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三个孙子,吴母脸色微微动容。

    但李红霞逼迫的姿态着实叫人反感,吴母觉得作为婆婆的权威被挑衅了。

    她本就更偏疼吴庆年,更觉得李红霞跟个搅事精似的。

    遂不满道:“你别拿这态度嚷嚷,老三是花了家里的钱,那也是我和你爸的。老大你自己说,你打零工赚的钱够养老婆孩子没?你家三个小子不也是靠我跟你爸补贴?”

    李红霞表情倏变。

    吴家老大吴喜年捏着筷子的手微顿,抬头很是憨厚老实的样子,“妈,红霞脾气急躁,你别为她生气。”

    李红霞还要说,手腕就被吴喜年拽了拽。

    旁边陈爱娣看着两口子一条心、惯爱唱红白脸的大房,再看看自己身边五大三粗,一心干饭的真老实人吴海年。

    轻轻摸着肚子。

    怨念不已:自己怎么就不争气呢。

    吴母觑见李红霞脸上的不服气,重重哼了声:“我不跟她生气,我跟她气什么?既然你们心里都计较,今天就把家里的东西分一分,省得以后这个怪我偏心,那个怪我不公平。”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傻眼了。

    吴老头诧异地看了眼老婆子,夹起咸菜,没滋没味吃着。

    李红霞更是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她就想逼着公婆让老三签欠条,没想着分家啊。

    她没工作,男人也只能打零工,三个孩子还全是男娃,不靠公婆帮衬怎麽养?

    一旦分家,舒坦的是有工资的老三和没孩子的老二。

    大房损失惨重。

    “妈,这家咋能说分就分啊,喜年,你说对不?”

    吴喜年忙站出来劝吴母:“妈,爸,这……红霞没那个意思的,分家多叫人笑话啊。”

    吴老头不说话。

    吴母全权代他发言,“她没那个意思,我有。这些年帮你们带孩子都快带出仇了,你们俩只记亏,不记便宜。”

    吴喜年:“爸——”

    吴老头摆手:“听你妈的。”

    吴喜年语气中带了些许哀求:“妈……”

    吴母态度坚决:“树大分枝,结了婚你们都有各自的小心思,我和你爸不想管,管来管去让你们几兄弟结仇。”

    李红霞知道这事没转圜余地了。

    索性态度一改:“妈,要分就得把老三那笔账算上,你和爸给他多少,不能亏了我们和老二吧。”

    陈爱娣小心翼翼瞅了眼吴母。

    没吱声,默认了。

    吴母扫了几人一眼。

    大儿子焦急,二儿子走神,三儿子满眼放光,心里五味杂陈,着实不是滋味。

    但凡几个孩子顺着她,哄哄她,这事就罢了,结果……

    罢了,分了也好。

    “你放心,缺不了你。”

    一家子来回拉扯近一个小时,吴庆年还是写了欠条。

    吴家存款不多。

    吴喜年、吴海年每家分五十现钱,吴庆年不分,还欠下大房二房各自一百五。

    未来一年,他工资的大头都得拿来还债。

    吴家这场分家来得突然,也结束得突然。

    事成定局,李红霞心里还是存了气,知道婆婆反感裴玉梅就故意讽刺道,“妈,老三为了弟媳妇儿,挺舍得哩。”

    吴母黑脸。

    陈爱娣今天得了分家好处。

    想着自己结婚七八年也没孩子,大抵两人中有一个不能生,万一以后需要抱养肯定抱养老三家的比较好。

    她有意跟吴庆年搞好关系。

    便道:“玉梅人长得俏又温柔,好姑娘彩礼高点很正常。”

    吴母瞥了懦弱寡言的老二媳妇一眼,道:“再俏再温柔,有那么个吸血蚂蟥的老娘和弟弟,就不是良配。”

    吴庆年反感:“妈是她能选的吗?玉梅已经很可怜了,妈你不心疼她就算了,还奚落她?”

    吴母原本没大动肝火。

    见吴庆年彻底有了媳妇没了老娘,恼恨得厉害。但她没揪着裴玉梅讲,而是问:“你知道跨院谭公安娶的媳妇是谁不?”

    吴庆年怔住。

    不解怎么突然跳这上头。

    吴母淡淡一瞥:“排先你相的那个,棉纺厂奚家的闺女。”

    吴庆年:???

    “你相不中人家,光死心眼了,心里就只有对面那裴玉梅,人家扭头嫁到咱们院子,见了面尴不尴尬啊?”

