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爷子吃过晚食,拿着熅哥儿给他的书,准备去找陆老大夫说说话。

    此时太阳已经西落,时不时的会有微风吹过。

    等林老爷子慢慢散步到药庐,吃饭时出的一身热汗也散了个干净,微风吹拂时带来的清爽,感觉正正好。

    陆老大夫这会脱了外衣,正挽着袖子,就着最后的天关,带着两个小徒弟收拾晾晒的药材。

    见林老爷子过来,忙放下袖子迎上来,轻咳两声,有些不自然道:“林先生怎么过来了?”没想到有人会在这个时候来找他,还是向来守礼的林山长,否则他无论干什么都会穿的整整齐齐。

    林老爷子略一思索,就明白自己来的好像不是时候,有些歉然道:“是我来的不是时候,打扰到了陆兄。”

    “哪里,哪里,先生跟我还客气什么。”陆老大夫把人请到一旁的石桌边坐下,让弟子去上一壶消暑的凉茶。

    林老爷子喝了一口茶,将袖子里的书册递给刚穿上外衣的陆老大夫,笑着道:“这是老夫偶然间得到的一本书,上面记载了一种从未曾听过的病症,有些好奇,就没忍住,这时候来找你探讨一番。”

    凡事有本事的医者,就没有不好奇疑难杂症的。

    陆老大夫迫不及待的接过书,林老爷子博览群书,经历丰富,听说过的病症不一定比他这个前太医少,他也很好奇,连林老爷子都没听说过的病症是什么样的。

    书本不算厚,只有二三十页的样子,用的还是通俗易懂的白话文,不需要在费心去理解什么,陆老大夫很快就看完了书中的序言和第一个案例,忍不住紧皱起眉头,放下书带着点怀疑道:“这书里所记载的病症的确奇特,老夫闻所未闻,也不知是真是假,还需要细细琢磨才是。”

    他问道:“不知这书林山长是从何处的来的?”

    林老爷子放下茶杯,回答道:“家里下人打扫库房时。偶然翻出来的,塞在一个瓷瓶里,也不知是不是老三小时候顽皮塞进去的。”

    陆老爷子也没怀疑他的说辞,林瀚小时候他也是见过的,比现在的熅哥儿还要顽皮,最爱的就是寻宝藏宝游戏。

    他还听说过,林瀚五岁时,将点心藏在床上,招来老鼠,差点咬到他的脚趾头,吓得他再也不敢在卧房里吃东西。

    林老爷子接着感慨道:“我致仕之后,教书二十余载,各种各样的学生都见过,聪慧却不喜读书的孩子也遇到过不少,以前只以为他们心思没有放在读书上,却从未想过他们是不是生病了。这病要是能治的话,那些孩子也不会被家族放弃,在浑浑噩噩中消磨心智,抱憾终生。”

    陆老大夫也叹息道:“山长说的不错,只我最擅长的是殇医一道。”怕是琢磨不出来什么结果。

    后面那句话他没说出口,但林老爷子也明白他了的未尽之意。

    他顿了一下,然后道:“陆兄也不必着急,慢慢琢磨便是,不通之处,大可以其他大夫探讨一番。”这就是不介意陆老大夫将这本书的内容外传的意思了。

    陆老大夫小心的收起书,郑重道:“必不负山长所托。”等下就将这书抄上几遍,给族中去一份,亲家那里去一份,京城的同僚那也要去一份。

    他也知道,这信只要送出去,不仅是他,还有整个陆家,都欠了林老爷子一个大人情,他也彻底绑死在了林家这条船上。

    他不在意最后的成果是不是他拿出来的,只要书上的内容是从他这里流传出去的,所有研究的医者,还有将来受益的读书人和他的家人,都要念他的一份香火情。

    太医难做,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让宫里的贵人不满意,到时候,这份香火情就可能帮陆家的太医,甚至是族人度过一劫。

