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从科技园到城南的路十分拥堵，林濯清花了近两个小时才赶到机场南路警局,他的心里有说不出的烦躁，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情绪了。
柳敏言与林濯清的交往不多，但对方在商场上一向以沉稳老练著称，甚少见到林濯清这番风尘仆仆，急躁无措的样子。看得出这位夏小姐应该是他很重要的人，因为一向知礼节的林濯清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敏言，她怎么样了？”
“我已经跟夏小姐见过面了，她的情绪和状态都良好。”柳敏言将自己从夏诺和警方那边获得的信息挑了些紧要给他复述了一遍。
林濯清松了口气。“她现在在哪儿？”
“警察已经审讯完了，她现在在等候室。我刚办完保释手续，我们随时可以带夏小姐离开。”柳敏言说着带他找到了负责的警官陈年永。
陈年永仔细地确认了文件，带着他们穿过走廊来到了等候室，他敲了敲门对着里面的人说到：“夏诺，你可以走了。”
夏诺站起来礼貌地对着陈年永致谢。“谢谢陈警官，另外请问一下那个孩子，你们会怎么处理呢？”
陈年永一愣似是未曾想到她还会为一个萍水相逢的孩子担心，于是柔声道：“别担心，在找到他妈妈之前，我们的女同事会照顾好他的。”
“给你们添麻烦了。”夏诺真诚地鞠了个躬。
面对这样一个善良的姑娘，一向铁汉的陈年永也不由慈爱地嘱咐道：“下次可要提高警惕性，不要随便发善心了，记住有事……”
“找警察！”夏诺接茬，转身朝门外走去尾音上扬道：“我记住啦！”
夏诺的身影自阴影中走出，越发清晰。她穿着简单的杏色羊毛长开衫外套和牛仔裤，海藻般的头发散落在胸前，清丽窈窕，温婉动人。
既熟悉，又陌生。
十年前的她喜欢留一头俏皮的短发，笑起来眉眼弯弯，梨涡浅浅，就像初夏海边吹过的风，和煦又清爽。
旧时的影子像走马灯一般掠过林濯清的眼前，影影憧憧重叠于此刻他面前的夏诺。
“好久不见。”夏诺微笑着对他挥挥手。
“嗯。”林濯清低低应了声，转身朝楼下走去。
就这？柳敏言目瞪口呆，明明刚刚这个人还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怎么见面了反而如此冷淡。
反倒是夏诺早就习惯了他这般冷淡，笑容不改地走到柳敏言面前问道：“柳律师，请问我的个人物品什么时候可以拿到呢？”
“夏小姐，目前真正的嫌疑人还未抓到，警方暂时无法完全排除您的嫌疑，所以您的行李，手机和证件会被暂时扣留，需要接受进一步检查，警方确认您的个人物品没有问题会通知您来取，考虑到您手机也被扣留了，我留了林先生的电话。”柳敏言边走边继续说道：“另外，在您的嫌疑彻底解除之前，请不要随意离开京溪市，做好随时被警方传唤的准备。否则林先生作为您的担保人也将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
柳敏言随即又嘱咐了她几句保释期间的注意事项并且留给她一张自己的名片，便与二人告别。
柳敏言离开后，气氛反而有些尴尬，夏诺不知何去何从，还是林濯清率先打破僵局对她说：“上车吧。”
夏诺依言坐进副驾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抱歉啊，又麻烦你了。警察让我联系亲友，可我在京溪市不认识其他人，又联系不上舒舒，才……”
林濯清冷冷回道：“不必挂怀。”
夏诺想起从高中时代起，林濯清帮她解决过很多麻烦，以前听到她说“谢谢”，他只会没好气地骂她一句“傻子”，他们的对话从不会如此疏离拘谨。
夏诺抑制住内心的酸涩，故作轻松道：“话说还好这么多年你的号码都没变，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有另外常用的号码，这个号上有些重要的联系人，所以就懒得换了。”
原来只是懒得换么？
林濯清顿了顿问她：“这次回国打算待多久？”
“还不确定。”夏诺咬了咬嘴唇，还是决定问出那句：“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什么算好？什么算坏呢？
过去的十年里，他得遇良师，益友同道，以梦为马，小有所成，但内心里缺少的那块拼图却怎么都找不到。
