说着什么。
夏诺仔细聆听才弄明白，对方说的是带点口音的法语，大意是说想去一下卫生间，拜托她帮忙抱一下孩子。
夏诺迟疑了一下，但她环顾四周，只有来去匆匆的旅客，没看到机场工作人员的身影，于是还是答应了对方。
女人去了一刻钟还没返回，夏诺的心里有些不安，所幸婴儿非常乖，睡得很安稳，并没有吵闹。
突然，几声尖锐的狗吠传来，夏诺赶紧低头查看怀中的婴儿，婴儿果然被惊醒，顿时呱呱大哭起来。夏诺头大，她可没有任何哄婴儿的经验，只得学着以前电视剧里看的那样，抱着孩子晃来晃去，眼睛无助地看向洗手间的方向，期盼孩子的母亲尽快回来接手。
“女士，您好！麻烦您出示一下护照。”一名女警走她面前，她的身后跟着一位男警和一条拉布拉多。
“你好。”夏诺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她腾出一只手手忙脚乱地翻挎在身侧的包，但越急越找不到。“能不能帮我抱一下孩子？”
女警熟练地接过她手中的婴孩，见孩子哭得激烈，她将襁褓松开些，让孩子能够更好呼吸新鲜空气。
低头翻找护照的夏诺没注意到，女警在看到孩子脸时复杂的眼神。她翻了好一会，终于在侧边口袋里找到了护照递给了一旁的男警察。
男警仔细地比对着她的个人信息和签证页。
女警问：“这是您的孩子吗？”
那婴儿一眼就能看出是黑人，夏诺猜想对方可能怀疑她是拐带孩子，于是赶紧解释道：“不是，他的妈妈去卫生间了，让我帮她抱一会儿孩子。”
女警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这时警犬走到女警脚下不安地绕着圈子，鼻子细细地嗅来嗅去，突然抬头狂叫起来。
两位警察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夏诺心里一沉。
男警小心地解开孩子的襁褓，抽出尿不湿，用刀小心划开，露出藏在里面用塑料袋包好的白色粉末。
夏诺的脑子“嗡”地一声炸开，但她的嘴比脑更快做出反应，她大声辩解道：“我不知道里面有东西……去洗手间找孩子妈妈！黑人，穿波西米亚风长裙。”
女警把孩子交到男警手里，疾步朝卫生间走去，不一会儿，她就返回对着男警摇了摇头，“洗手间里没人。”
夏诺傻眼，“不可能，我亲眼看见她进去的……”
女警拿起对讲机说了几句，接着走到她面前：“Nora女士，您现在涉嫌走私违禁品，麻烦您跟我们回警局配合调查。”
一些久远的记忆泛上心头，夏诺的内心涌起巨大的恐惧，但她努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自救方法。她深吸一口气道：“好，我跟你们回警局。你们可以调机场的监控，可以给我做药检，也可以查指纹。我真的没有撒谎，此事与我无关。”
“先回局里再说。”女警说着给她戴上手铐。
夏诺苦笑，还以为今天是个游子归家的大喜日子，没想到还没出机场就要进局子。
02
陈年永眯着眼，支愣着食指，直挺挺地对着键盘上的小方块一个个戳下去，一指禅打了快一个上午，屏幕上才寥寥几行，越打越烦，偏偏上午小年轻的都出去巡逻了，一个壮丁都抓不到。正抓耳挠腮之际，门口有人喊他：“老陈，队长让你去审讯室。”
陈年永伸长脖子问：“什么事？”
“这不小李他们今天在机场抓到一个女毒贩。是个外籍，小年轻的怕没经验，引起外事纠纷，队长让你去帮忙审讯。”
一听来活了，陈年永如同被解放的农奴，把键盘一推，麻溜地起身，与先前电脑前要死不活的样子判若两人。
陈年永来到审讯室，端坐在对面的是个白净秀气的年轻姑娘，看着斯斯文文，很是沉着冷静。不过人不可貌相，做他们这行的最忌以貌取人，因为越是凶狠的罪犯越会伪装。
同事小李递给他一份资料，他打开护照扫了一眼，满眼的英文字母，比打字还要不熟。
陈年永一把合上问到：“会说中文？”
夏诺点头：“会，我出生在中国，十几岁的时候才随母亲移民英国。”
“那就好。”陈年永接着说到：“我姓陈，这位是我的同事小李，你的姓名是？”
“Nora Charlotte。”
陈年永皱眉：“有中文名吗？”
“有，夏诺，夏天的夏，一诺千金的诺。”
“年龄。”
“27。”
