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荇看向他，问道：“你的胳膊如何？”
不提还好，谢函之想起这件事来，感觉胳膊又隐隐作痛了，他前后活动臂膀，能听见关节咔咔作响，“还好没什么问题，当时我真的以为我的关节要脱臼了！”
这里虽然有夸张的成分，但当时的滋味真不好受，谁叫赵承志就在自己身边，自己动作比脑子快呢。
“不过你……”
“什么？”
谢函之话说到一半停下，“算了。”
人总得有自己的小秘密。
比他动作更快的是江荇，谢函之看见江荇的手快一步伸出去，却不知为何突然停住了。
江荇以为他疼得说不出话来，“若是胳膊疼。不如叫陆公子给你看看。”
谢函之果断拒绝，“不不不，谁知道他是不是正经医学生。”
大约过了半个时间，外面雨势减停，大家纷纷走出帐篷开始返程。
谢函之看着雨后放晴的天气，感叹道：“也不知道柳姑娘他们到哪了？好好一个重阳活动，全让大雨搅和了。”他看着陆立衫的背影说道：“倒是这个陆公子今日收获颇丰。”
下雨确实没有影响到陆立衫的好心情，但系统消息影响到了！
【昌庆公主对你的好感度：-1】
【司徒文对你的好感度：-5】
【聂如君对你的好感度：-3】
【柳溶月对你的好感度：+1】
陆立衫脚下一个不稳差点步了赵承志的后尘滑下去，带着不甘和恼火的情绪低头，脚边差点绊倒自己的东西是一枚碎成两瓣的玉扳指。
荒无人烟的地方怎会出现玉扳指。
将两瓣玉扳指拼凑在一起，隐约可以看见扳指内侧刻着的“周”字。
陆立衫转怒为喜，这就是情场失意，官场得意吧！他小心翼翼收好扳指，快步下山去。
等待秋闱成绩的这些天，陆立衫投身于周利恩案的调查，马不停蹄。
有个定律是认识一个人之后，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你会发现他总是出现在身边。
有谢函之在的地方总是安静不下来的，他出门一趟回来说道：“怎么又遇上陆立衫了，我看他今天心情很好，怕不是周大人的案子终于要查清了。”
“真要让他查出来，可不就一步登天了！”
谢函之习惯了这种场合江荇一般是不搭腔的，冷不丁听见江荇说道：“真要让他查出来，说不定是桩好事。”
他好奇地问道：“此话怎讲？”
江荇又闭麦了。
我就知道！
谢函之鼓起脸颊，虽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但是江荇的小秘密未免也太多了！有没有把自己当朋友啊！摔！
云雀组织的事柳溶月已经传信告知了江荇，若陆立衫能查出背后之人，反而省了他们的力气。
周利恩的三七这日，案子终于告破。
大理寺少卿上书，凶手乃周利恩凶仆，觊觎周利恩的银财与其外室锦娘的美貌，制造出了这桩凶手。
折子后头并附有凶手的认罪书，详细交代了他是如何趁周利恩不注意将其杀害，锦娘因不愿就范也一并杀之，事后拿了些院子里值钱的东西躲进岷山，准备等风头过了之后逃之夭夭。
薛大人还特意提到了陆立衫的名字，圣上龙心大悦，当即许陆立衫提前入太医院，还赏赐不少银两绸缎。
大理寺少卿算是在有限的时间里交出了让人满意的答卷，外人看来如此结案也完全没有问题。
但柳溶月和江荇这样知道内情的人却知道这份结案详情漏洞百出。
与此同时，秋闱的成绩也出来了。
国子监门前陆续有人背着行囊离开，是没能进入下一次春闱的学子，也就没有必要再待在国子监。
谢函之也背着包袱站在房门口同江荇告别，他一步三回头，“我真的走了啊……你要记得没事就去找我……”
江荇无奈地点点头。
“那我走了——”
江荇忍不住说道：“快走吧，你就在隔壁两步就到了。”
谢函之和江荇的名字在末尾，吊车尾地进入了下一轮。因着一批学生离开，国子监多出了不少房间，曾经是二人寝，现在已经升级为单间，谢函之搬去了江荇隔壁房间。
看见名单时江荇松了一口气，不枉费他考前给许华安补了那么些课，可算是拉扯进来了。
谢函之倒是吃惊江荇的排名，安慰道：“没事，失误而已，人都会有的，这不是也晋级了，下次还有机会！”
看着谢函之这样努力安慰自己，江荇应了一声。
江荇是故意压分的，在一切未定之前，保持低调是他这么多年践行的准则。秋闱入选即可，在春闱拔得头筹进入殿试才是最要紧的。
晚上，江荇带着酒去了城门外一个篱笆院，只有单独一间房屋，院子里种满了花草，眼下还剩一捧捧菊花开得热烈。
“得亏我今日不值班，不然你这酒都送不出去。”
万巡在院子里支了两把竹椅，江荇在他身边坐下，“自然是知道你在，我才来的。”
万巡笑道：“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
江荇学着万巡的模样仰躺着，抬头便是广阔的星空，“很久没看到这样的夜晚了。”
万巡轻哼一声：“只要不下雨，每天都是如此，只是你没有心思看罢了。”
江荇摸着身下的竹椅，微凉的手感沁入皮肤。
小时候，是他吵着要看天上的星星。这两把竹椅，是万巡亲手做的，他们俩就躺着竹椅上，万巡给他讲天上的十二星宿。
后来江荇发现，万巡讲的十二星宿很多都是张冠李戴，东边的说成西边的。那时候他已经去了私塾，开始识字。这样看星星的日子便越来越少。
“我已过了秋闱，待到春闱，若能进殿试，便榜上有名。”
“舅舅提前恭喜你啊！”语气里没有多少喜悦的氛围，他偏头去看他，“恭喜你离自己的目标更近一步。”
江荇也并没有多喜悦的神色，谢函之先前也问他：“考试过了，不开心吗？”
本应该是喜悦的。
万巡说道：“其实你不必有这条路，即使入朝为官，事情也并不一定如你所想。”
类似的话万巡之前也说过，江荇总会不痛不痒地遮掩过去，这次却没有得到他的回复。
江荇沉默着。
万巡轻叹了一口气，“为人父母的，只是希望孩子健康无忧。”说完他站起身，拎着江荇带来的酒进屋，叹气声比之前更大，“明明我还没有结婚生子，怎么说话也和那些老古董一样……”
进屋前他回头瞪一眼江荇，“一定都是因为你！”