    两位老爷子正喝着茶,讨论疑难杂症的时候,煴哥儿抱着好不容易洗干净的衣服,和蒋和安两人来到了书院的藏书楼外面。

    书院藏书楼酉时开始赶人,酉时三刻关门。

    此时已经酉时四刻了,他们要找的袁芳今天正好在藏书楼值日,会比其他看书的学生晚走。

    最近阳光正好,藏书楼里的书需要拿出来晾晒一番,免得梅雨季节来临时受潮发霉。但晒书也是有讲究的,不仅要拿出来晒,还要晒完还要按照书编号和内容再给他摆回去。

    这就需要晒书的人识字了。可书院里的先生太少,仆役又不识字,而且书籍珍贵,这样的活儿先生们也不放心交给仆役来做。

    当然就需要学生们来干了。

    晒书的地方也有限,管理藏书楼的先生找几个带班的先生一商量,将楼里的书分了分,每个先生分一个区域,排好日子,到时间了,就带着班里的学生轮流干。

    先生晒孤本古籍,有破损的地方,就顺手修复一下,这年头,上了年纪的读书人,多少会那么一点书画修复的技艺。

    学生就早上将普通书架上的大众书搬出来,摊开来晒一晒,下午将书收回去,分门别类按序号摆整齐。

    今天正好轮到袁芳和蒋和安他们班,他们班的先生嫌弃蒋和安粗手粗脚,让他负责搬进搬出,只需要费些体力的粗活,他老早就办完了。

    袁芳因为学业好,人又细心,分到了最费功夫的整理摆放书籍,一直忙到了这时候才忙完。

    蒋和安和熅哥儿两人来的也正是时候,与想要找的人撞个正着。

    袁芳手里提着书篮往外走,突然被拉住胳膊也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发现拉住他的人是蒋和安才松了一口气。也看见了他腿边抱着衣服的煴哥儿,好脾气的道:“蒋公子,林小少爷,在下真的不擅长浆洗之事。”

    他家里虽然没请仆役和帮工,但也有家人的好不好,洗衣服这事,也是来书院之后才学会的,一点也不擅长这事。

    蒋和安也没想过他会有其他办法,要是会的话,早上不就该说出来的吗?

    他松开手,摇摇头一脸炫耀道:“我们找你不是为了这事,熅哥儿已经想到解决办法了。”

    煴哥儿也眨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他,“袁学兄叫我煴哥儿就好,我们想想你打听一下,学院里谁的字画比较好。”

    没办法,蒋和安就知道吃喝玩乐,这些天光顾着生气被发配出京、应付亲先生林澜爱的教导,以及和亲亲小师弟一起在书院“为非作歹”去了。

    哦,还有用小鱼干讨大花陛下的欢心,凭借一己之力,孤立了书院的其他学生。

    打听学生特长这种事,就要找袁芳这种勤奋刻苦,人缘也不错的好学生。

    这会太阳已经落山,光线暗的很快,就他们说这两句话的功夫,夜色渐渐侵蚀了残阳铺下的余晖。

    藏书楼及附近严禁烟火,周围百米都不见半个灯笼,几个同样晚归的学生,好奇的打量了几眼三人,但因为蒋和安在,并没有上前搭话。

    藏书楼门口这会儿实在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和好时候,袁芳带着两人一起回了宿舍区域。

