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利恩握住碎片，反手割开麻绳，一扭身又将江荇压下身上，对着他的脸狠狠给了一拳。
江荇一只手按住脸上的面巾另一手视图阻拦周利恩未果，生生挨下这一拳。在周利恩第二次出手的时候，躬身一脚踹开他。
这一脚力道不小，直接将周利恩踹到大帐边缘。
周利恩动作迅速地爬起来，并不恋战，转身就向外跑去。他跑得踉跄，一步三回头，夜色中并看不清黑衣人的动作，恐惧仍充斥在他周身。他索性不再关注身后，一个劲儿地埋头往前冲。
跑！跑出去他就还有活路！
大帐中的江荇并未追出去，他摘下面巾，揉了揉嘴角，周利恩这一拳还挺重。
随后他仔细地将大帐内收拾干净，之前是什么样，现在就是什么样。
仿佛周利恩从未出现在这里。
*
又到了早朝的时候。
大理寺少卿薛大人很头疼，两天了，周利恩的案子一点头绪都没有，本以为抓来的司徒文与案子有关系，结果只是女扮男装去读书的。
薛大人愁啊，不知道早朝上该怎么汇报。
刚到宫门口，就看见一群人围在一起，薛大人只瞥了一眼，满腹心事的他也赖得凑这个热闹。
他脚步很慢，准备绕开这群人，却听见人群中几句“周兄”“周大人”“利恩兄”。
几个关键词飘进薛大人耳朵里，仿佛一下子激活了他，他马上小跑起来，拨开人群挤进最里边，看到了失踪两天的周利恩。
“周大人？”薛大人惊讶之后便是大喜过望，“真的是你！”他打量起周利恩，看着瘦了点，但人没换。
周利恩摸不清楚这位之前关系还比较冷淡的大理寺少卿怎么今天突然变得友善，只应道：“是我是我。”
被问及这两天失踪的事情，周利恩回答说：“当天夜里太黑了，没注意到脚下，一脚踩空摔下山崖。”
薛大人一边听一遍复盘，疑惑道：“不对啊，带人去崖搜索，根本没见到人影。”
“哦，还好有一对好心的夫妇过去，他们的家就在珉山，把我带回去养伤。”
周利恩说到这的时候，大家的眼睛都在他身上逡巡，视图寻找他的伤口。
“万幸的是，只有一点擦伤，大概是我命不该绝……”周利恩望着远处停下的一辆华贵的马车，发自肺腑地感慨。
在大家一声接一声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吉利话中，周利恩心中的紧张稍稍消减了一些。
既然人已经回来了，“周利恩失踪案”也就此结案了！
薛大人可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日下朝后的精神面貌与昨日可是天差地别。薛大人回到大理寺，整个人喜气洋洋，他手指点着桌面，节奏轻快，问道：“今日可还有什么公务要处理？”
没有了吧？不能有了吧！作为庆祝，今天去哪里喝酒呢？
“有。”
薛大人像被按了暂停键，动作突然停住，食指抬起停在半空中，凝起眉问道：“还有什么？”
“还有司徒家那个……”
薛大人手抚住额头，深吸一口气。
手下小心翼翼地说道：“大人，已经拖不得了，今天还流传出一篇文章，已经掀起坊间的舆论了，现在有很多支持司徒……小姐的。”
“上峰怎么说？”
“上峰说……让您自己解决。”
薛大人挠挠头，他就多此一问，他伸出手，手下的人不知是何意。
薛大人不耐地说道：“还愣着干嘛，东西呢？文章！文章呢？拿来给我看看。”
*
国子监一众学子聚集在一起，他们个个神情紧张，似乎在等待什么。
江荇从门口路过，惹得他多看了一眼。他身边的谢函之姿态也十分放松，两人在这紧张的氛围里格格不入。
谢函之说道：“人啊，就得看清现实，放弃幻想。像我，就知道自己肯定上不了红月谈……”
不知道有些浑水摸鱼没电真本事的人还在哪里紧张个什么劲，是在许愿奇迹出现吗？
江荇茫然问道：“上什么？”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红月谈啊！”谢函之也觉得自己已经够放松了，原来身边这位更放轻松，这就是传说中的松弛感吧。
谢函之给江荇科普：“那可是红月谈啊，每个人都想自己的名字出现在红月谈上！但也只有成就比较大的人才有可能吧。”
