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正吃着早饭,裴湛状似无意,随口说了句今天约了崔辑。

    郑珂倏地抬起原本无精打采的脑袋,目光炯炯地看着他:“狗狗。”

    她叫他名字,眼里神采飞扬:“你们公司是不是在研发能安进心脏的探测器啊?”

    裴湛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她脑回路又开到了哪。

    “不然你为什么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哄得这么精准。”

    他失笑,对她的天马行空感到可爱又无奈,明明昨天晚上还那么低落。

    “好了,你先吃完,我们有一整天时间。”

    郑珂点点头,埋头把碗里的粥喝完,又多吃了一颗奶黄包,吃完立马小跑着蹦跶上楼换衣服。

    裴湛坐在餐桌边看那颗摇来晃去的小脑袋,内心感叹双鱼座是不是果真和鱼一样只有七秒钟记忆,还是说自己家这条公主鱼的自愈能力强得独一无二。

    中午约在了一家私房菜,地方是崔辑选的。

    郑珂到地方才发现这里主做江浙菜,合她的口味偏甜。

    只是到了饭店门口,她拉着裴湛胳膊踟蹰不前。

    原本是世界上最熟悉的人,在分开这么多年之后,再见会是什么样子,她不敢想。

    原来这种感觉就叫做近乡情怯。

    身边行人匆匆,只有他们定在门口。眼前这道半敞的彩色琉璃门此刻更像是时空隧道,把现在和过去相连。

    裴湛就这样耐心等着她,一言不发。

    直到云层被风吹散,正午的太阳灼得皮肤有些疼了,她脚尖移了半步。

    “来都来了。”

    她勾了一个安慰的弧度,自言自语。

    进门,上二楼,她一路低头看脚尖,看瓷砖,数楼梯,就是不想看前面。

    直到旁边停了脚步,她微抬眸,是一扇厚重的红木大门,到包间门口了。

    “准备好了?”

    耳边传来轻轻一声,郑珂回神:“嗯。”

    幸好房间里不止崔辑一个人。

    郑珂推门时,黄国程和他一起,两人正低头喝茶,一时无话。

    听见开门的动静,崔辑先抬起头,对视间,眼神里是莫名的颤动。

    惊讶,欣慰,愧疚,心酸,郑珂一一看过去。

    “怎么这么看我?”

    她笑他,走到他对面的位置坐下。

    崔辑放下茶杯,深看她一眼:“看你变漂亮了。”

    他以前可从不会这样夸她,这种虚假的客套从他嘴里说出来,蓦地两人都笑了,郑珂更是边笑边骂他是不是有病。

    其实是他变化更大。脸上线条依然锋利,可身材更壮实,肩宽体盘,浑身上下都是成年男性的阳刚气。

    四人都落座后,崔辑给两人倒茶。

    郑珂大咧咧接过来:“听说你和程哥是同学?”

    崔辑一笑:“嗯,一起念体校,又一起当了兵。”

    岁月最会磨平棱角,眼前的人说话表情都内敛了很多。

    “哇,这么久。”她浮夸地感叹,“那这么说起来,我不在的时候你都和他一块哦,原来程哥是我的平替。”

    这个桌上,一个是她心照不宣的哥哥,一个是她开口叫过的哥哥,一个是她最亲密的爱人。

    她一路说说笑笑,无论说什么都有人接。

    “有一回你上课吃橘子被老师发现,老师让你站到讲台上吃,谁知道你个缺心眼的还真上去了。然后老师气得要死,问你有没有什么要说的,你当时说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崔辑给她夹了块藕丁,不慌不忙地回:“嗯,我扒下来一半问你吃不吃。”

    郑珂笑得直不起腰,拉着裴湛胳膊问:“你看他这个人!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裴湛挑眉,对这个傻姑娘的理解能力再一次感到震惊,接着把那块藕丁夹到自己碗里,给她盛了碗腌笃鲜:“边吃边说。”

    对面两个男人对他的小动作权当没看见,郑珂喝了口汤继续说:“还有还有,你记不记得高一有一阵流行踢键子,那帮女生不带我玩,我就拉你一起。”