江荇不以为意，反而笑出声来，他在院子里待了一会，小时候他最愿意待在这里，周围的一草一木都让他感到新奇，如今再看，已然变得寻常陈旧。
“我走了。”
屋里烛火还亮着，没有回应，均匀的鼾声一下接一下传出来。
岚风传回周利恩案告破的消息后，柳溶月坐在房间里，维持着双手交叉撑住下巴的动作，一动不动。
岚风试探着问道：“小姐？”
“别吵，我在思考。”
周利恩的案子就这么草草结束，越是简单柳溶月便越觉得怪异。
“系统？系统系统！呼叫系统！”
柳溶月在脑海里试图叫醒系统，始终没有任何回复。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系统变得很少出现。起初系统还会频频出现提醒她有玩家出现注意人设，或是像模像样地通知地图解锁，起码有个游戏系统的样子。
如今十天半个月不出现一次，出现也是简单地发布个任务，仿佛她这个人已经被系统遗弃了一般。
是系统有什么别的打算，还是……系统发现了什么？
柳溶月思考不出结果。
“岚风，厨房的晚饭好了没有，我饿了。”
思考，还是很费体力脑力的。
柳溶月正放松地大快朵颐，冷不丁系统的声音在脑子里响起，吓了她一跳。
系统：“新任务来啦！阻止昌庆公主和亲！”
昌庆公主？和亲？
“昌庆公主不是给玩家们安排的可攻略NPC角色吗？怎么还要去和亲？你们游戏bug了是吧。”柳溶月抓紧时间问出自己的疑惑，可系统就像是短暂地上线了一下又飞快地下线了，再也没有回应。
见柳溶月停下筷子，岚风问道：“怎么了小姐？是厨房的菜不合胃口？”
“不是，是我没有这个福气。”
好好的美食摆在面前却没有心情下咽。
这次系统发布任务倒是快，第二天，使臣江采的折子才传回京中。
钺国势力动荡，主战派与主和派水火不容。钺国皇帝年事已高，意属两国友好，膝下皇子也到了成家的年纪，欲通过和亲的手段，堵住钺国内主战派的嘴。
写折子时，钺国使者连同江采已经发出，大约会在天恩节前抵达，同时进京朝贺。
柳溶月喃喃道：“江采……”
“便是江公子的父亲。”岚风的话本子不是白看的，煽情标题张口就来，“一别十载，父子重聚！”
柳溶月想想确实如此，她快速地整理好衣服出门，“这可是好消息，我们去告诉江荇！”
江荇在人前还是那副淡然的，挑不出错来的模样，柳溶月屏退岚风，说道：“在我面前你就别装啦，喜悦是人之常情。”
说完柳溶月紧盯着江荇，想看他脸上的笑容。江荇笑起来是挺好看的，可惜笑得少。
江荇的嘴抿得紧紧的，“回京述职而已，皇上一日不收回成命，他就始终得去往钺国。”说完他转身离去。
“哎？你这人……？”
什么毛病这是。
尽管江荇没有承认，但不可否认，这对他来说是一个好消息。
对昌庆公主来说，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坏消息。
这天，昌庆公主没有来国子监，听说是在自己宫里大发脾气。
宫里适龄的公主只有昌庆一个，若是和亲，昌庆公主是不二人选。
不过昌庆公主在皇上面前极受宠爱，兴许她闹一闹就能不去和亲了呢？
那自己的任务也就无痛完成了，皆大欢喜。
柳溶月畅想着，问岚风，“天恩节是什么时候？”
“算着还有月余。”
天恩节是每年的一月一日，堪比春节的盛大节日，举国休假三日，不设宵禁。所有官员百姓都要换上崭新干净的衣服从一早开始就互相庆贺新的一年。
届时，圣上将亲临护国寺，感念天恩，斋戒住宿。次日回宫，举行朝会大典，各国使臣进殿朝贺。
一个多月的时间，柳溶月从身着单衣到披上大氅。
柳溶月手捂着暖炉，恨不得把用大氅把自己裹成粽子，她哆嗦着说道：“冷，好冷啊……“
岚风又往火炉里添了好几块炭，说道：“往年不见如此寒冷，这还没下雨呢，真是怪事……”
柳溶月不忘提醒岚风把窗户打开点，可别活不过这个冬天。
见柳溶月还禁不住地抖，岚风忙道：“我再给小姐拿些炭来。”
屋里除了炭火燃烧的声音，再无别的声响。秋日里，梨花院还有鸟鸣，现在什么只剩寂寥。
突然“噗通”一声响，柳溶月在房间里抬起头，“岚风？”
没有得到岚风的回应，柳溶月站起身，走向门口，还没来得及拉开房门，有人从外面推门，和她撞了个满怀。
柳溶月瞪大眼看着来人，“昌……呜呜呜！“
昌庆公主捂住柳溶月的嘴，“别让人知道我在这里。”
柳溶月连连点头，在昌庆公主放下手的那一刻深吸一口气。
拿炭返回的岚风轻轻敲一下门，准备推门而入，却怎么也推不开，她喊道：“小姐？”
“啊？……我突然有点困，已经睡下了。”
“岚风再给您添些炭，屋里烧的暖和些，小姐夜晚也好入睡。”
“不……不用了！”
“好吧……”
见岚风没再执着，柳溶月松了口气，她回头看已经占据自己暖炉的昌庆公主。
昌庆公主自来熟地坐下，说道：“你这屋还挺暖和。”
“比起公主的宫殿自然是差远了，昌庆公主怎么突然到访？”
昌庆公主动作一顿，然后挺直身板，说道：“话不能这样说，我看你这个屋子就很不错，这几天，本公主就在你屋小住几日。”
恩？
“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昌庆公主点点头。
柳溶月小心求证，“圣上可知晓此事？”
“自然是不知道的，不怎么本公主怎么可能亲自翻……怎么可能孤身前来。”昌庆公主说着恼怒起来，“你问那么多做什么，本公主的吩咐，你照做就是。”
眼看昌庆公主正在起头上，柳溶月不敢多问，倒了杯水低到她手边，“公主喝水。”
昌庆公主浅尝了一口，点点头，“这是上次本公主赏你雨前龙井吧，容本公主小住几日，赏赐少不了你的。”
她放下杯子，又说道：“本公主饿了。”
柳溶月认命地服侍起公主，她打开门，只漏一小条门缝，将屋里的景象挡得严严实实，柳溶月从门缝里探出头，呼唤外头守夜的岚风。
“岚风！岚风！帮我去厨房拿点小心来。”
“小姐不是刚用过晚饭。”
柳溶月眼也不眨地说道：“我现在又饿了，快去帮我拿点！”
这倒是常有的事，岚风并未起疑。
