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蔚立马冲上前去，边让护士准备抢救，边询问送床的护士：
“他现在是什么情况？！”
护士噼里啪啦的语速让云蔚更觉情况严峻：
“患者林宁，50岁男性，今日晚饭饱食后出现剧烈呕吐，呕吐物为胃内容物伴鲜血……”
“急诊查体肝病面容，皮肤黄疸……”
“血压80/50mmHg，心率125次/分……”
“既往肝硬化病史20年，未规律服药；否认乙肝感染史……”
“急诊用药后情况不能缓解……”
……
云蔚马上让护士上好心电监护，挂上液体，准备用三腔二囊管压迫止血，同时开好备血输血医嘱。
来不及开任何检查了。
冬演默默地缩在角落，生怕自己的任何举动会挡着其他医护人员的路。
忙活到半夜4点，患者的血压心率才终于稳定下来。
幸运的是，患者还没有走到输血抢救的那一步。
云蔚松了一口气，打算把患者明天的检查先开上，明天才能更快更早地针对性治疗。
刚进办公室，冬演便从角落里唰地站起。
“你怎么没有先去睡觉？！”
云蔚被吓了一大跳。
“因为师姐您还没睡……”
云蔚想起了自己的实习时光：
也是这样的不敢开医嘱，不敢问病人，不敢挡路，写病历都得改3次。
甚至值班的时候到了晚上，也不敢进值班室睡觉，窝在示教室的椅子上将就了一晚。
第二天早上起床，再胆战心惊地去问，需不需要自己交班。
想来冬演也是如此了。
云蔚温和地冲她笑了笑，说道：
“你先进值班室里随便挑张床睡吧，没关系的，不用等我。
你们是实习生，很多东西你们本身就没有权限。
不用内耗。”
冬演小同学的眼睛亮晶晶的，让云蔚觉得自己仿佛拥有了天使光环。
或许自己有机会成为这一届实习生眼里的慈悲师姐？
奈何冬演小同学不想睡觉，云蔚便一边开医嘱，一边与她说着患者的基本情况。
“这个患者既往有肝硬化20年，估计伴发了胃食管静脉曲张。
晚饭饱食之后，很容易引起静脉破裂，进而导致吐血，尤其是他吃了硬质食物之后。”
冬演点点头，“这些我们本科的时候学过，但还是第一次看到。”
“有的患者根本止不住吐血，最后失血过多死亡的。所以这个患者沟通的时候一定要注意，不能再随便吃东西了。”
“针对这种严重程度的患者，首要任务是止血，针对肝硬化的治疗可以暂时靠后。”
“但像这种患者，一定要注意查传染病四项，还有乙肝两对半等。”
……
“急救抢救除外，所有入院需要操作的患者，切记要开传染病检查。不要单纯相信病人和家属的话。”
“切记。”
第二天一大早起床，看着昏昏欲睡、第一次遭受到值夜班摧残的冬演，云蔚笑了笑，把自己写好的交班记录递给了她。
“实习生有交班的任务要求，你就照着念吧，学会了再自己写，不急。”
“领导有可能提问昨天的吐血患者，你还来得及抱一下佛脚。”
果不其然，主任果然提问了这一点。
看着冬演投来了感激的星星眼，云蔚低头默默地笑了。
交班过后，云蔚距离主任查房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
冲刺！
打开电脑，登录账号，一目十行地扫过患者们的检查记录。
林宁：血红蛋白低、胆红素高、HBV （+）……
HBV阳性。
——我就知道。
云蔚叹了口气，闭上眼缓了缓。赶忙通知了所有昨天夜里参与抢救了医护。
幸好冬演没有参与。
实习生们一没医保，二没劳务合同，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比其他人吃亏。
也幸好乙肝疫苗接种普及率还算高。这大抵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云蔚匆匆看完病人的检查报告，便冲去和查房的大队伍汇合。
正巧主任快要走到昨晚吐血病人的床边，众多师兄连忙让开一条小路，让云蔚能够顺利地挤进最前排。
刚刚从上一个阿姨患者永无止境的“你们怎么都没有医生来看我！怎么就一个星期了才来今天这一次！你们医生都不管人死活！……”中脱身，主任面色自然不太好，但还是挤出一丝笑容，对着林宁点点头，转身面对众人：
“昨晚谁值班？汇报一下病史。”
……
“目前疑诊：肝硬化、胃食管静脉曲张伴出血，其他的检查暂时还没来得及做。”
“肝硬化20年？有乙肝吗？”
“患者否认了。但今天早上的抽血检查HBV阳性。”
林宁的妻子王艳坐在一旁，从昨夜便开始陪床照顾他，形容憔悴，估摸着昨晚也未曾休息好。
