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我手上的伤,怕是不能按时完成师父交待的课业了。”那女孩在身旁唉声叹息了好一会,“这可怎么办呀。”她边叹气,边用眼瞟他。

    “我真不知道,你是不是因为想着偷懒才为我挡刀的。”他气不打一处来,“但我真不该放过那小子——”

    她见他又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忙劝慰他道:“你和他还是少起冲突的好,他是你幼弟,有他母后的庇护,打来打去,总是你吃亏的,又白白担个欺幼的罪名。”

    “是啊,他这番招惹我,我也忍气吞声了,不就是图个忠孝友悌,善待手足的好名声。真是多谢你为我筹谋了。”

    她见他还是一副耿耿于怀的样子,心里便跟着难过,急急地要想法子哄他开心,却半天没有中用的点子,十分着急,这在面上表露无遗。

    男孩眯了眯眼,好看的薄唇忍不住勾出一抹笑来,“我刚才是说,我不该放过他——倒叫你占尽我的便宜。”他已把笔握在手上,将她要誊写的书册翻在自己面前。

    他将这话说得万分有趣,还一副百般无奈的哀痛模样。

    “你真是——”她咬着下唇,气呼呼地捶了他一拳头。

    他吃痛似的叫唤了一声。

    “阿琭——”她知道自己手里没有轻重,脸上尽是自责与关切,他却朝她眨眼轻笑,明显是戏弄她的神情。

    “你太过分了!”她收拾收拾,起身作势要走。

    他头抬也未抬,“你这课业不要了么?”

    她旋即转身,踮着脚,伸手去接那几张纸。

    他却一把收回,仗着身高手长,叫她抓也抓不到。

    “好阿琭,我手这么直直伸着,怪疼的。”她可怜巴巴道。

    他埋着头疾书,似乎并不在意,隔了半晌才搭理她,而话里又满是威胁。

    他说:“下次不准你擅作主张,给我增惹是非。”

    她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连连点头。

    “要走快走,莫再扰我。”他将写好的课业一并送予她手。

    她一拿到手上,便往兜里一塞,露齿咯咯一笑,高高兴兴地跑开了。

    他暗舒了一口气,这才将手捂住那胸腹伤口,但业已渗血,隐约透出血水来,他刚才还在担心他用笔快了,乱了气息,露出破绽叫她来大惊小怪,可她固来粗心大意,得了好处十分地好打发。

    他嘴角挂着浅淡的笑,回了屋去,扯开布袍,又重新暗自包扎起来。

    日头沉下去了,飞鸟也要归去,天忽然间就暗了,他房内的烛火一直燃着。

    汨罗,若有下回,我绝不允许自己再让你受伤,一丝一毫都不许。

    “扶御,扶御——”

    他刚有了一点意识,手不自觉便作出了捻符避敌的样子。

    “是我,扶御。”衡寂之将他双手一并按住,用力推了推他。

    “寂之——”轩辕琭唇角缓缓溢出血,逐渐清醒过来。

    “你怎么在此?”他声音沙哑干涩,边说边要起身,奈何体力不支,手肘撑了两回才约莫支稳。

    衡寂之连忙过去扶他,但他已经坐了起来。

    “我收到你讯息,即刻脱身来寻你,最后在密林迷谷边地找到你,可是你精神恍惚,满体创伤,力不可支地晕倒了过去。”他眉头紧锁,似乎并不满他不顾伤痛,耗费精神来细听他说话,所以尽可能得避重就轻,轻描淡写地说他的来回经过。

    他神思疲乏,倦怠就誊在他面孔之上,却仍扯着符咒,逼迫自己清醒,血水从他唇边淌了下来,他毫不在意,用袖口一抹而尽,并对他说“我没事。”

    “扶御,你怎的一人来此险境?”衡寂之眼中落满了心痛,他知晓他素来要强,凡事都要硬撑。

    “并非我一人,其余兵将尽损。”他回想自己还算清醒之时,眼见身旁军将陷入迷雾深潭,抽刀自戕,竟无一人生还,他垂目低眉,声音低抑沉重:“我是否误入迷阵?”

    “这是雍南迷谷,相传是李茂所布,以困摄精魄神魂,避阻世人。数百年来,雍南之人途径此处,皆绕道避走,无人胆敢私自闯入。你去往西郡王都,怎会由此而入?”

    “我没有自己的军队,受此陷害,也是情理之中。”

    “是军中何人将你引入此地?”

    “他在密林之处业已毙命,就算不是如此,又有什么分别,我并没有实证将她问罪,何况——”他神情落寞又疲惫,面带惨笑,语带自嘲,“是不是她还是个问题,沐寒的人一直与我一起,领路之人将我等带入绝境,他又岂能不知,却作壁上观,由着我自寻死路。你在他那里多日,想必也能看出一二来。”

    “他诸多刁难,本已谈妥之事又一再变卦,我不甚明白他为何如此的反复无常。”

    “沐寒他多疑少决,素无主见,对人百般猜忌,又不愿一味听从身边齐豫之忠善之言,常常左右摇摆,往往贻误良机,他为难你我,无非是不愿我们与他那的帝君有所接触,染指朝堂——他想看我们斗个两败俱伤,好叫他伺机取利,独享其成。”

    “那他为何突然改变主意,不再暗中阻扰?”

    “怕是有外力施加于他,让他措手不及又无力反击。”

    “我困在他宅子里不晓旁事,只知道黒羽帝君接连两次,大张旗鼓地派人来府中,又是探病,又是督军,恐怕是肃豫借帝君之手要削他兵权,差人前来试探。”

    “肃豫一向不信任他,虽出兵在外,万事却防备着他,想要借机调用他的军队给自己出力,又能消减他的力量。”他说得快了些,气息不稳,重重地咳嗽了好几声,却强行扯了安息咒压了下去,但他并不就此休息,强打了精神说道:“他想左右逢源,坐收渔翁之利,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扶御,你缓一缓——你身上遍是伤痕,这伤口真是——”真是触目惊心。

    “是我自己弄的,不碍事。”

    “扶御——”他翻查过他的身体,知道并不是如此,但他说得轻巧,似乎那刀并不是割在他自己身上,而那入骨之痛一点也伤不了他。

    是他自己划伤的,他这样说,他就更难过了。

    “你这个样子——”哪里像是没事的。

    他知道多说无益,他一贯如此,拼了性命、用尽全力去落个伤痕累累,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身上可以有这么多伤的。

    他只能以久久的沉默对抗他对自己的刻薄残忍。

    “这算的了什么呢?”他看出了他隐忍的愤怒与诘责,设法宽慰他,“只要我有一丝一毫的不清醒,我便就此枉送性命,我只能如此。”

    他仍是沉默不语。

    “寂之——”他重重叹了一口气,十分无奈。“要怎么说呢?”

    他声音低沉暗哑,眼神空洞无光,似乎仍心有余悸,“初时我还神志清明,分得出幻象现景,直到——

    “直到什么?”

    他不说下去了,突然问他今日是何日?

    他不明所以,干巴巴地回复他。

    他面色一凛,眉头深皱,自言自语道:“我竟睡了五日。”

    “不是,你是昏迷了三个整日。”

    “这迷谷居然困了我两日?”他挣扎着起身。

    “扶御,你不能——”

    “事急从权。”他话说到一半便被他劫断,“我与苏绰商定,要他固守夷陵半旬,再多几日,只怕无力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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