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爷子将哭泣着的熅哥儿带进屋内,挥退了下人,细细询问熅哥儿发生了什么事。

    熅哥儿一边哭着,一边将事情经过将给祖父听,他的记性很好,这会在情急之下也没有说话颠三倒四,反倒是条理清晰的将他和喜哥儿之间的对话讲了个清楚明白。

    林老爷子听完若有所思,世人皆道天机不可泄露,凡是涉及未来之事,皆不可明言。

    寄居在煴哥儿身上的灵物,在无意中透露了未来的走向,莫不是受到了天道的惩罚。

    他就是个教书的,对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也不是很了解,更不清楚那个灵物还会不会回来。

    这话当然不能跟煴哥儿说,这会儿他只能尽量的安慰他道:“先不要着急,说不定他过几天就能回来了。”

    煴哥儿耷拉着脑袋,瞪圆了一双通红的眼睛,“要是喜哥儿回不来了怎么办?”

    林老爷子顿了顿,叹息道:“当人生门,仙道贵生,鬼道贵终;仙道常自吉,鬼道常自凶。云清道长说过,你的那位朋友身具功德,修的是不是仙道就是人道,坚持行善积德之事已久,此番必然能够逢凶化吉。”

    他想了想,继续道:“这就跟在大庆朝,有些人犯了小错能够用缴纳罚款来抵服刑一样,喜哥儿犯了错,也可以用功德来抵。”

    煴哥儿看了林老爷子好一会,最后擦干眼泪道:“喜哥儿跟我说过,他是特殊人才教育系统化,做的是和祖父一样的事,教出过好多厉害的人,那些人也帮助过好多人,他是不是这样积累的功德。”

    林老爷子想了想,感慨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提。而教化百姓,开启民智能够让百姓过上更好的日子,减少因为愚昧而丧命的人。同样唯有开启民智,才有实现大同之治,天下为公,幼有所养、老有所依的可能。”

    “所以教化和救人一样,都是大功德之举。”

    林兆锐他少年出仕,当时的世道可没有这么太平。

    那时的大庆朝刚刚传到第二代,各地军阀世家还未全部归附,国内匪患频发,天灾不断,边关年年战乱不休。内忧外患之下,百姓苦不勘言。

    对有抱负的人来说,那是一个最坏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好的时代。

    林兆锐有幸,遇到了一位圣明的君主,支持他一步一步的推行均摊丁入亩,将王朝一步一步的推向盛世。

    可是他发现,盛世王朝也不是他理想中的王朝。依旧有刚出生的婴儿被溺死,冬天依旧有人被饿死,官官相护,亲亲相隐更是时有发生。

    后来帝王年迈,痴迷神仙方术,开始服用丹药,甚至对年富力强的太子越来越忌惮。

    而他作为帝王钦点的太子少师,居然也遭受到了帝王的猜疑。

    曾经的君臣之情在他一次次为太子谏言,一次次的被猜疑中消磨殆尽。

    幸好帝王的心中除了权利和长生之术以外,还有一丝温情。他没有在这场朝堂纷争中丢掉性命,却也被发配至岭南,一朝从手握大权的最年轻阁老,一朝成为阶下囚。

    这样也好,最起码他把太子保住了,王朝的未来还有希望。

    帝王心中残存的那丝温情,还有太子的看重,以及他那些旧友的看顾,让他们在流放能够保全自身,没有受到太多苦。

    他那时候想着,就当是和妻子两人,在岭南好好游玩一段时间,尝一尝最新鲜的荔枝。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他的结发妻子,还没到达岭南地界,还没尝到新鲜的荔枝,就因为长途奔波和水土不服倒下了,一病不起,没过多久,便撒手人寰。

    徒留他一人在这人世间茕茕孑立。

    在那一刻,林兆锐突然就厌倦了官场的汲汲营营,哪怕是在那不久之后帝王驾崩,太子登基,多次来信,他也没有重新入仕。

    而是在家乡,在他和妻子的新婚之地,当了一名夫子,教书育人。

    也许是在教书的过程中,和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大的交道多了,他的心也变得年轻起来。

    也许是他的志向从未改变,只是找到了一条新的道路。

    他发现比起为官做宰,他更喜欢教书育人,将自己的理想、思想、知识传递出去。

    每当读到学生们的来信时,他们在当地做的那些造福一方百姓的事,远比他当阁老造福的百姓更多。

    祖父的一生的经历太精彩,煴哥儿听得不是很懂,但他领悟到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教书真的很厉害,教出一个厉害的人能够造福很多很多人。

    教出过许多人才的喜哥儿和祖父一样厉害。

    喜哥儿以前跟他提过,他带过的宿主有很多,每个宿主都在各自的领域中有一番成就,这也就是说,他们造福过很多人,喜哥儿能够从他么的身上获取很多的功德。

    这样算下来,喜哥儿能够积攒的功德肯定很多很多,天道应该不会因为他一次小小的说漏嘴就销毁它。

    肯定是这样!