“职业？”
“伦敦Winston Capital的投资经理。”
“具体做什么？”
“主要负责项目筛选和评估，尽调和制定投资策略。我们公司官网上有我的个人介绍，你们也可以联系我的公司核实。”
陈年永转过头对搭档说：“给她一张纸，让她把公司网址和联系方式写下来。”
“住址呢？”
“在国内没有固定住址，我今天上午9点才抵达京溪机场，还没来得及拿行李就被请到了这儿，原本计划入住人民路的希尔顿。”
从姑娘有条不紊的回答和清晰的表述听来目前并没有什么疑点，陈年永继续问，“为什么来中国？”
“度假。”
在核对了夏诺的基本信息后，陈年永的语气开始变得严厉，他举起手里的一小袋白色粉末说：“这是我们的同事在机场缴获的你携带入境的毒品，说，你的上线和下线是谁？”
夏诺抬眸望着面前的警察，一字一句道：“这不是我的。我在机场的时候，有个女人说她着急上卫生间，让我帮她抱一下孩子，我并不知道孩子身上藏着东西。”
大部分毒贩被抓的时候都会说自己不知情，陈年永见怪不怪。“那个女人你认识吗？”
夏诺摇头，“第一次见。”
坐在陈年永旁边的年轻警察发出一声冷笑：“不认识，你帮她抱孩子？哪个母亲会放心把孩子托付给陌生人？”
“我哪儿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夏诺心烦的很，没好气地顶了回去，临了又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补充道：“可能是因为她听到了我打电话说的是法语。我本来也觉得奇怪，并不想帮这个忙，但当时附近没有其他旅客，也没有看到工作人员，所以就答应了。”
陈年永问：“还记得那女人长什么样吗？”
夏诺点头：“她是个黑人，个子很高，目测有180，头发很短，背灰色双肩包，穿一件波西米亚长裙。“
“还有吗？”
夏诺努力地回想了下，继续说：“我猜她可能是几内亚人，因为我在她的手背上见到过一些类似几何图案，也有点像楔形文字的纹身。相似的图案，我三年前在非洲考察的时候见过，据说是几内亚一个原始部落的图腾。而且法语是几内亚的官方语言。”
陈年永有些意外，这倒是条很有用的信息，他对身边的小李说：“让机场的同事去查一下今天上午从几内亚飞京溪的航班，问航空公司要一份乘客名录。”
他接着继续审讯，过了约莫一刻钟，那个被称作小李的警察重新进了审讯室，将一个U盘和几张文件递给他。陈年永仔细查看了一会，再抬头时，已经换上了一张和颜悦色的脸。“夏小姐，你的药检结果出来了，是阴性。刑事技术科的同事也没有在毒品上提取到你的指纹。另外，这是机场同事传回来的监控，你确认一下，把孩子交给你的是不是这个女人？”
他把笔记本拿到夏诺面前。
夏诺仔细地辨认着屏幕上的人脸，随后肯定道：“没错，就是她。”
陈年永和同事交换了个眼神，接着说道：“根据目前我们初步的调查，基本与你的口供吻合。但目前嫌疑人在逃，不排除你有共犯的可能，所以仍需配合调查。你现在可以通知你的亲友来办理保释手续。”
夏诺沉默了一会儿，她在国内早就没有了亲人，少年时的朋友也基本断了联系，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她报了一串数字：“麻烦您帮我联系0512-2374xxx，梅舒小姐。”
陈年永使了个眼色，小李便出了审讯室，但很快就返回对着夏诺说：“是个空号。”
夏诺眼神一暗，十年了，虽然知道梅舒大概率不会再用旧号码，但还是令人感到失落。
陈年永问：“夏小姐还有其他朋友吗？”
她的旧知交本就不多，要好的朋友更是一只手数的过来。夏诺咬唇，像是在做极大的思想斗争，声音缓慢，仿佛随时要反悔，给自己撤回的余地：“185xxxxxx14，林先生。再打这个电话试试。”
小李又去打电话了，陈年永用一种闲拉家常的语气问：“夏小姐老家在哪儿？”
夏诺答：“我是缙南人。”
“缙南是个好地方啊，我四年前出差去过，古道粉墙黛瓦，小桥流水人家，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缙南人说话也特好听，软侬细语的，特温柔。我记得你们缙南人把小姑娘叫'小娘什么'？”