    李红霞吃饭吧唧嘴。

    刚闹了一场,正是又累又饿的时候,趁婆婆被小叔子转移注意力,迅速将冷掉的菜夹进自己碗里。

    随后又给男人夹菜。

    注意到她小动作的陈爱娣也赶紧给自家男人夹,妯娌俩你瞪我、我瞪你,暗戳戳斗得跟乌鸡眼似的。

    吴母捏着筷子,一人手背敲了一下。

    李红霞“哎哟”一声,不满道:“妈,嫁就嫁呗,她想嫁哪儿就嫁哪儿,反正是老三没瞧上她,她如果要面子肯定躲着我们走,我们有什么好尴尬的。”

    陈爱娣闷葫芦,不打算发表意见。反正她在婆婆面前从来都没李红霞有底气。

    没办法,谁叫人家肚子争气,她却不出货呢?

    别看婆婆也骂老三,其实心里最重视老三。老三的事她可以随意骂随意抱怨,别人说就不行。

    比起婆婆看好的那姑娘,陈爱娣宁愿老三媳妇是裴玉梅。

    就一个原因,婆婆不喜欢裴玉梅。

    裴玉梅嫁过来,以后婆婆就不会盯着她一个人找茬了。

    想到这儿,她一改往日沉默的性子。

    顺着李红霞的话说:“对啊,反正是老三没看上她,谭公安捡了咱家不要的女人当媳妇儿。”

    不曾想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山。

    “不会说话就别开口。”

    “少在外头说这种得罪人的话。”

    陈爱娣讷讷不说了。

    而当事人吴庆年则眼神游移闪躲,心虚的垂下眼睑。

    “妈,你嫌她膈应你不跟她打交道就是了,咱们住一进,她住跨院,平时本来就不怎么见得着,玉梅介意这桩事,你别……”

    “玉梅玉梅,你脑子里就只有玉梅。老三我再跟你讲一遍,人,你可以娶进来,反正分家了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但以后她如果再向着娘家,继续养她弟她妹,你可别找我和你爸诉苦。”

    “妈,玉梅不会的。”

    “别用嘴说,我等着看她表现。”

    吴母眼角吊起,法令纹深陷,整个人显得格外刻薄。她冷嗤一声,并不怎么信裴玉梅的保证。

    说句难听话,从小被父母拎着耳朵教育要为弟弟付出一切的姑娘,想法早定型了。

    以为嫁人就能脱胎换骨呢?

    压根不可能。

    要不是老三为了娶她要死要活,吵吵着家里不同意他就申请宿舍搬出去,吴母根本不会妥协。

    刚刚又忽然知道奚明亚嫁了谭公安,她心里的不痛快到达了顶峰。

    哦,对嘞。

    本来今晚她是要说谭公安和奚明亚结婚的事,叫三儿以后避着点。

    结果被老三拱火,老大媳妇又一点就燃,争着争着,莫名其妙弄成了分家。

    吴母想到这儿,狠狠剐了李红霞一眼,才跟吴庆年说:“反正邻里邻外,她如果主动纠缠你你千万甭搭理,免得把自己名声搞臭了。”

    李红霞暗暗嗤了声。

    她就这么随口一说,哄哄公婆,免得以后真不帮衬她们这房。

    结果婆婆还当真了。

    以为她儿子是人人都想争的香饽饽呢?心态怪好笑的。

    人家没进老吴家大家,就盼着人进个更差的,最好天天不如意。但凡过得不错,她就不舒坦,觉得吃了天大的亏。

    换她是奚明亚,嫁了谭公安,住的大院子,她得天天嘎嘎笑,哪有心思来纠缠老三?

    李红霞也就腹诽两句,面上倒是一副“妈你说得真有道理”的样子,“是啊,老三,你可别糊涂啊。”

    吴庆年没理她,只看着吴母虚应着,“知道了,我不搭理她。”

    吴庆年才不敢说出真相嘞。

    其实相看那次他对奚明亚很满意,反正无法跟喜欢的玉梅在一起,跟谁结不是结?

    况且奚明亚的确很漂亮。

    就算态度冷淡,拖几天不给答复,他依然想娶。

    没想到玉梅被他相看的事激了一把,终于接受了他对她的感情。

    吴庆年左右为难啊。

    还不等他纠结出结论,就被奚明亚撞破……

    被打总归不光彩。

    他就更不能让人知道这事了,索性对家里说他没相中对方,心里还是只想要玉梅。

    谁能想到,相亲的事还有后续?

    奚明亚嫁哪儿不好,竟嫁了自家同一个院子,住的还是当初他吹嘘要住的跨院。

    不会真的像妈和大嫂说的那样她心里其实惦记着自己,不服自己跟玉梅在一起,故意嫁到61号膈应人吧?

    想起上回落自己身上的铁拳,骂自己和玉梅那些难听话,吴庆年不确定地想,这难道是因爱生恨?