林濯清很想反问她，原来你还会关心么？但他不会。魏惜今曾经形容他是座冰山，不仅仅是因为他性子冷，还因为他的十分心思从来只会显露一分，旁人所看到的永远只是他的冰山一角。魏惜今说他是老谋深算，但夏诺却反驳他，觉得这是内秀于心,外毓于行。只有林濯清自己知道，他不说只是不愿意自己的话给人带来负担。
“还行。”林濯清反问：“你呢？”
夏诺望向窗外答道：“不坏。”
林濯清似是放心了一般微微点头，“那就好。”
他们就像任何久别重逢的老同学一样，进行着完美又礼貌的寒暄，真心地为对方过得好感到开心。
说话间，林濯清已经将车驶入主干道，汇入车河，他问道：“你住在哪里？”
“我回国前订了酒店，但我的证件全被收走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入住……要不你送我去大使馆吧？”
“大使馆会收留你么？”林濯清有些怀疑。
夏诺认真地想了想，“应该不会，但他们可以帮我开个身份证明，或者联系我的…朋友，看看有没有熟人可以收留我……嗯，最差的情况，大使馆的人至少可以把我遣送回国。”
她的小幽默并没有什么效果，林濯清冷冷地说，“我来安排吧。”
一个小时后，林濯清带她来到了一个高档小区，他们坐电梯直达顶层。林濯清用指纹打开门：“进来吧。”
夏诺好奇地环顾四周：“这里是？”
“我家。”
夏诺收住脚步，“这……不太方便。要不你还是送我去大使馆吧。”
林濯清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客观陈述：“警局里留的联系方式不是我的么？你要是去了别的地方，我怎么找到你？”
夏诺依旧有些犹豫。“我只是担心可能会打扰到你。”
“你和我一定要这么生份么？”林濯清走到她面前，自嘲道。“我以为我们至少还是朋友。”
夏诺揪着自己的手指，“我不是这个意思，可……”
林濯清截断她的话：“安心住下。”
他缓了缓语气继续说：“我平时工作忙，呆在家里的时间很少，你不会打扰到我。家里的东西，你可以随意取用。我下午还有会议，先回公司了。”
说罢，林濯清就匆匆地离开了。
夏诺抱着双臂环视着偌大的房子，黑白灰极简的现代装修风格，空间大而格局通透，多少显得有些冷清。
站在落地窗前，她俯瞰着繁华的城市风景，轻叹道：“终于回来了……”
此时的林濯清怔怔地坐在车里，再次见到夏诺，他的内心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释然淡定。
他是欣喜的，但同时又失落彷徨。他和她早已不似往昔，又该以什么身份相处呢？他理不清纷乱的思绪，索性不再纠结，就让一切顺其自然。
林濯清压下脑子里乱糟糟的想法，拨通了夏明洲电话：“明洲，我现在回公司……”
02
虹越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国企改制浪潮中诞生的老牌车企，凭借其在自主开发领域的卓越实力，成为了当时国产汽车行业的佼佼者。在外资汽车品牌占据市场主导地位的背景下，虹越不仅成功突破了重围，为中国汽车工业赢得了荣誉，更以其亲民的价格满足了广大民众的出行需求，使得私家车真正普及到寻常百姓家。
自品牌成立伊始，虹越便多次作为中国重大庆典活动的检阅车辆，成为国内民族汽车品牌的杰出代表。在它的辉煌时期，家家户户都为有一辆虹越车感到自豪。
然而，进入二十一世纪后，科技的迅猛发展带动了汽车行业的持续革新。自动驾驶、新能源技术、智能车载系统等创新技术不断涌现，人们对汽车的期待已不再局限于简单的交通工具，而是追求更加智能、环保、个性化的出行体验。
“虽然虹越的品牌效应一直很强，客户粘性高，但困境也很明显，设计保守，功能单一，市场份额在逐年流失，尤其是在年轻消费者群体中。虹越急需新的卖点。我们的AI系统将把元宇宙概念延伸到车上，专门为虹越开发一款可实现第一和第三人称3D视角的沉浸式车载决策系统和云端决策系统，以提高客户体验以及驾驶安全性……”
宋誉展示了一张地图，那是一条如银丝带一般蜿蜒于险峻山岭上的桥梁公路，“举个例子，我是个老背包客了，每年都要抽出一个月的时间自驾游，这条是我平生见过最美的一条公路--雅西高速，当地人称它为通往云顶之路。这条公路穿越了高山、断崖、深谷、溶洞，景色虽然壮丽，但常年受到暴雨、大雾、泥石流和冰雪等恶劣天气的频繁影响，交通事故风险极高。