陈年永的话将她的记忆又拉回了那个静谧安详的水乡，夏诺用家乡话接道：“小娘鱼（én）。”
“对对对！”
夏诺接着说：“但这种叫法没那么常见，我们一般还是叫家里的小姑娘'囡囡'”。
“囡囡，真好听，一听就是被家里如珠如宝疼着的小姑娘。不像我们京溪人叫女孩儿，丫头，一听就好像是要使唤人一样。这是我女儿的原话。我们家那丫头呀，就最讨厌我和她妈叫她丫头，说又土又难听。但我和她妈不这么觉得呀，丫头丫头，从老祖宗起就这么叫，多亲昵呀。想当年，她还是个小萝卜头的时候，我下班回家喊一声丫头，她就会出来甜甜地叫我爸爸，现在难咯……”陈年永一打开话匣子就有点收不住。
夏诺带着安静的笑容听他讲，思绪却如墨滴入水，慢慢晕开，中年男人相似的话语将那些久远到腐朽的回忆从池底唤醒，翻搅起浑浊的泥雾。
陈年永自顾自地说了一会儿，发现夏诺虽然很捧场地听着，时不时还会附和几句，但她身体却绷直，一副紧张又心不在焉的状态。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小李回来。夏诺抬头看他，眼神既期待又克制。
“联系上了，对方说一会儿过来接你。”
小李的话并没有使她放松下来，陈年永注意到夏诺的手指蜷曲，不自觉地抓紧了面前的桌板，她居然更紧张了。
03
夏诺离开的这十年里，林濯清梦到过很多次他们再遇见时的样子。有时他们是在街头相遇的陌生人，被人流裹挟着擦肩而过，可回头他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她。有时是他的婚礼现场，他牵着一个温柔娴静的女孩，一转头却发现夏诺就站在灯火阑珊处，他想开口喊她，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音。更多的时候是他站在暗处，注视着夏诺抱着孩子，对着一个面目模糊的男人笑魇如花，而他只是个无可奈何的旁观者。
然而他并未料到重逢的那天来得那样突然，突然到诺基亚标志性的铃声响起时，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老大，你手机响了。”项目经理宋誉停下自己的项目介绍小心翼翼地提醒他。
林濯清方才如梦初醒地拿出风衣外套里响个不停的老式手机。
绿莹莹的屏幕上显示着010-32xxxxx，林濯清认出这是本地的座机号码，他揿下接听键。
听筒那头传来浑厚的男声：“你好，这里是京溪市机场南路公安局，我是李佳文，警号15963…”
不知对方在那头说了些啥，林濯清挂断电话就急急地往外走。
秘书夏明洲离得近可以清晰地看到他那一向古井无波的老大居然在微微颤抖。
他不禁好奇，谁的电话能让老大这么失态？
其他人也是从未见过自家老大如此着急的样子，一时间面面相觑。尤其是过来协商合作事宜的客户更是一头雾水，还是夏明洲机灵，在对方表露出不满之前，率先回过神来对着客户说道：“开了一上午会了，王总您应该也累了。正好上个月我们老大新得了一罐顶级云山雾茶，特意嘱咐我要让王总帮忙品鉴品鉴，我去安排一下茶点，咱们稍事休息。”
夏明洲这一番高情商救场发言让自恃茶博士的王总很是受用，脸色稍霁，自得地说：“云山雾茶今年产量只有往年的十分之一，王某今日有幸，那就在林总这儿多讨几杯茶。”
“您能瞧得上我们公司的茶水那是我们的荣幸。”夏明洲伸手做了个引路的手势,“那请您和诸位同事移步茶室。”
与此同时，赶到地库的林濯清终于打通了柳敏言的电话。
还未等对方开口，他就急急说：“敏言，帮我一个忙。”
林濯清简单地说了一下情况，末了，郑重地请求：“敏言，一定要把她带出来。”
柳敏言虽与林濯清私交不多，但也知道他轻易不会求人，这位夏小姐怕是与他关系匪浅。于是也认真回道：“跟毒品扯上关系有点麻烦，我会尽力。”
“拜托。”林濯清挂了电话，靠在汽车座椅上，一双剑眉微蹙，薄唇紧抿。不过片刻，夏明洲的电话进来了。
夏明洲刚安抚好客户，抹了把头上的冷汗，马上哭丧着脸给林濯清打电话。“老大，你去哪儿了？我顶不住了。”
林濯清回到：“我在去警局的路上。”