    郑珂说到一半没忍住笑,给黄国程和裴湛边讲边比划:“他那时候一米八几像堵墙一样,抬个腿都费劲,跟我比赛踢键子,天天被我虐。”

    被虐的人很无奈:“是,后来这位大小姐觉得虐我没意思,又开始跳橡皮筋,得两个人绷着那种,我就成了你绷皮筋的工具人。”

    “哈哈哈哈。”

    郑珂从一段回忆突然被他拉进另一段里,笑得肚子疼:“你们能想象那个画面吗,他平时一副凶神恶煞的校霸脸,那阵下课天天在走廊里绷橡皮筋,绷得笔直动都不动一下,哎呀我要笑死了。”

    裴湛和黄国程是大概知道两人以前的事的,但这几件倒是新鲜,也跟着笑。

    笑久了崔辑也急,凶巴巴瞪裴湛:“你还笑,你要是早点回国就来跟我一起绷皮筋,我也不用到处去找人。”

    提到这郑珂又开始了:“哦对,别人都嫌丢人,他就天天找不一样的人来,因为没人肯来第二次。”

    一顿饭从天亮吃到天黑,像一场积攒已久的故事盛宴,几人边回忆变笑,郑珂好几次都笑出眼泪来了。

    她整个下午只顾着说话听话,裴湛伺候她吃完饭又是吃点心又是要喝茶,黄国程和崔辑负责捧场,四个人分工明确。

    临分别前,连平时不苟言笑的黄国程也没忍住感叹道:“真是想不到。”

    崔辑看着郑珂,傻姑娘在车里笑得眉弯眼弯地朝两人挥手,神情乖巧得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是啊,真是想不到。”

    他看着渐渐远去的车灯,也抬手挥了两下。

    -

    周欣欣很快知道三人会面的消息,并气愤地表示郑珂不提前叫她不厚道:“三缺一什么鬼啊,你们这样背着我玩我会伤心的。”

    郑珂突然想起来欣欣对崔辑有过好感的事,心里一阵后悔。

    “不是啦宝贝,我也是当天上午才知道的,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约的。”

    “那你也应该见之前跟我说一声,大家开个视频聊聊天是不是?”

    周欣欣嘴上这么说,心里也知道开视频什么的不可能,这么多年没见了大家都尴尬,想到这气早就消了一大半。

    郑珂顺势提议:“那你什么时候有空过来一趟,我们再约。”

    这倒是可行。

    欣欣问她:“那我看看时间,你们这次在B市呆多久?”

    “我最近线上办公,呆多久都行,你先安排时间,过来了住我们家。”

    “你们家?”

    遭了,又忘了报备了。

    郑珂一阵找补:“呃,就是,裴湛不想住酒店,另外找了个地方。”

    周欣欣什么人,脑子转得比陀螺都快,立马开启八卦模式:“不会是你们的婚房吧?”

    婚房?

    他那天好像没这么说。

    她有些犹豫:“不是吧,我们又不经常过来,在B市买婚房干嘛。”

    “你这个‘吧’字就很灵性了,而且裴湛什么实力,他想买婚房那不是世界各地都能买,能让你住365天不带重样的。”

    没头没脑一句话听得她哭笑不得:“你别在这夸张了,快点去看时间订票过来。”

    “好啦,晚安我的宝贝。”

    大脑强行亢奋了一天,突然静下来竟然有些空虚。郑珂在卧室打完电话,疑惑裴湛怎么还没上来,便起身下楼找他。

    客厅没开灯,她站在旋转楼梯上,看着月光从大片落地窗外洒进来,铺满客厅,也铺在沙发上的男人身上。

    他手长腿长,衬得身前的茶几和身后柔软的皮质沙发都小了几分,面前摆了瓶红酒和酒杯,看那样子是趁着她洗澡喝了不少。

    她缓缓下楼,靠近,才看清他在打电话。

    多半是那头的人在向他汇报什么,因为他半天也没开口,任指间的火星跳跃到尽头,直到侧头看见她,才直起身把烟头捻灭。

    接电话的手换到另一边,他得了空搂她,看她趴在他身上,满足地用长指一下一下抚摸她的发。

    过了半晌,他终于开口结束这段通话:“那就约倪向阳明天上午。”

    话音刚落,怀里的身子瞬间一僵。

    他挂了电话,手机扔到一边,也不动,就这么搂着她。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郑珂挣了挣,起来拿面前的酒杯,一口喝尽。

    “想喝酒?”