成就？
江荇更茫然了，国子监的学生能有什么成就？
“出来了出来了！”一个学生带着一摞纸匆匆跑进屋里，经过江荇，带起一阵风，也打断了他的话。
“咦？这文风？不像是红月社以前的风格……”
“你倒是看看作者呢。”
先前说话的人马上翻到最后一页，看见落款，柳溶月。
“竟然是柳姑娘？”
谢函之被这几声惊呼吸引，丢下江荇融入进去，“什么什么？让我看看！”
江荇慢吞吞跟在谢函之后面，并不着急。
有人气急败坏地说道：“我们的榜单，她一个女人，来竞争什么！”
谢函之马上跳出来维护：“哎哎，别急眼啊！心眼这么小呢？”
纵然有一些诸如此类的声音，但这篇文章依旧在京城引起了很大的反响，尤其在京城贵女之中，赞同者甚多。
当薛大人发现自家女儿桌上也放着这篇文时，决定找柳学海聊一聊。
柳府。
薛大人坐太师椅上，桌上的茶一口没动，他长叹一口气，语气沉重的说道：“柳丞相，看看吧。”
柳学海拿起桌面上的文章，仔细阅读起来。
看到落款，柳学海神清一滞，然后若无事情地将那叠纸放回原地，点评道：“写的不错。”
“不错？”薛大人点点头，“是不错，可这明显就是煽风点火！这是想用舆论来压我！教我怎么办这个案子，怎么给圣上交代！”
柳学海喝了一口茶，“薛大人实话实说就行。”
薛大人急了，“柳大人，您这是在做什么？恕下官直言，儿女呢，都是债，该管教时就不能心慈手软……”像他，发现女儿也在看这文章时，立刻没收，并严令禁止女儿不准再看此类东西，也不准在往后和柳溶月本人有过多接触。
茶杯磕在红木桌上发出声响，薛大人立刻噤声，看向柳学海。
柳学海的脸色比刚刚冷了不少：“薛大人是想教我为人父之道？”
薛大人惶恐道：“下官不敢。”
气氛冷凝之时，有下人来报：“柳大人，昌庆公主到访！说是要见小姐……”
柳学海变回那个温和可亲的丞相，忙说道：“昌庆公主现下在何处，还不快快迎公主进来……”
话音未落，昌庆公主已经绕过石壁，走向大堂。
“本公主不请自来，柳丞相不会介意吧。”
柳学海道：“公主哪里话，想必溶月也很高兴正等着公主呢。”
昌庆公主注意到一旁站起来行礼的薛大人，“这位是？”
“下官大理寺少卿薛永。”
“原来是薛大人。”昌庆没再关注薛永，目光在大堂里打转，看见桌上的稿子她眼睛一亮，“这就是柳姑娘的文章？本公主正是因为这个找她呢！”
“多谢公主抬爱，溶月在应在梨花院。”柳学海叫来下人，“引昌庆公主去见小姐。”
目送昌庆公主离开，柳学海对薛大人说道：“薛大人，西定侯你招惹不起，不然这件事大理寺也不会按着不发。”
他转身指了指桌上的文稿，“看见了吗，你还得感谢这篇文章。只要你如实陈述，什么都不用做，自会有人帮你。”
薛大人深鞠一躬：“多谢柳丞相赐教。”
昌庆公主到梨花院的时候，柳溶月毫不知情。
主仆俩一个窝在椅子上发呆，一个站在一旁看鸟。
窗外树上的鸟一下扑腾着翅膀飞走了，引得岚风伸长脖子去看。“他们怎么都走了啊？”
柳溶月整个人陷进椅子，双眼无神，勉强对岚风的话做出回应：“都忙……忙……忙点好啊！”
不像她，写完稿子之后只剩下疲惫和空虚。
“柳溶月！”
昌庆公主充满活力的声音突然跃进院子。
太格格不入了。
柳溶月侧耳，“我幻听了？”
岚风站着地方位正好看见昌庆公主从窗外走过，“好像不是。”
“本公主来了，还不快快迎接。”昌庆公主出现在门口。
柳溶月蹭一下从椅子里站起来，“这不是事发突然，没想到公主亲自登门拜访。”她引着昌庆公主来到圆桌前，“公主请坐。”
昌庆瞥了一眼，昂着头没动。
岚风懂事地把椅子拉开，柳溶月倒好茶水搁在她面前。
“这还差不多。”
昌庆公主落座，她只轻抿一口茶就放下了，秀眉皱起：“你喝的什么东西？还不如我宫里下人喝的……”
昌庆公主说着没了声音，抬头看了一眼柳溶月。
柳溶月正拿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见她看过来睁大眼回应。
昌庆公主顿了顿才接着说道：“回头我让人……送来一些宫里的雨前龙井。”
