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被辉月宗二小姐林巧巧安置在醉月居内院的贵客,刚下榻便将自己磕的发了病,她的心腹锦月免不得要分些心思来照顾这位倒霉的贵客,就连在辉月宗内帮着少宗主操持此次寻令集、忙的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两半的林巧巧都亲自赶来探望。

    霍君窈就是这个倒霉蛋,而她现在眼前硬生生将一袭粉裙穿出一身英气的女子,就是林巧巧。

    霍君窈将自己被人监视之事一五一十告诉了林巧巧,林巧巧立即警惕起来,也不知道在警惕那个监视之人还是警惕霍君窈,并不算温和地说道:“所以,你怀疑有人想要搅乱这次的寻令集?”

    君窈披了件外裳,面色略显苍白,屋内的温度对于林巧巧和霍君玟来说有点热,但对于感染风寒的霍君窈来说却稍显不足,刚刚锦月进来送茶水的时候又带进来一阵寒气,霍君窈的确是有点遭不住了。

    林巧巧看着霍君窈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忍不住拉过她的手,好似真的把她当成妹妹了,言辞恳切地关切道:“阿窈妹妹的手怎么如此冷,可是今日受到惊吓了?”

    霍君窈浅笑,“没事,只是染了风寒,至于有人搅乱之事,我也只是怀疑,并无实据,但是此次寻令集由林姐姐家承办,林姐姐又与我家哥哥交好,所以难免上心,小心一点总归是没错的。”

    霍君窈眼神意味深长地看向霍君玟,却被那人铜铃一般的大眼珠子瞪了回来,示意她不要乱说话,君窈耸了下肩,想着看在自家二哥即将替自己背锅的份上,便也不逗他了。

    倒是林巧巧面上被一抹绯红晕染,转瞬即逝,又给兄妹二人添了茶,说道:“这些事原是我辉月宗之事,阿窈妹妹身体不好,没道理做了我的客人还要替我操心,这几日我会找几个人来保护你们,也可让她们带二位出去逛一逛,武陵城的六安观可是很灵验的”。

    这话说得很明白了,言下之意就是:这是我们辉月宗的事,你们初来乍到还是消停呆着比较好。霍君窈无所谓,但霍君玟却是有些愧疚。

    林巧巧顿了顿,又补充道:“这几日事务繁忙,巧巧怕是不能很好招待二位,寻令集前一定给二位送来请帖,恭候二位莅临。”

    霍君窈常说自己最识时务了,自己不信任她们,她们对自己有所防备也属正常,况且,二哥此番前来可以说是探望旧友,可霍君窈跟着,说好听的是陪同,说不好听的,那就是不速之客,特别是在这么一个敏感的时期,任何一点点异常都会被无限放大。

    况且,林巧巧说的那个六安观,她进城之时就瞧见了,只是每日有人清洁打扫所以还算整洁罢了,若说真有什么灵验之处,那边塞之城的百姓人人皆求的和平安宁,如何这么多年了仍未得偿所愿。

    霍君玟还想再说些什么,被妹妹拦住了话头,淡定地端起茶杯,若无其事一般地应道:“好,就听林姐姐的。”

    气氛一下子便的有些诡异,一室静默,霍君玟沉默了半晌,待反应过味的时候,林巧巧已经起身准备告辞了,他连连起身相送,一句“万事小心”梗在喉咙,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觉得胸口里闷的难受。

    霍君窈瞧着霍君玟畏首畏尾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疯狂给他使眼色,结果林巧巧都推开房门了,霍君玟还在原地支支吾吾,霍君窈恨铁不成钢,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替他喊了一嗓子:“林姐姐且等一等。”

    林巧巧不明所以,霍君窈却转过头和霍君玟说道:“二哥哥,你带着的那盒蜜饯跟宝贝似的,我一路上过来吃药苦的舌头都麻了你都不肯分给我一块,再不送,人家可要走了。”

    林巧巧茫然地站在门口,看了看霍君窈,没有得到回应,只得看向霍君玟。

    霍君玟皮肤不算白皙,脸红不红的也看不太出来,反而是被一双耳朵出卖了个底朝天,低头扔下一句“姑娘稍等”,一溜烟儿跑回了自己房间,不消片刻,就听着噔噔噔的声音,又跑了回来,手里多了一只青色半透明的极其精致的盒子,在阳光下细看,还掺杂着银色的粉末,闪的好看。