岚风端了一盘精致小巧的点心，放在柳溶月房间门，说道：“小姐点心取回来了。”
这也是柳溶月吩咐的，说放在门口的地上就行。放下后岚风一步三回头，怪怪的，不知道小姐在折腾什么。
半晌，柳溶月拉开房门，还是同刚才一样探出小头，见岚风回头看她，她摆摆手，说道：“夜里风寒，你也别在门口守着了，回房睡吧。”
柳溶月端回点心，昌庆公主已经非常完美地融入了这个房间，感觉她像在自己宫里一样自如。“还愣着干什么，坐吧。”
柳溶月在昌庆公主对面坐下，还是没忍住问道：“昌庆公主这是……逃婚？”
“咳，咳咳……”正吃点心的昌庆公主差点呛住，她瞪着柳溶月说道：“什么逃婚！和亲的事还没定下呢。”
果然还是因为和亲。
虽然还没有定下，但钺国的使臣队伍已经到达京城边界，两日后便可进京。
柳溶月有些担忧地开口，“可……”
昌庆公主打断她，“你再说我可就生气了！”
“好叭，”柳溶月妥协，“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我屋里只有一张床。”
柳溶月缩在美人榻上，头顶便是窗户，寒气一缕一缕地外屋里冒，柳溶月咳嗽两声。
“喂。”
柳溶月翻了个身，面对昌庆公主，“公主还未入睡？”
“你咳得我心烦。”昌庆公主语速极快，“教人怎么睡得着，你过来挤挤吧。”
柳溶月正要开口解释，听见昌庆公主的话愣了愣。
见她没反应，昌庆公主又道：“你要不来就算了，反正生病的不是我！”
柳溶月抱着被子躺回干燥柔软的床铺中，长舒一口气，身侧是背对她的昌庆公主。
昌庆公主维持着侧躺的姿势，久到柳溶月都替他发酸，便开口道：“昌庆公主？”
没有回应。
难道睡了？
柳溶月平躺回去，“公主的适应能力还真不错……”
昌庆公主幽幽开口：“没有。”她暗自放松一下发酸的手臂，“我第一次和人同睡一张床。”
“事发突然只得委屈公主了。”
说实话，昌庆并不在意这个，就是……感觉很新奇，她睁着眼，毫无困意。翻过身，也同柳溶月一样平躺着，问道：“你可曾与人同睡过？”
“有啊……”
“男子女子？”
一下给柳溶月问清醒了，“自然是女子！”
“成了亲，是不是也像这样，和他人睡在一起。”
这个领域柳溶月同样没有涉足，无法给出答案。“公主不想和亲？”
昌庆公主不甚优雅地翻了个白眼，“换你你愿意去？谁知道那个钺国皇子长什么模样，我听说钺国男子多数身材高大，模样可怖。”
“公主想嫁给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国子监那么多玩家，昌庆公主好像没有一个感兴趣的。
“我的夫君——”昌庆拉长了声调，“一定是天底下最好的人！而且只能对我好！”
“好”的定义实在太宽泛了，柳溶月没有追问下去，现在昌庆公主显然对爱情并不明确。
昌庆公主反问道：“你呢？”
“我没有想过。”她一个朝不保夕的外来NPC哪有心情考虑这些。
昌庆公主非得要一个答案，“你现在想想！”
柳溶月想，他应该情绪稳定，包容，善良……
其实这些都是大家经常会提到的东西，柳溶月脑子里慢慢浮现出一个身影……
“你怎么不说话？”昌庆等了半天没等到答案，疑惑道。
“没什么，我就是……没想出来。困了，睡吧。”柳溶月翻过身背对昌庆公主。
“你！……不说就算了，我才不稀罕知道呢！”
两个人是背对背入睡的，早上醒来的时候柳溶月缩在床沿差点滚下去，昌庆公主四仰八叉地占了大半张床。
“小姐！”
岚风在门口叫她，柳溶月忙去推昌庆公主把她叫醒，“醒醒！公主醒醒！今日您在待在房间里，哪也别去！”
柳溶月拉开门，快步迈出去反身关门，对岚风微笑道：“早上好岚风！我已经清醒了！”
岚风看柳溶月头发披散着根本不像是已经清醒了的样子，她手里还端着水盆，“小姐你还没洗漱……”
“哦，”柳溶月抬头看了看天，“我看今天天气不错，就在外面洗漱吧。”淡定得好像昨天喊冷的不是自己。
一炷香的时间后——
“岚风，咱们这个头发也不用做的那么复杂，随便摆弄一下就可以。”
岚风一停手，柳溶月就起身往暖和的小厨房里跑。
冻死了冻死了！
*
“我吃好啦！父亲慢用。”柳溶月没急着走，在一旁陪着柳学海说话，“听说钺国使臣的队伍就快到京城了。”
柳学海点点头，“鸿胪寺已经派人去迎了。”
“那和亲……”柳溶月试探着问道。
说起这事，柳学海放下筷子，“昌庆公主不愿意和亲，已经闹了有些日子，正把自己关在宫里，谁都不见。”
“父亲也觉得昌庆公主应该和亲？”
“宫中适龄的只有昌庆公主一个。”柳学海叹了口气，“钺国处边境苦寒之地，是个做父亲都的，都舍不得。圣上有他的难处……若是和亲能使两国和平倒也罢了，只怕钺国来者不善……”
柳溶月心头一跳：“父亲的意思是……？”
柳学海说着摇摇头：“希望是我想多了……”
他不愿再多说，柳溶月决定回头再找江荇打听打听。他爹在钺国待了十几年，一定知道些什么。
柳溶月起身告退，出门后她对岚风说道：“待会叫厨房再送些饭菜送到我屋来。”
这事儿瞒不过柳学海，他挑眉。
厨娘倒是很高兴自己有用武之地，她给柳学海解释道：“兴许是小姐最近长身体呢！”
*
鸿胪寺迎接钺国的队伍一大早就出发了，带队的是万巡，万巡动用了点关系把江荇也弄了进来。
“早知道有人连句谢谢都没有，我就不费工夫了。”
万巡倒是好心，方便江荇早一步见到江采，路上也没见江荇露个笑脸，真是儿大不由人，他这个侄子是越发教人看不透了。
“自然是高兴的。”
万巡拍拍江荇的肩膀，近乡情怯他是知道的。
钺国的队伍昨晚宿在城外的驿馆，眼看着快到了，万巡收敛起表情，去请鸿胪寺少卿张大人。
江采接到消息，早早在驿馆前等候，身边还站着一个与他年级相仿，身材魁梧的男人，做外邦打扮，想来是钺国的大臣。
“见过张大人。”
张大人同样下马行礼，“十多年不见，江大人还是风采依旧啊。”
年轻时的江采便是京中的青年才俊，容貌俊俏，即使眼角眉梢多了岁月留下的痕迹，依旧能见当年的影子。
