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六姑娘花容月貌,果真称得国色天香。

    魏宁打量她,妆容红粉透亮,虽形容有些狼狈,仍清丽无双,有仙姿昳貌。

    虽汪六姑娘长着一副清心寡欲的面容,但魏宁谁人也不相信,凡事力争稳妥。

    状似无意道: “我家女郎年少,行事颇为莽撞。偶遇六姑娘,若有冒犯处,还望六姑娘海涵。”

    “魏娘子客气。”

    汪六姑娘似从未躲过如此狭窄之处,动作笨拙滞慢,生疏地钻出夹缝,远不如愿娘动作灵活。

    姿态却从容淡定。

    汪六姑娘站定,整饰衣装,冲愿娘福身,继而道:“汪府今日蒙难,婉一亦险命丧刀刃下,全凭小娘子一力搭救,婉一不胜感激。”

    “婉一谈何怪罪,魏娘子折煞婉一。“

    这小丫头逃命途中,自个小命都保护不了,竟还想着救人。

    魏宁一时生气,偏生汪六姑娘面前又不好发作。

    “连累二位娘子遭难,婉一十分抱歉。”

    魏宁瞥了眼愿娘,正巧撞见她偷瞄的眼神,触及魏宁眼神,便猛然收回。

    魏宁哼笑一声,虚笑道:“民女不敢,劳六姑娘挂怀。”

    汪六姑娘似未曾遭遇阴阳怪气的场面,茫然无措。她生性和软,醉心丹青,相交之人皆是文雅之士,言语亦婉转给他人留足余地。

    她未曾与魏娘子打过交道,只道听途说,魏宁行事周全,为人稳重,八面玲珑。

    可她言语中却对她万分疏离,不似与人斡旋的周全。

    ——想必是迁怒她。因今日刺杀一事,累及愿小娘子性命一事。

    汪六姑娘想通关窍,虽魏宁冷讽于她,可愿小娘子有如此关切她之人,又觉艳羡想往。

    “魏娘子。”

    “烦请娘子,你可自前庭来?娘子可见婉一双亲?他二人可曾安好无虞?”

    汪六姑娘语气殷殷,万般恳切。

    魏宁为难,却不好直言。汪大人已丧命冷刃下,锦衣卫来得及时,汪夫人性命无虞。

    魏宁避而不答:“锦衣卫指挥使魏大人力挽狂澜,现下约正主审此事,魏宁所言,不免有偏颇之处,为求公允,六姑娘不妨亲自询问魏大人。”

    说魏峥,魏峥到。

    “魏宁。”

    魏峥嗓音在耳边响起瞬间,魏宁顿时如蒙大赦,首次觉得,魏峥冷淡的嗓音如此动听,仙乐般救她于水火。

    魏宁姿态比之前,更为殷切。

    惊得魏峥脚下一顿,立即退后半步,如临大敌,面色沉黑如墨。

    “魏宁?”

    先前因亡妻之故,魏峥对魏宁有失公允,本打算能避则避,可今晨左相府门前魏宁之语,他或许见得到微宁之影。

    然魏宁只言片语间,无不是亡夫深情,及她之存在。魏宁之与微宁,并无许多相似处。

    魏峥置于魏宁身上度量,左右大幅摇摆后,彻底坍塌,失去衡量准则与必要。

    斟酌道:“你可是遇事不顺?”

    如今他拿不准持何态度待魏宁,先前累积的愧疚心作祟,他见她为难,又不好熟视无睹,冷嘲热讽不宜,便转弯抹角问她为何如此谄媚。

    魏宁咧开的笑顿敛。

    幽幽道:“魏大人及时如天降,魏宁岂敢不顺。

    “魏宁一介女流,得大人相救,本欲当面酬谢大人,熟料遇上汪六姑娘寻双亲,魏宁对今日情形不甚清楚,且位卑嘴拙,不敢擅言,望大人解惑。”

    魏峥肉眼可见眉头轻抬,似笑非笑睨向魏宁。

    看破她避而不答、转嫁为难的小心思。

    然魏峥有愧于心,遂成人之美。

    长睫轻落身侧人。

    随侧的陆压靛青袍服,温雅玉面,同以往一般为人和煦,眉宇却肃穆静哀。

    门首翘首以待的汪六姑娘似有预料,脸色苍白,摇摇欲坠。

    陆压沉声道:“令尊新丧,望令堂节哀。”

    出乎意外地,魏宁看他一眼,心道陆压行事素来不是以委婉著称吗?

    属实没料到陆压单刀直入。

    汪六姑娘伤心欲绝,却并未在人前失态,而是带着细碎的悲意,歉道:魏大人、陆大人请恕婉一失礼,先行告退。”

    魏峥颔首,权当知晓。

    陆压好心好意指路:“令堂在前庭花宴。”

    汪六姑娘谢过,步履匆匆,直奔照壁,须臾,转身消失。

    外人离去,余下两位半生不熟的外人,魏宁态度熟稔了些,又晓魏峥虽初识之时脾性古怪劣彆难捉摸了些,搭上话后,魏宁自觉他寻常寡言,对弱质之流意外的宽容。

    或许有些事情,真能从魏峥身上下手也未可知。

    魏宁施施然行了礼,问及魏峥二人吩咐。

    陆压远远打量她,触及魏宁平和面容,知她安然无恙,提及:“此厢事情尚未了结,锦衣卫已然封禁汪府,不许人员来往。若要出府去,须要核查清身份,记录在册。”

    门首前愿娘皱着眉心探头探脑,瞧见陆压,眼底一亮。

    陆压唤她:“愿娘,你过来。”

    等愿娘走进间隙,接道:“我与大人回城,特来问魏娘子,可需捎上你与愿娘否?”

