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六,顾长清大婚,我穿上御赐的金甲,去太常府送贺礼。

    天蒙蒙亮,我与顾长清接亲的队伍相遇在太常府前。

    他一袭红衣,意气风发。

    我收剑下马,命人将贺礼抬进府中。

    顾长清看着一箱又一箱的贺礼,问我是不是过于隆重了?

    我说这些都是圣上赏赐的衩裙环佩,我这辈子都用不上,况且好的全被南宫惜月挑走了,剩下的也不值什么。

    他俯身替新妇谢我,我说我们之间不必如此客气,随后拿出那两件披风还给他。

    一件是清泉山下所赠,一件是西州边城所寄。

    他看着衣盒一怔,反问道:“不是说我们之间不必如此客气吗?为何又归还于我。”

    我说战事已了,用不上了,再说这么好的东西,不该浪费在我身上。

    尔后又拿出随身的护身符:“不过这个我就不客气了,关键时刻指不定能保命,适合我。”

    他这才稍稍展颜,说南边不大太平,一定要珍重。

    我拍着胸脯保证,肯定活着回来。

    尔后翻身上马,西向城门而去,他则转头,朝东迎娶。

    我一路南下,经沧州、随州,又涉江而过下严州。

    巡营艰险不易于沙场,遇山贼土匪乃是常事,也曾遭遇叛乱,也曾险些丧命,但好在都活了下来。

    再度返回梧州之时,已过三载之秋。

    我在城郊遇见了阿梧,她为争一个馒头和人打的头破血流,恍然忆起红绡,这股好勇斗狠的劲儿,太像了。

    我命人把她带到帐前,问及她的身世,她说不是病死就是饿死了,我又问她为何叫阿梧,她说爹娘没给取名字,生在梧州便叫阿梧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问她愿意跟着我吗?她盯着我的眼睛说,只要不挨饿就跟着我,还说替我死都没关系。

    我说军中管饱,也不用替我死。

    她说那不行,吃了我的饭,就必须为我做些什么。

    我说这不是我给的饭,是王朝给的,你要谢就谢王朝。

    她说那行,以后就为王朝卖命了。

    引得帐中军士捧腹大笑,她也跟着笑,一边笑一边狼吞虎咽,趁机还往袖子里藏饼。

    夜半时分,我从梦中惊醒,看见她鬼鬼祟祟地出了城,行至一处破庙,将饼分给了藏身其中的孩子们。

    转头看见我,她一脸的惊慌,却没有辩解,只说自己偷了饼,任我处罚。

    我扶她起来,问她这些孩子从哪里来,她说大多和她一样。

    我又问她为何官府不管,她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抬头咬牙切齿地说:“他们没一个好东西。”

    我想了一会儿,让她召集孩子们随我回营。

    她喜出望外,问我是要养活他们吗?

    我说不是,她眼神一黯,警觉地问我:“那你带他们回去做什么?”

    我说带他们去面圣,治梧州太守的罪。

    她一愣,质疑我是不是想邀功,我兀自笑了,只道:“只有如此,才能救更多孩子。”

    她看着我不说话,还是不太相信我。

    我又说:“你若不信,可以跟着我一起面圣。”

    她惊诧地问:“我……我竟也可以面圣?”

    我点头:“有我在,就可以。”

    她不再说话,看着我一脸凝重,尔后重重拜了一拜:“我先前在军营说的话,都是骗人的,我不愿意为王朝卖命,但你若真的能救更多的孩子,我愿意为你卖命,至死不渝。”

    怕我不信,她又作起誓状:“以我边家列祖列宗起誓!”

    边家?原来她并非无名无姓。

    但她仍旧让大家唤她阿梧,说听习惯了,也不想为家族蒙羞。

    我笑着拍她的肩膀,笑问:“其实也想为家族争光是不是?”

    她羞于承认,兀自低下了头,我轻叹了口气黯然神伤:“我在你这么大年纪的时候,也有这样的念头,日日想,夜夜想,还为了上战场,狠狠伤过一个人的心。”

    她抬头问我:“谁的心?”

    我抬眼,正好望见不远处的清泉上,顿了一顿问她:“去过道观吗?”

    阿梧摇头,我笑道,那我今日带你去见识见识。

    说着策马扬鞭飞驰而去,阿梧很快跟了过来,隔着马背问我:“你还没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我扬了扬手中的马鞭:“你赢过我,我便告诉你!”

    最后自然是我赢了,阿梧很不服气,说若她也从小生在军营,肯定不会输给我。

    我说你若从小生在军营,你也会伤那人的心。

    之后我去拜访了玉川子道长,道长说半年前顾长清曾来过道观,携夫人与幼子。

    我惊讶于他已有子嗣,久不能平,道长却道:“一儿一女,顺意完满。”

    我这才醒转过来,喃喃笑道:“如此甚好,顾家有后了。”

    景明观有燃灯祈福的风习,我点了一盏长明灯,祈求顾长清一家长命百岁。

    再回永安城,恍若隔世,大哥携一家老小来城门迎我,大嫂怀中也抱着一个男婴。

    她笑着说:“将军府新添男丁,五妹也回来了,可谓双喜临门,真好。”

    我笑着附和她:“是啊!真好。”

    转头看见了顾长清,他面色略显憔悴,隔着人群淡淡地笑着。

    我走过去与他说话,问夫人和孩子怎么没来,他低了低头,轻声说:“慕之……走了。”

    这让我震惊,惊呼怎么如此突然,他却说林慕之自从生下第二个孩子之后就一直身体不好,熬了一年多,终是没能熬过来。

    我想说方才玉川子道长不是还说她半年前去过景明寺吗?张口却又闭上了。

    或许不该让他知道我去过景明观更好。

    稍稍安慰了他几句,我说过几日再去府中拜访,他说好,我便返回了大军之中。

    阿梧上前,似有猜疑地问:“这就是你口中的那个人吧?”

    我矢口否认,她耸了耸肩表示不信。

    状告梧州太守一事,比我想象的要复杂许多,一连拖了半月有余,总算才有了着落。

    我和阿梧于城郊送孩子们回梧州,其间我问她想不想跟着一起回去。

    她摇头说不想,转头问我何时能上真正的战场,她也要上阵杀敌,功成名遂。

    心驰神往的模样一如当年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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