在这种恶劣气候条件下，单靠车辆自身的环境感知系统很难实现完全自动化驾驶，而我们的系统能够将大量的路况、天气信息进行数字化处理，并构建三维的路况空间，在虚拟环境中模拟各种地理、天气、路况等外部因素将产生的叠加效应，通过建模分析这些叠加效应，实现在全天候，全路况下的数字道路环境分析和响应，数字路况空间将通过地域属性被同步到边缘云中，从而实现真正的自动化驾驶。”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虹越的一个工程师举手问到：“这与特斯拉的Autopilot系统有什么区别吗？”
宋誉仿佛早就料到对方会有此一问，他胸有成竹地调出实现准备好的资料：“在这种极端路况下，对传感器的精确性和响应速度有着极高的要求。单纯依赖车辆自带的传感器来收集环境数据并做出即时智能决策，其可靠性是有限的。尽管特斯拉的Autopilot系统宣称能够实现完全自动驾驶，但在实际应用中，驾驶员仍需时刻准备介入。其主要问题在于对传感器的依赖性过大。
相比之下，我们的系统采用了去中心化的设计，通过5G或6G通信网络，能够以低于毫秒级的速度将传感器收集的环境数据与边缘云进行实时交互。车辆自身的环境感知与边缘云端的数字化环境相结合，共同对路况进行修正和补充。这种设计为完全自动化驾驶提供了双重数据保障。一旦车辆的传感器发生故障，边缘云将立即接管环境数据的供应，确保智能决策的连续性和稳定性。这种创新的系统设计，使我们的自动驾驶解决方案在可靠性和安全性方面具有明显优势。
见对方点头表示赞同，宋誉接着展示：“除了关注车子的安全运载功能，我们还调查到，随着消费者需求的转变，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重视汽车内部空间的舒适度和驾乘体验的愉悦性。为了满足这一需求，我们的系统会提供更丰富的车载沉浸式体验，通过配备专属的AR眼镜，用户可以在6米的距离上享受相当于201英寸的超大屏幕，为虹越用户提供一个全景数字娱乐空间。下面是我们做的一个概念系统，能大致模拟上述功能……”
“以上就是全部内容。”宋誉信心满满地结束了展示，恭敬地立在一旁等着虹越总裁王君年的反馈。
只见王君年一言不发，只是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随即赞道：“林总，茶不错。”
林濯清淡然道：“谬赞了，一点粗茶而已。”
他低声吩咐夏明洲，“把我书架上那盒云山雾茶拿过来。”
夏明洲是个机灵鬼，早就想到了这一层，于是恭敬地将手里礼盒递给王君年的秘书。
王君年赶忙摆手：“哎呀，连吃带拿的，这多不好意思。”
“我完全不懂品茶之道，留着也不过是牛嚼牡丹，暴殄天物。”林濯清的言辞恳切，倒真是令人盛情难却。
夏明洲立马接茬：“王总，您是赏味之人，名茶配雅士，才能不辱没这云山雾茶的悠远凝香。”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王君年满面笑容，伸手点了点夏明洲说：“林总，你这个秘书太会说话了。还有刚刚做展示的小宋，说话利落，重点明确。东创果然名不虚传，藏龙卧虎。”
林濯清心下了然，这份合同已然落定，他微微一笑：“您过誉。”
王君年看着眼前谦逊淡然，宠辱不惊的年轻人，深觉自己廉颇老矣，长江后浪推前浪。虽然有些小插曲，但他对东创的方案是非常满意，甚至感到惊艳的，他伸出手。“强将手下无弱兵，希望咱们合作愉快。”
林濯清回握：“合作愉快。”
王君年拍了拍林濯清的肩膀以示赞赏，随后又回过头对一旁的魏惜今说：“魏总，中午席间与您相谈甚欢，咱们晚上继续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我一定舍命陪君子。”论情商这块，公司里魏惜今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
03
在中国式酒桌文化中，酒这东西是在饭桌上拉近人与人之间距离的重要媒介，人情世故，喝开心了就什么都好说，虽是糟粕，但并非无一点可取之处。王君年是典型的西北汉子，豪迈直爽，量如江海。中午顾忌着下午还要开会，他是滴酒未沾，这下没了束缚，便开怀畅饮。但与他这样的直肠子喝酒还算好，你喝多少，他也喝多少，甚至比你喝得还要多，不玩虚的。就算遇上不愿意喝的，他也不会挂脸，以权势压人。
林濯清正兀自想着，喝得微醺的王君年突然揽过他的肩，关切地问：“林总，家里没啥损失吧?”