她们夫妻二人来到儿子工作的城市，才刚和儿子团聚吃了个晚饭，就被送到了医院来。
儿子说，要加班，不要紧的话，就先等等吧。随后便转了两千块钱。
她好像被某句话给刺痛了，指着云蔚开始大声地骂了起来。
“什么否认！！就是没有！我们没有什么乙肝！他就只是肝硬化而已！你们说的HBV我们农村人根本不懂！”
“你们医生就是想着找个借口不治我们！想坑我们的钱！他都病了那么多年了！你们有没有良心！”
“没有医德都这么拐弯抹角地！我要投诉你们！”
她眼尖地瞧见一旁换针水的护士，指尖一转：
“看看你们这些大医院的护士！哼！穿得人模狗样！还化妆！”
“别不是在大城市里找不到正常人了！看我老公无病无灾地！想要来勾引我老公吧！”
看着护士忍着怒火一言不发，她滴溜溜的手指头转了一圈，把所有人都骂了个遍。
除了主任。
就算是她这么没有眼力见的人，也能一眼认出职位最高的那位。
她在赌，听说只要投诉，医生护士就要扣钱扣绩效，量他们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都要投诉了，主任定不敢包庇她们。
冬演被这位阿姨的战斗力给惊呆了。
她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热爱生活又眼神清澈的大学生，居然在医院有了第一次直面社会险恶的机会。
云蔚也很无语，白纸黑字的检查报告，你以为是在拍戏呢，省级医院大三甲天天闲得没事误诊讨牢饭吃。
主任也更无语。谁说主任就一定是和稀泥的软蛋啊！
他只是半个和稀泥的软蛋！
主任朝下压了压双手，和阿姨说道：
“我们的检查报告不会出错，你来到这里，就要学着相信我们医院。”
“或许你可以回想一下，之前治病的医院，没有告诉过你们吗？”
“如果没有，想想最近有没有输血献血什么的，有可能是最近感染的。”
王艳恍然大悟，“对对对！一定是最近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你快想想啊！孩子他爸！快告诉医生！”
林宁在妻子的催促声中沉默了很久。
主任时间有限，便交代了几句，看着家属情绪稳定了，告诉云蔚记得开上CT检查之后，便打算查下一个病人了。
他突然出声了。“很久以前了。有一次查血的时候，那个医生告诉我，我有乙肝。估计是小时候打吊针消毒不严格吧。估摸着有30年了。”
主任点点头，径直走出了病房。
行走的白大褂鱼贯而出，努力忽略着身后的质问。
“你在和我结婚之前就有乙肝了？！”
“你就没想着告诉我？”
“我以为你只是肝不好，想着我和你好好的，你还能陪我们母子俩很久……”
“怪不得你从来不肯让我陪你去医院……”
骂道最后，又哭又笑的声音隐隐约约传出病房来。
众人却没听到林宁的回应。
中午出了这么个小插曲，大伙都看出了主任的心情并不美妙。
实习生们默默地缩在师兄们和云蔚的身后，担心一个不注意就会成为主任的活靶子。
师兄们和云蔚小心翼翼地汇报完病史，待主任查完房后，纷纷松了一口气。
主任缓缓走到护士站前，转过身，叮嘱道：
“如果昨晚抢救过程中有暴露的，记得报不良事件，然后按流程走，该补疫苗的补疫苗去，医院报销。”
“像这种病人和家属，管床护士和医生要小心，做好沟通。万一投诉到卫健委，我们都只能吃暗亏了。”
“检查和该开的药要开上，但是先看看有没有医保，问问她们能不能负担得起吧。别到时候闹起来，科室又得赔钱。”
云蔚默默地走到电脑前，补全了医嘱。又顺带给自己开了个乙肝两对半。
看着一堆的报告和病历，估计今天是没办法下夜班了。
看着自己一宿没睡的黑眼圈并根根分明的大油头，想着自己不日将秃，还没钱买假发，云蔚没由来地感到一阵难过。
-
看着自己的妻子闹累了，默默站在窗边流眼泪，林宁不明白。
不就是乙肝吗？这么多年的夫妻之情，竟然比不过一个病毒。
又不是不知道自己肝硬化，多一个乙肝怎么了？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脸像泼妇一般嚎叫。
幸好儿子不像她。——想起儿子，林宁不自觉地笑了。
当了一辈子的农民，有个儿子是他最大的骄傲。
得赶紧积极治疗，总得看着儿子结婚不是？
他想到这里，便费劲地从床上坐起，气喘吁吁地休息一会后，举着吊瓶颤颤巍巍地走出了病房。
身后，以为林宁是来安慰自己的妻子，眼睁睁地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门，粗糙的双手止不住地抹去脸上的泪水。
