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不算难办,春闱在即,京中人员流动越发频繁,府中又调了一部分亲卫回来,能办事的人多了不少。

    人派出去,乔装易容一番,混迹于市井,捅出点事儿不难。

    京中晴了两日,往后又是连绵不断的雪,在这仿佛没有尽头的雪中,成国公府出了事。

    先是陛下莫名其妙下了旨意,罚成国公一年的岁禄,过了几天又见到一群不三不四的人上门闹事,往国公府门前那两尊气派的石狮子上泼了大粪。

    就有人说,这是定北侯府挟私报复,化名易容躲在市井中的亲卫们当时就跟人吵了起来。

    “定北侯府权力再大,还能大过国公去?谁不知道陛下不喜武将,难道陛下也是定北侯府安排的?”

    “就是,我看那倒霉姑娘都在家关了好些日子没出门了,就放过人家吧。”

    “分明是世子赌钱不还,惹到了赌坊……”

    跟逛青楼比起来,赌钱这事和“风雅”半点沾不到边,纯纯是件上不了台面的事。京中虽有纨绔子弟没事爱赌几个小钱,但都不敢声张,在百姓看来,这就是权贵子弟洁身自好,以至于这话放出去,还有人不信。

    然而赌坊虽不敢明目张胆地打上成国公府,苑劲松却不可能完全不出门。

    他自称要上进,早就想办法把自己塞进了应天书院,还要想方设法打听陆兆雪行踪,在家躲了两天就出门了。人一出门,就相当于给了赌坊机会,打手们把人往小巷里一堵,打了个痛快,还把他身上值钱的衣裳银两全给扒了。

    陆兆雪窝在街角的车上,听那边报信,得知赌坊的人事成,就叫人引百姓过来,让人好好看看苑世子当街遛鸟,这鸟的个头又是不是够大。

    总之这下,苑世子赌钱的名声是坐实了,人也受了伤。成国公府小厮稍晚才找过来,当场吓软了腿,脱下自己衣裳,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包住自家少爷,将人抬回了府里。

    街角低调的大车始终没动。

    陆兆雪又等了一会儿,等复命的人回来,才开口:“他腿断了没有?”

    “这个……”亲卫颇为为难,“看着有点跛,断没断真不好说。”

    然后他又想起来,“不过破了相,”他指指自己的右眼下方,“这里。”

    此时,成国公府里,已是一派哭天抢地。

    “儿啊!我的心肝儿……”

    锦衣华服的成国公夫人扑在苑劲松床上,哭得肝肠寸断,脚上的伤还不知道能不能治,破了相是绝对无法入仕的。

    现在又不是开国那几年,成国公府到如今只剩下一个花团锦簇的空壳,为了撑脸面,她拿自己的嫁妆去放印子钱,这才勉力支撑,如今印子钱被陛下查到,连带着跟她一块儿放钱的几家夫人都赔了本,伸手管她要赔偿,成国公府这具壳子能不能撑下去还不好说,唯一的希望也快断了。

    大夫正在给苑劲松包扎。苑劲松疼得龇牙咧嘴,一边抽气一边说:“嘶……娘你别哭了,哭得我头疼。”

    “定是陆家那个贱人害的!”国公夫人忽然目露凶光,“老夫人也是糊涂,她就你一个孙子,怎么能定下这样的亲事……”

    “不是雪妹干的!”苑劲松大叫起来,“她这么温柔纯善的人,怎么会做这种事?”

    他想起前世,虽说他常常流连花丛,她却从来不怨,在府中打理庶务,侍奉他娘,再尽心不过。他想,雪妹是柔顺之人,如今待他态度凶了些,也只是没出阁的缘故。

    是他自己,重生回到未娶妻的时候,忘了还欠着赌坊银子。赌坊也真是的,不过五千两,宽限他几天就是了,娘都会给的……

    “嘶——”他疼得又倒吸一口凉气,骂道,“你就不能轻点吗!”

    老大夫早已上了年纪,如今鲜少出诊,还是给国公夫人面子,三催四请才来的,闻言沉了脸色:“世子是骨头断了,不是破了皮!若不能将其固定好,日后骨头长歪,阴雨天疼痛还是小事,怕不得做一辈子跛子!”

    “大夫,大夫,您可千万得好好给我儿治伤,要多少银两都是使得的。”国公夫人听得花容失色,劝完大夫,又劝儿子,“松哥儿,你且忍一忍,娘还差人去找了擅长治脸的太医,就要到了——”

    几乎是她话音刚落,成国公就和一个有些年纪的中年男子一道走了进来,“江太医,烦您看看我儿子了。”

    床前狭窄,还有个老大夫在包扎,江元甫提着药箱走过去:“请国公夫人先让一让。”

    “太医。”苑苏氏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求您救救我儿子,救救他!钱不是问题!”

