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几人闲谈笑语的同时,刘府的马车慢慢悠悠地抵达了山庄门口。管事快步上前迎接,一面接过对方家奴递过来的帖子,看过一眼确认后便交给了身后跟着的小厮。

    小厮拿到帖子转身快步向庄内走去,站在影壁下,大声高呼:“永鑫当铺刘老太爷到。”

    今日来的客人不在少数,可如此通传的人物只这位刘老太爷一个。在前厅等候的人听到声音都站起了身,朝着正门的方向望去,目光落在了小厮身后的影壁旁。

    刘老太爷笑得眉目慈祥,满意地捋着自己那花白的长须。在管事的引领下,一入内便看着满眼站立的人群齐刷刷地看向自己,他不禁放声大笑,停下步子,双手深揖,说道:“岁月不饶人,老朽一路上经不住颠簸,方此时才到,各位同仁久等了。”

    永鑫当铺是城里名声最盛的老店,刘老太爷靠着典当生意起家,在锦州做了不少产业,到如今也做了二十多年的商行话事人。眼下不过是来得晚一些,堂前早来的诸位自然不敢多说,一张张露出热情的笑脸一拥而上地将刘老太爷簇拥起来。

    这样的热闹并没有持续太久。刘老太爷在人群中一步步地往堂内走去,一入内就看见了堂正对门口并排而放的四把交椅,顺下来东西向也各摆放四把椅子。

    登时,他的脸色就变了,“想不到这山庄内的地方如此宽敞,诸位可曾落座啊?老朽来得晚,不知该坐在何处,有谁能指点迷津。”

    “老太爷不知道的事,我们就更不清楚了。”有人讨好应承道。

    “是啊是啊,都等着老太爷点拨呢。”

    中年男子收齐了手上的串珠,拨开了人群,走上前去,娓娓道来:“老哥哥,我身子骨不好你是知道的,仗着年纪,一来我就歇在了西向的位上,我想着总不会错了。只是这一上午了,也不见主人家出面,弄得人坐都坐不安生,生怕是坐错了别人的位子。”

    刘老太爷闻言沉吟片刻,旋即迈起步子朝里走去:“既然李老弟说无需对号入座,那诸位不妨自行落座,若是错了,待主人家指出后再调换便是。”

    对于这个建议,众人欣喜不已,暗自松了一口气,目光随着刘老太爷落座上位之后才纷纷找了位置坐下。

    刘老太爷坐的上位,四把交椅空了三位,与他对话的那位李老板起先是坐回了原先西向的位置,被人哄着坐到东向后眉飞色舞。

    众人一坐定,婢女便上前添茶。

    刘老太爷尝了一口茶水,入口味鲜而醇,回味鲜爽,是款好茶:“说起来,怎么不见主人家出来?如此大费周章地置办一番,必定是花了不少心思,老朽总要见见是什么人。”

    李老板回道:“沈老爷子不在府,说是他家大公子操办的。”

    “大公子?”刘老太爷略感诧异,沈家夫妇他倒还记得是对什么样的人物,一心游山玩水定然没心思做出此举,可沈家大公子就什么好记得的了。商行一年一会这样的大场面,弄成时下这幅局面,这大公子难不成是个花拳绣腿的草包饭袋么。

    李老板解释道:“沈家公子鲜少露面这样的场面,不曾见过,自然也就随心所欲。”

    刘老太爷别有深意地点点头,“想是沈家的哥儿怕生,也就不计较那么多了。眼下时辰不早了,此处离城内有些功夫,早早商定早些回城才是正事。”

    添完茶水的婢女,出了正堂,转身就朝廊下等候的管事汇报。

    管事听完向内院走去,刘老太爷终究是老江湖,大公子的动作被他寥寥数语便消解掉了。

    管事禀报完堂前的情势,躬身告退,四人一如寻常的气定神闲。

    “毕竟老太爷一把年纪,见识的风浪自然不少。”沈安良摊开双手,然后转身朝连廊走去。

    岳清源平静道:“或许是风浪还不够大。老人家终究是年纪大了,也扛不了多久。”

    世人皆为求一口温饱,钱财之物却是求的越多越好。

    钱财一多,人对看似触手可及的东西的执念越是容易变得贪婪,逐渐地在年岁里显露出了丑恶的嘴脸。

    刘老太爷是个长寿的人,仗着从前自己在商会里经历了许多年岁后,便开始在其中拉帮结派、倚老卖老、拥权自恃甚高。

    刘家把持锦州各商行多年,对上谄媚,对下骄横,一贯的扒高踩低。得罪老太爷的人又或说是不曾上门拜会过的商户,采买或是进货起来缺东少西是常有的事,还有些会遭遇泼皮上门闹事,久而久之自然门庭冷落、惨淡收场。