    魏宁心中颇为惊讶,下意识去看魏峥脸色。

    见他颔首,才确认此事并非陆压胡编乱造。

    忙不迭开口,生怕魏峥反悔:“自然,自然,需要的,多谢大人。”

    愿娘好不容易见到陆压,听他唤她,一路小跑至陆压身旁,笑得异常欢欣道:“陆哥哥,我许久未见到你。”

    陆压身量高上她许多,同她说话不免要弯腰。

    “小愿儿,近来可好?”

    ……

    二人相谈甚欢。

    对于愿娘和陆压熟识一事,魏宁颇为好奇,暗戳戳就此事问魏峥。

    魏峥视线后移,兜头笼上魏宁,裹身素衣在他眼底凝成一点。

    魏峥淡漠的嗓音响起。

    “此事我知之甚少,陆压素来穿行于上京街巷内,体察人情民生,遇生计多艰,出手相助。此事发生之时,我不在京,具体情况并不清楚,归京后,常睹陆压看顾此女。”

    魏宁垂了垂眸,掩住眼底骤起波澜。

    轻言道:“此间发生事情,我约莫知晓。愿娘母亲替人浣衣维持生计,又连连缠绵病榻,其父李二嗜赌成性,留恋赌坊不归家,逢赌输便变卖家产。”

    魏峥骤然驻足,长凝魏宁,眸底沉沉。

    魏宁并未看见,自顾自道:“李二输光家产,欠了大笔赌债,被赌场拒之门外。我遇见愿娘是在京都风云场所,李二要卖女还债。”

    “民女见愿娘年幼,心有不忍,就出钱从李二手中买下卖身契,对外称身契归入繁花阁。”

    实则早已焚毁。

    魏峥眸光转向涔冷,忆起江南那场牵连数千,埋没人命,致使微宁家破人亡的纵赌案,赌案之下弥天大火蔓延,缭燃百里,烧红半百边天。

    其下屋梁坍塌,血流成河,冤魂数万。

    魏宁不知魏峥所想,仍感慨道:“陆压大人,慈悲心怀,魏宁钦佩。”

    魏峥听得这番真情实意的夸赞,忍不住侧目。

    见魏峥面露不虞,魏宁只当他不曾得了夸赞,不由哂笑。

    不轻不重道:“魏大人普渡众生。”

    闻言,魏峥冷嗤一声,不置可否,面上冷色稍有和缓。

    正闲话。

    二人前后穿过花枝惨败前庭,沿着廊道蜿蜒前行,亭台楼阁,芳谢飞丹,上京盛行的精致华丽的物件皆抛掷身后。

    暗沉天光下,不知何时变了天,阴风阵阵,顺着廊下侵怀入袖,掀袍撩发。

    二人墨发轻掀,在风中摇曳,有交缠之势,堪堪融为一体时,被两只截然不同的手截回。

    越接近府门,戒备越是森严。

    软甲暗衣,窄袖官服,十步一哨,锦衣卫身形挺拔,腰间佩刀坠环,目光淡漠恭敬同魏峥见礼。

    魏宁心下有异,却不知异在何处,只能暂且压下。

    举目望天幕。

    阴云密布,风声鹤唳,寒气入骨,有大雨将至。

    上京新一轮的年关连绵寒雪,拥着冷彻骨的寒气造访千家万户。

    府门前作书生装扮的锦衣卫正无所事事,现下魏峥尚未离去,府内被扣官眷不敢造次,皆缩在府内装鹌鹑。

    见跟在魏峥身后的魏宁,也未见异色,反倒和善同她颔首作礼。

    魏宁震惊锦衣卫态度之余,匆匆屈身回礼。

    亦步亦趋紧跟魏峥,用着同谨慎姿态不同的作风,大摇大摆走在肃容严庄的瞩目中。

    思及今早见魏峥那仓促一面,及方才锦衣卫来得迅捷。

    魏宁压低嗓音问道:“魏大人,今早民女偶见您,您可是为今日刺杀事?”

    魏峥迟疑一瞬。

    “不尽然,依汪元之行事作风,刺杀身亡也在情理中。

    从未听及此番说法,魏宁此前混迹街市,收罗了诸多评价,其中有关汪大人,皆赞他为人清廉,同夫人鹣鲽情深,爱女护子,实为良夫慈父。

    官阶虽低,却清正严明。

    魏宁不解:“据民女所知,汪大人为官清廉,怎会无故遇刺?可是得罪了人?”

    魏峥嗤笑道:“汪元之可不是个正人君子,卷宗记载,他出身世家,曾经于鸾台与人豪赌千金,家产净光。”

    江州鸾台,地处富庶,而豪商又居多,这些豪商权贵饮酒作乐仍嫌不足,尔后千金筑台,以千金作赌。

    风险极大。

    赢家一跃升天,输家一步坠狱。

    千金台下,血肉筑台,白骨累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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