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生化实验室那边回来,正好在走廊上碰到浅溪,珠黎原本只想随便打个招呼,没想到对方直接把她叫住了:“你在实验室天台放的那是什么东西?”

    百雉的表情紧绷起来。

    “猫啊。”珠黎倒是很放松,那架势好像别人随口问的她也随口答。

    “猫?”浅溪表现出有点那么一刹那的困惑。

    珠黎点点头。

    “原来是猫啊……”浅溪释然般地笑了。

    “怎么了?”

    “没事。”

    趁着珠黎讲话的空档,百雉已经刷门卡开了门。

    “啊,百雉你帮我把实验服也放进去,我就不进去了。”说着,忙不迭把身上的白大褂脱下,拿出里面的手机。

    “你们是要出去吗?”看着百雉接过珠黎递过去的白大褂,浅溪忍不住问。

    “嗯,我们要出去玩,反正后面没课了。”珠黎愉快地说,顺便看了一眼他的实验室,“你也要来吗?可是我们只订了两张电影票,你要来的话得自己买一张。”说着,她扬了扬手机,票是在手机上订的,还有打折。

    “哈哈,不必了——最近岛上不怎么太平,你们当心一点——祝你们玩得开心。”

    “好的好的,拜拜。”珠黎几乎贴在百雉身上,两个人一起往外走。

    目送她们离开,浅溪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表情复杂。

    他硬盘保住了,不过各种连接线可惨了,这台电脑一时半刻不能用了。

    电影院里人很少,电影也很一般。两个人分别买了奶油味和巧克力味的爆米花,还能彼此分享一下。

    “人好少啊……”珠黎百无聊赖地嚼着巧克力味的爆米花,小声嘟哝。

    “明天就是清明了,岛上但凡有点名望的人都去大陆上参加四大家族的祭祖大典了……你不需要去扫墓什么的吗?”

    “我爸妈都是唯物主义者,除了过年回老家会顺便表达思念之情,平时没有这种习惯;其实除了寄托思念,打心眼里也不相信这种东西。”

    “那你呢?你自己相信这种东西吗?”

    珠黎稍微顿了一下,然后猛摇头。

    百雉忍不住“噗”地一下笑了。

    啊……

    好吧……

    一个快成为神的人,自己也不相信这种东西。

    商场外宽敞的步行街和广场中,人来人往之间,不同位置的设计精美的地砖上忽地出现一缕缕螺旋燃烧的黑色火焰,一个个身着黑色风衣戴着黑色礼帽的高大人影自火焰中出现。那些人好似雕像,任何可能曝露在外的皮肤都被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连眼睛都被一副黑色的护目镜挡住,让人不免好奇那套衣物之下到底是不是活人。

    行人对他们的出现似乎并不意外。

    他们像一群整齐划一的机器人,待所有人分别自各自的火焰中出现,他们步伐坚定地走向同一个方向。

    电影结尾的反转也是中规中矩,总体而言能看,但是不好看。

    看完电影珠黎去卫生间解手,百雉便在卫生间附近的长椅上坐下了。不一会儿,她就听到从卫生间的方向传来尖叫和急促地拍打玻璃的声音。

    她忙起身前去查看,却看见在卫生间的公共洗手台前,珠黎一边拍打着洗手台上的大镜子一边喊:“啊啊啊啊!!!我也会!!!”

    “你怎么了?”百雉站在卫生间门口,用一脸关爱智障的表情看她。

    “刚才镜子里有一个东西吓我。”珠黎终于冷静下来,理直气壮地回答百雉。

    “那个东西怎么吓你了?”

    “我在洗手,镜子里突然有一个黑色的人影拍打镜子发出‘啊啊啊啊’的声音……”

    “所以你也‘啊’回去?”

    “对呀。”

    “哦……”果然是离谱到很有珠黎的做事风格的行为。

    “我在大老远就听到你在叫……”一个对两个人而言都不陌生的女性缓缓走来,“‘珠黎把镇在水牢里的堕魂带走了,接下来可能会比较不太平,请各单位做好应对措施’——到处都在传这个事……”

    “到处都在传吗?那我怎么没有听过?”珠黎表示怀疑。

    “那可能是因为你一个外人在这里的情报网还没有建立起来吧……”女人幽幽叹了口气。

    “你不用去祭祖什么的吗,片帆?”珠黎想了想问。

    “祭祖?呵呵,大人根本不能离开那个位置。”

    “大人?你是说苍萼?她不能离开那片花圃?那她吃喝拉撒都在那里?”