    起初也只是有些初入生意场的年轻人不满老派作风,近几年商量出来的结果往往是独断专行。

    如今老爷子还妄图想着一家之姓传承下去。借着这次沈家策办的时机,少年人按耐不住了蓄谋已久的心思。

    岳清源倒不是仁义之士,就是咽不下那口气。只因去年隆冬时,他见一些老妇孩童沿街乞食,想着秋收的收成不错,便大发善心将往年的陈米低价出售,谁知竟引得刘家老太爷上门破口大骂之余还叫人打翻了粮店。

    他的脚步坚定有力,从中还能瞧出一丝雀跃之意。

    秦子聿咧开了嘴笑,诵读道:“朗朗乾坤,昭昭日月,浩然天地,正气长存。”

    沈安良对此撇了撇嘴,他其实不在乎沈家锦州城里的这点微薄营生,不过是百无聊赖的日子里找些事做。虽未参与城里商会中明争暗斗的污糟事,但到了时候总归要选一方阵营才能让沈家在这座城中继续安稳。

    此时正厅内与会者们聚精会神地讨论着,整个氛围显得庄重而肃穆,看起来煞有介事。

    “诸位,失礼了,还望海涵。晚辈沈安良,此次安排各位行户同仁聚会一事,诸位可还满意?”

    堂内坐上的行户闻声或转身、或侧目扫量了一眼站在门外的四位少年,眼中既有敌意,也有疑惑。

    原都以为这位沈家公子从头到尾不露面,这件事也就过了,可偏偏此时他又出现在众人眼前,且是一群人,观之来者不善。

    座下谁也不敢此时开口,纷纷看向上位的刘老太爷。他倒是面色平静,转起了手中握着的串珠,温和地说道:“小公子瞧着年纪倒是不大,跟我那不成器的孙儿一般。头一次操办这样的场面,不免有些吃力为难了吧?那这几位又是?”

    岳清源跨步入内,微微一笑:“晚辈是福成粮行的少东家,岳清源,我们同各位一样,也都是在册的行户。”

    起先就觉得岳清源有些眼熟的刘老太爷此时才想起来,是那个私降粮价害的城中米铺新货险些卖不出去的小子。

    “小生姓秦,名子聿,居长乐街秦宅。”

    “晚辈杜世杰,家里打理着几间布匹成衣铺子的生意。”

    这两位年纪虽轻,瞧着做派也不张扬,但住在城里的人都晓得他们家里都是有着官亲的依仗。在商不仅言商,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既然诸位都是在册的行户,怎么来得这么晚呀?老头子倒是以为人到齐了,索性就在这说了半天了。”刘老太爷说道。

    岳清源嘿嘿一笑,“晚辈几人天未亮就从家中启程出发了,是最早一批到这山庄里的人,只是在后头的院子里等老太爷等得实在太久了,不小心又睡了过去。”

    坐下众人闻言不禁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位少年,公然在堂前这样与老太爷说话,分明就差拿手指着骂了。

    面对岳清源的挑衅,刘老太爷也没生气,叹道:“既然来了就入座吧,时辰不早了,不好再耽搁——”

    刘老太爷的话还没说完,岳清源径自走上前,泰然自若地在他身旁的空位坐了下来。

    沈安良最后进来,就近找了门口西向的位置坐了下来。

    堂内的座位是出席按人数来放的,即便是收了帖子却没能来的人,管事也提前将位置撤下去了。立在堂前的杜世杰和秦子聿回身看了眼被沈安良抢先一步的位置,面露无奈,而后各自走向了上位空着的交椅落座。

    待到四人坐定,这热闹看得不免叫人倒吸一口凉气。锦州城中但凡是做生意的,还没有人能有着敢于刘老太爷平起平坐的本事和资历。

    岳清源十分自洽。尝过茶水后,眼神赤裸裸地落在了刘老太爷身上,他正视着前方,面色铁青,只是手上还在不停拨弄着那串玉石珠子。

    “各位,方才说到哪里了,烦请继续哈。”

    屋内此时一片安静,连外头的鸟叫声听得清清楚楚。众人纷纷旁顾左右,这时候谁人敢出言搭腔。

    岳清源观察了一阵,继续说道:“似乎诸位还没想好?那不妨先听听岳某人的想法再做决定。”

    他理了理衣袖,随后便往后一靠:“私以为,纵观天下各行各业,为尊为长,皆是要立德立功立言,方能使人信服。再者,当初城中商行成立伊始就定下了规矩,其中行头为主各业主事以辅之,有商有量、有章有序,如此才能保商业昌盛繁荣安稳。然老太爷在位苦心经营几十载,如今也已年逾古稀,想必是力不从心了,不过也该是时候换人坐坐了行头的位置,定会有一番新的景象。故此提议,此次选任新行头时在其下增设几位副手分担,与主事共同辅助,诸位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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