    这念头一出,他心里忍不住波澜起伏。

    眼中闪过讶异恍然纠结,还有一丝丝隐秘不易被发现的窃喜得意。

    但很快,一盆冷水泼醒了他的矛盾。

    ——万一她当着别人面,把自己相看时说的话,还有自己和玉梅说的那些抖出来……

    不行。

    得找个机会跟她说个明白。

    他已经有玉梅了,是绝对不可能跟她扯上关系的。

    奚明亚如果知道吴庆年是这样想的,肯定鸡皮疙瘩起一身,直呼“脏了”。

    再连夜爬墙揍他个半身不遂。

    她跟谭乐生结婚跟别人可没半毛钱关系。

    主要还是系统给得多,事又少,让她看到了躺着就能赢的曙光。

    跟谁结婚不是结。

    何况谭乐生还完美契合了她的需求。唔,除了娃娃脸她是真的不大喜欢。

    太显小了。

    明明比自己大了六七岁,站一块跟同龄似的。

    他那类相貌晚熟。

    二十五还青涩稚气跟高中生一样。估计十年后勉强跟其他人二十五六的状态差不多。越往后,显年龄大的越有可能是自己。

    哎,还没到那个阶段,奚明亚已经开始冒酸泡泡了。

    她晃晃脑袋,赶忙让自己转换思路。

    干嘛跟他比呢?

    他是公安,平时运动量大,长得又年轻。不出意外内心稳定、眼神不变浑浊的话,十几二十年后同龄人都步入秃头中年,他还处于青年巅峰。而有了阅历沉淀的“年轻”只会更加有魅力。

    不过话又说回来,对男人来说,妻子的美貌是他们的炫耀资本。

    那丈夫的美貌凭啥不能是妻子的荣耀啊?

    等二十年后,别人带着秃顶肚儿圆的爱人出门,就她挽着四十俊俏一枝花的谭乐生,想想那场面的酸爽度,奚明亚嘴角不受控制地高高翘起。

    她躺在床上胡思乱想。

    一会皱眉深思,一会咯咯轻笑。

    一只胳膊枕在脑后,二郎腿翘得高高的晃来晃去,另一只手拿着蒲扇慢悠悠地扇着。

    很快就昏昏欲睡。

    只是心里还记着给谭乐生开门,才时不时睁眼醒醒神。

    谭乐生十点左右回来,刚敲了三下,奚明亚就很警觉地醒了。

    “嘎吱——”

    木门被拉开半边。

    “咦,你抱的是什么?”奚明亚看着他怀里兜着的几张纸,好奇。

    谭乐生将东西递给奚明亚。

    回身推车,边走边回她:“专家按头骨复原的其中一个死者的相貌和滨市越狱逃犯的画像。”

    “还能这样?照着骨头就能还原出生前面貌?”奚明亚第一次听说,眼睛眨巴眨巴,一不留神就露出了土包子样儿。

    她眼睛随了董桂花。

    很大很亮,眼尾有点上翘,像杏仁儿,可又没那么纯良圆润,说像狐狸呢,又少了几分狭长,但总体是很漂亮很吸引人的一双眼睛。

    当她眼里满是好奇、佩服,眼睛就格外明亮,像是黑夜中突然出现一颗星星。

    谭乐生感觉那双眼睛像有魔力似的,快把自己整个人都吸进去;呃。

    他恨不得自己是个百晓生,把所有能知道的通通告诉她,满足她的好奇心,让那双眼睛里的星光继续璀璨不灭。

    “能,不过能做到这个程度的,全省就一个。”

    他竖起食指晃了晃。

    “哇!那实在厉害啊。”

    “是很厉害,她的个人经历更是传奇。”

    听出谭乐生话里的钦佩,奚明亚愈发好奇,“怎么个传奇法,说说呢。”

    “对了,这画像算不算机密,我能看吗?”

    她捏着画纸,亦步亦趋跟在谭乐生身后。

    她对越狱的连环凶手有点感兴趣。

    对摸着骨头能画出人活着时的面貌的人更感兴趣。

    谭乐生把车推到雨棚下停好,转身时差点撞上紧跟在他身后的姑娘。

    他上半身下意识往后一仰。

    旋即失笑。

    眼前的人是不是别人,是他自个儿的老婆,实在没必要讲究距离,这般一想,谭乐生迅速扭正身形,放任两人挨紧。

    “不是什么机密,你先看着。我去洗个澡,回头跟你讲讲她的事迹。”

    这两张人像本就是走访街坊调查用的。

    谭乐生倒想就这样跟媳妇儿回房聊聊天。

    但在外头跑大半天,身上汗味儿有些重,奚明亚不管什么时候身上都带着淡淡的花香,一看就是个爱干净的。

    自己一身汗臭靠过去,万一被她嫌弃怎么办?

    奚明亚确实欣赏不了这种“男人味”。

    闻言忙伸出两根手指,虚虚推他胳膊,“快去快去,我回屋里等你嗷。”

    她说的时候没带旖思,纯粹抱着听睡前故事的心态。

    可听在谭乐生耳朵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他耳尖偷偷泛红,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我会动作快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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