江采转身为身边的中年男人解释道：“这是钺国负责此次和亲事宜的赫连大人。”
“赫连烽。”
男人双手抱在胸前，手掌交叠，对张大人鞠躬行礼，这是钺国的礼仪。
“外面风凉，还是是屋里说话吧。”
江采招呼着两人进驿馆，转身时看见队伍前头的万巡，露出微笑，对他点点头。万巡身边还站着个年轻人，没什么表情，却有几分亲切熟悉之感，江采同样对年轻人笑了笑。
万巡觑着江荇的神色说道：“要我说呢，认不出也正常。”他语气突然变得兴味起来，“等他知道你的身份，一定大吃一惊！”
江采离京时，江荇不过是个两岁的孩子。料他也想不到，曾经抱着他的大腿哭着不让他离开的小男孩已经长成了这般其清俊冷淡的少年。
张大人计划在驿馆整修一会，然后和钺国部队一起出发。江荇在后院照料马匹，手上动作利索，心却不在此处。
父亲的脸在江荇的印象里已经模糊，方才江采的动作表情渐渐与他记忆中的重叠起来，熟悉又陌生。
脚步声打断了江采的思绪，是江采来到后院交代手下的人做事，两人耳语几句，手下便离开。
江荇没打算让江采发现自己，在江采转身离开的时候，他不知怎的向前迈了一步，踩上枯叶，发出细碎的声响。
江采闻声回头，眼神中带着警惕，见是江荇，稍稍放下心来。“是你……万巡身边的……”
江荇点点头，“张大人吩咐照料马匹，未留心江大人在此。刷下失礼。”
江荇嘴上说着失礼，却并未走近江采，两人就隔着后院纵向的距离说话。
“看你年级不大，是个新兵？”
“是。”
江采突然问道：“你叫什么？”
江荇不答，他补充似的说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你即是万巡身边的人，我又觉得面善……我还有个儿子，想来也该同你差不多的年纪……”江采语气里多了一丝怅然。
“你……”江荇正要开口，却人打断，一个粗狂的声音说道：“江大人叫我好找，原来是出来偷闲。”
赫连烽走到江采身边，“江大人回到故土高兴使然，但也得记得身上的担子。”
说完，他鹰一样锐利的眼睛在江荇身上打量，江荇低下头去。
赫连烽突然笑出声，对江采说道：“这小子长得倒与江大人有几分相似之处，是不是你们梧国人长得都似这般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他哈哈一笑，转身回到屋内去。
江采看了江荇一眼，转身跟上赫连烽。
回城的路上，张大人的脸色不如来时，并不与赫连烽多言，怕是在驿馆沟通地并不顺利，整个队伍也无人敢说话。
与之相反的是钺国的队伍，他们大声说笑，高谈阔论，路上的一草一木都要评头论足一番。
进了京城，赫连烽一行人总算收敛了一些，张大人安排他们在弘文馆歇下。“赫连大人在此安心休息，等待圣上召见。”
张大人一走，万巡就卸下了工作面具，笑嘻嘻领着江采从弘文馆出来，“听说你要回来，我便找人去打理了一遍，江荇这小子现在住进国子监，屋子有些日子没住人了。”
江采关切的问道：“荇儿，去了国子监？”
江荇就跟着两人身后，万巡偷偷回头瞥了他一眼，转脸继续说道：“是啊，孩子争气，已经在准备开春后的春闱了。”
“我倒情愿他不参加春闱。”
江荇脚步一顿，与两人拉开点距离，慢慢跟上。
看得出是费心打扫过的，江家的大门都擦着锃亮，万巡在门口停下脚步，“我就不进去了。”他退开一步，露出身后的江荇来，“你们父子俩一定有很多话要说。”
江采似是恍然又似乎有所预料，在万巡离开之后一下无所适从起来。
江荇抿抿唇，喊道：“爹。”
“哎，哎……”他看江荇，这次是仔细打量，“一晃，荇儿已经长这么高了。”
场面并不如万巡所想的那样有很么话要说，江家多数时间还是安静的。
江采在厨房，江荇在厨房外洗菜打下手。除了水流声，并没有人说话。
但这种感觉，好像也不错。
日落时分，炊烟四起。
江家的上空也难得弥漫起饭香，飘过院墙，飘进隔壁刘婶的外孙鼻子里。
小男孩吸吸鼻子，好香的味道，他放下手中风车，摆着手去找奶奶，“饿……饭饭……香，香……”
江采端着菜从厨房里出来，脸上带着笑，“快来尝尝爹的手段，这是我在钺国学的，你一定不曾吃过。”
江荇的手筷子停在空气，他少时就想拥有的简单的温情像萦绕在上空的炊烟一样，一吹就散了，他仿佛从幻想回到现实。
“此番回京，钺国和亲事妥之后，父亲是否仍要出使？”
“圣上并无旨意。”江采也不知道。
江荇给父亲，还有自己隔斟了一杯酒。
酒是上次他给万巡的，万巡说江采回来得好好庆祝庆祝，又把酒送了回来。
万巡不爱喝烈酒，就爱喝果酒，有人为此笑话他也不改。
酒一入口，江荇只觉得甜得齁嗓子，他压下嘴里发腻的味道，说道：“明年春闱，儿子若有幸高中，定会想办法让圣上收回成命，应父亲回来。”
江采神色微动，“原来你抱着这般想法……我更不能同意你参加春闱。”
这话江荇先前已经听过一次，再听他已能保持冷静，问道：“为什么？”
“我未能尽到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更不能将你也拖下水……我只希望你好好的，官场险恶，莫要沾染。”
类似的话万巡也说过，这一次江荇却觉得无比刺耳，“世道如此，不争便是我未鱼肉，任人宰割！”
“你……”江采无声地叹气。
“我不求高官厚禄，只求父亲不在钺地受苦而已！”
今日见赫连烽对江采的态度，江荇便知道他以使臣的身份在钺国行动也多有不易。
江采万巡都叫他过自己的人生，他并不明确自己的人生是怎样的，但有一点他很清楚，他不愿意受人摆控。
父子俩相聚的第一顿饭可以说是不欢而散。
江采和江荇都不是会吵架的人，两人沉默着回到自己房里。江家好像还是和以前一样安静，靜得能听清左邻右舍的动静。
隔壁的小男孩半夜醒来哭闹不止，男孩父亲轻声哄着。
江荇翻了个身，闭上眼睡去。
天还没亮，江采已经换好了官服，准备进宫叩拜圣上。他在江荇门前站了一会，最终还是没有伸手，转身走出院子。
江荇听见大门开了又关，睁开眼翻身坐起。
要掌控自己的人生，首当其冲的是解决那个荒唐的系统。