    百雉“噗嗤”一声笑了。

    “那倒也没有那么极端,只是不能离开那一层而已。”

    “离开了她就会死,因为元老院不允许她离开。”百雉冷冷地说。

    “同样是几百年的老妖怪,相煎何太急啊……”珠黎不受控制地、没来由地、毫无同情心地笑了一下,换来片帆的瞪眼和百雉的若有所思,于是忙别开眼睛。

    “你……曳影的人已经出动了,他们注意到‘那个东西’并没有去找井,所以他们改变了策略,方向是实验中心。”片帆显得有点心烦意乱,留下一个“你好自为之”的眼神,径直走进了女厕所。

    “实验中心?”珠黎歪歪头。

    “要回去吗?”百雉问。

    “不用。”珠黎的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不符合光学原理的影子,“你去。”

    接着那条黑影便离开了她,像鳗鱼一样飞快地游走在不同的平面之上,直至消失在两个人的视野里。

    “你让她去没问题吗?”

    “她已经可以维持一段很长时间的理智了,足以把我想传达的内容传达完。”

    “那么接下来,我们还是按照原先的活动流程走?”

    “嗯。没想到‘它’的影响范围那么大,不过还好这里本来就不是什么正常的环境……”

    看完电影接下来要去K歌,她们还预约了比较平价的西餐厅,晚上去烟絮的酒吧里玩一会儿,回头正好赶上夜市可以搓一顿宵夜。

    岛的问题由岛自己解决,剩下的部分等她们玩尽兴了再说。

    “Nolite irriare felem meum.(不要打扰/挑衅/激怒我的猫)——这是她的原话,意思是你们别碰她的猫。”原本还算晴朗的天空到了实验楼这一片就变得乌云密布,天台上,一个穿着挽着袖子的白T和过膝百褶裙的女生站在那里,天台的风将她修剪得板板正正的长发吹得发丝乱飞,十分凌乱,“它不是你们的敌人。”

    天台的一角上飘着一团黑烟,好像牵着一缕魂魄,随风摇晃。它的中心是两列六只竖瞳的猫眼。

    她正挡在那缕黑烟之前,她赶来得很及时,这团喵喵叫的黑烟大概差点就要被撵了。与她对峙的有两组人,一组是身着黑色风衣的曳影,一组是身着制服的校内执法队。

    “银茶?你是……银茶姐?”身着制服者的其中一人似乎认出了她的身体,发出了颤抖的声音。

    银茶那双沉淀了智慧和沧桑的眼睛瞟过来:“哎呦,这是谁啊?着不是馥曦吗?终于也算独挡一面了吗?还真是可喜可贺。”

    “你究竟……”

    “我可没什么悠闲的时间,我现在站在这里也不是来叙旧的——她的意思是,‘朝圣者’如果不在实验楼,那估计就是朝着黑馆的方向去了。因为如果他不在实验楼,那他一定受了很严重的伤,那可是事关身心灵的双重打击,他现在可能很疯狂。”

    “她?”曳影中为首的黑衣人似乎对话中称谓发出了疑问。

    “她想说——‘我知道你在这里,拉普拉斯妖。哪怕你现在人在岛外,你依旧在看这里、朝下达命令、组织这里的行动;你给我下的锚根本锚不住我你这个混球——我想说这话很久了,就是一直找不到机会——我甚至知道你一直在看我的猫!它只是一只猫!它是我放在那儿的!你让它待那儿!’”

    “……我们大概能理解你的意思。” 那人按了按耳朵上的无线耳麦,“但是我们很奇怪它为什么会放弃井,转而冲着实验中心过来。”

    “朝圣者是冲着她来的。”银茶叹了一口气,耸耸肩,“那天她出现在水牢的深处,朝圣者迷茫了,因为这意味着他们的信仰与牺牲皆为虚妄。就连朝圣者自己,也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这种情况下,一个狂热的信徒会做什么也不言而喻了吧?更何况朝圣者可是为了这份信仰不惜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如果你说的‘她’和我所理解的那个人是同一个人,那么‘她’应该没有那么容易被一种怪异轻易定位。”