    凡是在学院里住宿的学生,一般来说都是两人一间。蒋和安那是例外,因为他算是插班生,来的时候其他房间都住满了。

    等到了今年九月授衣假结束之后,学院就会招生,等迎来一批新的学子,他就会有舍友了,虽然他可能并不愿意。

    但这会儿,他们也没去蒋和安的房间,袁芳直接领着他们回了他的房间,找到了和他同住的崔秩。

    崔秩出身江浙崔氏,是清河崔氏的分宗,江浙崔氏每代人都会出那么几个不出仕,但闻名天下的风流才子,或是擅长诗词,或是擅长书画,或是擅长音律以及弈棋之道。

    崔秩就很擅画,十四岁时作了一副《秋枫寒蝉图》,一举夺得杭州元宵文会的画作魁首,被当世绘画大师当场盖章在画之一道上天赋异禀,灵气逼人,将来成就必定会超过他。

    崔秩一时风光无限,无人能出其右,自此之后名声大噪,成为各路人马争相追捧的“少年天才”,让他不厌其烦。

    之后为了躲清静,更多是为了向林澜请教书法,来到太湖书院求学。

    煴哥儿他们过来时,崔秩正在窗前的书案上,画月下的一树紫薇花。

    见到有人过来,他也不停笔,下笔如有神,三两下晕染出紫薇花的绚烂多彩。

    围观的三人觉得他画得特别好,但崔秩自己却不满意,在他看来,这副画太过匠气,没有体现出月光的朦胧感和清冷感,只让人看到紫薇花,察觉不到月光。

    崔秩画完画放下笔,跟三人打了个招呼,微微俯身行礼致歉道:“几位稍等,我先去净个手。”

    等他洗完手回来,就看见三个人不见外地围着他的画作点评起来。

    见他回来,熅哥儿噔噔噔的跑过来,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毫不认生的拉着关系,“崔师兄,你好厉害,画的真好看。”居然能在系统里换五十积分!除了祖父书房里的收藏,他还是第一次遇见可以换积分的画作。

    崔氏家族里一向教导子弟要举止有礼,进退有度,哪里见过这么活波又自来熟的小孩。当然,这也和他见过的小孩不多有关。

    真诚永远是对君子的必杀技,如果不是,那就再加上三头身的可爱小朋友会的所有夸人的词汇。

    反正还是纯真少年的崔秩是不能,他的耳朵上悄悄爬上两抹红晕,在熅哥儿满含期盼的乌溜溜大眼睛下,不自在的用手抵唇轻咳一声,忽略了旁边的两个大人,用同样真诚的态度,放轻了声音,温柔问道:“小师弟这么晚了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他虽然不是林澜的入室弟子,但林澜指导过他的书法和画技,平时也会称呼林澜一声先生,这声“小师弟”他叫的十分顺口。

    至于熅哥儿的正牌师兄蒋和安,不好意思,这人是谁,他没注意到。

    蒋和安磨了磨牙,有种拎起熅哥儿衣领转身就走的冲动,离这只在他眼里假惺惺的大尾巴狼越远越好。

    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种装模作样的人,会让他想起在同样擅长装模作样的六皇子母子两人手下吃的亏。

    熅哥儿没注意到师兄的情绪,嘿嘿一笑,满心满眼都是期盼的将两件衣裳交到崔秩的手里,软软的卖萌道:“崔师兄能不能帮帮我,在这两件衣服上作一幅画?”我能不能出去玩就靠崔师兄你了。

    当然能,不就是画画吗?他最擅长了!

    被小孩卖萌迷得五迷三道的崔秩也没问原因,没有丝毫迟疑的伸手接过一大一小两件衣服,还翻了翻,在脑海中构思要画什么样的画。

    两件衣服上没什么污渍,只有星星点点的墨渍十分碍眼,大的那件是山岚绿,小的那件是窃蓝色,都是浅色系,只在衣袖,领口等地方用白色的丝线绣了些云纹,所以墨点在衣服上十分的明显。

    崔秩想了想,开口问道:“蓝色这件画一幅墨竹图怎么样,这些线条刚好是竹子的枝干,衣摆上的这块大的墨渍刚好可以画成竹子扎根的顽石......”

    众所周知,艺术家的灵感来了,挡都挡不住。

    崔秩没等人给他回应,就一边自顾自的说着,一边在桌案上铺开布料,提笔沾墨,弄笔调墨,挥毫泼墨,一气呵成的画好一副《坚石墨竹图》。

    奇石玲珑,新篁从出,老竹简洁苍劲,竹叶疏落有致。

    最妙的点睛之笔是,衣襟处两团较大的墨渍,被他画成了两只毛绒绒圆滚滚的雀鸟,正在相互嬉戏打闹,众人仿佛听见了啾啾喳喳的鸟语互骂声。

    幽静的竹林仿佛一下子喧闹起来,即使是墨色,在场众人也能感受道春天的生机勃勃。

    崔秩满意的放下笔,问熅哥儿道:“我画的怎么样?师弟还满意吗?”