你要说这个我可就不客气了，柳溶月立刻放下糕点拍了拍手说道：“那我便却之不恭多，谢昌庆公主。”
昌庆大方的摆摆手，“小事一桩。”
房间陷入沉默。
昌庆公主时不时看向过来的眼神让她没法忽视，柳溶月问道：“公主可有什么话要说？”
“我……我干什么难道还要跟你汇报吗？”
“不用不用。”柳溶月连连摆手，暗下决心在昌庆说话之前绝不张口。
房间再次陷入沉默，守在门口的岚风也疑惑，难道公主是来小姐房间静坐来了？
半晌，昌庆开口说道：“昨天我见到如君姐姐了。”
“如君姑娘近日可好？”
昌庆心不在焉的点点头，“她和我说了，她在暗中调查聂大人的事情，还说……你给了她很大的帮助。总之……”昌庆公主把头扭到一边，不看柳溶月的脸，快速说道：“你这个人还不错。”
“公主谬赞。”
昌庆转回头，脸颊还有些微红，切换回正常语速，“司徒文的事我也听说了，她是你的朋友？”
柳溶月点点头。
“就当是还你一个人情，司徒文的事我会帮你。”昌庆公主又恢复了之前的骄傲。
柳容月喜出望外，“多谢昌庆公主。”
以昌庆公主的受宠程度，只要她肯开口帮忙，就能从宽处理。
柳溶月一下握住昌庆的手，“我就知道！要不怎么您是公主呢！人长得美，又心地善良，仙子下凡也不过如此！”
被握住手的那一刻，昌庆公主愣了一下，刚刚降温的脸颊一下又一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脖子红到耳朵根，她睁开柳溶月的手，“你不用说这些好听话来哄我开心。”
柳溶月点点头，“我知道，作为公主肯定听过好多这样的奉承话。”
她为自己申辩，“我和他们可不一样，我是发自真心的！第一次在寿南行宫见到公主的时候，我便觉得亲近。”尤其是在王映月的对比下。
“反正……我都说了只是还你一个人情，你不要多想！”昌庆公主站起身说完就快步离开房间。
门口的岚风吓了一跳，“唉？公主？您这就走了？”
昌庆公主几乎是小跑着离开梨花院，一会儿就没了人影。
岚风想追也追不上去，转而回头跑进屋里问道：“您和公主这是……不欢而散了？”
柳溶月摇头，昌庆公主突然离开也很出乎她的意料。
“我想公主应该是……”
害羞。
原来昌庆公主是这个人设，果然人不可貌相。
*
柳溶月写的文章只是一个引子，激起了对女子受教育问题的探讨。
人人都在夸京城第一才女，皆因柳学海从不干预女儿的好学之心，其实任何一个女子都可以是京城第一才女。
西定侯为保自家和外孙女数次进宫、三番五次上书。
昌庆公主也没有食言，大力推进和主持了女子入学的进程。
庆历年秋，圣上颁布了国子监允许女子入学的诏令，国子监开设潜邸面向女子授课所学课程与男子并无差别。
昌庆公主柳溶月司徒文等成为首批进入潜邸学习的学生。
今天是柳溶月结束禁足的第一天，也是国子监潜邸入学的第一天。
在被禁足的几天时间里，除了对司徒文的担忧，还有对未知的来自系统的人身安全的忌惮，柳溶月提心吊胆好几天，但始终无事发生。
最大的威胁还是来自柳学海“爱の教育”。
看来系统也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小小系统，对付它不在话下。
“小姐您看看今天穿什么？”
柳容月绕过岚风，抱起床上一大堆衣服塞进衣柜，“行了，今天去入学又不是选美。”
“可是……”
也和选美差不多吧。
岚风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据她得到的可靠情报，今天入学的人差不多也就是之前寿南行宫的那些贵女。
“走吧。”
柳溶月轻装上阵，只带了一个岚风，毕竟国子监她不是第一次去了，更何况这次她是名正言顺的学生。反而是岚风显得十分紧张。
马车里，柳溶月拍拍她的肩膀，“没事，有小姐我在呢。”
岚风揉揉右眼皮，一脸深沉的说道：“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马车行至主街停了下来，没一会儿车夫来报：“前头是昌庆公主的车辇，各家都停下了马车等昌庆公主的车先到达国子监。”