不提还好，谢函之想起这件事来，感觉胳膊又隐隐作痛了，他前后活动臂膀，能听见关节咔咔作响，“还好没什么问题，当时我真的以为我的关节要脱臼了！”
这里虽然有夸张的成分，但当时的滋味真不好受，谁叫赵承志就在自己身边，自己动作比脑子快呢。
“不过你……”
“什么？”
谢函之话说到一半停下，“算了。”
人总得有自己的小秘密。
比他动作更快的是江荇，谢函之看见江荇的手快一步伸出去，却不知为何突然停住了。
江荇以为他疼得说不出话来，“若是胳膊疼。不如叫陆公子给你看看。”
谢函之果断拒绝，“不不不，谁知道他是不是正经医学生。”
大约过了半个时间，外面雨势减停，大家纷纷走出帐篷开始返程。
谢函之看着雨后放晴的天气，感叹道：“也不知道柳姑娘他们到哪了？好好一个重阳活动，全让大雨搅和了。”他看着陆立衫的背影说道：“倒是这个陆公子今日收获颇丰。”
下雨确实没有影响到陆立衫的好心情，但系统消息影响到了！
【昌庆公主对你的好感度：-1】
【司徒文对你的好感度：-5】
【聂如君对你的好感度：-3】
【柳溶月对你的好感度：+1】
陆立衫脚下一个不稳差点步了赵承志的后尘滑下去，带着不甘和恼火的情绪低头，脚边差点绊倒自己的东西是一枚碎成两瓣的玉扳指。
荒无人烟的地方怎会出现玉扳指。
将两瓣玉扳指拼凑在一起，隐约可以看见扳指内侧刻着的“周”字。
陆立衫转怒为喜，这就是情场失意，官场得意吧！他小心翼翼收好扳指，快步下山去。
等待秋闱成绩的这些天，陆立衫投身于周利恩案的调查，马不停蹄。
有个定律是认识一个人之后，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你会发现他总是出现在身边。
有谢函之在的地方总是安静不下来的，他出门一趟回来说道：“怎么又遇上陆立衫了，我看他今天心情很好，怕不是周大人的案子终于要查清了。”
“真要让他查出来，可不就一步登天了！”
谢函之习惯了这种场合江荇一般是不搭腔的，冷不丁听见江荇说道：“真要让他查出来，说不定是桩好事。”
他好奇地问道：“此话怎讲？”
江荇又闭麦了。
我就知道！
谢函之鼓起脸颊，虽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但是江荇的小秘密未免也太多了！有没有把自己当朋友啊！摔！
云雀组织的事柳溶月已经传信告知了江荇，若陆立衫能查出背后之人，反而省了他们的力气。
周利恩的三七这日，案子终于告破。
大理寺少卿上书，凶手乃周利恩凶仆，觊觎周利恩的银财与其外室锦娘的美貌，制造出了这桩凶手。
折子后头并附有凶手的认罪书，详细交代了他是如何趁周利恩不注意将其杀害，锦娘因不愿就范也一并杀之，事后拿了些院子里值钱的东西躲进岷山，准备等风头过了之后逃之夭夭。
薛大人还特意提到了陆立衫的名字，圣上龙心大悦，当即许陆立衫提前入太医院，还赏赐不少银两绸缎。
大理寺少卿算是在有限的时间里交出了让人满意的答卷，外人看来如此结案也完全没有问题。
但柳溶月和江荇这样知道内情的人却知道这份结案详情漏洞百出。
与此同时，秋闱的成绩也出来了。
国子监门前陆续有人背着行囊离开，是没能进入下一次春闱的学子，也就没有必要再待在国子监。
谢函之也背着包袱站在房门口同江荇告别，他一步三回头，“我真的走了啊……你要记得没事就去找我……”
江荇无奈地点点头。
“那我走了——”
江荇忍不住说道：“快走吧，你就在隔壁两步就到了。”
谢函之和江荇的名字在末尾，吊车尾地进入了下一轮。因着一批学生离开，国子监多出了不少房间，曾经是二人寝，现在已经升级为单间，谢函之搬去了江荇隔壁房间。
看见名单时江荇松了一口气，不枉费他考前给许华安补了那么些课，可算是拉扯进来了。
谢函之倒是吃惊江荇的排名，安慰道：“没事，失误而已，人都会有的，这不是也晋级了，下次还有机会！”
看着谢函之这样努力安慰自己，江荇应了一声。
江荇是故意压分的，在一切未定之前，保持低调是他这么多年践行的准则。秋闱入选即可，在春闱拔得头筹进入殿试才是最要紧的。
晚上，江荇带着酒去了城门外一个篱笆院，只有单独一间房屋，院子里种满了花草，眼下还剩一捧捧菊花开得热烈。
“得亏我今日不值班，不然你这酒都送不出去。”
万巡在院子里支了两把竹椅，江荇在他身边坐下，“自然是知道你在，我才来的。”
万巡笑道：“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
江荇学着万巡的模样仰躺着，抬头便是广阔的星空，“很久没看到这样的夜晚了。”
万巡轻哼一声：“只要不下雨，每天都是如此，只是你没有心思看罢了。”
江荇摸着身下的竹椅，微凉的手感沁入皮肤。
小时候，是他吵着要看天上的星星。这两把竹椅，是万巡亲手做的，他们俩就躺着竹椅上，万巡给他讲天上的十二星宿。
后来江荇发现，万巡讲的十二星宿很多都是张冠李戴，东边的说成西边的。那时候他已经去了私塾，开始识字。这样看星星的日子便越来越少。
“我已过了秋闱，待到春闱，若能进殿试，便榜上有名。”
“舅舅提前恭喜你啊！”语气里没有多少喜悦的氛围，他偏头去看他，“恭喜你离自己的目标更近一步。”
江荇也并没有多喜悦的神色，谢函之先前也问他：“考试过了，不开心吗？”
本应该是喜悦的。
万巡说道：“其实你不必有这条路，即使入朝为官，事情也并不一定如你所想。”
类似的话万巡之前也说过，江荇总会不痛不痒地遮掩过去，这次却没有得到他的回复。
江荇沉默着。
万巡轻叹了一口气，“为人父母的，只是希望孩子健康无忧。”说完他站起身，拎着江荇带来的酒进屋，叹气声比之前更大，“明明我还没有结婚生子，怎么说话也和那些老古董一样……”
进屋前他回头瞪一眼江荇，“一定都是因为你！”
江荇不以为意，反而笑出声来，他在院子里待了一会，小时候他最愿意待在这里，周围的一草一木都让他感到新奇，如今再看，已然变得寻常陈旧。