林濯清一愣，正不明所以之际，魏惜今赶紧凑过来：“看老林这样子，估计也没啥损失，不然早就愁容满面了，哪儿还有心情回来开会。”
王君年拍了拍他的手背，“那就好，水火无情，钱财乃身外之物，人没事最重要。”
魏惜今把他拉开，给他杯中斟满，“来，王总，今天不谈家事，我再敬您一杯。”
王君年豪迈一笑：“诶，什么王总不王总的，生份了，我虚长你二十多岁，跟你爸爸是一辈的，叫王叔吧。"
“您看着一点也不像我爸那个年代的人，我觉得您啊，英姿勃发，正值壮年，中午跟您吃饭，我真是感觉跟您意气相投，我得叫您一声王大哥。来，王大哥！我敬你一杯！”
“我老头子也是对你一见如故，今天开心！我就腆着脸，装一回嫩，叫你一声魏老弟。”
有道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两人又勾肩搭背，你一杯我一杯地互敬起来。
酒杯不过瘾，早就换了一次性纸杯，白的红的都拼了一轮。林濯清虽不胜酒力，但好在他身边的魏惜今、夏明洲和宋誉酒量都不错，大家轮流给王君年敬酒，觥筹交错，这一番车轮战下来，老王是喝得尽兴，喝得开心，但人也是醉的不轻。反观林濯清这边三人也是到了黔驴技穷的地步，横七竖八的瘫倒在桌子上。
宴罢宾客尽欢，满桌杯盘狼藉。林濯清搀起王君年，对他的助理示意，“王总醉了，快送他回去休息吧。”
助理小跑过来扶住王君年，道了声谢。虹越的其他人也纷纷致谢起身告辞。
眼看人都散的差不多了，林濯清狠狠踢了一脚魏惜今。
魏惜今抬起头，眼神清明，醉态全无。“人都走了？”
“还好意思说，王总那岁数了，真给人喝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办？”
魏惜今伸了个懒腰，“那你小看西北汉子了，今儿就算我喝到胃出血了，老王都不一定有事。”
林濯清没好气，“那你怎么没被撂倒？”
“事先吃药了。”
“……”
林濯清乜了一眼懒懒散散的魏惜今，“我问你，刚王总说的水火无情，钱财乃身外之物是什么意思?”
“这不，你开会途中突然跑路，虹越那帮老古董很不满，总得给他们一个解释。总不能说，我们林总去警局喝茶了，那不没得谈，直接黄了。所以我既要为你的离开找个合理的借口，又得让他们消气。我思来想去，要不就老婆生孩子，要不就家里着火了。但合作要是谈下来了，这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老婆生孩子这种话早晚被拆穿，所以只能说你家着火了。果不其然，既救了场，还引起了那帮老头的同情，一举两得。”魏惜今洋洋得意，“老林，你说说我是不是做危机公关的天才？”
“……”
突然魏惜今像想起了什么，脸上得意的笑容瞬间转变为阴恻恻杀人的刀，一副秋后算账的架势，“老子一来公司就替你擦屁股，结果你丫说了啥，全公司都传我PC被警察抓了。”
林濯清皱眉，“什么乱七八糟的。”
魏惜今手一横勒住林濯清脖子，“老实交代，放着这么重要的会不开，跑警察局去捞谁了？”
林濯清垂眸，“夏诺回来了。”
“靠！靠！靠！”三连国骂都不足以表达魏惜今此刻的内心，“我他妈还真说中了，你丫还真是老房子着火了。”
他走来走去，“这死女人现在在哪儿呢？”
林濯清无语地望着激动得像只野猫一样上窜下跳的魏惜今，“在我家。”
“你不怕她再跑咯？”
林濯清淡淡道，“我把门反锁了。”
魏惜今呆愣住，随即发出爆笑，“老林，真有你的，现在蔫儿坏呀。”
林濯清不理会他的调侃，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准备离开，“好了，我要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家，感冒不是还没好吗，多喝烫水，多休息。”
魏惜今冲门口喊，“需要我帮忙不？”
“不必。”
魏惜今不怀好意地笑了，“得嘞，你俩关起房门来解决。”
从科技园到城南的路十分拥堵，林濯清花了近两个小时才赶到机场南路警局,他的心里有说不出的烦躁，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情绪了。
柳敏言与林濯清的交往不多，但对方在商场上一向以沉稳老练著称，甚少见到林濯清这番风尘仆仆，急躁无措的样子。看得出这位夏小姐应该是他很重要的人，因为一向知礼节的林濯清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敏言，她怎么样了？”