这就是公主的排场，没人敢走在公主前头。
柳溶月百无聊赖的掀开帘子张望，最后转头对岚风说道：“不如我们……”
岚风秒懂，先一步跳下马车，转身回来准备扶她，柳溶月人已经站起身，变故就发生在这个时候。
马儿突然发出短促的嘶鸣，溶月又一屁股坐回去，头重重撞向窗帘，发出“咚”的一声响。
脑子嗡嗡的，还没缓过神来，那马儿已经撒开蹄子在主街上飞奔。
“小姐！”岚风发出尖锐的爆鸣声。
大家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只看见马车扬长而去。幸好主街为了给公主的车架让路，已经被清空。但再短的路也有尽头，何况这条路的尽头是昌庆公主的马车。
公主的侍卫远远听到马蹄声警戒起来，“当心刺客，保护好公主！”
手中的刀已经拔出剑鞘，他们万万没有想到，逐渐向他们靠近的是一辆无人驾驶的马车，里面隐约还有女子的尖叫声。
柳溶月紧紧抓住窗沿，从车窗探出脑袋，看见了停在前头的昌庆公路马车，她大喊道：“小心，快躲开！”
马车里的昌庆公主同样掀开车帘，看见了柳溶月，瞳孔地震。
两车的距离越来越近，此时避让已然来不及，侍卫握紧了刀准备斩下马的四蹄。
正在这时，马却突然停下，稳稳当当的停在昌庆公主的车后。
柳溶月脚步虚浮的从马车里出来，在搀扶下进了昌庆公主的车。劫后余生的她紧紧拽住昌庆的袖子说道：“公主！你就是我的大救星！”
“什么救星不救星的。”昌庆公主抽回袖子别扭的说道：“我看你那马也不中用，难保待会儿不会发疯，本公主允许你先乘我的车去国子监。”
柳溶月拱手行礼：“多谢公主。”放下手她就蹭到昌庆身边：“公主当真是心地善良。”
岚风在国子监门口找到柳溶月已经是半炷香之后。
“小姐，你可吓死奴婢了！”说起此事岚风惊吓之余还觉有些蹊跷我，“好端端的，马怎么会突然发疯？”
柳容月便叮嘱道：“回头让人查一查。”
“这不是柳姑娘吗？”柳溶月回头，看见好久不见的老熟人王映月。她笑盈盈的靠近，“若不是柳姑娘，映月今日还没有这个福气进入国子监呢。”
“王姑娘这是说的哪里话？要感谢的应当是圣上和昌庆公主。”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往里走。
“我看也只有柳姑娘才有这样的本事，仅仅一篇文章就能引起如此轩然大波柳。”
柳溶月脚步一顿，几天不见王映月也换了路数，学会明褒暗贬了。
周围的人越发多起来，难保不会有人听见别有用心地曲解。
“我在路上遇见昌庆公主，王姑娘既然如此感恩这个机会，如果我带你去昌庆公主那当面道谢。”说着柳溶月就抓起王映月的衣袖快步向前走。
王映月挣扎了两下，“我看就不必了吧。”
柳溶月不听，没有松手，经过一个池塘，她突然两腿一软，腿上一阵细密的，针扎一样的疼痛感传来。王映月一下甩来她的手，她站立不稳，侧翻进水池里。
“啊！”
王映月的尖叫声吸引了不少人，包括飞奔过来的司徒文。
柳溶月不会水，但在毫无防备落水的那一刻不免慌张，连呛了两口水，腿上疼痛感也在拉扯着她。
司徒文赶到岸边，二话没说跳进水池。
池塘是人工凿出来的，水位不深，她松了一口气，对柳溶月喊道，“柳姑娘别怕，屏气！想办法站起来。”她一边说一边向柳溶月靠近。
柳溶月睁开眼，看见只到司徒文腰间水位，开始挥动双臂奋力回正身体，保持平衡，腿一蹬便从水中站起来。
若是在这么浅的水里被淹死了她的面子往哪搁！
“你没事吧？”
在司徒文靠近的那一刻，柳溶月腿上的疼痛感也跟着消失，她摇摇头：“我没事。”
待柳溶月上岸，王映月靠近她，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可没有推你，是你自己掉下去的。”
岚风急道：“不是你小姐怎么会掉下去？”
柳溶月安抚地拍拍岚风的手，对王映月说道：“我知道，不是你。”
王映月依旧警惕：“你们主仆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是想干什么？别以为这样我就能感谢你，我王映月没做就是没做！”