“啊……发生什么事了？”
“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我暂时回不去。”林濯清冷静的声音传来。“先暂停会议，提前安排中午的饭局，先让宋誉过去陪着，我下午会尽快赶回去。”
宋誉呆呆地听完安排问道：“老大怎么去警局了，咱们不是摊上事儿了吧？”
“往好处想，也许只是咱们魏总乱搞男女关系被抓了呢？”夏明洲淡定地安抚大家。
“有道理，今天魏总的确没来公司。”助理刘一元附和道。
众人不约而同地想起自家那如同花孔雀一般到处开屏的副总魏惜今，顿时觉得夏明洲的解释十分合情合理，一致点了点头，不再担忧公司前景。
而此时告病在家的魏惜今却结结实实地打了好几个喷嚏。他裹了裹被子喃喃道：“感冒加重了，看来要跟老林多请几天假了。”
他的话音刚落，林濯清的电话就打过来了。“老魏，中午去一趟公司陪虹越的王总吃饭。”
“我还在生病！有这么对待病人的吗？”魏惜今还没抗议完，林濯清那头就已经挂了电话，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气得他骂骂咧咧。
04
柳敏言的律所倒不远，他的师姐是林濯清的至交好友，又是律所的合伙人之一，因着这层关系，他接到电话便放下手头的案件，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见到夏诺的那一刻，他瞬间明白了为什么林濯清会如此郑重地委托他。这位夏小姐的确是个令人心折的美人儿，乌发如云，眉目如画。一双灵气逼人的小鹿眼让他想起高中时一度很受男生欢迎的日本女星新垣结衣，如出一辙的清纯初恋脸。
“您好，夏小姐，我是柳敏言，受林濯清先生委托代理您的案子。”柳敏言在对方面前坐下简单地做了自我介绍。
夏诺有些许错愕，但很快便礼貌回应了他，“柳律师，您好。”
她的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门外。
柳敏言心领神会，知晓她是在等林濯清。“林先生刚刚来过电话，他被堵在路上了，稍后会到。”
刘敏言打趣道：“没办法，这是京溪特产，豆腐干。”
夏诺不解，“什么豆腐干？”
柳敏言依次竖起三根手指：“堵-交通拥堵，污-污染严重，干-气候干燥，堵，污，干，念快了可不就像豆腐干嘛。”说完他自己先乐了，“这是我师姐总结的。”
“有意思。”夏诺也莞尔一笑，更显得五官灵动，明艳不可方物。“那我的事儿就麻烦您了。”
“应该的。”柳敏言正色道：“夏小姐，为了能更好地帮助您，请您如实跟我说一下事情的经过。”
“好。”夏诺的逻辑清晰，条理分明，话语也是简明扼要，很快就将整个事件和她目前的状况交待清楚，这让柳敏言不禁又对她多了层好感。
“整体听下来，您的嫌疑目前很小。但就如警方所说，涉毒无小事，虽然目前所有证据都能洗清你的嫌疑，但他们出于谨慎负责的态度，还是得做进一步调查。”柳敏言安抚道：“不过别担心，应该没什么问题，我去找警方办理保释手续，顺便了解一下情况。”
夏诺颔首，“麻烦您了。”
柳敏言离开后，她就像瞬时泄气的皮球，收敛所有神采，嘴里轻喃着。“我还以为你不会想要见我。”
阳春三月最是天朗气清，夏诺回国的那天，更是难得的一个好天气。晴日当空，惠风和畅，湛蓝的天空纯净得无一丝杂质。
一落地，她就接到了Leon的电话，英国那边正是深夜，在一片男女嘈杂狂欢的背景音里，他懒洋洋的声音传来。“我们Nora顺利入境了吗？”
或许是被他轻快的态度感染，或许是因为回到熟悉的故国，身心放松，她的声音也带了些雀跃，她用法语回道。“刚到机场，飞机延误了几个小时，但有惊无险，丝滑入境。”
听得出她语气里的快乐，Leon也由衷为她感到开心，“恭喜啦！”
“也得感谢你那位大使馆朋友的帮助。”夏诺接着说：“对了，还得麻烦你一件事！如果我妈妈打电话找你，你就说我被公司派去美国出差了，要过段时间才能回来。”
“又要撒谎，你这个小骗子。”金发黑眸的男人邪邪一笑，尾音勾人。
夏诺却丝毫不为所动，对着电话哀求道：“拜托拜托。”
