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锁孔动了动,沉重的大门被向外拉开,郑珂开门看见屋里一片漆黑,只有一点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在大理石地面投出一片细碎光影。

    通常这个时间张灵都在麻将馆,郑明伟最近一直很忙,前两天又去了外地出差。

    她换好鞋径直走进卧室,从衣柜拿了衣服进浴室,没过一会就从浴室传来淅沥水声。

    洗完澡出来踏拉着拖鞋往窗边走,留地板一路水迹,纯白的丝质睡衣衬得她皮肤更白了几分。

    卧室的窗户没关严,深秋的凉风吹上搭在肩后的潮湿长发,有些受不住。

    关了窗顺便拿起书桌上的手机,靠坐在床头。

    最近几个周日都在图书馆学习,效率比以前高了不少,所以在家格外放松。

    想到那个大功臣,手指不自觉顺着屏幕划到某个头像,点进去。

    -到家了吗?

    手机铃响几乎只用了几秒,他回消息总是很快。

    -没有,在外面和朋友吃饭。

    裴湛此时正悠闲地靠在椅子上,清隽的脸上一副漫不经心,与周围的烟火气格格不入。他摸兜点了根烟,顺手把打火机递到对面,眼神淡淡地看着桌上的手机。

    崔辑接过,拇指一划点燃烟头,像是知道他在等谁的消息:“你在她面前不抽烟?”

    “不抽,也没瘾。”

    “装的挺好。”抬了抬头吐出一口烟,“你在她面前很不一样。”

    “哦,是吗?”尾音上扬,表情却并不惊讶。

    崔辑掸了掸烟灰,直白地问:“你是不是有事要跟我说?”

    月亮半悬在天上,恬静乖巧,几片云飘来遮了一块,又是别样的氛围。今天的烧烤店格外热闹,三两醉汉互相扶着肩往门外走,裴湛不经意往他们一瞥,看了看时间,跟崔辑说有点事先走。

    到路边拦了辆车,跟司机报了地址就倚在后座闭目养神,不知在想什么。

    回到家,挑高吊顶上那盏复古水晶吊灯一亮,即刻照得四周光影流动,他站在玄关朝里望一眼空旷的客厅。

    这栋别墅是裴文骏和湛雨回国后买的,算是婚房,风格是当时两人一起定下的现代风,每个细节都经过精心设计,后来他一个人住,本也不是对物质要求苛刻的人,没有过大改大动。

    上楼进了书房,是他最喜欢的房间。每次推开这扇双开门,就像遁入另一个时空,书架是类似于罗马柱的壁龛设计,他走上前开始选书。

    他今晚要搬家。

    玫瑰园和十里和院一个东边一个西边,之前不觉得,现在是有些远了。

    他先给湛雨打了个电话,说要搬到御山府。

    湛雨有些意外,但也没多问,只是说那边定期有人打扫,她不会贸然过去打扰他,很快就挂了电话。

    裴湛细数着有什么必需品需要收拾,进衣帽间拿出箱子装衣物和日用品,带了一些书,又叫了个车。

    他的动作很快,从下车到再上车不过半个小时,看着路边一闪而过的灯影绰绰,此刻坐在车上心情复杂。

    他想起了开学刚遇见她的样子。

    看向他时虽然闪躲却动人的小鹿眼,认真听别人说话时眼里溢出的光,和朋友打闹时的灵动,做题时抓耳挠腮的苦恼。

    她有很多面。

    崔辑说她外表乖巧,其实自带几分冷漠,很多时候都对别人的事漠不关心,连对自己也是,她不想被在意,也不想在意别人。

    他说她这样的人很难喜欢上一个人。

    想到这有些烦闷,问司机能不能抽烟。

    “抽吧,这么晚还搬家啊小伙子,和女朋友吵架了?”