“我已经跟夏小姐见过面了，她的情绪和状态都良好。”柳敏言将自己从夏诺和警方那边获得的信息挑了些紧要给他复述了一遍。
林濯清松了口气。“她现在在哪儿？”
“警察已经审讯完了，她现在在等候室。我刚办完保释手续，我们随时可以带夏小姐离开。”柳敏言说着带他找到了负责的警官陈年永。
陈年永仔细地确认了文件，带着他们穿过走廊来到了等候室，他敲了敲门对着里面的人说到：“夏诺，你可以走了。”
夏诺站起来礼貌地对着陈年永致谢。“谢谢陈警官，另外请问一下那个孩子，你们会怎么处理呢？”
陈年永一愣似是未曾想到她还会为一个萍水相逢的孩子担心，于是柔声道：“别担心，在找到他妈妈之前，我们的女同事会照顾好他的。”
“给你们添麻烦了。”夏诺真诚地鞠了个躬。
面对这样一个善良的姑娘，一向铁汉的陈年永也不由慈爱地嘱咐道：“下次可要提高警惕性，不要随便发善心了，记住有事……”
“找警察！”夏诺接茬，转身朝门外走去尾音上扬道：“我记住啦！”
夏诺的身影自阴影中走出，越发清晰。她穿着简单的杏色羊毛长开衫外套和牛仔裤，海藻般的头发散落在胸前，清丽窈窕，温婉动人。
既熟悉，又陌生。
十年前的她喜欢留一头俏皮的短发，笑起来眉眼弯弯，梨涡浅浅，就像初夏海边吹过的风，和煦又清爽。
旧时的影子像走马灯一般掠过林濯清的眼前，影影憧憧重叠于此刻他面前的夏诺。
“好久不见。”夏诺微笑着对他挥挥手。
“嗯。”林濯清低低应了声，转身朝楼下走去。
就这？柳敏言目瞪口呆，明明刚刚这个人还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怎么见面了反而如此冷淡。
反倒是夏诺早就习惯了他这般冷淡，笑容不改地走到柳敏言面前问道：“柳律师，请问我的个人物品什么时候可以拿到呢？”
“夏小姐，目前真正的嫌疑人还未抓到，警方暂时无法完全排除您的嫌疑，所以您的行李，手机和证件会被暂时扣留，需要接受进一步检查，警方确认您的个人物品没有问题会通知您来取，考虑到您手机也被扣留了，我留了林先生的电话。”柳敏言边走边继续说道：“另外，在您的嫌疑彻底解除之前，请不要随意离开京溪市，做好随时被警方传唤的准备。否则林先生作为您的担保人也将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
柳敏言随即又嘱咐了她几句保释期间的注意事项并且留给她一张自己的名片，便与二人告别。
柳敏言离开后，气氛反而有些尴尬，夏诺不知何去何从，还是林濯清率先打破僵局对她说：“上车吧。”
夏诺依言坐进副驾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抱歉啊，又麻烦你了。警察让我联系亲友，可我在京溪市不认识其他人，又联系不上舒舒，才……”
林濯清冷冷回道：“不必挂怀。”
夏诺想起从高中时代起，林濯清帮她解决过很多麻烦，以前听到她说“谢谢”，他只会没好气地骂她一句“傻子”，他们的对话从不会如此疏离拘谨。
夏诺抑制住内心的酸涩，故作轻松道：“话说还好这么多年你的号码都没变，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有另外常用的号码，这个号上有些重要的联系人，所以就懒得换了。”
原来只是懒得换么？
林濯清顿了顿问她：“这次回国打算待多久？”
“还不确定。”夏诺咬了咬嘴唇，还是决定问出那句：“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什么算好？什么算坏呢？
过去的十年里，他得遇良师，益友同道，以梦为马，小有所成，但内心里缺少的那块拼图却怎么都找不到。
林濯清很想反问她，原来你还会关心么？但他不会。魏惜今曾经形容他是座冰山，不仅仅是因为他性子冷，还因为他的十分心思从来只会显露一分，旁人所看到的永远只是他的冰山一角。魏惜今说他是老谋深算，但夏诺却反驳他，觉得这是内秀于心,外毓于行。只有林濯清自己知道，他不说只是不愿意自己的话给人带来负担。
“还行。”林濯清反问：“你呢？”
夏诺望向窗外答道：“不坏。”
林濯清似是放心了一般微微点头，“那就好。”
他们就像任何久别重逢的老同学一样，进行着完美又礼貌的寒暄，真心地为对方过得好感到开心。