江荇一只手按住脸上的面巾另一手视图阻拦周利恩未果，生生挨下这一拳。在周利恩第二次出手的时候，躬身一脚踹开他。
这一脚力道不小，直接将周利恩踹到大帐边缘。
周利恩动作迅速地爬起来，并不恋战，转身就向外跑去。他跑得踉跄，一步三回头，夜色中并看不清黑衣人的动作，恐惧仍充斥在他周身。他索性不再关注身后，一个劲儿地埋头往前冲。
跑！跑出去他就还有活路！
大帐中的江荇并未追出去，他摘下面巾，揉了揉嘴角，周利恩这一拳还挺重。
随后他仔细地将大帐内收拾干净，之前是什么样，现在就是什么样。
仿佛周利恩从未出现在这里。
*
又到了早朝的时候。
大理寺少卿薛大人很头疼，两天了，周利恩的案子一点头绪都没有，本以为抓来的司徒文与案子有关系，结果只是女扮男装去读书的。
薛大人愁啊，不知道早朝上该怎么汇报。
刚到宫门口，就看见一群人围在一起，薛大人只瞥了一眼，满腹心事的他也赖得凑这个热闹。
他脚步很慢，准备绕开这群人，却听见人群中几句“周兄”“周大人”“利恩兄”。
几个关键词飘进薛大人耳朵里，仿佛一下子激活了他，他马上小跑起来，拨开人群挤进最里边，看到了失踪两天的周利恩。
“周大人？”薛大人惊讶之后便是大喜过望，“真的是你！”他打量起周利恩，看着瘦了点，但人没换。
周利恩摸不清楚这位之前关系还比较冷淡的大理寺少卿怎么今天突然变得友善，只应道：“是我是我。”
被问及这两天失踪的事情，周利恩回答说：“当天夜里太黑了，没注意到脚下，一脚踩空摔下山崖。”
薛大人一边听一遍复盘，疑惑道：“不对啊，带人去崖搜索，根本没见到人影。”
“哦，还好有一对好心的夫妇过去，他们的家就在珉山，把我带回去养伤。”
周利恩说到这的时候，大家的眼睛都在他身上逡巡，视图寻找他的伤口。
“万幸的是，只有一点擦伤，大概是我命不该绝……”周利恩望着远处停下的一辆华贵的马车，发自肺腑地感慨。
在大家一声接一声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吉利话中，周利恩心中的紧张稍稍消减了一些。
既然人已经回来了，“周利恩失踪案”也就此结案了！
薛大人可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日下朝后的精神面貌与昨日可是天差地别。薛大人回到大理寺，整个人喜气洋洋，他手指点着桌面，节奏轻快，问道：“今日可还有什么公务要处理？”
没有了吧？不能有了吧！作为庆祝，今天去哪里喝酒呢？
“有。”
薛大人像被按了暂停键，动作突然停住，食指抬起停在半空中，凝起眉问道：“还有什么？”
“还有司徒家那个……”
薛大人手抚住额头，深吸一口气。
手下小心翼翼地说道：“大人，已经拖不得了，今天还流传出一篇文章，已经掀起坊间的舆论了，现在有很多支持司徒……小姐的。”
“上峰怎么说？”
“上峰说……让您自己解决。”
薛大人挠挠头，他就多此一问，他伸出手，手下的人不知是何意。
薛大人不耐地说道：“还愣着干嘛，东西呢？文章！文章呢？拿来给我看看。”
*
国子监一众学子聚集在一起，他们个个神情紧张，似乎在等待什么。
江荇从门口路过，惹得他多看了一眼。他身边的谢函之姿态也十分放松，两人在这紧张的氛围里格格不入。
谢函之说道：“人啊，就得看清现实，放弃幻想。像我，就知道自己肯定上不了红月谈……”
不知道有些浑水摸鱼没电真本事的人还在哪里紧张个什么劲，是在许愿奇迹出现吗？
江荇茫然问道：“上什么？”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红月谈啊！”谢函之也觉得自己已经够放松了，原来身边这位更放轻松，这就是传说中的松弛感吧。
谢函之给江荇科普：“那可是红月谈啊，每个人都想自己的名字出现在红月谈上！但也只有成就比较大的人才有可能吧。”
成就？
江荇更茫然了，国子监的学生能有什么成就？
“出来了出来了！”一个学生带着一摞纸匆匆跑进屋里，经过江荇，带起一阵风，也打断了他的话。
