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月之后,大军抵达燕州,前官来报,还需十日便可回京。

    我问为何行军如此之慢,前官说,大军行路,本就不同寻常,再加上沿途百姓热情异常,难免会耽搁些时日。

    我不再说话,掀了帘子下马车,尔后看见了城门前的顾长清,混在一众迎接的百姓之中,格外显眼。

    他并未看到我,我悄悄走到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回头,看见我,怔了许久,尔后淡然一笑,说:“达成所愿了?”

    我点头说嗯,问他如何会来燕州。

    他说:“我来接南宫将军,他是大珩的英雄。”顿了一顿又说,“整个南宫家都是。”

    我鼻头一酸,盈盈有些泪意,抿着嘴笑了一笑,反身回到大军之中。

    他隔着人群冲我挥手,说回了永安一定去烟花楼找他,他请我喝酒,最好的酒。

    我说好,然后上了马车。

    大哥掀开帘子问那人是谁,我说一个朋友。

    大哥说你这个朋友真是有心了,特意到燕州来迎你。

    我拾起一旁的雪貂绒放在手里摸着,喃喃答道:“他是来接父亲的。”

    大哥顿时陷入沉默,我也跟着陷入沉默。

    回永安那日,我腹部的伤好了不少,能蹦能跳了,就是留的疤很不好看。

    我去了烟花楼,顾长清果然在那儿,还坐在临水的位子上,陈芸芸不唱《凉州词》了,改唱《西洲曲》。

    我揭了酒坛,问他这又是什么酒。

    他说这是庆功酒,全城都在喝这庆功酒。

    我笑了笑,轻抿了一口便放下了,大夫说我大伤初愈,忌酒。

    顾长清以为酒不合我胃口,又命小厮上别的酒,我伸手拦住他,抬头喝了一大口,扯到伤口一阵生疼。

    他见我脸色苍白,又拿起一块杏仁酥递给我,说是府里新做的。

    我惊讶地问他,为何知道我喜欢吃太常府的杏仁酥。

    他笑了笑说:“也不必太留心,有什么你都写在脸上了。”

    又说:“听闻你受了重伤,可痊愈了?”

    我放下酒坛,笑说不过皮肉之伤,已无大碍。

    抬眼发现他今日衣着似与平日不同,端详了好些时候,才发现是拔下了道簪。

    我有些惊讶,问他如今竟不修道了吗?

    他说不修了,还俗了,从尘世中来,归于尘世之中。

    我称赞他这是好事,太常府还要靠你开枝散叶呢!

    顺道问他这两年可有了心上人,若还没有的话,我将军府待嫁姐妹众多,可以帮着物色。

    他好似十分忌讳与我谈及这些,低头喝酒转了话头。

    说起圣上对我和大哥的恩赏,恭贺父亲被追封忠勇大将军,大哥被晋封平西大将军,也恭贺我成为大珩首位大统领,统率整个左林军。

    我说这有什么值得庆贺的,南宫家虽为王朝立下战功无数,却也折损殆尽,现如今将军府都快变成孤儿寡母之所了。

    全府上下,男丁只剩爷爷和大哥了。

    说着又笑了起来:“好在如今我也有了军衔,日后再有战事,也可请帅替兄。”

    顾长清闻言怔了许久,方道:“听闻圣上要为你赐婚,王侯将相之子任你挑选,你心中可选好了?”

    我默然,犹记红绡之言,点了点头说:“选好了。”

    顾长清追问是谁,我抿了口酒笑道:“终生不嫁。”

    “咚”的一声,顾长清手中的酒杯掉落在地,我俯身替他去拾,再起身时,他已经走了。

    徒留一抹萧索的背影。

    再后来,我们很久未见。

    入秋之后,南宫惜月带着儿子回府探亲,谈及她昔日的小姐妹林雪之,如今已是高不可攀的太子妃,还说起林雪之的姐姐林慕之,前两日刚定了亲。

    我随口问定了哪家子弟,南宫惜月莫名看了我一眼,说是太常府的顾长清。

    尔后又说,圣上亲指的婚,是对枉死的先太常令的莫大恩宠。

    不知为何,心中忽一钝痛,闷得喘不过气来,南宫惜月以为我旧疾复发,慌忙叫大夫。

    我拦住她,只说出去走走便好。

    不自觉就去了烟花楼,顾长清并不在,台上唱曲的人也换成了新花魁,鼓点叮咚,跳一支折旋舞。

    陈芸芸拎了一壶酒与我畅饮,自然聊及顾长清。

    她感叹:“顾君已许久未来听曲,我也颜色衰去无人问津。”

    我笑了一笑安慰她,颜色正好,绝代芳华,仍是当世美人。

    她展颜,喝了几大碗酒,拍桌称赞:“阅遍城中王公贵子,唯山月最解人心。”

    我说你莫要言过其实,我南宫山月最不解的便是人心,不过是心中还有一丝良善未泯罢了。

    她却坚持己言,还说“唯长清最为愚执”,说完倒头便睡。

    我说你莫要装了,永安城中谁不知你陈芸芸酒量似海。

    可任我如何摇晃,她却也人事不省了。

    后来没多久,就听说她被片州的一个大商贾赎了身,离开了永安城。

    我暗暗感叹,再也听不见那首如诉如怨的《凉州词》了。

    我没再去过烟花楼,圣上下旨,命我南下巡营,过了中秋便走。

    而顾长清的婚期,正是那日。

    他亲自来府上送帖,我与他在前厅相见,南宫惜月也在。

    我笑问他是不是得知我那日启程,才定了这个日子。

    他没否认,也没承认,只说或是天意。

    我说,是你借了我青商,给了我上战场的机会,因此我这一身功名也有你一半。

    你的大喜之日,我一定会去,不仅要去,还要送上最珍贵的礼物。

    只是恐不能留宴,毕竟几千将士等着我呢!

    他说如此正好,也免去了为我送行,还说会让人备好杏仁酥,行军路上充饥。

    我说好啊!此次南下,少则数月,多则几载,很久尝不到杏仁酥的滋味。

    他没再说话,转身告辞。

    顾长清离开之后,我看着请帖沉默了许久,尔后轻轻笑出了声。

    南宫惜月露出些鄙夷神色,说全天下也只有我这么傻的人,此刻还能笑得出来。

    我说人家大婚我不笑难道还哭吗?

    她瞪了我一眼,气得不愿理我,过了好久才幽幽地说:“五姐,你到底看没看明白,整个将军府,只你一人愿拼尽一切。”

    我告诫她不要瞎说,别忘了我南宫家战死的英烈们。

    她咬牙盯着我看,脸上滑落两行清泪,缓缓地摇头:“不,他们都不及你。”

    我看着她倔强的模样不觉笑了起来,拂去她的泪水道:“众多姐妹当中,也唯有你最看得清我。”

    尔后她便埋在我胸口哭,哭的像个孩子。

    我嘱咐她,在相府切不可如此孩子气,要好好照顾自己和孩子,有空多回来看看,大哥久在边疆,如今虽被封了大将军,但势力实微,能帮上忙的一定要帮。

    她拼命点头说好,让我放心南下巡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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