说话间，林濯清已经将车驶入主干道，汇入车河，他问道：“你住在哪里？”
“我回国前订了酒店，但我的证件全被收走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入住……要不你送我去大使馆吧？”
“大使馆会收留你么？”林濯清有些怀疑。
夏诺认真地想了想，“应该不会，但他们可以帮我开个身份证明，或者联系我的…朋友，看看有没有熟人可以收留我……嗯，最差的情况，大使馆的人至少可以把我遣送回国。”
她的小幽默并没有什么效果，林濯清冷冷地说，“我来安排吧。”
一个小时后，林濯清带她来到了一个高档小区，他们坐电梯直达顶层。林濯清用指纹打开门：“进来吧。”
夏诺好奇地环顾四周：“这里是？”
“我家。”
夏诺收住脚步，“这……不太方便。要不你还是送我去大使馆吧。”
林濯清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客观陈述：“警局里留的联系方式不是我的么？你要是去了别的地方，我怎么找到你？”
夏诺依旧有些犹豫。“我只是担心可能会打扰到你。”
“你和我一定要这么生份么？”林濯清走到她面前，自嘲道。“我以为我们至少还是朋友。”
夏诺揪着自己的手指，“我不是这个意思，可……”
林濯清截断她的话：“安心住下。”
他缓了缓语气继续说：“我平时工作忙，呆在家里的时间很少，你不会打扰到我。家里的东西，你可以随意取用。我下午还有会议，先回公司了。”
说罢，林濯清就匆匆地离开了。
夏诺抱着双臂环视着偌大的房子，黑白灰极简的现代装修风格，空间大而格局通透，多少显得有些冷清。
站在落地窗前，她俯瞰着繁华的城市风景，轻叹道：“终于回来了……”
此时的林濯清怔怔地坐在车里，再次见到夏诺，他的内心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释然淡定。
他是欣喜的，但同时又失落彷徨。他和她早已不似往昔，又该以什么身份相处呢？他理不清纷乱的思绪，索性不再纠结，就让一切顺其自然。
林濯清压下脑子里乱糟糟的想法，拨通了夏明洲电话：“明洲，我现在回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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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越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国企改制浪潮中诞生的老牌车企，凭借其在自主开发领域的卓越实力，成为了当时国产汽车行业的佼佼者。在外资汽车品牌占据市场主导地位的背景下，虹越不仅成功突破了重围，为中国汽车工业赢得了荣誉，更以其亲民的价格满足了广大民众的出行需求，使得私家车真正普及到寻常百姓家。
自品牌成立伊始，虹越便多次作为中国重大庆典活动的检阅车辆，成为国内民族汽车品牌的杰出代表。在它的辉煌时期，家家户户都为有一辆虹越车感到自豪。
然而，进入二十一世纪后，科技的迅猛发展带动了汽车行业的持续革新。自动驾驶、新能源技术、智能车载系统等创新技术不断涌现，人们对汽车的期待已不再局限于简单的交通工具，而是追求更加智能、环保、个性化的出行体验。
“虽然虹越的品牌效应一直很强，客户粘性高，但困境也很明显，设计保守，功能单一，市场份额在逐年流失，尤其是在年轻消费者群体中。虹越急需新的卖点。我们的AI系统将把元宇宙概念延伸到车上，专门为虹越开发一款可实现第一和第三人称3D视角的沉浸式车载决策系统和云端决策系统，以提高客户体验以及驾驶安全性……”
宋誉展示了一张地图，那是一条如银丝带一般蜿蜒于险峻山岭上的桥梁公路，“举个例子，我是个老背包客了，每年都要抽出一个月的时间自驾游，这条是我平生见过最美的一条公路--雅西高速，当地人称它为通往云顶之路。这条公路穿越了高山、断崖、深谷、溶洞，景色虽然壮丽，但常年受到暴雨、大雾、泥石流和冰雪等恶劣天气的频繁影响，交通事故风险极高。