“咦？这文风？不像是红月社以前的风格……”
“你倒是看看作者呢。”
先前说话的人马上翻到最后一页，看见落款，柳溶月。
“竟然是柳姑娘？”
谢函之被这几声惊呼吸引，丢下江荇融入进去，“什么什么？让我看看！”
江荇慢吞吞跟在谢函之后面，并不着急。
有人气急败坏地说道：“我们的榜单，她一个女人，来竞争什么！”
谢函之马上跳出来维护：“哎哎，别急眼啊！心眼这么小呢？”
纵然有一些诸如此类的声音，但这篇文章依旧在京城引起了很大的反响，尤其在京城贵女之中，赞同者甚多。
当薛大人发现自家女儿桌上也放着这篇文时，决定找柳学海聊一聊。
柳府。
薛大人坐太师椅上，桌上的茶一口没动，他长叹一口气，语气沉重的说道：“柳丞相，看看吧。”
柳学海拿起桌面上的文章，仔细阅读起来。
看到落款，柳学海神清一滞，然后若无事情地将那叠纸放回原地，点评道：“写的不错。”
“不错？”薛大人点点头，“是不错，可这明显就是煽风点火！这是想用舆论来压我！教我怎么办这个案子，怎么给圣上交代！”
柳学海喝了一口茶，“薛大人实话实说就行。”
薛大人急了，“柳大人，您这是在做什么？恕下官直言，儿女呢，都是债，该管教时就不能心慈手软……”像他，发现女儿也在看这文章时，立刻没收，并严令禁止女儿不准再看此类东西，也不准在往后和柳溶月本人有过多接触。
茶杯磕在红木桌上发出声响，薛大人立刻噤声，看向柳学海。
柳学海的脸色比刚刚冷了不少：“薛大人是想教我为人父之道？”
薛大人惶恐道：“下官不敢。”
气氛冷凝之时，有下人来报：“柳大人，昌庆公主到访！说是要见小姐……”
柳学海变回那个温和可亲的丞相，忙说道：“昌庆公主现下在何处，还不快快迎公主进来……”
话音未落，昌庆公主已经绕过石壁，走向大堂。
“本公主不请自来，柳丞相不会介意吧。”
柳学海道：“公主哪里话，想必溶月也很高兴正等着公主呢。”
昌庆公主注意到一旁站起来行礼的薛大人，“这位是？”
“下官大理寺少卿薛永。”
“原来是薛大人。”昌庆没再关注薛永，目光在大堂里打转，看见桌上的稿子她眼睛一亮，“这就是柳姑娘的文章？本公主正是因为这个找她呢！”
“多谢公主抬爱，溶月在应在梨花院。”柳学海叫来下人，“引昌庆公主去见小姐。”
目送昌庆公主离开，柳学海对薛大人说道：“薛大人，西定侯你招惹不起，不然这件事大理寺也不会按着不发。”
他转身指了指桌上的文稿，“看见了吗，你还得感谢这篇文章。只要你如实陈述，什么都不用做，自会有人帮你。”
薛大人深鞠一躬：“多谢柳丞相赐教。”
昌庆公主到梨花院的时候，柳溶月毫不知情。
主仆俩一个窝在椅子上发呆，一个站在一旁看鸟。
窗外树上的鸟一下扑腾着翅膀飞走了，引得岚风伸长脖子去看。“他们怎么都走了啊？”
柳溶月整个人陷进椅子，双眼无神，勉强对岚风的话做出回应：“都忙……忙……忙点好啊！”
不像她，写完稿子之后只剩下疲惫和空虚。
“柳溶月！”
昌庆公主充满活力的声音突然跃进院子。
太格格不入了。
柳溶月侧耳，“我幻听了？”
岚风站着地方位正好看见昌庆公主从窗外走过，“好像不是。”
“本公主来了，还不快快迎接。”昌庆公主出现在门口。
柳溶月蹭一下从椅子里站起来，“这不是事发突然，没想到公主亲自登门拜访。”她引着昌庆公主来到圆桌前，“公主请坐。”
昌庆瞥了一眼，昂着头没动。
岚风懂事地把椅子拉开，柳溶月倒好茶水搁在她面前。
“这还差不多。”
昌庆公主落座，她只轻抿一口茶就放下了，秀眉皱起：“你喝的什么东西？还不如我宫里下人喝的……”
昌庆公主说着没了声音，抬头看了一眼柳溶月。
柳溶月正拿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见她看过来睁大眼回应。
昌庆公主顿了顿才接着说道：“回头我让人……送来一些宫里的雨前龙井。”
你要说这个我可就不客气了，柳溶月立刻放下糕点拍了拍手说道：“那我便却之不恭多，谢昌庆公主。”
昌庆大方的摆摆手，“小事一桩。”
房间陷入沉默。