    “朝圣者是嗅着‘气息’来的——实验室留下了她最多的生活气息,所以朝圣者的第一站也必然是实验中心。诚然,她和她的一切都无法被超感官定位和预测,但是无论她再怎么进化更迭,她的实体——作为‘珠黎’存在的这个人依旧生活在我们熟知的宏观世界中,遵循着宏观世界的物理法则,所以——‘开心一点吧,拉普拉斯妖’。”

    “……好的,感谢您的配合,很抱歉占用了您的一点时间,我们将继续调查。”一段极其官方的说辞后,曳影的黑衣人们纷纷化作螺旋型的黑火,消失在原地。

    现在,天台上,银茶的面前,只剩下了穿着制服的执法队的人。

    “等一下!我无法理解!”馥曦咆哮着,“曳影不是隶属于元老院的集团吗?!为什么会和拉普拉斯妖扯上关系?!而你!银茶!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银茶揉了揉耳朵:“有些事情只能意会不可言传,你都注意了其中的眉眉角角,还要那么大声地喊出来——看样子你还远没有成熟啊,馥曦……”

    “你们在干什么?”一身白大褂的浅溪难得表情严肃地出现在天台的入口,“你们的长官没有告诉你们转移至黑馆那里吗?”

    “什么……”馥曦还没来得及惊讶,他的无线耳麦里就响起一个暴躁的声音,“你们在干吗?!快去黑馆外待机!”

    “可是……”

    “快去!”

    “我明白了。”

    于是,这一组人也井然有序且迅速地离开。

    银茶叹了一口气,浅溪的表情也缓和了起来。

    “咕喵?”

    “你的时间好像到了。”浅溪轻松地笑笑。

    从银茶的头上流下来一种如同石油一样的黑色液体。一路流到了她的眉毛上,她下意识地用手碰了碰。把手放到眼前观察的时候,粘稠的黑色液体已经从眉骨上落下,挡住了些许视线。同时,更多的黑色粘液流了下来。

    “啊,我得走了。”她像一滴水,落下溶于漆黑的影子里,然后黑影在不同的平面上飞快地移动远去。

    “保重……”浅溪象征性地道了别,转身离开天台,“唉,真惨……”

    “咪。”

    珠黎和百雉在KTV要了一个迷你包厢。

    百雉尽管对自己没有什么具体的记忆,但是之前几轮被洗掉记忆前培养出的条件反射还是让她对一些歌有一种陌生的熟悉感。

    除了百雉唱的时候珠黎偶尔会捧哏,两个人基本上就是各唱各的。

    银茶回来以后珠黎变得很累,就蜷缩在沙发上小睡。百雉出去给她点了一些吃的喝的,回来的时候大屏幕上正在播放《Je te dis tout(我告诉你一切)》。

    【Abuse la sort(滥用机缘)】

    【Frappe a ma porte(敲我的门)】

    【Pose une main(放一只手)】

    【Sur mon front(在我的额头)】

    【Sur mon seins(在我的胸口)】

    屏幕上的MV里,一个优雅的女人和一匹健硕的马躺在一棵树下。

    有人说过,看一个人的歌单能基本了解一个人的人格,这是百雉第一次看到珠黎的歌单。可能是因为熟悉小语种的缘故,珠黎点的歌很多都很小众。

    百雉调低了音量,躺在沙发的另一侧,从珠黎的方向传来轻微的鼾声。

    【Dans ce jeu sanglant(在这场血腥的游戏中)】

    【Je dis tout au vent(我将一切告诉风)】

    【Aussi calm(冷静克制得)】

    【Qu’un nuage(像云一样)】

    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异象的波及面非常广,不过作为生活在这里的人,大多能够应对。

    那天在实验室和银茶面对面的时候,银茶告诉了她那个被镇压在水牢里的东西——珠黎叫它“朝圣者”——那个东西曾经当过自己的敌人。

    也许自己的肌肉记忆里存有与它对峙的手感,但是关于它,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

    珠黎说它曾经是殊途的一员,相当虔诚的那种,为了成为真正的圣徒不惜将自己的血液与人鱼的血液融合,从此也承受了人鱼的诅咒变成了一个奇怪的玩意——珠黎说,现在的她只需要一眼,就能知道关于殊途的一切。

    不知道过了多久,珠黎动了一下,慢慢爬起来。

    “冷吗?我可以把外套给你。”百雉用一个刚醒的人可以接受的音量说。

    珠黎摇摇头,抱起面前的果汁吨吨吨灌下半扎,接着干掉了半个果盘。

    “好难吃啊。”珠黎吃了两口百雉点的小食嫌弃地说。

    “那就别吃了,一会儿还要吃正餐呢。”

    珠黎转身用身边的触屏调大音乐的音量:“我们还有多久?”

