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长的巷道,没有一个人,她提着一盏灯,漫无目的地走。明亮的月投下冰冷的光,与摇曳烛光一同,将她的身影拉长。

    她木然地抬了头,月色清冷无边,天上一颗星也没有。

    她的目光落了下来,栖在那一壁鲜盛的凌霄花墙上。

    白日里那般毒烈的日头,它还能开得这般绚丽,真是奇异。

    许是夜露,她这样想着,手不自觉地向前伸了过去,指尖刚触到那带了绒毛的花茎,便似被焰火灼伤,噌地一下缩了回来。

    她讶然,随手捻了捻,手上粘腻湿滑,却不是沾水的余迹,她另一手将灯烛提高,赫然可见食指指腹染着一团被捻开的鲜红。

    她猛地将手中的莲灯扔弃,慌不择路地逃离。

    “郎小西,你可不要自作聪明。”一个诡异的声音突然响起,好似附在耳畔低语。那声音尖细刺耳,像一把久磨过的尖利剪子,将这寂寂黑夜一下剪得稀碎。

    “自作聪明,自作聪明——”一只夜鹰在枝头怪叫,扑闪翅膀追行,风刮过树枝,带着森森寒意,又将她带到那个叫她最最绝望的夜里。

    “这是梦,这是梦。”无论她怎样提醒、诫告自己,时隔多年,被困在这样的梦里,她依然忍不住拼命落泪,忍不住疯狂奔逃,即便她早已知晓,最终最终,在劫难逃。

    “搜”地一声,一箭刺穿她的腿骨,她一下子栽倒,头重重磕在碎石上,鲜血立时模糊了她的双目。

    一个人影立在她面前,她的面被一只脚勾了起来,她听到他哂笑。

    “他死了,而你却要活着——”

    “——真是可悲。”

    她睁开了眼。

    自己身处一间内室,屋内陈设显然是有印象的,但她一时却又记不起来。

    还在彷徨之际,门外似有动静。

    她没有细想,一跃飞至梁上。

    门旋即被打开,一女一男先后入内。

    她脑子一蒙,竟然连一句话也听不进去,只木木地看着他俩齿唇张了又合。忽然那女子将灯盏打翻,拂袖避退,她徒然清醒,想起了这一幕,经不住叫出声来。

    那男子的目光即刻转到她的身上。

    凛冽的目光。

    外头起了人声,门将要被打开,那女子做出捻咒的姿态。

    石火风烛间,他将她从屋梁上曳下,紧紧圈在怀内,叫她心跳得又急又快。

    他兀自伸掌接过一符。

    门被推开的一瞬,光如潮水一般涌来,刺得她不能睁目。

    她听到咒符相击,喊叫推搡声,但有一个奇怪的声音间杂其内,比任何声响都要清晰响亮。

    她听到那一阵低笑。

    那个声音嘲讽奚落道:“把你当作掩人耳目,遮人口实之物——”

    “命运,实在过于有趣。”

    她猛地睁开了双目。

    四周被黑暗拢住。

    静得没有一丝音。

    方才的昏眩与震悚似乎可以当作隔世的一段幻梦,陌生而遥远无际。

    然而景象历历在目,像烙在脑中的疤印,抑或是胎生痕迹,叫她知道这确然发生。没有比这样的梦境更叫人害怕,因为它太过真实,真实到你会犹疑,这仅仅只是幻影,是往昔痛苦的再现,还是来日悲剧的预演,一场不露声色的蓄意征兆?

    当真相剥离,里头□□的残躯,又有几个人能做到不掩面而泣,背身逃离?

    “你畏惧了么?”

    话音一落,里屋的光突然亮了起来,将她惨白的面映照出来。

    “你迟疑了么?”

    紧接那说话的声音,有声响自内屋发出,是鞭笞与狞笑。

    她仓惶无度,进退失据。

    “你真的愿意从梦中醒过来么?”

    门旋即敞开。

    堂间赫然绑缚着被割了面的易桓。

    她怛然震悚,口不能言,身不能动。汩汩鲜血仿若一条赤莽,自堂内蜿蜒而来,将她鞋袜濡湿。

    “你还有勇气?”

    她抹着根本停不下来的泪水,脚不自觉地向后退避。

    “仍旧心存希望?”

    一转身,光影转换,一把利刃刺向她胸腹。

    “——我好恨你,真的好恨你,我永远记恨你,永远……”

    “阿芷——”胸腹的疼痛蔓延至心口,这种痛折磨得她不得呼吸。

    “不,不是——”

    她见不得那张凄厉的脸,更无法直视内心的咎责。

    她不停地摇头,一步一步往后退去,一道巨大身影笼住了她,她茫然抬首,他阴鸷的面孔投入眼帘。

    他倾着头,将身体靠过来,猛然咬住她的脖颈,几要将其撕裂。

    他的唇染着鲜血的红,眼眸是白昼里突降的黑夜,浓稠的像化不开的墨。

    他诅咒她。

    “——无尽的痛苦,无尽的悲伤,无尽的迷惘,欲念将日日折磨你,咎责将时时鞭笞你——”

    “不得安乐,不得欢愉,不得平静——”

    “不——”她哭喊着逃离开来,撞破一道又一道的门锁。

    突然她被什么东西绊倒,重重跌在地上。她尝试手支撑着爬起来,便在那一瞬间,手里赫然握了一卷书画。

    像触了火电,她立时将手中之物扔弃。

    那卷画却随着她抛去的方向,大肆铺展了开来。

    她看清那画的一瞬间,身旁两侧门内的灯火皆亮了起来。左侧是凄厉的喊叫,形影混杂,右侧只有一道孤影,一点烛火。

    “我给你选择的余地。”那个声音轻笑。

    “醒醒,你醒醒——”

    她拍打着他的面,一手将他的外袍撕开,露出被鲜血浸润的伤患。

    “不能睡,你不能睡——”她将他腹处被咒符所伤的患口按压住,并迅速地扯断袍布绑缚了起来,并在间隙,不住地拍打将陷入沉迷那人的面孔。

    日头起的很高,她手心里握满了汗,以至于她把创药洒倒了一片。

    她懊恼地捡起瓷瓶,手拍在瓶底啪啪作响。

    “蘅芜,算了吧。”

    一直站着的男子有些不耐烦的样子,他仰靠在一树杆上,对着身旁紫衫的女子使了使眼色。

    “是啊,蘅芜姐姐,他,他救不活了。”她蹲下身子,扯着她的衣衫,“他将这些歹人都除去了,也算死得其所。”

    “我们快走吧。若然再有追兵,只怕我们都难逃一死。”

    “你们走吧,我要去燕怀。”蘅芜道。

    听到这话,雷泽立不住了,想要去捉了她的手臂,强行带她离开。

    弯腰之间,手停在了半路,只见天云滚动,风声骤起,他即刻叫了一声“不好!”手中弓箭已然上弦。

    “阿紫,你带蘅芜离开。”

    “可是你——”她踟躇了一瞬,去拖来蘅芜的手。

    但是她眉头深皱,仍在迟疑。

    “都不准走——”领首一羽人飞降下来,他衣着翩翩,好生儒雅。

    他咧嘴笑道:“要知道我找你们找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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