“他现在是什么情况？！”
护士噼里啪啦的语速让云蔚更觉情况严峻：
“患者林宁，50岁男性，今日晚饭饱食后出现剧烈呕吐，呕吐物为胃内容物伴鲜血……”
“急诊查体肝病面容，皮肤黄疸……”
“血压80/50mmHg，心率125次/分……”
“既往肝硬化病史20年，未规律服药；否认乙肝感染史……”
“急诊用药后情况不能缓解……”
……
云蔚马上让护士上好心电监护，挂上液体，准备用三腔二囊管压迫止血，同时开好备血输血医嘱。
来不及开任何检查了。
冬演默默地缩在角落，生怕自己的任何举动会挡着其他医护人员的路。
忙活到半夜4点，患者的血压心率才终于稳定下来。
幸运的是，患者还没有走到输血抢救的那一步。
云蔚松了一口气，打算把患者明天的检查先开上，明天才能更快更早地针对性治疗。
刚进办公室，冬演便从角落里唰地站起。
“你怎么没有先去睡觉？！”
云蔚被吓了一大跳。
“因为师姐您还没睡……”
云蔚想起了自己的实习时光：
也是这样的不敢开医嘱，不敢问病人，不敢挡路，写病历都得改3次。
甚至值班的时候到了晚上，也不敢进值班室睡觉，窝在示教室的椅子上将就了一晚。
第二天早上起床，再胆战心惊地去问，需不需要自己交班。
想来冬演也是如此了。
云蔚温和地冲她笑了笑，说道：
“你先进值班室里随便挑张床睡吧，没关系的，不用等我。
你们是实习生，很多东西你们本身就没有权限。
不用内耗。”
冬演小同学的眼睛亮晶晶的，让云蔚觉得自己仿佛拥有了天使光环。
或许自己有机会成为这一届实习生眼里的慈悲师姐？
奈何冬演小同学不想睡觉，云蔚便一边开医嘱，一边与她说着患者的基本情况。
“这个患者既往有肝硬化20年，估计伴发了胃食管静脉曲张。
晚饭饱食之后，很容易引起静脉破裂，进而导致吐血，尤其是他吃了硬质食物之后。”
冬演点点头，“这些我们本科的时候学过，但还是第一次看到。”
“有的患者根本止不住吐血，最后失血过多死亡的。所以这个患者沟通的时候一定要注意，不能再随便吃东西了。”
“针对这种严重程度的患者，首要任务是止血，针对肝硬化的治疗可以暂时靠后。”
“但像这种患者，一定要注意查传染病四项，还有乙肝两对半等。”
……
“急救抢救除外，所有入院需要操作的患者，切记要开传染病检查。不要单纯相信病人和家属的话。”
“切记。”
第二天一大早起床，看着昏昏欲睡、第一次遭受到值夜班摧残的冬演，云蔚笑了笑，把自己写好的交班记录递给了她。
“实习生有交班的任务要求，你就照着念吧，学会了再自己写，不急。”
“领导有可能提问昨天的吐血患者，你还来得及抱一下佛脚。”
果不其然，主任果然提问了这一点。
看着冬演投来了感激的星星眼，云蔚低头默默地笑了。
交班过后，云蔚距离主任查房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
冲刺！
打开电脑，登录账号，一目十行地扫过患者们的检查记录。
林宁：血红蛋白低、胆红素高、HBV （+）……
HBV阳性。
——我就知道。
云蔚叹了口气，闭上眼缓了缓。赶忙通知了所有昨天夜里参与抢救了医护。
幸好冬演没有参与。
实习生们一没医保，二没劳务合同，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比其他人吃亏。
也幸好乙肝疫苗接种普及率还算高。这大抵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云蔚匆匆看完病人的检查报告，便冲去和查房的大队伍汇合。
正巧主任快要走到昨晚吐血病人的床边，众多师兄连忙让开一条小路，让云蔚能够顺利地挤进最前排。
刚刚从上一个阿姨患者永无止境的“你们怎么都没有医生来看我！怎么就一个星期了才来今天这一次！你们医生都不管人死活！……”中脱身，主任面色自然不太好，但还是挤出一丝笑容，对着林宁点点头，转身面对众人：
“昨晚谁值班？汇报一下病史。”
……
“目前疑诊：肝硬化、胃食管静脉曲张伴出血，其他的检查暂时还没来得及做。”
“肝硬化20年？有乙肝吗？”
“患者否认了。但今天早上的抽血检查HBV阳性。”
林宁的妻子王艳坐在一旁，从昨夜便开始陪床照顾他，形容憔悴，估摸着昨晚也未曾休息好。
她们夫妻二人来到儿子工作的城市，才刚和儿子团聚吃了个晚饭，就被送到了医院来。
儿子说，要加班，不要紧的话，就先等等吧。随后便转了两千块钱。