    “还有半个多小小时——提前走也行。”

    后来两个人研究了半个小时的筛盅,事实证明这两个人没一个有当赌神的潜质。

    出来的时候,珠黎还在意犹未尽地哼哼着点唱机上没有的歌。

    “你唱的那些都太小众了啦……”百雉忍不住揶揄。

    进餐厅的时候,接待的服务生给了每位进来的客人一张吉祥尺规格的纸条。珠黎好玩似地试图把纸条贴在自己的额头上,百雉把纸条从她的额头上扯下来,娴熟地叠成一枚小三角形塞进她的口袋里。

    接下来整个用餐的过程都好像是身处一家精心布置的鬼屋主题餐厅,一会是墙上的挂画流血了、一会儿是餐桌边的插座里好像有眼睛……服务生们有点忙,客人们的反应比不见到了一只苍蝇大,总体而言用餐愉快。

    异变波及的程度正在以肉眼可辨的速度加深。

    “难得啊,贵客。”烟絮循着开门的铃铛声抬起头来,赠了两个人两杯免费的饮料。

    珠黎想学台球,于是两个人开了一张台球桌。烟絮讲了大概的规则而后做了一个开球的示范。接着珠黎像模像样地给球杆上了巧克粉,一杆下去把隔壁桌的球给开了。

    等珠黎渐入佳境,烟絮问她:“你真的不打算去处理一下吗?”

    珠黎一分心,白球又开始在绿色的台面上蹦蹦跳跳,百雉笑弯了腰。

    “我不记得我有任何职责和立场非要去处理这件事。”

    烟絮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回到吧台后面。

    等两个人离开酒吧的时候,外面已经弥漫起了淡红色的薄雾,看样子曳影并没有办法把事情处理得很好。

    夜市照常进行,摆摊的人里也有两个人熟悉的同学。

    因为薄雾的缘故,大部分的摊位甚至比平时的照明更亮些。珠黎在摊位之间的阴影里,灯泡照明的交错之中,看到了一个不起眼的摊位。摊子就是一个大纸箱,乍一看还以为摊主在纸箱里求领养。

    “松琦?你怎么在这里?”珠黎的手里正拿着一根冰糖葫芦,头一低,碎发都往冰糖葫芦的糖壳上粘,看得百雉忙把她的头发统统拢到脑后。

    “我姐之前说想在夜市出摊,结果这一次祭祖我们家也去,我姐也被叫去了,就我帮忙出摊了。”

    “你不去?”

    “我又不是什么家里被器重的晚辈,轮不到我。”松琦淡淡地说。

    “哦……这是什么?”珠黎指着纸箱子里那些印着“金坷垃”的包装袋问。

    “炸土豆块啦,自制的,所以保质期很短的,今天卖不掉就丢掉了。”

    “怎么卖的?”

    “5块钱一包。”

    “哦……”珠黎抓了四包往百雉怀里塞,然后给松琦转账20块。

    夜市本来就不长,逛起来也就二十多分钟。回学校了,珠黎打算绕个路看看黑馆,百雉自然也跟着去。

    远远地就能看到黑馆外架起了几盏探照灯照着建筑物黑色的外墙。黑馆的外面已经拉起了封锁线,身着制服的校内执法队成员正神情紧张地站在建筑外待命。

    珠黎和百雉像两个无所畏惧的观光客一样站在封锁线之外,好奇地往里打量。

    “喂!这里不能进入!”她们身后传来警告声,馥曦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我们没有要进去。”珠黎一边啃手里的黑椒酱鸭脯可丽饼一边回头回应他。

    百雉皱起了眉头。

    “是你?”馥曦看清珠黎的样子后压低了声音,“你到底是什么人?”