“我走了。”
屋里烛火还亮着，没有回应，均匀的鼾声一下接一下传出来。
岚风传回周利恩案告破的消息后，柳溶月坐在房间里，维持着双手交叉撑住下巴的动作，一动不动。
岚风试探着问道：“小姐？”
“别吵，我在思考。”
周利恩的案子就这么草草结束，越是简单柳溶月便越觉得怪异。
“系统？系统系统！呼叫系统！”
柳溶月在脑海里试图叫醒系统，始终没有任何回复。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系统变得很少出现。起初系统还会频频出现提醒她有玩家出现注意人设，或是像模像样地通知地图解锁，起码有个游戏系统的样子。
如今十天半个月不出现一次，出现也是简单地发布个任务，仿佛她这个人已经被系统遗弃了一般。
是系统有什么别的打算，还是……系统发现了什么？
柳溶月思考不出结果。
“岚风，厨房的晚饭好了没有，我饿了。”
思考，还是很费体力脑力的。
柳溶月正放松地大快朵颐，冷不丁系统的声音在脑子里响起，吓了她一跳。
系统：“新任务来啦！阻止昌庆公主和亲！”
昌庆公主？和亲？
“昌庆公主不是给玩家们安排的可攻略NPC角色吗？怎么还要去和亲？你们游戏bug了是吧。”柳溶月抓紧时间问出自己的疑惑，可系统就像是短暂地上线了一下又飞快地下线了，再也没有回应。
见柳溶月停下筷子，岚风问道：“怎么了小姐？是厨房的菜不合胃口？”
“不是，是我没有这个福气。”
好好的美食摆在面前却没有心情下咽。
这次系统发布任务倒是快，第二天，使臣江采的折子才传回京中。
钺国势力动荡，主战派与主和派水火不容。钺国皇帝年事已高，意属两国友好，膝下皇子也到了成家的年纪，欲通过和亲的手段，堵住钺国内主战派的嘴。
写折子时，钺国使者连同江采已经发出，大约会在天恩节前抵达，同时进京朝贺。
柳溶月喃喃道：“江采……”
“便是江公子的父亲。”岚风的话本子不是白看的，煽情标题张口就来，“一别十载，父子重聚！”
柳溶月想想确实如此，她快速地整理好衣服出门，“这可是好消息，我们去告诉江荇！”
江荇在人前还是那副淡然的，挑不出错来的模样，柳溶月屏退岚风，说道：“在我面前你就别装啦，喜悦是人之常情。”
说完柳溶月紧盯着江荇，想看他脸上的笑容。江荇笑起来是挺好看的，可惜笑得少。
江荇的嘴抿得紧紧的，“回京述职而已，皇上一日不收回成命，他就始终得去往钺国。”说完他转身离去。
“哎？你这人……？”
什么毛病这是。
尽管江荇没有承认，但不可否认，这对他来说是一个好消息。
对昌庆公主来说，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坏消息。
这天，昌庆公主没有来国子监，听说是在自己宫里大发脾气。
宫里适龄的公主只有昌庆一个，若是和亲，昌庆公主是不二人选。
不过昌庆公主在皇上面前极受宠爱，兴许她闹一闹就能不去和亲了呢？
那自己的任务也就无痛完成了，皆大欢喜。
柳溶月畅想着，问岚风，“天恩节是什么时候？”
“算着还有月余。”
天恩节是每年的一月一日，堪比春节的盛大节日，举国休假三日，不设宵禁。所有官员百姓都要换上崭新干净的衣服从一早开始就互相庆贺新的一年。
届时，圣上将亲临护国寺，感念天恩，斋戒住宿。次日回宫，举行朝会大典，各国使臣进殿朝贺。
一个多月的时间，柳溶月从身着单衣到披上大氅。
柳溶月手捂着暖炉，恨不得把用大氅把自己裹成粽子，她哆嗦着说道：“冷，好冷啊……“
岚风又往火炉里添了好几块炭，说道：“往年不见如此寒冷，这还没下雨呢，真是怪事……”
柳溶月不忘提醒岚风把窗户打开点，可别活不过这个冬天。
见柳溶月还禁不住地抖，岚风忙道：“我再给小姐拿些炭来。”
屋里除了炭火燃烧的声音，再无别的声响。秋日里，梨花院还有鸟鸣，现在什么只剩寂寥。
突然“噗通”一声响，柳溶月在房间里抬起头，“岚风？”
没有得到岚风的回应，柳溶月站起身，走向门口，还没来得及拉开房门，有人从外面推门，和她撞了个满怀。
柳溶月瞪大眼看着来人，“昌……呜呜呜！“
昌庆公主捂住柳溶月的嘴，“别让人知道我在这里。”
柳溶月连连点头，在昌庆公主放下手的那一刻深吸一口气。
拿炭返回的岚风轻轻敲一下门，准备推门而入，却怎么也推不开，她喊道：“小姐？”
“啊？……我突然有点困，已经睡下了。”
“岚风再给您添些炭，屋里烧的暖和些，小姐夜晚也好入睡。”
“不……不用了！”
“好吧……”
见岚风没再执着，柳溶月松了口气，她回头看已经占据自己暖炉的昌庆公主。
昌庆公主自来熟地坐下，说道：“你这屋还挺暖和。”
“比起公主的宫殿自然是差远了，昌庆公主怎么突然到访？”
昌庆公主动作一顿，然后挺直身板，说道：“话不能这样说，我看你这个屋子就很不错，这几天，本公主就在你屋小住几日。”
恩？
“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昌庆公主点点头。
柳溶月小心求证，“圣上可知晓此事？”
“自然是不知道的，不怎么本公主怎么可能亲自翻……怎么可能孤身前来。”昌庆公主说着恼怒起来，“你问那么多做什么，本公主的吩咐，你照做就是。”
眼看昌庆公主正在起头上，柳溶月不敢多问，倒了杯水低到她手边，“公主喝水。”
昌庆公主浅尝了一口，点点头，“这是上次本公主赏你雨前龙井吧，容本公主小住几日，赏赐少不了你的。”
她放下杯子，又说道：“本公主饿了。”
柳溶月认命地服侍起公主，她打开门，只漏一小条门缝，将屋里的景象挡得严严实实，柳溶月从门缝里探出头，呼唤外头守夜的岚风。
“岚风！岚风！帮我去厨房拿点小心来。”
“小姐不是刚用过晚饭。”
柳溶月眼也不眨地说道：“我现在又饿了，快去帮我拿点！”
这倒是常有的事，岚风并未起疑。
岚风端了一盘精致小巧的点心，放在柳溶月房间门，说道：“小姐点心取回来了。”
