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辰从此成为榆州城内广兴药铺的年轻伙计。
他不但聪明好学，且勤恳有礼，还写得一手漂亮的蝇头小楷，深受药铺众人的喜爱。
只是每隔几日，子辰便将店门口的几盆盆栽重新摆放一番，再精心浇上水，用抹布将瓷盆细细拭净，药铺的生意还不错，每日人来人往的，倒也无人留意子辰和那几盆盆栽。
闲时，子辰便在一处僻静的角落给锦妤写信。虽然他也知道这些信不知何时才能寄到锦妤手中，或许永远也寄不出，他仍是不停在写，写完了就折成小小的一块，放在锦妤送给他的装有彩蝶标本的盒子里。
渐渐地盒子快满了，他也没有寄出去一封。
锦妤走后寄回来的信里，说好安顿下来便再写信给他，可是从此音讯全无。
子辰每星期都到原来的房东家去问是否有他的信，每次都是失望而返。房东太太同情地看着他，承诺如果有信来一定会马上通知他。
春去秋来，转眼五年过去了，子辰长成一个大小伙子了，现在的他不光能抓药，还跟着药铺的老大夫学了不少医学知识，不过离坐堂看诊还有些距离。他的心底始终有一个小小的温暖的地方，住着他儿时的小伙伴。
榆州城仍是往昔的模样，只是人来了一批又走了一批，来来去去，如春夏秋冬，不停变换。
一个初冬的傍晚，听得街上锣鼓喧天，子辰奇怪地向药铺小帐房道：“这么晚了，谁家还娶媳妇？”
小帐房笑道：“不是有人娶媳妇，而是一帮洋戏子在前头凤仪酒楼卖笑呢！”
子辰好奇地说：“洋戏子？他们也会唱大戏？”
小帐房笑意更浓：“比唱戏好看多了。”
子辰低下头一面收拾台面一面嘟囔：“又听不懂洋人唱什么，还那么多人凑热闹。”
小帐房说：“等下打了烊我带你去开开眼界。”
子辰撇嘴：“晚上我还得盘点一下药材。”
小帐房笑道：“也不差这一会儿工夫，我们去看看就回来，保证是你没见过的新奇玩意儿。”
子辰心里也好奇着，想了想，便点头答应了。
想到洋戏子，子辰便想起锦妤教会学校的洋嬷嬷们，一个个身形高大，大鼻子黄头发，一点儿也不好看，看着还怪吓人的。于是一进凤仪酒楼子辰便东瞅西看，想看看这些长相怪异的西洋人会唱什么戏。
小帐房拉着子辰往前面凑，两人挤出了一脑门的汗，看来这酒楼自从来了帮洋戏子，生意真是不要太好 。
两人如愿挤到了前面，台上一个雪肤蓝目金发的高挑女子正在跳舞，身上只薄薄穿了一件白色纱衣，玲珑的身段在众人面前一览无遗，小帐房响亮地咽下一口唾沫，眼睛再也离不开这女子。
随后音乐渐渐轻快起来，后台涌出来更多身穿薄纱的女子，一个个纤腰细腿肌肤胜雪，人群中的男人骚动不己，大声吹着口哨。
子辰被人身上散发的热气熏得头昏脑胀，他拉拉小帐房的衣袖，示意他一同离开，小帐房用力甩掉他的手，狠狠瞥他一眼，跑到舞台更前面去了。
子辰只得拨开人群，准备自己离开，忽然台下的人沸腾起来，那些男人的脸上呈现出热血膨胀的神情，子辰抬头往台上一看，原来那些美丽的女子陆续解开了身上的薄纱，周身只余一点遮羞的布头。最后一个甩掉纱衣的女子个子娇小，长着一头黑发，通身的肌肤洁白中透着玉石一样的光泽——她是黄种人。子辰看出了她的犹疑，于是心里有些同情她，目光于是不忍心停留在她身上，只好上移到她的脸上。奇怪的是这张脸看起来似乎有点熟悉，仔细看了看又觉得很陌生。
电光火石间子辰的脑子如同炸开了一般，嗡嗡地乱响了几秒才恢复正常运作。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台上几乎半裸着起舞的女孩，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紧紧追着她的脸不放。那张脸洁白得如同白兰花，然而嘴上却擦着血一样的颜色，眼皮亮闪闪的，刻意画出来的苍白的媚态。
“锦怡~~~~~”子辰喃喃地自语：这些年你到底怎么了？
毕竟己经入冬了，风吹在面颊刺骨地冷，子辰不停地跺着脚，以免冻僵。
己是半夜了，街上没有一个人，天上也没有一颗星，四周静寂得如同时间停止了。
终于，酒楼的门开了，里面鱼贯而出一群女子，一个个出得门来便被外面的冷风吹得打了个寒战，于是裹紧身上的棉衣，低头从子辰身边走过。
那唯一黑发的女子走过来了，子辰轻轻唤道：“锦怡。”