昌庆公主时不时看向过来的眼神让她没法忽视，柳溶月问道：“公主可有什么话要说？”
“我……我干什么难道还要跟你汇报吗？”
“不用不用。”柳溶月连连摆手，暗下决心在昌庆说话之前绝不张口。
房间再次陷入沉默，守在门口的岚风也疑惑，难道公主是来小姐房间静坐来了？
半晌，昌庆开口说道：“昨天我见到如君姐姐了。”
“如君姑娘近日可好？”
昌庆心不在焉的点点头，“她和我说了，她在暗中调查聂大人的事情，还说……你给了她很大的帮助。总之……”昌庆公主把头扭到一边，不看柳溶月的脸，快速说道：“你这个人还不错。”
“公主谬赞。”
昌庆转回头，脸颊还有些微红，切换回正常语速，“司徒文的事我也听说了，她是你的朋友？”
柳溶月点点头。
“就当是还你一个人情，司徒文的事我会帮你。”昌庆公主又恢复了之前的骄傲。
柳容月喜出望外，“多谢昌庆公主。”
以昌庆公主的受宠程度，只要她肯开口帮忙，就能从宽处理。
柳溶月一下握住昌庆的手，“我就知道！要不怎么您是公主呢！人长得美，又心地善良，仙子下凡也不过如此！”
被握住手的那一刻，昌庆公主愣了一下，刚刚降温的脸颊一下又一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脖子红到耳朵根，她睁开柳溶月的手，“你不用说这些好听话来哄我开心。”
柳溶月点点头，“我知道，作为公主肯定听过好多这样的奉承话。”
她为自己申辩，“我和他们可不一样，我是发自真心的！第一次在寿南行宫见到公主的时候，我便觉得亲近。”尤其是在王映月的对比下。
“反正……我都说了只是还你一个人情，你不要多想！”昌庆公主站起身说完就快步离开房间。
门口的岚风吓了一跳，“唉？公主？您这就走了？”
昌庆公主几乎是小跑着离开梨花院，一会儿就没了人影。
岚风想追也追不上去，转而回头跑进屋里问道：“您和公主这是……不欢而散了？”
柳溶月摇头，昌庆公主突然离开也很出乎她的意料。
“我想公主应该是……”
害羞。
原来昌庆公主是这个人设，果然人不可貌相。
*
柳溶月写的文章只是一个引子，激起了对女子受教育问题的探讨。
人人都在夸京城第一才女，皆因柳学海从不干预女儿的好学之心，其实任何一个女子都可以是京城第一才女。
西定侯为保自家和外孙女数次进宫、三番五次上书。
昌庆公主也没有食言，大力推进和主持了女子入学的进程。
庆历年秋，圣上颁布了国子监允许女子入学的诏令，国子监开设潜邸面向女子授课所学课程与男子并无差别。
昌庆公主柳溶月司徒文等成为首批进入潜邸学习的学生。
今天是柳溶月结束禁足的第一天，也是国子监潜邸入学的第一天。
在被禁足的几天时间里，除了对司徒文的担忧，还有对未知的来自系统的人身安全的忌惮，柳溶月提心吊胆好几天，但始终无事发生。
最大的威胁还是来自柳学海“爱の教育”。
看来系统也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小小系统，对付它不在话下。
“小姐您看看今天穿什么？”
柳容月绕过岚风，抱起床上一大堆衣服塞进衣柜，“行了，今天去入学又不是选美。”
“可是……”
也和选美差不多吧。
岚风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据她得到的可靠情报，今天入学的人差不多也就是之前寿南行宫的那些贵女。
“走吧。”
柳溶月轻装上阵，只带了一个岚风，毕竟国子监她不是第一次去了，更何况这次她是名正言顺的学生。反而是岚风显得十分紧张。
马车里，柳溶月拍拍她的肩膀，“没事，有小姐我在呢。”
岚风揉揉右眼皮，一脸深沉的说道：“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马车行至主街停了下来，没一会儿车夫来报：“前头是昌庆公主的车辇，各家都停下了马车等昌庆公主的车先到达国子监。”
这就是公主的排场，没人敢走在公主前头。
柳溶月百无聊赖的掀开帘子张望，最后转头对岚风说道：“不如我们……”