    熅哥儿狠狠的点头,“满意,满意,太满意了。”还不住的从口中发出崇拜的惊叹声,“师兄你真是太太太太厉害了!”

    喜哥儿刚才可是告诉他了,这副画要是收录的话,可能能值150积分。听他话里这么多的“太”字,就该知道他对崔师兄的崇拜,如滔滔江水般延绵不绝了吧。

    袁芳也笑着称赞他道:“古有王右军白衣题字,今有崔兄锦衣画竹,熅哥儿哪天要是把这件衣袍穿出去,怕是要不了几天,满大街都是锦衣画。也幸好崔兄住在书院,要不然崔家的门槛怕是会再次被人踏破。”

    崔秩忙摆摆手,谦虚道:“袁学兄说的哪里话,我也是突然来了灵感,现在就算让我画,我也画不了这么好。”

    蒋和安见状,忍不住撇撇嘴,心酸的看了眼围着崔秩打转的熅哥儿,小小声嘀咕道:“装模作样!”不过画还是挺不错的,至少比六皇子那副找人代笔的《松柏祝寿图》要好的多。

    三人都没听清蒋和安说了什么,崔秩问道:“蒋公子刚才说什么?”

    蒋和安也不知道他听清楚了没有,有些不自在摸了摸鼻子道:“没什么,夸你画得好呢。”

    熅哥儿立马当上了捧哏,惊喜道道:“对吧,对吧,师兄也觉得崔师兄画得好,我们三个是英雄所见略同。”

    蒋和安闻言,心气立马顺了,欣慰的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得意的看了一眼崔秩:看到没有,在熅哥儿心里只有他是亲师兄,其他人都是某!师!兄!

    熅哥儿小脸红扑扑的抱着他的小衣袍,被三个师兄一块送回小院,洗漱前,将手里的衣袍郑重的交给孙嬷嬷,千叮万嘱道:“嬷嬷帮我把衣服收好,不要皱了也不要潮了,明天我要穿着去找二伯。”

    孙嬷嬷也郑重的从他的手中接过衣袍,笑着保证道:“小少爷放心,嬷嬷肯定给你收好,快去洗漱吧。”

    熅哥儿这才心满意足的跟着芳棋去洗脸,爬上床没一会儿,就打起了小呼噜,睡得可香了。

    但他隔壁房间的灯还亮着,林老爷子正在给云清道长写信,在信中催促他赶紧回来,他有急事要找他。

    在回宿舍的路上,崔秩在和蒋和安道歉:“我从未想过蒋公子有这么好的耐心,还会陪着小孩玩闹。”

    可这话落在蒋和安的耳朵里,就是他心智不成熟,只会跟着小孩玩闹的意思。

    没办法,谁让他在家的时候,他爹经常因为妾室和庶兄,训斥他不懂事,不友爱尊敬兄长。他哥和他娘就会帮他开脱,说他年纪还小,还是个孩子。

    然后,他那个和六皇子一样讨厌的庶兄,就会在私下里没人的时候对他投去轻蔑的眼神,好像是在嘲笑他一直是个没断奶的小娃娃。

    虽然他并不在意这个,但一看到庶兄那张惺惺作态的讨人厌的脸,就忍不住拳头硬了,想要和他的脸来个亲密接触。

    这会,蒋和安正在想,该怎么说服林澜,让他同意他带着熅哥儿在休沐日出门打猎。突然听到类似于嘲讽的话,就条件反射般端起高傲的姿态,不屑的扬起下巴,冷哼一声,目不斜视的往前走去。

    走了一段路才反应过来,刚才说这话的不是讨厌鬼庶兄,是崔秩......

    袁芳作证,崔秩他真的没有半点嘲讽的意思!

    怎么办?蒋和安他是接着走,还是回去解释,挺着急的,在线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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