那女子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犹豫了一下才缓缓转过身去。
“你是？”她轻声问。声音柔弱得像风中的飘絮，夜里冰冷的风轻轻一吹，便不见了痕迹。
子辰叹出一口气，道：“真的是你。我是子辰。”
她脸上现出不解的神情，不过只几秒钟时间她便恍然大悟般地舒出一口气。
“你不是和你母亲去法兰西了吗？怎么········”
锦怡无力地笑笑，子辰发现她也许并不是真心想微笑，只是习惯性让她做出这个表情，职业性的笑容。
子辰心里痛了一下，望向锦怡的目光满是不忍。
锦怡紧了紧身上的棉衣，说：“我们边走边聊吧，站在这里这么久蛮奇怪的。”
两人便并肩往空荡荡的街上走去，冰冷的空气中只有锦怡的高跟鞋制造出一点细小的声响，街灯昏昏噩噩，氤成一滩橘黄的光圈。
默默地走了好长一段路，锦怡终于主动开口：“你一定奇怪我怎么会沦落到当脱衣舞女吧？”
子辰想说些什么，张了几次口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锦怡笑了一下，接着说下去：“当年在苏家高傲美丽的大小姐苏锦怡如今还不是做了下贱的舞女，你在台上看到我边脱边跳的时候一定是这么想的吧？”
子辰摇头：“我没有这么想，我只是觉得有点不敢相信。”
锦怡哼了一声，道：“这个偷天换日的世界，我苏锦怡能活下来己经算运气，谁还要计较是不是活得像粪坑里的蛆？”
“锦怡，你何必这么说话？我并没有········”
锦怡幽幽地看他一眼，眉梢轻轻挑起：“你并没有什么？你想说你并没有看不起我吗？你以为时到如今我还在意谁仍将我视作高贵的苏家掌上明珠？这几年死了很多人，我只庆幸我没有像他们一样发臭烂掉。”说罢，她深深叹出一口气。
“当年你们不是带了很多钱去法兰西吗？我记得那些钱的珠宝装了几个大箱子。”子辰盯着她那在街灯下腊黄的脸。
“是，我和妈妈是带了不少钱和珠宝，而且我们也平安到了法兰西，原来我们是可以在在洋那头安稳度过下半生的。”
“那么后面发生了什么事？”
锦怡将风吹到额前的乱发撩到耳后，顿了几秒，像是在回顾这几年来发生的一切，她说：“我们再往前走走吧，我记得再过两个街口就到苏家的老宅子了。”
他不但聪明好学，且勤恳有礼，还写得一手漂亮的蝇头小楷，深受药铺众人的喜爱。
只是每隔几日，子辰便将店门口的几盆盆栽重新摆放一番，再精心浇上水，用抹布将瓷盆细细拭净，药铺的生意还不错，每日人来人往的，倒也无人留意子辰和那几盆盆栽。
闲时，子辰便在一处僻静的角落给锦妤写信。虽然他也知道这些信不知何时才能寄到锦妤手中，或许永远也寄不出，他仍是不停在写，写完了就折成小小的一块，放在锦妤送给他的装有彩蝶标本的盒子里。
渐渐地盒子快满了，他也没有寄出去一封。
锦妤走后寄回来的信里，说好安顿下来便再写信给他，可是从此音讯全无。
子辰每星期都到原来的房东家去问是否有他的信，每次都是失望而返。房东太太同情地看着他，承诺如果有信来一定会马上通知他。
春去秋来，转眼五年过去了，子辰长成一个大小伙子了，现在的他不光能抓药，还跟着药铺的老大夫学了不少医学知识，不过离坐堂看诊还有些距离。他的心底始终有一个小小的温暖的地方，住着他儿时的小伙伴。
榆州城仍是往昔的模样，只是人来了一批又走了一批，来来去去，如春夏秋冬，不停变换。
一个初冬的傍晚，听得街上锣鼓喧天，子辰奇怪地向药铺小帐房道：“这么晚了，谁家还娶媳妇？”
小帐房笑道：“不是有人娶媳妇，而是一帮洋戏子在前头凤仪酒楼卖笑呢！”
子辰好奇地说：“洋戏子？他们也会唱大戏？”
小帐房笑意更浓：“比唱戏好看多了。”
子辰低下头一面收拾台面一面嘟囔：“又听不懂洋人唱什么，还那么多人凑热闹。”
小帐房说：“等下打了烊我带你去开开眼界。”
子辰撇嘴：“晚上我还得盘点一下药材。”
小帐房笑道：“也不差这一会儿工夫，我们去看看就回来，保证是你没见过的新奇玩意儿。”
子辰心里也好奇着，想了想，便点头答应了。
想到洋戏子，子辰便想起锦妤教会学校的洋嬷嬷们，一个个身形高大，大鼻子黄头发，一点儿也不好看，看着还怪吓人的。于是一进凤仪酒楼子辰便东瞅西看，想看看这些长相怪异的西洋人会唱什么戏。
小帐房拉着子辰往前面凑，两人挤出了一脑门的汗，看来这酒楼自从来了帮洋戏子，生意真是不要太好 。