    霍君玟明明也有二十好几了,此刻神情竟像个藏了惊喜等待别人发现的孩童,满脸欢欣道:“先前在禹县,承蒙姑娘相救,记得姑娘爱吃这个蜜饯,便带了些。”

    从林巧巧进门开始,霍君窈就觉出她的一举一动都对自己颇为防备,时时刻刻都在观察自己,脸上的每一个表情都被控制的恰当好处,说白了就是假笑。直到看到这盒蜜饯之时,林巧巧脸上的笑意才算是真切,竟露出了些许小女儿情态。

    林巧巧柔声轻语地说道:“难为公子还记得。”

    “这盒子,是用掺了寒晶粉的青琉璃打造的,便是盛夏也不生热,虽是初春,这吃食放久了也不知能不能保存住,不过没关系,若是不行的话我便去同那卖蜜饯的老板娘学习学习,下次再来,亲手给姑娘做着吃。”

    霍君玟献宝似的诉说着自己的心意,霍君窈听完,只感觉这个二哥不要也罢了,好在是霍君窈这个大灯柱子杵在这二人收敛着,不然现在可能已经抱在一起了。

    “那便多谢公子了。”林巧巧笑着将盒子接过来,“呀”了一声,惊喜道:“真的是凉的,这回便是盛夏也不怕暑热了。公子且宽心,虽然寻令集兹事体大,但巧巧会珍重自身,不令公子担忧。”

    明明刚刚还一脸愁容,林巧巧几句话就让这情窦初开的霍君玟有了笑脸,人家林巧巧离开约都一盏茶的时间了,霍君玟脸上的痴汉笑仍未褪去。

    霍君窈心中叹息,果然是嫁出去的哥哥泼出去的水,在自己妹妹屋里发花痴发的没完,看的霍君窈牙酸。平日里祖父总是对着她,总说她像祖母一样好看,而父亲和母亲只要一同在家必是如胶似漆,家中唯一一个成了亲的兄长虽说不在眼跟前,但定期送回来的书信中也常说“夫妇二人,相互扶持,已育有一儿一女,万事皆安,勿念。”

    霍君窈感觉自己每时每刻都在看别人秀恩爱,好不容易出来了吧,谁料霍君玟竟也有意中人了。

    霍君窈皮笑肉不笑地下了逐客令,没好气地说道:“二哥哥,夜深了,我要休息了。”

    霍君玟还沉浸在甜甜的恋爱中,下意识问道:“什么?”

    “我说,我要休息啦!”霍君窈声调提高了两个高度,耳朵受到摧残的霍君玟这才收起了痴汉笑,脑子也跟着活泛了起来,看了看小妹,又想想刚刚二人对话时不正常的气氛,若有所思地说道:“窈窈,你和林姑娘是不是早就认识啊,怎么感觉她好像一直对你有所防备。”

    霍君玟的直觉还是挺准的,但霍君窈却丝毫不在意林巧巧对自己的态度,反而是顾左右而言他地打趣道:“我又不是你,你俩情深义重的,我顶多算是个不速之客。瞧林姐姐这态度,别是,怕我扰了你俩?”

    “小孩子家家的,哪里听来的这些浑话!”霍君玟蹭了蹭鼻子,严肃下来,“真的,没开玩笑,武陵城地处边塞,本就是个是非敏感之地,现下聚集了这般多宗门世家,又闹得人尽皆知,朝廷不会置之不理。”他深深叹了口气,倒真的生出了几分忧色,“你说,陛下他不会真的派人把这些宗门世家一窝端了吧。”

    霍君窈撇嘴,非常明显,提到与朝廷有关的事情顿时让她兴致全无,但还是语重心长地说道:“陛下,他身体不好,你倒不如直接说,太子,他会不会派人把这些人缴了。不过在我看来,陛下性子好,谁知道立储君却立了个睚眦必报心胸狭隘之人,慈母多败儿,说的就是他。”

    霍君玟知道她与太子向来不对付,也知道她说的都是对的,但还是立即板起了脸,低声呵斥道:“窈窈,朝政之事不是你我可以置喙的,更何况是关乎皇家千秋万代的立储之事,你不能仗着皇帝陛下宠爱你就成日里口无遮拦。再说了,人和人本就是不同的,以宽仁接人待物自然是好,但以铁腕治天下也未必就是错的,如今世道纷乱,强硬一些也未尝不是好事。”

