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凄迷,疏影斑驳。

    一只鹰息足而立。

    静得没有一点生息,只有脚步踏行时发出的“哒哒哒”的声音。

    下一刻,门吱嘎一声推开了。

    “小西,你怎么来了?”

    他将书卷放下,登时起身迎她。

    “我来了,你高兴么?”

    她手里持了莲灯,静静地看着他笑。那笑仿若三月春晖,弱柳迎风摆,碧波随棹荡,叫他看得痴迷。

    “我想你了。”她上前两步,红着的脸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她抬了眉首,轻问:“你去我那里么?”

    他怔了一怔,眼波似水纹流转,在心头漾开,他低下头,将面孔凑近,“现在不行,我今日有重要的事情。”

    “等我忙过了,我去找你,好吗?”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柔情的模样不可言喻。

    她清澈的双目直愣愣地看着他,仿佛没有听明白的样子。

    他又重复了一遍,眼中带了浅微的笑,甜蜜的爱意,全然是宠溺。

    “好,我等你。”她似面有不舍,走了几步,又转过身,“你记得去的路吗,扶御?”

    “嗯,等我,很快。”

    他在她羞得发红的面颊上印上一个轻快的吻。

    “很快。”

    一弦弯月似角弓,满天繁星若瀚海。

    夜已经很深,枝上露水凝聚成珠。

    尾俊寝室内灯火通明。

    樊鱼的求见,打搅了他。

    他将杯中美酒一口饮尽,舌头刮着口中腔壁,十分不乐意得看着怀中与殿上美姬地逐次退去。

    他叹了一口气,还是叫那不识时务的樊鱼起身坐到身旁。

    “密报里说,蘅芜他们安全抵达了燕怀。”樊鱼肚里是藏不住东西的,屁股还没有坐定,话先出了嘴。

    尾俊眨巴一下眼,连带着眼下肌肤一起皱了起来,这副样子颇为夸张。

    “大人您知道这事吧?”他没有明确回应,樊鱼很是疑问。

    “知道,知道。”他连忙点了点头。

    他最怕樊鱼认真,然而这个人大部分时间都极其认真,这会儿,他睁大了双目,似乎甚为惊惧他对此事没有应有的反应。

    “她要去,我能有什么办法。”尾俊斜了唇角,苦笑道。

    说着,他又拾起酒壶倒了一盏酒,饮下。

    这叫樊鱼一时找不到话来讲。

    尾俊放下酒盏,手肘撑在案上,头枕在手掌,“哼”了一声道:“轩辕琭的密报?他亲笔么?”

    樊鱼一脸的糊涂。

    尾俊勾了一只杯盏,斟满酒,拿到樊鱼面前。

    “我有最新的密告。”他呲着牙笑道。

    樊鱼仍是一头雾水。

    尾俊提了提下颚,示意他先吃酒。

    樊鱼似被他勉强惯了,知晓自己推却不过,拾了酒杯就饮下。

    尾俊那嘴咧到了眉梢,自己的喝下,复又给他倒了一盏。

    这样喝到了第三盏,樊鱼看到他还在添酒,面孔已经暗了下来。

    但他将分寸拿捏得又稳又准,刚把酒壶放下,便说道:“我的平安信上说近日那轩辕琭染了怪疫——怎么都叫不醒。”

    他唇间染着猖狂而又惬意的坏笑,一副幸灾乐祸的畅快模样,手指连连点了点朱漆的案头,闪着狡黠的黑眸,压低声音道:“已经昏睡好几日了。”

    “怎有这种怪病?”樊鱼吃惊不已。

    他放下酒盏,问他:“想必你听过白子司的虚妄境?”

    “这是他赫赫有名绝学,其玄妙神异,普天之下无人可及——”

    “——难道说?”