两人如愿挤到了前面，台上一个雪肤蓝目金发的高挑女子正在跳舞，身上只薄薄穿了一件白色纱衣，玲珑的身段在众人面前一览无遗，小帐房响亮地咽下一口唾沫，眼睛再也离不开这女子。
随后音乐渐渐轻快起来，后台涌出来更多身穿薄纱的女子，一个个纤腰细腿肌肤胜雪，人群中的男人骚动不己，大声吹着口哨。
子辰被人身上散发的热气熏得头昏脑胀，他拉拉小帐房的衣袖，示意他一同离开，小帐房用力甩掉他的手，狠狠瞥他一眼，跑到舞台更前面去了。
子辰只得拨开人群，准备自己离开，忽然台下的人沸腾起来，那些男人的脸上呈现出热血膨胀的神情，子辰抬头往台上一看，原来那些美丽的女子陆续解开了身上的薄纱，周身只余一点遮羞的布头。最后一个甩掉纱衣的女子个子娇小，长着一头黑发，通身的肌肤洁白中透着玉石一样的光泽——她是黄种人。子辰看出了她的犹疑，于是心里有些同情她，目光于是不忍心停留在她身上，只好上移到她的脸上。奇怪的是这张脸看起来似乎有点熟悉，仔细看了看又觉得很陌生。
电光火石间子辰的脑子如同炸开了一般，嗡嗡地乱响了几秒才恢复正常运作。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台上几乎半裸着起舞的女孩，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紧紧追着她的脸不放。那张脸洁白得如同白兰花，然而嘴上却擦着血一样的颜色，眼皮亮闪闪的，刻意画出来的苍白的媚态。
“锦怡~~~~~”子辰喃喃地自语：这些年你到底怎么了？
毕竟己经入冬了，风吹在面颊刺骨地冷，子辰不停地跺着脚，以免冻僵。
己是半夜了，街上没有一个人，天上也没有一颗星，四周静寂得如同时间停止了。
终于，酒楼的门开了，里面鱼贯而出一群女子，一个个出得门来便被外面的冷风吹得打了个寒战，于是裹紧身上的棉衣，低头从子辰身边走过。
那唯一黑发的女子走过来了，子辰轻轻唤道：“锦怡。”
那女子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犹豫了一下才缓缓转过身去。
“你是？”她轻声问。声音柔弱得像风中的飘絮，夜里冰冷的风轻轻一吹，便不见了痕迹。
子辰叹出一口气，道：“真的是你。我是子辰。”
她脸上现出不解的神情，不过只几秒钟时间她便恍然大悟般地舒出一口气。
“你不是和你母亲去法兰西了吗？怎么········”
锦怡无力地笑笑，子辰发现她也许并不是真心想微笑，只是习惯性让她做出这个表情，职业性的笑容。
子辰心里痛了一下，望向锦怡的目光满是不忍。
锦怡紧了紧身上的棉衣，说：“我们边走边聊吧，站在这里这么久蛮奇怪的。”
两人便并肩往空荡荡的街上走去，冰冷的空气中只有锦怡的高跟鞋制造出一点细小的声响，街灯昏昏噩噩，氤成一滩橘黄的光圈。
默默地走了好长一段路，锦怡终于主动开口：“你一定奇怪我怎么会沦落到当脱衣舞女吧？”
子辰想说些什么，张了几次口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锦怡笑了一下，接着说下去：“当年在苏家高傲美丽的大小姐苏锦怡如今还不是做了下贱的舞女，你在台上看到我边脱边跳的时候一定是这么想的吧？”
子辰摇头：“我没有这么想，我只是觉得有点不敢相信。”
锦怡哼了一声，道：“这个偷天换日的世界，我苏锦怡能活下来己经算运气，谁还要计较是不是活得像粪坑里的蛆？”
“锦怡，你何必这么说话？我并没有········”
锦怡幽幽地看他一眼，眉梢轻轻挑起：“你并没有什么？你想说你并没有看不起我吗？你以为时到如今我还在意谁仍将我视作高贵的苏家掌上明珠？这几年死了很多人，我只庆幸我没有像他们一样发臭烂掉。”说罢，她深深叹出一口气。
“当年你们不是带了很多钱去法兰西吗？我记得那些钱的珠宝装了几个大箱子。”子辰盯着她那在街灯下腊黄的脸。
“是，我和妈妈是带了不少钱和珠宝，而且我们也平安到了法兰西，原来我们是可以在在洋那头安稳度过下半生的。”
“那么后面发生了什么事？”
锦怡将风吹到额前的乱发撩到耳后，顿了几秒，像是在回顾这几年来发生的一切，她说：“我们再往前走走吧，我记得再过两个街口就到苏家的老宅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