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波万叠,瀑石激花。

    他高挺的鼻梁上渗出细密的水珠,单薄的衣衫被撕裂了好几处,鲜血一大块、一大块地染透。

    他面前的这只凶兽,毛白如雪,身大如虎,一对深红色的犄角锋锐无比,它摩着蹄,不断地晃动那对尖利的角,似乎已做好随时要将他心脏刺穿的准备。

    他眼神精聚,口中咒法吟念不休,并无丝毫退缩之意,事实上,他与此斗法无日无天,手上斩杀猛兽亦是不计其数。

    只见那似鹿非鹿的恶灵,张开满嘴的尖牙,吐出宛如烟雾一般的瘴气来,顿然将他笼罩其中。

    它身形巨大,行动却快捷若风雷,伴随着簌簌之声,它在迷雾的遮掩之下,突从侧面扑来,犄角至指他的胸膛。将要近身寸余,正是危机紧要之际,他面色不改,只见一道无形的咒壁生生将其拦截,它猛得跌了一个跟头。

    似乎将它彻底惹恼,它一声怒吼,险将那高峻之山拔倒,巨大的石块崩落,无尽的尘埃挥散,似要将天地覆灭。

    那巨石沙土齐齐往他的方向去,他牢不可破的咒壁即刻现出裂纹来。紧接着,它庞大的身躯用力地撞了过来,一下,两下——

    他口中的咒文更为急密,脚下的天罡亦不停歇,他一点一点要将那咒壁修复,但同时,这邪兽攻势亦毫不逊色,它将地跺得砰砰直响,晃得他身形难稳,突降的飓风亦是将沙石更快速地向他袭去,它将高昂的头低下,再次用力撞击。

    那角尖锐不可挡,“彭”得一下,咒壁如镜般碎裂,它的角猛得向他身上刺去,他手中迅速幻化了一柄剑及时挡住了它,它嘶吼一声,用角顶着那剑,逼得他不断向后退避,一直退守至无路之境。

    剑身承受着重大摩擦,滋滋冒出火星,它的利角距他咫尺,它一个挺身便在他白玉般的面颊上割出一道血痕。

    皮肉被划破带来的血腥气息刺激了它的神经,它愈加兴奋,气势更盛,也更猖狂,它不断晃动着脑袋,一点一点地逼近。

    密集的汗水滴下来,落进他面孔伤痕之处,与血水混杂在一起,一同落下。他将握剑的一手松开,单手执剑,空出的一手即刻变幻手诀,对着剑柄用力一推,那光剑即在瞬间碎裂,便在下一秒,无数把更为尖锐的剑刺穿了它的眼。

    它哀嚎不休,倒在地上乱滚,他行了一个“收”势,即将乱剑从它四溢鲜血的目中抽离,不予它喘息,他将散剑合一,口念心诀,即以破竹之势向它刺去。

    就在刺入前刹那之际,那兽骤然变化,以曾显现的十二巨兽面貌轮番示人,极至最终幻化为一青年公子,形相清癯,姿容秀丽。

    与持剑那人一般无二。

    没有半刻犹豫,那剑刺入,那幻影即刻消散而去。

    他唇间溢出宛若蔷薇一般明艳的笑意,将剑收入掌心之内,就势倚靠下来,周遭景色随着他倚坐之势登然改变,天色由青灰变为明丽,一株柳树破土而出,蓬勃生长,细长而密集的柳枝将日暖之阳遮去大半,他面上的血痕已消,身上的薄衣也恢复如新,他背脊靠在一巨石上,那石上隐约刻着些什么,被他飘飞的衣袂遮挡住,他做了一个拨弦的动作,一把瑶琴即横在他双腿之上,他口中始终含有若隐若现的笑,挽了袖,触那弦。

    一曲轻音,缥缈似云上仙。

    天地万物皆然失色。

    一只黄鹂落在他的肩头,它扑闪翅膀,歪着小脑袋儿,四处乱瞅。突然一个声音落入耳中,仿若出自它纤细的咽喉,只见它轻快地跳了又跳,叫道:乖鸟儿,好鸟儿,有翅膀好啊,能飞得高,飞得远——

    他一怔,撇过头去,那雀鸟儿扇动羽翼,即刻从他肩处飞走,它旋绕一匝,飞到他正面之处,倏忽化为一团黑雾,消失不见。

    他将双手摊开。

    几个墨点自掌心浮现,渐至胀大,腾在半空。

    “莫寻。”

    “勿念。”

    他遽然起身。

    她起身。

    轩窗之外一点霞光从重云之上跃起,微光落在沁着露水的荷叶上,折射出异样的光彩。一只蟾蜍从水中蹿出脑袋,跳在如盖的翠叶上,又往岸上跳去,直至钻到草丛里的土洞之中,不见了。

    日将出,天近明。

    她坐在镜台前,看了窗外良久,似乎已经忘记了将要作何。

    直到窗外那株梧桐木的一片老叶顺着微风落在了她的面前,她才想起来什么。

    她将有些泛黄的叶片从妆匣上挪开,将那漆盒一层一层打开。

    木匣内石黛香粉、簪钗玉饰,皆是惯常女子所用之物。她打开又合上,似乎并未多看,手拉开最后一层的时候,卧床之上有衣襟摩擦的响声,紧接着是脚踏在地上的声音。

    “世间女子都似你这般勤勉,要这般日日晨起梳妆?”他的话里含着笑意。

    “我每日醒来,都见你端坐于镜旁,何须如此作烦?”他的手轻揽在她脖颈,口唇贴着她耳垂,说道:“你不施粉黛,不簪花钗,才最清丽可爱。”

    她不知是否因为羞怯,面孔始终未向他看去。

    她手把木屉往里一推,从他环着的臂中脱离,站到窗边门前,轻问他可要回去。

    “不用,如今万事妥当,我可与你整日私缠。”他言语轻快爽利,面色澄清若水。

    她回过头来,一时间茫然不知所措。

    她的头不自觉地望向镜台,镜台上那妆匣的末层没有合紧,一缕光照下来,闪出一道碧色光彩来,刺晃了她的眼,她即速挪开双目,视线落到他的身上。

    “你不高兴么?”

    “我高兴。”话这样从她口中吐出,她竟有些发懵,这不像是她要说的,却确然是她要说的,似乎不对劲,却又合情合理,找不出一点错漏,只有一种莫名的怪异。

    “我也高兴。”他从背后揽住了她,将她从错愕中拉了回来。

    他抚摸着她的头发,轻轻吻了吻她的脖颈,贴着她的耳,轻语,“与你一起,总是再好不过。”这话说得也是再温柔不过,像有一撮火顺着她的耳根,倏地一下蹿上了她的面颊。

    窗外一阵清风扬起,梧桐叶打了旋儿飘飞下来,始终没有一片再落到她镜台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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