Leon瞥了眼坐在他身边黑发蓝眸的冷峻男子，见对方不作任何反应，最终还是答应了她：“好啦，再帮你最后一次。但你要早点回来，可别乐不思蜀。”
“Merci beaucoup（多谢）！”夏诺知道他一向最是嘴硬心软，笑着说：“好了，你快去跟你朋友们玩去吧，我要去拿行李了。拜拜！”
“哼！卸磨杀驴！”Leon挂断电话，饮尽杯中的琥珀色液体，性感的喉结耸动，眸光深邃，说不出的风流蕴藉。
一直默坐在他身边的黑发男子也浅啜了一口杯中酒，将外套搭在手臂上，起身离开。
Leon对着男子喊道：“不一起玩吗？”
男子背对着他边走边挥手说：“你也别玩太晚，记得起床以后再给她打个电话，确认她是否平安到达酒店。”
Leon倚在沙发上，懒懒道：“知道了。”
这边夏诺刚挂断电话，她的肩膀就被人轻轻拍了下，她回过头，是一位黑人女性，怀里抱着个熟睡的婴孩，女人叽里呱啦急促地说着什么。
夏诺仔细聆听才弄明白，对方说的是带点口音的法语，大意是说想去一下卫生间，拜托她帮忙抱一下孩子。
夏诺迟疑了一下，但她环顾四周，只有来去匆匆的旅客，没看到机场工作人员的身影，于是还是答应了对方。
女人去了一刻钟还没返回，夏诺的心里有些不安，所幸婴儿非常乖，睡得很安稳，并没有吵闹。
突然，几声尖锐的狗吠传来，夏诺赶紧低头查看怀中的婴儿，婴儿果然被惊醒，顿时呱呱大哭起来。夏诺头大，她可没有任何哄婴儿的经验，只得学着以前电视剧里看的那样，抱着孩子晃来晃去，眼睛无助地看向洗手间的方向，期盼孩子的母亲尽快回来接手。
“女士，您好！麻烦您出示一下护照。”一名女警走她面前，她的身后跟着一位男警和一条拉布拉多。
“你好。”夏诺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她腾出一只手手忙脚乱地翻挎在身侧的包，但越急越找不到。“能不能帮我抱一下孩子？”
女警熟练地接过她手中的婴孩，见孩子哭得激烈，她将襁褓松开些，让孩子能够更好呼吸新鲜空气。
低头翻找护照的夏诺没注意到，女警在看到孩子脸时复杂的眼神。她翻了好一会，终于在侧边口袋里找到了护照递给了一旁的男警察。
男警仔细地比对着她的个人信息和签证页。
女警问：“这是您的孩子吗？”
那婴儿一眼就能看出是黑人，夏诺猜想对方可能怀疑她是拐带孩子，于是赶紧解释道：“不是，他的妈妈去卫生间了，让我帮她抱一会儿孩子。”
女警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这时警犬走到女警脚下不安地绕着圈子，鼻子细细地嗅来嗅去，突然抬头狂叫起来。
两位警察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夏诺心里一沉。
男警小心地解开孩子的襁褓，抽出尿不湿，用刀小心划开，露出藏在里面用塑料袋包好的白色粉末。
夏诺的脑子“嗡”地一声炸开，但她的嘴比脑更快做出反应，她大声辩解道：“我不知道里面有东西……去洗手间找孩子妈妈！黑人，穿波西米亚风长裙。”
女警把孩子交到男警手里，疾步朝卫生间走去，不一会儿，她就返回对着男警摇了摇头，“洗手间里没人。”
夏诺傻眼，“不可能，我亲眼看见她进去的……”
女警拿起对讲机说了几句，接着走到她面前：“Nora女士，您现在涉嫌走私违禁品，麻烦您跟我们回警局配合调查。”
一些久远的记忆泛上心头，夏诺的内心涌起巨大的恐惧，但她努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自救方法。她深吸一口气道：“好，我跟你们回警局。你们可以调机场的监控，可以给我做药检，也可以查指纹。我真的没有撒谎，此事与我无关。”
“先回局里再说。”女警说着给她戴上手铐。
夏诺苦笑，还以为今天是个游子归家的大喜日子，没想到还没出机场就要进局子。
02
陈年永眯着眼，支愣着食指，直挺挺地对着键盘上的小方块一个个戳下去，一指禅打了快一个上午，屏幕上才寥寥几行，越打越烦，偏偏上午小年轻的都出去巡逻了，一个壮丁都抓不到。正抓耳挠腮之际，门口有人喊他：“老陈，队长让你去审讯室。”
陈年永伸长脖子问：“什么事？”