    少年嘴角勾出个弧度,给司机递了一根烟,解释说不是吵架。

    师傅没回头,右手往后伸着接过烟,叼进嘴里自顾自点燃,含糊不清地说:“那这么晚还折腾,年轻就是好啊。”

    “因为太重要了,”他把窗户开了个缝,车里的雾气被窗外的气流卷散只用了一瞬,“晚一天都等不了。”

    司机从后视镜看他一眼,似懂非懂地点了个头,右手习惯性往中控按了个键,深夜的交通广播多是情感类节目,主持人低沉磁性的嗓音在车里显得格外清醒。

    “——我记得我刚谈恋爱的时候,特别容易玻璃心,到什么地步呢?我会因为对方在前面走得有些快,没有牵我的手,就觉得好难过好难过,还会把这件事清清楚楚写进日记里,有时候边哭边写,边写边哭。”

    车窗外是寂静的夜景,车窗里是深夜的情感独白,两个大男人在狭小空间里都没说话,气氛多少有些干涩。

    司机轻咳一声又从后视镜瞥一眼,后座的少年此时侧向窗外看不清脸,不知道在没在听,衬衫扣子松了一颗,窗外的风吹动他的领口,侧面线条深邃立体,在这深秋竟莫名透着一股冷意,司机抿了抿嘴把广播关了。

    陡然间回归的宁静有些突兀,裴湛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睡了?

    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屏幕变暗,解锁,再变暗再解锁,如此重复十几次,还是没等到回复。

    放下手机车正好停到御山府大门,裴湛从后备箱拿了箱子往里走。

    这个小区比玫瑰园新,户型只有大平层和独栋,是二中周边有名的豪宅区。他很少过来,问了好几个保安,终于找到66号。

    雕花铁门庄重肃穆,被路灯照得摇曳,顺着木质隔栏往里走,花园小径旁种满了蓝色和紫色绣球,像莫奈笔下的景致,是湛雨喜欢的浪漫,再往里是一道纯白花门,颜色和右侧的秋千摇椅很搭。

    被绿植填满的玻璃阳光房里四周罩着白纱,配上白色的梁柱和花园顶,正中有一台绿奢石雕的小桌,在这样的夜里泛着幽绿深邃的光影像森林也像深海。

    现在的季节正好是阳光房里最美的时候,白天太阳穿过植物斑驳照入室内,温暖不至于灼热,风轻和云淡都从玻璃顶上飘过。

    她应该会喜欢这里吧,裴湛想。

    她可能会晒着太阳看书,像布拉姆利的画,或合着浓密的睫毛打盹儿,接着从朦胧间清醒,伸个懒腰,深呼吸,岁月静好;也可能会躺在吊椅上,从玻璃顶看漫天繁星围绕,或兴奋地拉他看流星,或期待地问他双鱼座在哪边,最后累到闭眼。

    想到她,低头又看了眼手机,对话框里依旧没有回复。

    郑珂看着平时笑嘻嘻的张大善人此时正黑着一张圆脸站在讲台上,气氛很不对,他很少早自习来班里。

    “这都几点了,怎么还有这么多人没到。”眼风扫向第三排过道旁的郑珂,正缩着一张小脸看着他,旁边的座位是空的。

    “学习委员,把现在还没来的全部记迟到,下了第一节课交到办公室来。”

    她点了点头。

    “不等了,我今天来是有事情宣布。”他清了一下喉咙,“你们已经高二了,这学期期末是你们文理分科之后第一次期末考,学校非常重视,为此出了个新政策。”

    他看着台下一双双好奇的清澈眼睛,是上课从来没有过的认真,想到此无奈一口叹息:“下学期开学会按期末考试成绩重新分班。”

    “啊~”

    全班一阵唏嘘,喜忧参半。

    一班不如二班成绩好,但平均分也基本稳定前三,班里成绩参差不算大。

    大多数人陷入分离的担忧中,班里气氛有些压抑,但压抑之下又隐隐藏着一点能进入实验班的兴奋。

    “珂珂,你真的不紧张吗?”

    周欣欣转过来,手随意地搭在她卷子上,郑珂瞥见她指缝间露出的一个红色小叉,格外醒目,轻轻抽出看了眼,是数学,上面还有前几天他写的过程草稿。

    “紧张也没用啊。”两手抻了抻想把褶皱抚平,轻轻折起放进抽屉里,抬头看回她,“你想进二班吗?”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不想跟你分开。”

    说完伸着双手把她的胳膊抱进怀里,还把侧脸贴上去,一副电视剧里委屈小媳妇样。

    “你俩发什么神经呢?”