    煴哥儿握紧了小拳头,下定决心道:“喜哥儿太粗心了,肯定会被天道扣掉好多好多的功德。我也要成为很厉害的人,然后造福更多的人,帮喜哥儿攒功德。”

    林老爷子摸摸他的头,沉默不语。

    他不知道这个孩子未来会走上什么样的道路,这个孩子自己可能没察觉到,但他是从官场上那滩浑水中趟过的人,一句话能够表达出百八十个意思。

    自然也能从两个孩子的对话中,听出来了喜哥儿的言外之意——煴哥儿就是先天性严重阅读障碍症患者。

    终其一生可能都无法识字,更不要说科举入仕了。

    “世间能够造福百姓的道路不止科举一条路,你的年纪还小,现在还不急着定下,多尝试一些,找到一条真心想走的道,才能一直一直走下去。”

    熅哥儿点头应道:“祖父放心,我记住了。”

    这会,他提着的心才稍稍放下,终于接收到了大脑皮层传来的痛感,总算发现了左手传来的疼痛。

    刚才摔倒时,他的脸朝下,用左手挡了一下,当时只狠狠地痛了一下,后来就没什么感觉了,也没有破皮出血。

    这会儿看上去小臂上青乌不少。

    林老爷子伸手,把他的袖子撸了上去,露出藕节似的胳膊,手肘处青了一大块,在白嫩嫩的皮肤上特别明显。

    他察觉到不对,脸色一变,立马就要伸手去捏,刚碰到,煴哥儿就疼的立即把手抽了回去,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次扑簌簌的往下落,这次是疼的。

    煴哥儿哭道:“好疼,祖父好疼。”

    林老爷子捉住他的手,拿在手里轻轻的捏了捏,又让他试着动了动手指头。

    手指可以轻微活动,无法正常抓握,整个左手无法伸直,可以确定是脱臼了。

    经验丰富,多才多艺的林老爷子直接上手,左右摇动两下,往上一推,咔哒一声就给弄好了。

    “试着扭一扭,看看还疼不疼。”

    熅哥儿扭了扭,发现不怎么疼了,就是还有些酸胀,不过也不碍事。

    林老爷子嘱咐道:“没事了,等会你自己去医庐找找陆大夫擦点药酒就好了。”他这里也不是没有药酒,只是用的都是虎骨一类的名贵药材,治疗小孩子的脱臼,大材小用不说,熅哥儿这么小的人儿也承受不住那药力。

    熅哥儿换了身衣裳,抱着膀子溜溜达达的往医庐走去,他这会儿不敢跑也不想跑了。

    医庐里的陆大夫今年已经七十多岁了,是从太医院里退休的老太医,最擅长治的就是跌打损伤,是京城里出了名的外伤圣手。

    但他的天赋都点在了这上面,在其他的方向也就和外面的大药馆撑场面的老大夫差不多。

    可惜他擅长的方向在太医院里并不受重视,等到了六十岁就退了下来,把太医院里的位置让给家族中有天分,擅长内科的族侄,自己回了江南养老,准备将毕生的所学著成医术。

    可江南的人不清楚他的底细,只冲着他退休老太医的名头,今天就有这家的老太太头疼请他去看看,明天还有那家的老太爷胃口不佳要他开服药......

    天天都有人送拜贴,比他在太医院的时候忙多了。

    半年过去了,他的医书那是连半页纸都没写。

    陆大夫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刚好他在京城的时候和林老爷子有几分交情,就写信过来,希望能够在林府当个供奉。

    林老爷子虽然不再出仕,但皇帝却对他以老师相称,很是尊敬,逢年过节都会派身边的亲信太监前来问候,身份上很能压的住。

    只要他成了林府的供奉,送上门的帖子就能少上一大半。

    林老爷子在接到信后,觉得书院的学子们太闹腾,经常蹴鞠骑马摔跤,磕磕碰碰的也不少,每次让人进城请大夫也不方便。

    刚好陆大夫的专业也对口,就让人在书院里建了一座医庐,请他前来坐镇。

    平日里,医庐的事务都由陆大夫的两个药童打理,来求医额学生多半给个药酒就能打发,陆大夫清闲时间一下子多了起来,也能专心著书了。

    熅哥儿到医庐的时候,门开着,但大堂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后院传来若有若无的声音。

    他和陆大夫混的很熟,这会也不见外,没有出声,直接循着声音找了过去。正好看见陆大夫带着两个学徒,三个人正围着一只血淋淋的兔子。

    陆大夫已经划开了兔子的肚皮,用手翻看着里面的内脏。

    兔子却还没咽气,熅哥儿还看见兔子的后腿动了动。

    他也不害怕,就这样不出声的凑上去,想要听听陆大夫在讲些什么。

    反倒是陆大夫被突然出现的小罗卜头吓了吓了一跳,手上的刀尖正指着兔子的小心脏,一用劲。

    很好,他们今晚有红烧兔肉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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