“这不小李他们今天在机场抓到一个女毒贩。是个外籍，小年轻的怕没经验，引起外事纠纷，队长让你去帮忙审讯。”
一听来活了，陈年永如同被解放的农奴，把键盘一推，麻溜地起身，与先前电脑前要死不活的样子判若两人。
陈年永来到审讯室，端坐在对面的是个白净秀气的年轻姑娘，看着斯斯文文，很是沉着冷静。不过人不可貌相，做他们这行的最忌以貌取人，因为越是凶狠的罪犯越会伪装。
同事小李递给他一份资料，他打开护照扫了一眼，满眼的英文字母，比打字还要不熟。
陈年永一把合上问到：“会说中文？”
夏诺点头：“会，我出生在中国，十几岁的时候才随母亲移民英国。”
“那就好。”陈年永接着说到：“我姓陈，这位是我的同事小李，你的姓名是？”
“Nora Charlotte。”
陈年永皱眉：“有中文名吗？”
“有，夏诺，夏天的夏，一诺千金的诺。”
“年龄。”
“27。”
“职业？”
“伦敦Winston Capital的投资经理。”
“具体做什么？”
“主要负责项目筛选和评估，尽调和制定投资策略。我们公司官网上有我的个人介绍，你们也可以联系我的公司核实。”
陈年永转过头对搭档说：“给她一张纸，让她把公司网址和联系方式写下来。”
“住址呢？”
“在国内没有固定住址，我今天上午9点才抵达京溪机场，还没来得及拿行李就被请到了这儿，原本计划入住人民路的希尔顿。”
从姑娘有条不紊的回答和清晰的表述听来目前并没有什么疑点，陈年永继续问，“为什么来中国？”
“度假。”
在核对了夏诺的基本信息后，陈年永的语气开始变得严厉，他举起手里的一小袋白色粉末说：“这是我们的同事在机场缴获的你携带入境的毒品，说，你的上线和下线是谁？”
夏诺抬眸望着面前的警察，一字一句道：“这不是我的。我在机场的时候，有个女人说她着急上卫生间，让我帮她抱一下孩子，我并不知道孩子身上藏着东西。”
大部分毒贩被抓的时候都会说自己不知情，陈年永见怪不怪。“那个女人你认识吗？”
夏诺摇头，“第一次见。”
坐在陈年永旁边的年轻警察发出一声冷笑：“不认识，你帮她抱孩子？哪个母亲会放心把孩子托付给陌生人？”
“我哪儿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夏诺心烦的很，没好气地顶了回去，临了又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补充道：“可能是因为她听到了我打电话说的是法语。我本来也觉得奇怪，并不想帮这个忙，但当时附近没有其他旅客，也没有看到工作人员，所以就答应了。”
陈年永问：“还记得那女人长什么样吗？”
夏诺点头：“她是个黑人，个子很高，目测有180，头发很短，背灰色双肩包，穿一件波西米亚长裙。“
“还有吗？”
夏诺努力地回想了下，继续说：“我猜她可能是几内亚人，因为我在她的手背上见到过一些类似几何图案，也有点像楔形文字的纹身。相似的图案，我三年前在非洲考察的时候见过，据说是几内亚一个原始部落的图腾。而且法语是几内亚的官方语言。”
陈年永有些意外，这倒是条很有用的信息，他对身边的小李说：“让机场的同事去查一下今天上午从几内亚飞京溪的航班，问航空公司要一份乘客名录。”
他接着继续审讯，过了约莫一刻钟，那个被称作小李的警察重新进了审讯室，将一个U盘和几张文件递给他。陈年永仔细查看了一会，再抬头时，已经换上了一张和颜悦色的脸。“夏小姐，你的药检结果出来了，是阴性。刑事技术科的同事也没有在毒品上提取到你的指纹。另外，这是机场同事传回来的监控，你确认一下，把孩子交给你的是不是这个女人？”
他把笔记本拿到夏诺面前。
夏诺仔细地辨认着屏幕上的人脸，随后肯定道：“没错，就是她。”
陈年永和同事交换了个眼神，接着说道：“根据目前我们初步的调查，基本与你的口供吻合。但目前嫌疑人在逃，不排除你有共犯的可能，所以仍需配合调查。你现在可以通知你的亲友来办理保释手续。”
夏诺沉默了一会儿，她在国内早就没有了亲人，少年时的朋友也基本断了联系，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她报了一串数字：“麻烦您帮我联系0512-2374xxx，梅舒小姐。”