她好像被某句话给刺痛了，指着云蔚开始大声地骂了起来。
“什么否认！！就是没有！我们没有什么乙肝！他就只是肝硬化而已！你们说的HBV我们农村人根本不懂！”
“你们医生就是想着找个借口不治我们！想坑我们的钱！他都病了那么多年了！你们有没有良心！”
“没有医德都这么拐弯抹角地！我要投诉你们！”
她眼尖地瞧见一旁换针水的护士，指尖一转：
“看看你们这些大医院的护士！哼！穿得人模狗样！还化妆！”
“别不是在大城市里找不到正常人了！看我老公无病无灾地！想要来勾引我老公吧！”
看着护士忍着怒火一言不发，她滴溜溜的手指头转了一圈，把所有人都骂了个遍。
除了主任。
就算是她这么没有眼力见的人，也能一眼认出职位最高的那位。
她在赌，听说只要投诉，医生护士就要扣钱扣绩效，量他们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都要投诉了，主任定不敢包庇她们。
冬演被这位阿姨的战斗力给惊呆了。
她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热爱生活又眼神清澈的大学生，居然在医院有了第一次直面社会险恶的机会。
云蔚也很无语，白纸黑字的检查报告，你以为是在拍戏呢，省级医院大三甲天天闲得没事误诊讨牢饭吃。
主任也更无语。谁说主任就一定是和稀泥的软蛋啊！
他只是半个和稀泥的软蛋！
主任朝下压了压双手，和阿姨说道：
“我们的检查报告不会出错，你来到这里，就要学着相信我们医院。”
“或许你可以回想一下，之前治病的医院，没有告诉过你们吗？”
“如果没有，想想最近有没有输血献血什么的，有可能是最近感染的。”
王艳恍然大悟，“对对对！一定是最近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你快想想啊！孩子他爸！快告诉医生！”
林宁在妻子的催促声中沉默了很久。
主任时间有限，便交代了几句，看着家属情绪稳定了，告诉云蔚记得开上CT检查之后，便打算查下一个病人了。
他突然出声了。“很久以前了。有一次查血的时候，那个医生告诉我，我有乙肝。估计是小时候打吊针消毒不严格吧。估摸着有30年了。”
主任点点头，径直走出了病房。
行走的白大褂鱼贯而出，努力忽略着身后的质问。
“你在和我结婚之前就有乙肝了？！”
“你就没想着告诉我？”
“我以为你只是肝不好，想着我和你好好的，你还能陪我们母子俩很久……”
“怪不得你从来不肯让我陪你去医院……”
骂道最后，又哭又笑的声音隐隐约约传出病房来。
众人却没听到林宁的回应。
中午出了这么个小插曲，大伙都看出了主任的心情并不美妙。
实习生们默默地缩在师兄们和云蔚的身后，担心一个不注意就会成为主任的活靶子。
师兄们和云蔚小心翼翼地汇报完病史，待主任查完房后，纷纷松了一口气。
主任缓缓走到护士站前，转过身，叮嘱道：
“如果昨晚抢救过程中有暴露的，记得报不良事件，然后按流程走，该补疫苗的补疫苗去，医院报销。”
“像这种病人和家属，管床护士和医生要小心，做好沟通。万一投诉到卫健委，我们都只能吃暗亏了。”
“检查和该开的药要开上，但是先看看有没有医保，问问她们能不能负担得起吧。别到时候闹起来，科室又得赔钱。”
云蔚默默地走到电脑前，补全了医嘱。又顺带给自己开了个乙肝两对半。
看着一堆的报告和病历，估计今天是没办法下夜班了。
看着自己一宿没睡的黑眼圈并根根分明的大油头，想着自己不日将秃，还没钱买假发，云蔚没由来地感到一阵难过。
-
看着自己的妻子闹累了，默默站在窗边流眼泪，林宁不明白。
不就是乙肝吗？这么多年的夫妻之情，竟然比不过一个病毒。
又不是不知道自己肝硬化，多一个乙肝怎么了？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脸像泼妇一般嚎叫。
幸好儿子不像她。——想起儿子，林宁不自觉地笑了。
当了一辈子的农民，有个儿子是他最大的骄傲。
得赶紧积极治疗，总得看着儿子结婚不是？
他想到这里，便费劲地从床上坐起，气喘吁吁地休息一会后，举着吊瓶颤颤巍巍地走出了病房。
身后，以为林宁是来安慰自己的妻子，眼睁睁地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门，粗糙的双手止不住地抹去脸上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