    “好人坏人外星人——你希望我怎么回答你?”珠黎咬着可丽饼开玩笑似地说。

    馥曦还想说点什么,就被突然出现在几人面前的曳影打断了。

    “太好了,你终于来了。”黑衣人站在封锁线后说,“希望你能进来帮一下忙。”

    “你能等我吃完吗?我吃完就进去。”

    黑衣人向她郑重地行了一个礼,化作一缕黑火消失。

    珠黎咬着可丽饼向馥曦歪了歪头。

    啃完饼,珠黎把百雉手里的四包炸土豆块塞进馥曦的怀里:“你先帮我们拿着,不要弄碎了,它们脆脆的。”

    百雉抬起封锁线,让珠黎进去。

    “什么啊?”馥曦手忙脚乱地抱住四个被氮气充得鼓鼓的包装袋。

    “它们脆脆的!”珠黎一边往里走一边对馥曦喊。

    第一次来黑馆是看到的那一方不合理的光,才是黑馆真正的入口。

    从岛最表层的角度来看,这个区域是被三面包围一面朝向长廊的结构,但其实,这里是一处类似于天井的结构。

    这座岛除了一座最容易被看到的城市,其实还存在着不同的空间层级,空间之间重叠起来互相作用的地方叫“铆点”,从外观上看更像一处神殿的内部。

    “等一下,我们不需要什么仪式吗?”百雉皱起眉头。

    “很多人需要一些简单的仪式才能进入,但是我不需要——所以你也不需要。”珠黎拉着她走到那方不寻常的月光中。只见下一秒,她们所处的走廊尽头就开始像拆开折纸一样朝着四面八方延展。

    这里确实是一个天井,来自两个空间的光线折射从上方投射下来,落在脚边石化的花丛里,呈现在眼前的,是清冷的石筑神殿。头顶的天花板至少有十几层层楼高,为的是容纳前方没有面容的圣母像。每一个人在神像面前都如此渺小,他们所能触及的,唯有长袍下露出的树根般虬结的足。

    此时,来自曳影的黑衣人正谨慎地站在他们各自的位置上,手持着各种品级的祸具。他们已无暇顾及那几个已经倒下的同袍,他们的中心是一具庞大的身体,那具身体趴在地上,仿若濒死,像人又像蜥蜴,大约五六层楼的高度,肉色的皮肤上正在以肉眼可辨的速度长出细密的鳞片。

    “朝圣者?”百雉不可思议地眯起眼睛。

    珠黎点点头,而后小声说:“你就不要上了,帮我打下下手。”

    百雉微微颔首。

    接着,珠黎的影子里爬出了一只蜘蛛型的怪物。无需多言,那只怪物开始沿着就近的柱子往神殿的上方爬行。

    “嘶——”珠黎深呼吸,“花堪须折。”

    细密的鳞片猛然炸起,剑雨般朝四面八方噼里啪啦地射出去,黑衣人忙不迭各自防御。飞射出去的鳞片迅速扎根于任何坚固的表面,迅速地成长成邪恶的植物,植物血管般的根茎如同触手般挣开它扎根的地方,开出彼岸花般艳丽的花瓣,延长、盘绕、分叉、汇合,连接成复杂的网络,将清冷的神殿染成红色。

    有一个瞬间,那些黑衣人中间的一些被鳞片击中,红色的根茎自身体中炸出绽放,反向包裹住身体,为其提供养分——然而当那些人惊恐地回过神来,却发现什么也没有发生,他们的同袍似乎也意识到了不寻常的地方,又仿佛那些只是错觉。

    “她既然已经到了,那接下来你们应该就不会再出现伤亡。”无线耳麦里传来夕泉冷静到无情地声音,“现在你们只需要专注于——困住它。”

    红色的根茎在地面、墙壁、柱子和天花板上蔓延,其中的一些被银茶编织出的网截断,如同纷飞的红色花瓣在神殿中飘舞。

    银茶依旧在上方飞快地结网,丝是细软而韧劲十足的黑发。

    花堪须折的十字剑落在珠黎的身前不远处,宛若一块墓碑。

    朝圣者支起身子,扬起颀长的脖颈,脖颈末端的膨起应该是它的头部,头部没有五官,只有一条长长的裂痕。那条长长的裂痕骤然张开,露出了锯齿般的獠牙,它咆哮着起身,用前肢硕大的五指挥向珠黎。

    珠黎迎着它向前助跑了几步,以十字剑为跳板轻盈地跳向半空,稳稳地落在银茶拉扯的丝线上。

    百雉向后闪避,反正对方的主要目标也不是她。

    十字剑消失,重新出现在上空,距离珠黎有点远的距离。

    黑衣人已经收起祸具,开始集体咏唱施法,像一支在黑暗中吟唱的歌谣。

    朝圣者愤怒地直立起来,露出了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被它压在身下的、未完成的花纹——那些可以让黑衣人甚至不惜以牺牲为代价铭刻在石砖上的符号。