陈年永使了个眼色，小李便出了审讯室，但很快就返回对着夏诺说：“是个空号。”
夏诺眼神一暗，十年了，虽然知道梅舒大概率不会再用旧号码，但还是令人感到失落。
陈年永问：“夏小姐还有其他朋友吗？”
她的旧知交本就不多，要好的朋友更是一只手数的过来。夏诺咬唇，像是在做极大的思想斗争，声音缓慢，仿佛随时要反悔，给自己撤回的余地：“185xxxxxx14，林先生。再打这个电话试试。”
小李又去打电话了，陈年永用一种闲拉家常的语气问：“夏小姐老家在哪儿？”
夏诺答：“我是缙南人。”
“缙南是个好地方啊，我四年前出差去过，古道粉墙黛瓦，小桥流水人家，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缙南人说话也特好听，软侬细语的，特温柔。我记得你们缙南人把小姑娘叫'小娘什么'？”
陈年永的话将她的记忆又拉回了那个静谧安详的水乡，夏诺用家乡话接道：“小娘鱼（én）。”
“对对对！”
夏诺接着说：“但这种叫法没那么常见，我们一般还是叫家里的小姑娘'囡囡'”。
“囡囡，真好听，一听就是被家里如珠如宝疼着的小姑娘。不像我们京溪人叫女孩儿，丫头，一听就好像是要使唤人一样。这是我女儿的原话。我们家那丫头呀，就最讨厌我和她妈叫她丫头，说又土又难听。但我和她妈不这么觉得呀，丫头丫头，从老祖宗起就这么叫，多亲昵呀。想当年，她还是个小萝卜头的时候，我下班回家喊一声丫头，她就会出来甜甜地叫我爸爸，现在难咯……”陈年永一打开话匣子就有点收不住。
夏诺带着安静的笑容听他讲，思绪却如墨滴入水，慢慢晕开，中年男人相似的话语将那些久远到腐朽的回忆从池底唤醒，翻搅起浑浊的泥雾。
陈年永自顾自地说了一会儿，发现夏诺虽然很捧场地听着，时不时还会附和几句，但她身体却绷直，一副紧张又心不在焉的状态。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小李回来。夏诺抬头看他，眼神既期待又克制。
“联系上了，对方说一会儿过来接你。”
小李的话并没有使她放松下来，陈年永注意到夏诺的手指蜷曲，不自觉地抓紧了面前的桌板，她居然更紧张了。
03
夏诺离开的这十年里，林濯清梦到过很多次他们再遇见时的样子。有时他们是在街头相遇的陌生人，被人流裹挟着擦肩而过，可回头他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她。有时是他的婚礼现场，他牵着一个温柔娴静的女孩，一转头却发现夏诺就站在灯火阑珊处，他想开口喊她，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音。更多的时候是他站在暗处，注视着夏诺抱着孩子，对着一个面目模糊的男人笑魇如花，而他只是个无可奈何的旁观者。
然而他并未料到重逢的那天来得那样突然，突然到诺基亚标志性的铃声响起时，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老大，你手机响了。”项目经理宋誉停下自己的项目介绍小心翼翼地提醒他。
林濯清方才如梦初醒地拿出风衣外套里响个不停的老式手机。
绿莹莹的屏幕上显示着010-32xxxxx，林濯清认出这是本地的座机号码，他揿下接听键。
听筒那头传来浑厚的男声：“你好，这里是京溪市机场南路公安局，我是李佳文，警号15963…”
不知对方在那头说了些啥，林濯清挂断电话就急急地往外走。
秘书夏明洲离得近可以清晰地看到他那一向古井无波的老大居然在微微颤抖。
他不禁好奇，谁的电话能让老大这么失态？
其他人也是从未见过自家老大如此着急的样子，一时间面面相觑。尤其是过来协商合作事宜的客户更是一头雾水，还是夏明洲机灵，在对方表露出不满之前，率先回过神来对着客户说道：“开了一上午会了，王总您应该也累了。正好上个月我们老大新得了一罐顶级云山雾茶，特意嘱咐我要让王总帮忙品鉴品鉴，我去安排一下茶点，咱们稍事休息。”
夏明洲这一番高情商救场发言让自恃茶博士的王总很是受用，脸色稍霁，自得地说：“云山雾茶今年产量只有往年的十分之一，王某今日有幸，那就在林总这儿多讨几杯茶。”