    在霍君窈眼里,霍君玟性子太过温和,把一切都看的太善良美好,就算生气的时候也是一直披着狼皮的小羊羔,轻轻一扯就原形毕露,但挨训总不是一件开心的事情,偏偏又听不得自家哥哥替她讨厌的人说话,逆反的劲儿一瞬间冲到天灵盖拦都拦不住,口中振振有词道:“如果耳根子软就叫宽仁,睚眦必报就叫铁腕治天下,那我宁愿做一个不宽不仁又小心眼的人,反正名声又不难听。”

    霍君玟如何不知道她在耍小性子,说不过她,只能无奈又宠溺地瞥了她一眼。没办法,家中三代就这么一个女娃娃,全家像眼珠子一样护着,可惜样样都好,就是长了张嘴。家中祖父正直,父亲敦厚,母亲贤淑,也不知道霍君窈这得理不饶人的性子随了谁。

    想到这,霍君玟的笑容凝滞了片刻,迟疑地问道:“窈窈,林姑娘如此态度,莫不是误会了?”

    他觉得,他带着小妹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武陵城,又是从京城而来,怕林巧巧会误会他们别有用心,但霍君窈却认为,林巧巧眼中的别有用心之人大概只有霍君窈一个,她盯着自己刚刚被林巧巧握过的手腕,目光幽邃,别有深意地说道:“误会是一定误会了,不过误会的是什么就不一定了,总归你是没有将真实姓名告知她的。”

    “那是自然!”他立即反驳,拍着胸脯打包票说道:“我出门在外一向低调小心,父亲的话我可都记着呢,我又不是你三哥。”

    霍君窈不予置评,她上边有三个哥哥,大哥先不说,至于二哥霍君玟和三哥霍君璃,这两个人,虽说是一对双胞胎,性格却天差地远,相互看不顺眼。这次她拐着霍君玟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恐怕母亲的怒气全都要撒到霍君璃的身上了,或许霍君璃此刻正在母亲的谆谆教诲下,读着礼记、看着兵法、扎着马步,想到这君窈情不自禁笑出声来,贱兮兮地说道:“我们抛下三哥独自跑出来,他此刻定是恨得牙痒痒,那你说他是骂你骂的更狠一些,还是骂我骂的更狠一些?”

    接下来的三日,霍君窈用前两日养身体,踏踏实实睡了两天,休息充足风寒好的也快些,第三日由林巧巧留下来照顾二人的人带着,在武陵城简单逛了逛,还特意去了林巧巧口中的六安观。

    这六安观所供奉的,是不知道哪个年代的某位大将军,魁梧英勇,目光如炬,石像的某些部分已经缺了棱角,可就算如此,还是有人日日为其打扫,想来身前定是护佑了这一方天地。

    霍君玟感叹:“只是逝者已矣,生前再厉害的大将军也护不住现世为战乱所困扰的百姓,现世的安稳还是要靠我们,若真能像他一般护佑一方百姓安定,也算对得起这姓氏了。”

    听到这些话语,霍君窈只是微笑,没有接话。她走到六安观门口向外看去,今日天气不是上佳,初春里风本就又硬又冷,恰逢乌云满天,比前两日更冷了一些,街上少行人,只是偶尔听见远处巷子中传来叮叮当当打铁的声音。

    霍君窈打了个寒颤,将身上月白色的披风拢的更紧一些,回头看二哥满面忧色,知道他又是在担心林巧巧,宽慰道:“放心吧二哥哥,林家姐姐聪慧过于常人,不过一次集会而已。”

    可人家却不这么认为,依旧担忧,“窈窈你可能不太了解,她在辉月宗的处境艰难,母亲早亡,父亲不慈,兄长不友,辉月宗的宗主只是把她当作巩固自身实力的工具罢了,能安然至今,实属不易,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是万不能行差踏错的,这两天我细细想着,那天借你生病之由把她叫过来,是不是错了,我们自认为是为她考虑,但不知会不会为她带来什么麻烦。”

    霍君玟向来都是这样喜欢替别人着想的,更何况这个人是他心仪的女子,这也是为什么霍君玟人缘极好的缘故。

    霍君窈愣了一愣,唇角勾勒出的苦涩转瞬即逝,轻声道:“我不这么认为,相反,我觉得林姐姐对于她父兄来说还有用,也算是一件幸事,辉月宗宗主林不为空有野心,其子林昶比之有过之而无不及,此二人想要成事,便离不开林姐姐这位智囊,所以不管发生什么,就算会受些委屈,总归日子也不会太难过,总比无碌无为,什么用处都派不上要好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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