    就在它露出大面积的符号组合时,十字剑落下,插在符号之间的空缺处,裂纹开始不规则地延伸,在空白的位置扩散出新的纹路与相邻的符号连接。

    与此同时,那些生长攀附于神殿之上的红色植物也开始疯狂地活动起来,然而它们的每一次攻击都好像差了一点点,以至于无法有效地伤害任何人。

    头部的裂缝仰天向着珠黎大开,锯齿般的一排排牙齿中间是深渊般的黑洞,在那里隐隐约约有一个人的头颅。

    “你不能……”

    属于人类的理智的声音立即被怪物发出的咆哮声湮没了,红色的藤蔓植物是处刑者坚硬的枪,落雨般噼里啪啦地朝着珠黎穿刺过来。有一部分被银茶的丝削去大片,大部分开始撕扯支撑着珠黎的丝,试图让她掉下来。

    咏唱激活石砖上的花纹,朝圣者庞大的身躯像糖果一样粘在地上出现了融化的迹象。

    珠黎从丝线上落下,怪物嘶吼着想要捏碎她,她的身体周围炸出两个行星环令她悬停在半空,怪物错估了她掉落的距离,那双五指的巨爪扑了空。

    这是珠黎第一次毫无保留地使用她的能力。

    朝圣者的嘴的轮廓已经不再平滑,它的身体在融化,像要握住最后一点执念一般将手伸向发光的行星环。

    蓦地,它变得激动,扯动了它粘在地面上的身体。

    珠黎感觉自己正在从一个小窗户里看朝圣者所信仰的神——那个跟她一样奇怪的东西正试图从那个小窗户里伸出让人无法理解为肢体的腕足,而那个窗口,正是怪物深渊之口中人类头颅的祈祷。

    珠黎的心中浮现出一丝怪异的雀跃,因为接下来发生的恐怕是在场所有人都从未看到过的现象。

    她抬起手中的长枪,眼睛变得无比明亮,朝着怪物口中人类头颅的位置扣动了扳机。

    子弹爆炸迸发出华丽的光圈,沿着弹道方向确实有什么内容物喷了出来,但那不是什么被破坏的细胞组织,溅射到圣母的神像上的是铭刻其上的复杂花纹——那是源自遥远的神智学的启蒙与扭曲,被打上了亵渎的记号,在圣洁的雕像上镌刻了它的名字。

    神像从此有了一张脸,承载着那些扭曲的符号。

    朝圣者庞大的身躯向弹孔坍缩,直至消失。那些血红色的植物也在凋零,萎缩成红褐色纷纷扬扬地往下掉。

    “结束了?”百雉隐隐约约感觉到不太对。

    “他跑了。”珠黎落地,踉跄了一下,用长枪支撑着身体。

    黑衣人们庄严肃穆地站在原地,宛若一尊尊雕像。

    “真漂亮啊……这样一来冬寻的命算彻底保住了。”不知是哪个黑衣人开腔,发出的完全是夕泉的声音。

    “你会向元老院详细报告关于我的部分吗?我可没有80万买断。”珠黎眼神迷离地看着眼前被刻满符号的圣母像——它存在于此并非源于某种信仰,而是空间所蕴含的术式与井的博弈本身。

    “你觉得我会吗?”

    “随便你。”

    “也是,进化到这种程度也确实有说出这三个字的底气。”

    “嫉妒了?因为我没有像你一样被卷进谋求更大利益的旋涡中?”

    “你是要垂怜于我吗,叠加论的神?”夕泉的语气越发戏谑。

    “正如你所见其实我还远未完全啊,决定论的贤者。”珠黎自然不甘示弱,声音比较虚,但依旧不减阴阳怪气。

    等银茶回到她的影子里,她已经连站都站不稳了,祸具自然也无法维持。

    百雉让她趴在自己的背上,默默地将她背起。

    她趴在百雉的背上迷迷糊糊地说:“别忘了我们的东西……”

    “我知道——‘它们脆脆的’。”百雉柔声道。于是珠黎放心地睡了过去。

    直到两个人准备离开,夕泉才憋出一个别扭的声音:“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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