“您能瞧得上我们公司的茶水那是我们的荣幸。”夏明洲伸手做了个引路的手势,“那请您和诸位同事移步茶室。”
与此同时，赶到地库的林濯清终于打通了柳敏言的电话。
还未等对方开口，他就急急说：“敏言，帮我一个忙。”
林濯清简单地说了一下情况，末了，郑重地请求：“敏言，一定要把她带出来。”
柳敏言虽与林濯清私交不多，但也知道他轻易不会求人，这位夏小姐怕是与他关系匪浅。于是也认真回道：“跟毒品扯上关系有点麻烦，我会尽力。”
“拜托。”林濯清挂了电话，靠在汽车座椅上，一双剑眉微蹙，薄唇紧抿。不过片刻，夏明洲的电话进来了。
夏明洲刚安抚好客户，抹了把头上的冷汗，马上哭丧着脸给林濯清打电话。“老大，你去哪儿了？我顶不住了。”
林濯清回到：“我在去警局的路上。”
“啊……发生什么事了？”
“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我暂时回不去。”林濯清冷静的声音传来。“先暂停会议，提前安排中午的饭局，先让宋誉过去陪着，我下午会尽快赶回去。”
宋誉呆呆地听完安排问道：“老大怎么去警局了，咱们不是摊上事儿了吧？”
“往好处想，也许只是咱们魏总乱搞男女关系被抓了呢？”夏明洲淡定地安抚大家。
“有道理，今天魏总的确没来公司。”助理刘一元附和道。
众人不约而同地想起自家那如同花孔雀一般到处开屏的副总魏惜今，顿时觉得夏明洲的解释十分合情合理，一致点了点头，不再担忧公司前景。
而此时告病在家的魏惜今却结结实实地打了好几个喷嚏。他裹了裹被子喃喃道：“感冒加重了，看来要跟老林多请几天假了。”
他的话音刚落，林濯清的电话就打过来了。“老魏，中午去一趟公司陪虹越的王总吃饭。”
“我还在生病！有这么对待病人的吗？”魏惜今还没抗议完，林濯清那头就已经挂了电话，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气得他骂骂咧咧。
04
柳敏言的律所倒不远，他的师姐是林濯清的至交好友，又是律所的合伙人之一，因着这层关系，他接到电话便放下手头的案件，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见到夏诺的那一刻，他瞬间明白了为什么林濯清会如此郑重地委托他。这位夏小姐的确是个令人心折的美人儿，乌发如云，眉目如画。一双灵气逼人的小鹿眼让他想起高中时一度很受男生欢迎的日本女星新垣结衣，如出一辙的清纯初恋脸。
“您好，夏小姐，我是柳敏言，受林濯清先生委托代理您的案子。”柳敏言在对方面前坐下简单地做了自我介绍。
夏诺有些许错愕，但很快便礼貌回应了他，“柳律师，您好。”
她的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门外。
柳敏言心领神会，知晓她是在等林濯清。“林先生刚刚来过电话，他被堵在路上了，稍后会到。”
刘敏言打趣道：“没办法，这是京溪特产，豆腐干。”
夏诺不解，“什么豆腐干？”
柳敏言依次竖起三根手指：“堵-交通拥堵，污-污染严重，干-气候干燥，堵，污，干，念快了可不就像豆腐干嘛。”说完他自己先乐了，“这是我师姐总结的。”
“有意思。”夏诺也莞尔一笑，更显得五官灵动，明艳不可方物。“那我的事儿就麻烦您了。”
“应该的。”柳敏言正色道：“夏小姐，为了能更好地帮助您，请您如实跟我说一下事情的经过。”
“好。”夏诺的逻辑清晰，条理分明，话语也是简明扼要，很快就将整个事件和她目前的状况交待清楚，这让柳敏言不禁又对她多了层好感。
“整体听下来，您的嫌疑目前很小。但就如警方所说，涉毒无小事，虽然目前所有证据都能洗清你的嫌疑，但他们出于谨慎负责的态度，还是得做进一步调查。”柳敏言安抚道：“不过别担心，应该没什么问题，我去找警方办理保释手续，顺便了解一下情况。”
夏诺颔首，“麻烦您了。”
柳敏言离开后，她就像瞬时泄气的皮球，收敛所有神采，嘴里轻喃着。“我还以为你不会想要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