在这种恶劣气候条件下，单靠车辆自身的环境感知系统很难实现完全自动化驾驶，而我们的系统能够将大量的路况、天气信息进行数字化处理，并构建三维的路况空间，在虚拟环境中模拟各种地理、天气、路况等外部因素将产生的叠加效应，通过建模分析这些叠加效应，实现在全天候，全路况下的数字道路环境分析和响应，数字路况空间将通过地域属性被同步到边缘云中，从而实现真正的自动化驾驶。”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虹越的一个工程师举手问到：“这与特斯拉的Autopilot系统有什么区别吗？”
宋誉仿佛早就料到对方会有此一问，他胸有成竹地调出实现准备好的资料：“在这种极端路况下，对传感器的精确性和响应速度有着极高的要求。单纯依赖车辆自带的传感器来收集环境数据并做出即时智能决策，其可靠性是有限的。尽管特斯拉的Autopilot系统宣称能够实现完全自动驾驶，但在实际应用中，驾驶员仍需时刻准备介入。其主要问题在于对传感器的依赖性过大。
相比之下，我们的系统采用了去中心化的设计，通过5G或6G通信网络，能够以低于毫秒级的速度将传感器收集的环境数据与边缘云进行实时交互。车辆自身的环境感知与边缘云端的数字化环境相结合，共同对路况进行修正和补充。这种设计为完全自动化驾驶提供了双重数据保障。一旦车辆的传感器发生故障，边缘云将立即接管环境数据的供应，确保智能决策的连续性和稳定性。这种创新的系统设计，使我们的自动驾驶解决方案在可靠性和安全性方面具有明显优势。
见对方点头表示赞同，宋誉接着展示：“除了关注车子的安全运载功能，我们还调查到，随着消费者需求的转变，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重视汽车内部空间的舒适度和驾乘体验的愉悦性。为了满足这一需求，我们的系统会提供更丰富的车载沉浸式体验，通过配备专属的AR眼镜，用户可以在6米的距离上享受相当于201英寸的超大屏幕，为虹越用户提供一个全景数字娱乐空间。下面是我们做的一个概念系统，能大致模拟上述功能……”
“以上就是全部内容。”宋誉信心满满地结束了展示，恭敬地立在一旁等着虹越总裁王君年的反馈。
只见王君年一言不发，只是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随即赞道：“林总，茶不错。”
林濯清淡然道：“谬赞了，一点粗茶而已。”
他低声吩咐夏明洲，“把我书架上那盒云山雾茶拿过来。”
夏明洲是个机灵鬼，早就想到了这一层，于是恭敬地将手里礼盒递给王君年的秘书。
王君年赶忙摆手：“哎呀，连吃带拿的，这多不好意思。”
“我完全不懂品茶之道，留着也不过是牛嚼牡丹，暴殄天物。”林濯清的言辞恳切，倒真是令人盛情难却。
夏明洲立马接茬：“王总，您是赏味之人，名茶配雅士，才能不辱没这云山雾茶的悠远凝香。”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王君年满面笑容，伸手点了点夏明洲说：“林总，你这个秘书太会说话了。还有刚刚做展示的小宋，说话利落，重点明确。东创果然名不虚传，藏龙卧虎。”
林濯清心下了然，这份合同已然落定，他微微一笑：“您过誉。”
王君年看着眼前谦逊淡然，宠辱不惊的年轻人，深觉自己廉颇老矣，长江后浪推前浪。虽然有些小插曲，但他对东创的方案是非常满意，甚至感到惊艳的，他伸出手。“强将手下无弱兵，希望咱们合作愉快。”
林濯清回握：“合作愉快。”
王君年拍了拍林濯清的肩膀以示赞赏，随后又回过头对一旁的魏惜今说：“魏总，中午席间与您相谈甚欢，咱们晚上继续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我一定舍命陪君子。”论情商这块，公司里魏惜今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
03
在中国式酒桌文化中，酒这东西是在饭桌上拉近人与人之间距离的重要媒介，人情世故，喝开心了就什么都好说，虽是糟粕，但并非无一点可取之处。王君年是典型的西北汉子，豪迈直爽，量如江海。中午顾忌着下午还要开会，他是滴酒未沾，这下没了束缚，便开怀畅饮。但与他这样的直肠子喝酒还算好，你喝多少，他也喝多少，甚至比你喝得还要多，不玩虚的。就算遇上不愿意喝的，他也不会挂脸，以权势压人。
林濯清正兀自想着，喝得微醺的王君年突然揽过他的肩，关切地问：“林总，家里没啥损失吧?”