    尾俊摇了摇头,“他现下乐得逍遥,哪会管这档子闲事。”

    他随手递了一个杏子过去给樊鱼,自个儿又拿了一只往嘴里抛,边嚼边道:“白子司是个顶顶绝妙的人物,他年少有为、跌宕风流的光辉事迹自是耳熟能详,可是据我所知,在东州李家还有一人对幻境有所研习——”

    杏子酸得很,叫他的眉头都挤在了一起,他强忍着咽了下去,收了收嘴里的酸汁,道:“他虽不如白子司一般声名显赫,未显现他这般惊世才华,亦只是承袭了那人的神官之位,但他行事诡奇,不拘于世,手下暗卫更是遍布四海八方,可以说,天下万事变动皆可在他掌控之下,其对权势的操控能力早已在白子司之上。”

    “东州李玉淳之子李承之。”樊鱼道。

    “同为李家之人,无上荣光始终被白子司盛名所盖,他总有不甘。”

    尾俊眼里含笑,将手中杏核一扭,那果核借着他的力旋了起来,直转得“哒哒”地响,“不过他很聪明,身为主祭司,他知晓羽帝的忌讳,也清楚这个有名无实的司祭之位能带给他什么。”

    “赢得荣耀?”

    “染指权位?”

    “抑或是解救苍生的泱泱重责?”

    “是灾祸。”他眼睛一眨,嗤嗤地笑了起来。

    樊鱼似乎没有听明白,“世间对他的传闻很少,但羽国之内皆视其为神祗一般的存在,占卜祝祷,祭祀求告,皆以其为首,可见其位之重。”

    “表面的敬重不如实际的畏惧。”

    自古王权与神权相侵,不是王权受制于神权,便是神权沦为王权之附庸,哪有什么共处共荣。

    尾俊笑道:“这十几年,郤家独大,将羽族朝堂搅得乌烟瘴气,他韬光韫玉,避掩锋芒,在那样情况下,操控一只暗卫渐至壮大,极至足以与帝后抗衡,实属不易。”

    “这样说来,羽族王廷岂能容他?”樊鱼总算跟上了他的思路。

    “容不容他都说得太晚了。”尾俊将手摊了收,收了摊的,笑吟吟地说道,“木已成舟,覆水难收。”

    “那么说来,轩辕琭被困于虚妄境之中——”

    “不是虚妄境,是魇境——亦名幻梦之空,另一种幻域。”尾俊否定着,他舔了舔上唇,道:“我少时游历诸国,曾目睹此咒施于一幼婴之身。起初只道是嗜睡之症,然而时日渐长,却怎么也叫唤不醒。”

    他目光少有这般浑浊,但也只是片刻,宛若食了蜜饯一般的笑再次染上了唇畔。

    “它们虽有异曲同工之妙,一脉相承之效,但终归不同。梦,必须以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作为媒介,它永远逃离不了既定的事实——”

    “就算再荒谬的事情也应该依托现实。”

    “是的,但我不是这个意思。”尾俊道:“在梦中,事情有可能被歪曲扭转,但不可能被完全操控,你只能暗示,诱哄,欺瞒,不能直接掌控,白子司高明之处在于他能将汝之境取代彼之境,也就是说他随时随地就能将人拖至虚无的空间。”

    这番话说得樊鱼惊诧不已,他这副痴傻模样叫尾俊很难憋住不笑,他忙摆摆手辩道:“我只是将当日那人所言相告,并非是我有了这般高超的参悟能力。”

    “话说回来,同样是被幻境所困,为何其中有如此差异,我始终未能想明白。”他歪着头一副思考的模样。

    “那大人,您可知如何脱困?”

    “当时机缘巧合,我有幸一睹,至于后续如何,又如何破解,我便无从得知。”

    这些个陈年旧事,想起来真是伤脑筋,尾俊拧了下眉头,抬起宛若远山的双眉来,眉骨之下一汪清潭,通透明澈,他起身抻了抻脖颈。

    夜色万般美好。

    他笑了笑。

    “我想梦做完了,就会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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