    一道熟悉的男声从头顶传来,语气满是戏谑。

    郑珂抬头,这个人迟到这么久还这么嚣张。

    她站起来让他进座位,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下学期我就不跟你一班了。”

    “什么?”崔辑眼里的玩味变成震惊。

    “刚刚张大善人说下学期开学要重新分班,按这次期末成绩分。”

    周欣欣一脸认真地解释给他听。

    他喃喃复述了一遍:“哦,按成绩分,”脸上又回到平时的无所谓,“那以后就拜拜咯,哥是体育生,不用考这么高。”

    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冲他比大拇指:“你牛。”

    这个人就没有正儿八经的时候,郑珂已经想不起上次跟他认真说话是多久前了。

    侧头往窗外看了一眼。

    上一次,也许她是记得的。

    那天他满眼认真地跟她说:我帮你。

    那天和现在一样刚下早自习,天空露出柔和的光辉,清澈又缥缈,有风在树枝懒懒地吹,他的声音却难得的紧,连习惯性的拖沓尾音都消失。

    这些年无论发生什么他一直都在她身边,是她最安全的朋友,拥有她好的坏的最放肆的一面。

    她看他,缓缓开口:“你想不想跟我一个班?”

    他正吃着早餐,腮帮子鼓鼓,从窸窣的包装袋中抬起头,看她,确认是在跟他说话。

    嘴里一时忘了咀嚼,他轻轻嗯了一声。

    郑珂是先斩后奏的,她潜意识觉得裴湛不会拒绝,虽然说不清哪来的自信,所以和崔辑欣欣说了周末一起学习。

    四个人一起吃过几顿食堂,也算相熟,两个男生不用说了,周欣欣因为郑珂的关系和两人也间接有些联系,一起做作业讲题而已,郑珂直觉他不会拒绝。

    于是在微信和他说了这件事之后,略带忐忑地等他回复。

    可能当面说会更好一些,冰冷的字眼不知道他能不能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万一他嫌麻烦拒绝了怎么办。

    但她到底是顾虑男女关系和绯闻什么的,不敢在教室跟他说这么多。

    回家后思虑再三给他打了个电话,时间选在晚饭后,是她分析过的最适合接电话的时间。

    果然,他接的很快。

    “喂,怎么了?”

    听上去是认出了她的号码。

    第一次从话筒里听到他的声音,比平时多了一分朦胧,少了一分散漫。

    “你看到我的消息了吗?”

    “看到了,正在回。”尾音带了笑意,看来他心情不错。

    “其实我就是想说我们星期天的活动从两个人变成四个人就好了,大家关系都挺好的,共同进步嘛。”

    “嗯。”

    低低的一声,有些听不出情绪,不知道这是同意还是拒绝。

    “那你觉得怎么样?”

    上扬的语调好像有些过于讨好了,不知道太谄媚会不会惹他烦。话筒里静了静,仿佛能听到他的呼吸声,还有一些背景人声,他应该是在外面。

    “嗯,我觉得挺好,”他的尾音意外的拖拉,像是别有深意,“正好我刚搬家,不用去图书馆,你们星期天可以来我这。”

    她愣了一下,笑着说:“太好了,那我告诉他们。”

    重重的点了下头,忘了他看不见,心里抑制不住的高兴,最后一个音节消失,平复了一刻她又说:“谢谢你。”

    “你吃饭了吗?”

    “啊?”

    这话题转得有些突然。

    “没吃饭的话一起吃个饭?十分钟到你家小区大门等你。”

    “哦,好。”

    急忙拿衣服出来换上,对着镜子理衣领,梳了梳头,转身背过去看了眼,又梳两下。眼风扫到洗手台一个复繁精致的玻璃瓶,听张女士说是谁从法国带回来的。

    小心翼翼按着喷嘴,挤出一点点香液,在拇指食指间捻了捻,学电视里往脖子两边抹。

    形象满意,味道满意,带着手机钱包换鞋出了门。

    在泛着橘粉的夕阳里,他闲闲杵在门口,不时有路过的女学生悄悄打量这个一身黑衣的挺拔少年,俊朗清秀的脸上透着股漫不经心的劲儿,很抓人眼球。

    他的视线专注看向一边,大约是在等人,此刻那个方向只有一个女生,被米白长毛衣包裹,一头长发快及腰,她朝他快走了两步,带动发尾轻扫到身前,向他靠近。

    那一刻,风,树,晚霞,爱意,都是少年的眼睛。

    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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