林濯清一愣，正不明所以之际，魏惜今赶紧凑过来：“看老林这样子，估计也没啥损失，不然早就愁容满面了，哪儿还有心情回来开会。”
王君年拍了拍他的手背，“那就好，水火无情，钱财乃身外之物，人没事最重要。”
魏惜今把他拉开，给他杯中斟满，“来，王总，今天不谈家事，我再敬您一杯。”
王君年豪迈一笑：“诶，什么王总不王总的，生份了，我虚长你二十多岁，跟你爸爸是一辈的，叫王叔吧。"
“您看着一点也不像我爸那个年代的人，我觉得您啊，英姿勃发，正值壮年，中午跟您吃饭，我真是感觉跟您意气相投，我得叫您一声王大哥。来，王大哥！我敬你一杯！”
“我老头子也是对你一见如故，今天开心！我就腆着脸，装一回嫩，叫你一声魏老弟。”
有道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两人又勾肩搭背，你一杯我一杯地互敬起来。
酒杯不过瘾，早就换了一次性纸杯，白的红的都拼了一轮。林濯清虽不胜酒力，但好在他身边的魏惜今、夏明洲和宋誉酒量都不错，大家轮流给王君年敬酒，觥筹交错，这一番车轮战下来，老王是喝得尽兴，喝得开心，但人也是醉的不轻。反观林濯清这边三人也是到了黔驴技穷的地步，横七竖八的瘫倒在桌子上。
宴罢宾客尽欢，满桌杯盘狼藉。林濯清搀起王君年，对他的助理示意，“王总醉了，快送他回去休息吧。”
助理小跑过来扶住王君年，道了声谢。虹越的其他人也纷纷致谢起身告辞。
眼看人都散的差不多了，林濯清狠狠踢了一脚魏惜今。
魏惜今抬起头，眼神清明，醉态全无。“人都走了？”
“还好意思说，王总那岁数了，真给人喝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办？”
魏惜今伸了个懒腰，“那你小看西北汉子了，今儿就算我喝到胃出血了，老王都不一定有事。”
林濯清没好气，“那你怎么没被撂倒？”
“事先吃药了。”
“……”
林濯清乜了一眼懒懒散散的魏惜今，“我问你，刚王总说的水火无情，钱财乃身外之物是什么意思?”
“这不，你开会途中突然跑路，虹越那帮老古董很不满，总得给他们一个解释。总不能说，我们林总去警局喝茶了，那不没得谈，直接黄了。所以我既要为你的离开找个合理的借口，又得让他们消气。我思来想去，要不就老婆生孩子，要不就家里着火了。但合作要是谈下来了，这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老婆生孩子这种话早晚被拆穿，所以只能说你家着火了。果不其然，既救了场，还引起了那帮老头的同情，一举两得。”魏惜今洋洋得意，“老林，你说说我是不是做危机公关的天才？”
“……”
突然魏惜今像想起了什么，脸上得意的笑容瞬间转变为阴恻恻杀人的刀，一副秋后算账的架势，“老子一来公司就替你擦屁股，结果你丫说了啥，全公司都传我PC被警察抓了。”
林濯清皱眉，“什么乱七八糟的。”
魏惜今手一横勒住林濯清脖子，“老实交代，放着这么重要的会不开，跑警察局去捞谁了？”
林濯清垂眸，“夏诺回来了。”
“靠！靠！靠！”三连国骂都不足以表达魏惜今此刻的内心，“我他妈还真说中了，你丫还真是老房子着火了。”
他走来走去，“这死女人现在在哪儿呢？”
林濯清无语地望着激动得像只野猫一样上窜下跳的魏惜今，“在我家。”
“你不怕她再跑咯？”
林濯清淡淡道，“我把门反锁了。”
魏惜今呆愣住，随即发出爆笑，“老林，真有你的，现在蔫儿坏呀。”
林濯清不理会他的调侃，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准备离开，“好了，我要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家，感冒不是还没好吗，多喝烫水，多休息。”
魏惜今冲门口喊，“需要我帮忙不？”
“不必。”
魏惜今不怀好意地笑了，“得嘞，你俩关起房门来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