    他的声线本就偏低,在这样的夜里更凉几度,喉间的燥热正好。

    “嗯。”

    他想去拿酒杯,衣袖却在起身时被拉住:“就用一个。”

    他随即坐回来,再度将距离缩小为零,看她靠在怀里倒酒——第一杯自己喝,再倒一杯送到他唇边。

    这一刻,她的脸迎着月光,微抬了头看他,眼波流转。

    脸颊是红,娇嫩的颈侧是红,嘴角是湿润的红,看得他眼也红。

    后来已经分不清那酒是进了谁的唇,又是过了谁的喉,清白的月光下,只看得见沙发上的两道模糊身影,十指交握,难舍难分。

    等裴湛抱她上楼时,她还是没醒,迷蒙着眼揽他脖子叫他名字,好像他就是全世界。

    这样的认知让他兴奋,兴奋到不知疲倦,怎么疼她都嫌不够。

    在这个隐忍又难耐的夜晚,被汗水浸湿后皱了又平复的床单上,他看她在清醒和梦呓间浮浮沉沉。

    -

    一觉醒来已经到了中午,在阳光快要照到床上之前,郑珂意识忽然苏醒,一翻身,发现身边已经没人了。

    从床头摸来手机看时间,抚了抚头痛欲裂的太阳穴,她撑着上半身下了床。

    幸好身上还算清爽——他是不会不管不顾倒头就睡的,她随手套了个外套扶着楼梯往下走。

    厨房里是忙碌了大半天的刘妈,是因为郑珂不喜欢住家阿姨而找来的钟点工。

    “珂珂醒了啊。”刘妈一看见她就迎上来,关心地催促道,“这是醒酒汤,快喝了。”

    “谢谢刘妈。”她双手接过来,暖暖的热汤熏蒸着眼睛和喉咙,小口小口喝完,接过刘妈手里的纸巾边擦嘴边问,“裴湛呢?”

    刘妈接过空杯,径直打开水龙头三两下涮干净。

    “裴总上午出门了,说是有事。”

    这段时间两人都线上办公,不出门就泡在书房,一人一台电脑互不打扰。除了接电话得稍微分开之外,其他时间说是形影不离也不为过。

    等等,昨天晚上他在客厅的那通电话,说了约倪向阳今天见面。

    郑珂心下一紧,立马给裴湛拨了个电话。

    “醒了?”

    刚接通就听到他低沉的声音,顺着电波传过来酥酥麻麻。

    “嗯,”她心下有些焦急,“你是不是去金讯了?”

    “嗯。”他没打算瞒她。

    她吐了口气,压着声音说:“那你今天先别跟他签什么东西,我们之后再说这件事。”

    “好,都听你的。”

    看样子还来得及,郑珂松了一口气缓缓挂了电话。

    此刻,金讯顶楼。

    和眼前这个面无表情的男人打了半天太极,倪向阳终于看到他在拿出手机的那一刻软了神色。

    他心里轻哧,年轻人嘛,再冷面也免不了俗,就喜欢这些情情爱爱的,这对他来说是件天大的好事。

    有弱点就不怕了。

    对面的人没说两句就挂了电话,他立刻又堆起笑,先用湿毛巾净了手,再把一盏茶推到对面。

    “没想到裴总和郑总监如此情深意笃,真是令人羡慕啊。”

    裴湛并起两指叩过桌面后端起来,看几片嫩芽漂浮在清亮的茶面:“要说到感情,那可比不上倪大公子和秦小姐。”

    倪向阳听完直摆手:“诶,那不能。他们才认识多久,再说了,现在的年轻人都崇尚自由恋爱,他俩还且着呢。”

    “哦?”已经抵上唇畔的盖碗又被拿开,清隽的脸上要笑不笑,“那我倒想请教请教倪总,贺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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