岚风秒懂，先一步跳下马车，转身回来准备扶她，柳溶月人已经站起身，变故就发生在这个时候。
马儿突然发出短促的嘶鸣，溶月又一屁股坐回去，头重重撞向窗帘，发出“咚”的一声响。
脑子嗡嗡的，还没缓过神来，那马儿已经撒开蹄子在主街上飞奔。
“小姐！”岚风发出尖锐的爆鸣声。
大家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只看见马车扬长而去。幸好主街为了给公主的车架让路，已经被清空。但再短的路也有尽头，何况这条路的尽头是昌庆公主的马车。
公主的侍卫远远听到马蹄声警戒起来，“当心刺客，保护好公主！”
手中的刀已经拔出剑鞘，他们万万没有想到，逐渐向他们靠近的是一辆无人驾驶的马车，里面隐约还有女子的尖叫声。
柳溶月紧紧抓住窗沿，从车窗探出脑袋，看见了停在前头的昌庆公路马车，她大喊道：“小心，快躲开！”
马车里的昌庆公主同样掀开车帘，看见了柳溶月，瞳孔地震。
两车的距离越来越近，此时避让已然来不及，侍卫握紧了刀准备斩下马的四蹄。
正在这时，马却突然停下，稳稳当当的停在昌庆公主的车后。
柳溶月脚步虚浮的从马车里出来，在搀扶下进了昌庆公主的车。劫后余生的她紧紧拽住昌庆的袖子说道：“公主！你就是我的大救星！”
“什么救星不救星的。”昌庆公主抽回袖子别扭的说道：“我看你那马也不中用，难保待会儿不会发疯，本公主允许你先乘我的车去国子监。”
柳溶月拱手行礼：“多谢公主。”放下手她就蹭到昌庆身边：“公主当真是心地善良。”
岚风在国子监门口找到柳溶月已经是半炷香之后。
“小姐，你可吓死奴婢了！”说起此事岚风惊吓之余还觉有些蹊跷我，“好端端的，马怎么会突然发疯？”
柳容月便叮嘱道：“回头让人查一查。”
“这不是柳姑娘吗？”柳溶月回头，看见好久不见的老熟人王映月。她笑盈盈的靠近，“若不是柳姑娘，映月今日还没有这个福气进入国子监呢。”
“王姑娘这是说的哪里话？要感谢的应当是圣上和昌庆公主。”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往里走。
“我看也只有柳姑娘才有这样的本事，仅仅一篇文章就能引起如此轩然大波柳。”
柳溶月脚步一顿，几天不见王映月也换了路数，学会明褒暗贬了。
周围的人越发多起来，难保不会有人听见别有用心地曲解。
“我在路上遇见昌庆公主，王姑娘既然如此感恩这个机会，如果我带你去昌庆公主那当面道谢。”说着柳溶月就抓起王映月的衣袖快步向前走。
王映月挣扎了两下，“我看就不必了吧。”
柳溶月不听，没有松手，经过一个池塘，她突然两腿一软，腿上一阵细密的，针扎一样的疼痛感传来。王映月一下甩来她的手，她站立不稳，侧翻进水池里。
“啊！”
王映月的尖叫声吸引了不少人，包括飞奔过来的司徒文。
柳溶月不会水，但在毫无防备落水的那一刻不免慌张，连呛了两口水，腿上疼痛感也在拉扯着她。
司徒文赶到岸边，二话没说跳进水池。
池塘是人工凿出来的，水位不深，她松了一口气，对柳溶月喊道，“柳姑娘别怕，屏气！想办法站起来。”她一边说一边向柳溶月靠近。
柳溶月睁开眼，看见只到司徒文腰间水位，开始挥动双臂奋力回正身体，保持平衡，腿一蹬便从水中站起来。
若是在这么浅的水里被淹死了她的面子往哪搁！
“你没事吧？”
在司徒文靠近的那一刻，柳溶月腿上的疼痛感也跟着消失，她摇摇头：“我没事。”
待柳溶月上岸，王映月靠近她，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可没有推你，是你自己掉下去的。”
岚风急道：“不是你小姐怎么会掉下去？”
柳溶月安抚地拍拍岚风的手，对王映月说道：“我知道，不是你。”
王映月依旧警惕：“你们主仆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是想干什么？别以为这样我就能感谢你，我王映月没做就是没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