这也是柳溶月吩咐的，说放在门口的地上就行。放下后岚风一步三回头，怪怪的，不知道小姐在折腾什么。
半晌，柳溶月拉开房门，还是同刚才一样探出小头，见岚风回头看她，她摆摆手，说道：“夜里风寒，你也别在门口守着了，回房睡吧。”
柳溶月端回点心，昌庆公主已经非常完美地融入了这个房间，感觉她像在自己宫里一样自如。“还愣着干什么，坐吧。”
柳溶月在昌庆公主对面坐下，还是没忍住问道：“昌庆公主这是……逃婚？”
“咳，咳咳……”正吃点心的昌庆公主差点呛住，她瞪着柳溶月说道：“什么逃婚！和亲的事还没定下呢。”
果然还是因为和亲。
虽然还没有定下，但钺国的使臣队伍已经到达京城边界，两日后便可进京。
柳溶月有些担忧地开口，“可……”
昌庆公主打断她，“你再说我可就生气了！”
“好叭，”柳溶月妥协，“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我屋里只有一张床。”
柳溶月缩在美人榻上，头顶便是窗户，寒气一缕一缕地外屋里冒，柳溶月咳嗽两声。
“喂。”
柳溶月翻了个身，面对昌庆公主，“公主还未入睡？”
“你咳得我心烦。”昌庆公主语速极快，“教人怎么睡得着，你过来挤挤吧。”
柳溶月正要开口解释，听见昌庆公主的话愣了愣。
见她没反应，昌庆公主又道：“你要不来就算了，反正生病的不是我！”
柳溶月抱着被子躺回干燥柔软的床铺中，长舒一口气，身侧是背对她的昌庆公主。
昌庆公主维持着侧躺的姿势，久到柳溶月都替他发酸，便开口道：“昌庆公主？”
没有回应。
难道睡了？
柳溶月平躺回去，“公主的适应能力还真不错……”
昌庆公主幽幽开口：“没有。”她暗自放松一下发酸的手臂，“我第一次和人同睡一张床。”
“事发突然只得委屈公主了。”
说实话，昌庆并不在意这个，就是……感觉很新奇，她睁着眼，毫无困意。翻过身，也同柳溶月一样平躺着，问道：“你可曾与人同睡过？”
“有啊……”
“男子女子？”
一下给柳溶月问清醒了，“自然是女子！”
“成了亲，是不是也像这样，和他人睡在一起。”
这个领域柳溶月同样没有涉足，无法给出答案。“公主不想和亲？”
昌庆公主不甚优雅地翻了个白眼，“换你你愿意去？谁知道那个钺国皇子长什么模样，我听说钺国男子多数身材高大，模样可怖。”
“公主想嫁给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国子监那么多玩家，昌庆公主好像没有一个感兴趣的。
“我的夫君——”昌庆拉长了声调，“一定是天底下最好的人！而且只能对我好！”
“好”的定义实在太宽泛了，柳溶月没有追问下去，现在昌庆公主显然对爱情并不明确。
昌庆公主反问道：“你呢？”
“我没有想过。”她一个朝不保夕的外来NPC哪有心情考虑这些。
昌庆公主非得要一个答案，“你现在想想！”
柳溶月想，他应该情绪稳定，包容，善良……
其实这些都是大家经常会提到的东西，柳溶月脑子里慢慢浮现出一个身影……
“你怎么不说话？”昌庆等了半天没等到答案，疑惑道。
“没什么，我就是……没想出来。困了，睡吧。”柳溶月翻过身背对昌庆公主。
“你！……不说就算了，我才不稀罕知道呢！”
两个人是背对背入睡的，早上醒来的时候柳溶月缩在床沿差点滚下去，昌庆公主四仰八叉地占了大半张床。
“小姐！”
岚风在门口叫她，柳溶月忙去推昌庆公主把她叫醒，“醒醒！公主醒醒！今日您在待在房间里，哪也别去！”
柳溶月拉开门，快步迈出去反身关门，对岚风微笑道：“早上好岚风！我已经清醒了！”
岚风看柳溶月头发披散着根本不像是已经清醒了的样子，她手里还端着水盆，“小姐你还没洗漱……”
“哦，”柳溶月抬头看了看天，“我看今天天气不错，就在外面洗漱吧。”淡定得好像昨天喊冷的不是自己。
一炷香的时间后——
“岚风，咱们这个头发也不用做的那么复杂，随便摆弄一下就可以。”
岚风一停手，柳溶月就起身往暖和的小厨房里跑。
冻死了冻死了！
*
“我吃好啦！父亲慢用。”柳溶月没急着走，在一旁陪着柳学海说话，“听说钺国使臣的队伍就快到京城了。”
柳学海点点头，“鸿胪寺已经派人去迎了。”
“那和亲……”柳溶月试探着问道。
说起这事，柳学海放下筷子，“昌庆公主不愿意和亲，已经闹了有些日子，正把自己关在宫里，谁都不见。”
“父亲也觉得昌庆公主应该和亲？”
“宫中适龄的只有昌庆公主一个。”柳学海叹了口气，“钺国处边境苦寒之地，是个做父亲都的，都舍不得。圣上有他的难处……若是和亲能使两国和平倒也罢了，只怕钺国来者不善……”
柳溶月心头一跳：“父亲的意思是……？”
柳学海说着摇摇头：“希望是我想多了……”
他不愿再多说，柳溶月决定回头再找江荇打听打听。他爹在钺国待了十几年，一定知道些什么。
柳溶月起身告退，出门后她对岚风说道：“待会叫厨房再送些饭菜送到我屋来。”
这事儿瞒不过柳学海，他挑眉。
厨娘倒是很高兴自己有用武之地，她给柳学海解释道：“兴许是小姐最近长身体呢！”
*
鸿胪寺迎接钺国的队伍一大早就出发了，带队的是万巡，万巡动用了点关系把江荇也弄了进来。
“早知道有人连句谢谢都没有，我就不费工夫了。”
万巡倒是好心，方便江荇早一步见到江采，路上也没见江荇露个笑脸，真是儿大不由人，他这个侄子是越发教人看不透了。
“自然是高兴的。”
万巡拍拍江荇的肩膀，近乡情怯他是知道的。
钺国的队伍昨晚宿在城外的驿馆，眼看着快到了，万巡收敛起表情，去请鸿胪寺少卿张大人。
江采接到消息，早早在驿馆前等候，身边还站着一个与他年级相仿，身材魁梧的男人，做外邦打扮，想来是钺国的大臣。
“见过张大人。”
张大人同样下马行礼，“十多年不见，江大人还是风采依旧啊。”
年轻时的江采便是京中的青年才俊，容貌俊俏，即使眼角眉梢多了岁月留下的痕迹，依旧能见当年的影子。
江采转身为身边的中年男人解释道：“这是钺国负责此次和亲事宜的赫连大人。”
“赫连烽。”
男人双手抱在胸前，手掌交叠，对张大人鞠躬行礼，这是钺国的礼仪。