    江元甫在太医院干了一辈子,不是没见过这种人,闻言不为所动,只认真道:“下官自当尽力而为,只是,还请国公夫人先让一让,我好仔细看看世子殿下的伤。”

    “还不快滚开!”成国公烦得不行,上前一把提起她往旁边甩。

    他手劲大,国公夫人尖叫起来:“苑皋!你打我!”

    “谁打你了,你这蛮不讲理的泼妇!若没有你,哪有今天的事!”

    “究竟谁不讲理?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为了这个家?这个家都没希望了!我叫你好生教育松哥儿,你怎么养的?慈母多败儿,若不是你惯着他,他能去赌钱?”

    老夫人疾病缠身,缠绵病榻,已多年不曾出院子了。如今国公府唯二的主人站在这里吵架,一院子的丫鬟小厮们连大气都不敢出。今天跟着苑劲松出去的两个小厮到现在还跪在院子里,因为外衫脱给了主子,只能衣衫不整地受风。

    苑劲松的脸上是被旧木板上的钉子剐蹭到的,别说完全养好了,一个不慎甚至会危及生命,远没有看上去的这么简单。江元甫深深皱眉,先给他清创、包扎,随后开了两副药方。

    一副外敷,一副内服,因为苑劲松腿上还有伤,内服药江元甫还跟那个治腿的大夫讨论了一下。

    “这外用药,一天得换两次,先用上一周,看看恢复情况。”江元甫对院子里的躁乱全然视而不见,只对成国公夫人叮嘱,“内服药一日三碗,分晨、午、晚三次,饭后服用,也是先用一周。一周后,我再来复诊。”

    “是,我记下了。”国公夫人勉强镇定,又问,“大夫,松儿这伤,还能长得好吗?”

    “伤得有些深了。”江元甫只是说,“我自当尽力。”

    他话没说死,国公夫人也只能安慰自己还有希望。她派人送走两位大夫,下一刻又开始嚎:“松儿都还没娶上人家,胳膊肘已经拐到定北侯府去了!公爷,你怨我不要紧,可那陆三,说什么我也不敢娶回家!”

    “糊涂!”成国公骂道,“咱们家的爵位不过是个花架子,那定北侯府可是实打实手握兵权的!”

    “那又如何,圣上不待见武将不是一天了——”

    成国公伸手捂住她的嘴,一把关上了房门。“砰”的一声,声音大到把苑劲松都吓了一跳。

    “这话是能说的?满院子的下人在呢!”成国公压低声音,他年纪渐长,脸上沟壑日深,屋子里没点灯,光线不明,一张脸便看起来越发狰狞,“你懂什么!你不是缺银子?定北侯府有的是银子!”

    国公夫人不懂:“侯府的岁禄总不能越过公府去,他家无人经商,哪来的银子?总不能是军费……”

    “你就这点眼界了,”成国公冷笑一声,“没银子,就去抢!往关外去抢,跟土匪去抢!兵士提着脑袋过日子,这就是朝廷给他们的福利,不光是定北侯府,就连汤家,也有的是银子!”

    “可是,”国公夫人仍是心气不平,咬着牙说,“那小贱人害松儿至此……”

    “害什么害?你教出来的好儿子自己赌钱,怪别人不成?我可是早听说了,那陆三在崇福寺放话,当面她都没对松儿做什么,不会在背后行事。你非说是她害的,证据呢?”

    “爹……娘……”苑劲松都听傻了,关于这婚事,父亲母亲竟想了这么多?难道他和雪妹,不是早早定下娃娃亲,婚后又和美的佳话?

    “我……儿子是真心喜欢雪妹的,定北侯府……银子……又同咱们有什么关系呢?难道家里缺银子使么?”

    国公夫人从没跟儿子叫过苦,这时看他天真,亦说不出话。

    苑劲松心里突然升起一种巨大的慌张:“像我们这样的人家,怎能看上媳妇的嫁妆?爹、娘,儿子和雪妹不是自幼定的亲吗?都说两府世交……”

    成国公头一回发现自己这个好儿子傻成这样,若不是只有这一个儿子,他这会儿都想走了。

    “你奶奶,我娘,跟定北侯府的老夫人是手帕交,是她俩曾说要定娃娃亲的,结果两个人都没生出女儿来,这婚事才落到你头上。你还真以为你跟陆三是命定姻缘?我告诉你,定北侯老夫人早就去了,咱们家的老祖宗也是久病,你不给我好好哄着陆三,把这婚事搞没了,我要你好看!”

    “看看你养的好儿子!”他瞪了国公夫人一眼,转头就走。

    “怎、怎么会……”苑劲松根本无法接受。他一直以为自己前世没好好对待雪妹,害她郁郁寡欢,以至于早早身故,这回重生是来挽回的,可谁知这婚事一开始就是他家高攀。

    他高攀来的亲事,他却流连花楼……玉娇的态度软,身子娇,比雪妹会伺候人,做那事时的花样也多,他当初年纪小,一时贪恋……

    怎么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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