“外面风凉，还是是屋里说话吧。”
江采招呼着两人进驿馆，转身时看见队伍前头的万巡，露出微笑，对他点点头。万巡身边还站着个年轻人，没什么表情，却有几分亲切熟悉之感，江采同样对年轻人笑了笑。
万巡觑着江荇的神色说道：“要我说呢，认不出也正常。”他语气突然变得兴味起来，“等他知道你的身份，一定大吃一惊！”
江采离京时，江荇不过是个两岁的孩子。料他也想不到，曾经抱着他的大腿哭着不让他离开的小男孩已经长成了这般其清俊冷淡的少年。
张大人计划在驿馆整修一会，然后和钺国部队一起出发。江荇在后院照料马匹，手上动作利索，心却不在此处。
父亲的脸在江荇的印象里已经模糊，方才江采的动作表情渐渐与他记忆中的重叠起来，熟悉又陌生。
脚步声打断了江采的思绪，是江采来到后院交代手下的人做事，两人耳语几句，手下便离开。
江荇没打算让江采发现自己，在江采转身离开的时候，他不知怎的向前迈了一步，踩上枯叶，发出细碎的声响。
江采闻声回头，眼神中带着警惕，见是江荇，稍稍放下心来。“是你……万巡身边的……”
江荇点点头，“张大人吩咐照料马匹，未留心江大人在此。刷下失礼。”
江荇嘴上说着失礼，却并未走近江采，两人就隔着后院纵向的距离说话。
“看你年级不大，是个新兵？”
“是。”
江采突然问道：“你叫什么？”
江荇不答，他补充似的说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你即是万巡身边的人，我又觉得面善……我还有个儿子，想来也该同你差不多的年纪……”江采语气里多了一丝怅然。
“你……”江荇正要开口，却人打断，一个粗狂的声音说道：“江大人叫我好找，原来是出来偷闲。”
赫连烽走到江采身边，“江大人回到故土高兴使然，但也得记得身上的担子。”
说完，他鹰一样锐利的眼睛在江荇身上打量，江荇低下头去。
赫连烽突然笑出声，对江采说道：“这小子长得倒与江大人有几分相似之处，是不是你们梧国人长得都似这般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他哈哈一笑，转身回到屋内去。
江采看了江荇一眼，转身跟上赫连烽。
回城的路上，张大人的脸色不如来时，并不与赫连烽多言，怕是在驿馆沟通地并不顺利，整个队伍也无人敢说话。
与之相反的是钺国的队伍，他们大声说笑，高谈阔论，路上的一草一木都要评头论足一番。
进了京城，赫连烽一行人总算收敛了一些，张大人安排他们在弘文馆歇下。“赫连大人在此安心休息，等待圣上召见。”
张大人一走，万巡就卸下了工作面具，笑嘻嘻领着江采从弘文馆出来，“听说你要回来，我便找人去打理了一遍，江荇这小子现在住进国子监，屋子有些日子没住人了。”
江采关切的问道：“荇儿，去了国子监？”
江荇就跟着两人身后，万巡偷偷回头瞥了他一眼，转脸继续说道：“是啊，孩子争气，已经在准备开春后的春闱了。”
“我倒情愿他不参加春闱。”
江荇脚步一顿，与两人拉开点距离，慢慢跟上。
看得出是费心打扫过的，江家的大门都擦着锃亮，万巡在门口停下脚步，“我就不进去了。”他退开一步，露出身后的江荇来，“你们父子俩一定有很多话要说。”
江采似是恍然又似乎有所预料，在万巡离开之后一下无所适从起来。
江荇抿抿唇，喊道：“爹。”
“哎，哎……”他看江荇，这次是仔细打量，“一晃，荇儿已经长这么高了。”
场面并不如万巡所想的那样有很么话要说，江家多数时间还是安静的。
江采在厨房，江荇在厨房外洗菜打下手。除了水流声，并没有人说话。
但这种感觉，好像也不错。
日落时分，炊烟四起。
江家的上空也难得弥漫起饭香，飘过院墙，飘进隔壁刘婶的外孙鼻子里。
小男孩吸吸鼻子，好香的味道，他放下手中风车，摆着手去找奶奶，“饿……饭饭……香，香……”
江采端着菜从厨房里出来，脸上带着笑，“快来尝尝爹的手段，这是我在钺国学的，你一定不曾吃过。”
江荇的手筷子停在空气，他少时就想拥有的简单的温情像萦绕在上空的炊烟一样，一吹就散了，他仿佛从幻想回到现实。
“此番回京，钺国和亲事妥之后，父亲是否仍要出使？”
“圣上并无旨意。”江采也不知道。
江荇给父亲，还有自己隔斟了一杯酒。
酒是上次他给万巡的，万巡说江采回来得好好庆祝庆祝，又把酒送了回来。
万巡不爱喝烈酒，就爱喝果酒，有人为此笑话他也不改。
酒一入口，江荇只觉得甜得齁嗓子，他压下嘴里发腻的味道，说道：“明年春闱，儿子若有幸高中，定会想办法让圣上收回成命，应父亲回来。”
江采神色微动，“原来你抱着这般想法……我更不能同意你参加春闱。”
这话江荇先前已经听过一次，再听他已能保持冷静，问道：“为什么？”
“我未能尽到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更不能将你也拖下水……我只希望你好好的，官场险恶，莫要沾染。”
类似的话万巡也说过，这一次江荇却觉得无比刺耳，“世道如此，不争便是我未鱼肉，任人宰割！”
“你……”江采无声地叹气。
“我不求高官厚禄，只求父亲不在钺地受苦而已！”
今日见赫连烽对江采的态度，江荇便知道他以使臣的身份在钺国行动也多有不易。
江采万巡都叫他过自己的人生，他并不明确自己的人生是怎样的，但有一点他很清楚，他不愿意受人摆控。
父子俩相聚的第一顿饭可以说是不欢而散。
江采和江荇都不是会吵架的人，两人沉默着回到自己房里。江家好像还是和以前一样安静，靜得能听清左邻右舍的动静。
隔壁的小男孩半夜醒来哭闹不止，男孩父亲轻声哄着。
江荇翻了个身，闭上眼睡去。
天还没亮，江采已经换好了官服，准备进宫叩拜圣上。他在江荇门前站了一会，最终还是没有伸手，转身走出院子。
江荇听见大门开了又关，睁开眼翻身坐起。
要掌控自己的人生，首当其冲的是解决那个荒唐的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