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觉得霍君窈说的有道理,霍君玟眼角眉间舒展了不少,回醉月居的路上,霍君窈却突然说想吃些果子点心,又说自己想一个人走走,便将君玟和林巧巧派来的人一并打发开。

    这里与京城大不相同,京城里车水马龙,运河之上船只往来不绝,到处都是商贩的叫卖声,深巷之中朗朗的读书声、孩童的嬉闹声以及妇人家长里短的闲聊,只要你有足够的闲心与耐心,在那里你几乎能知道京城所有人家的隐秘趣事,当然,真伪还是有待商榷的。

    然而今天,霍君窈走在武陵城的街上,除了方才在六安观远处听到的打铁声,几乎是一座寂静之城,百姓每日疲于生计,胆战心惊,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过了今天就没有明天一般,霍君窈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到他们对自己的戒备。

    她走上一座不算破旧的石桥,深深叹息,水乃万物之源,可这城里唯一一条细小的河流也近乎干涸了,更显得这座城死气沉沉。

    许是因境生情,君霍君窈也跟着伤春悲秋起来,全然没有发觉一道青色的身影正在慢慢靠近,以至于他突然开口说话,将霍君窈吓了一跳。

    “若说这武陵城唯一可取之处,大概就是那固若金汤的城墙了。”

    霍君窈光听这略显轻浮的语调,便知来人是谁,眉目间带着些怒意,也不回头,没好气地说道:“公子走起路来不带半点声响,果真是好轻功,只是不知我是该唤你顾公子,还是晏公子呢?”

    霍君窈听到来人笑了笑,对她的怒气全不在意,淡淡地说道:“在下千机宗晏青禾,姑娘也可称在下为顾渊。晏这个姓氏呢比较少,千机宗又……”那人嘿嘿笑了两声,“难免有诸多麻烦,姑娘聪慧,想来也清楚个中缘由,只是在下也要多嘴问一问,该如何称呼姑娘,是君姑娘,亦或是霍四姑娘呢?”

    霍君窈心中猛地一跳,她虽感染风寒,却远没有看起来那般严重,说白了,那就是装的,这一路上以柔弱示人,自认已经很小心谨慎了。

    然而她深知与这样的聪明人对话,否认是没有用的,倒不如摊开了看看对方要做什么。

    她不动声色地转过身,直视着男子的眼睛,本想着一番质问,却在目光对上的一瞬间愣住了,仿佛心脏漏了一拍,此人容貌不显,单论轮廓甚至不如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墨衣剑客,但这样好看的一双眼睛,当真是她生平仅见,深邃又迷人,生生给这张平平无奇的脸变成了翩翩美公子。茶坊那日心思全部在他身上,竟没注意到。

    霍君窈心底暗骂自己没出息,敛了心神,憋了半天最后竟只问出一句,“顾公子如何得知?”

    晏青禾走到桥边霍君窈并肩,随意地靠在石栏上,故作神秘道:“我蒙的。”

    “蒙……”这种说辞谁信谁是大傻瓜,霍君窈自然不傻,明知旁边这人在挑逗自己,却还是忍不住想知道他到底是如何看出来的,遂耐着性子说道:“顾公子方才还夸我聪慧,才两句话的功夫便又把我当成傻子了。”

    晏青禾也不是真的想要气到谁,但斜眼看着旁边本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女子,被自己气的憋着没有七窍生烟,强忍着没有发作,又不免觉得有趣,摇头晃脑地说道:“是你家兄长,功夫不俗,与人对阵之时,赤手空拳以寡敌众仍不落下风,在下内心是钦佩至极的,直到,霍二公子夺了对方的刀刃后,反而变得束手束脚,招式连连对空不说,有好几次还是靠我家谢小林才免于受伤,倒是让人看不懂了。”

    霍君窈眉头蹙了蹙,“家兄的确不擅用寻常刀刃,但不擅用刀刃者比比皆是。”

    晏青禾颔首,赞同道:“那是自然,比如在下,就很不擅长,但霍二公子不同,虽然极力掩饰,还是能看得出他擅用长兵刃,而且隐约透出一些军中搏杀之术的影子,所以猜测二位应是出身将门。而二位又从南边来,到北边探亲,这几日却又住在醉月居这种客舍,想来亲属应不在武陵城,可再往北除了霍家军的营地,便是夷族人的地盘了。”

    男子说的有理有据,但也只是听起来有理有据而已,糊弄别人也就算了,霍君窈可不想被人愚弄,没好气地说道:“只是凭这些说辞的话,那还真是蒙的,顾公子如果只是来说这些闲话的,我们也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告辞。”

    霍君窈作势要离开,晏青禾连忙拦住,笑嘻嘻地作了个揖说道:“姑娘莫急,这不是还没说完么,但在说之前,想问姑娘一个问题,还希望姑娘为在下答疑解惑。”

    霍君窈不明所以,示意男子说下去,却听到了一个颇为熟悉的名字。

    “姑娘可曾听过一位叫作长生的公子?”

    “长生公子?”霍君窈惊讶,仿佛听到了什么了不起的名字,将被风吹散的鬓发整理到而后,轻声说道:“此人对世事洞若观火,才思敏捷,听闻此番辉月宗有幸承办寻令集全靠此人,但凡稍稍关注此事的,大概不会不知晓吧。”

    晏青禾温声细语道:“说的也是,不过在下近日倒是得到消息,说这位长生公子也是从京城方向而来,所以厚着脸皮来打听打听,姑娘一路过来是否见过此人呢?”

    霍君窈心道:那还真是挺厚脸皮的,但晏青禾虽然讨厌,胜在态度好,霍君窈也不好一直冷着脸,耐着性子说道:“这种大人物,都是我听过他,他没听过我,况且又不知晓他长什么样子,就算见过也不自知吧。”她转过身问道:“问完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了?”

    晏青禾偷偷摸摸从怀中取出了什么东西,放在手里,故意挡着不让旁边的人瞧真切,霍君窈从他指头缝里瞄了一眼,立即认了出来,一下子就急了,将手伸了过去,怒道:“还给我!不对……这玉佩怎么在你这,那位夫人和孩子呢?你把他们怎么了!”

    “放心,我能把他们怎么样啊,只是那位夫人的丈夫,发现了这枚玉佩,拿去换钱时恰好被我撞见,就替你拿回来了,说起来那几个人还真是不识货,否则买这东西,怕是要花光我所有积蓄了。”说完将玉佩在霍君窈眼前晃了一圈,在她刚要伸手开抢的时候,以掩耳不及盗铃之势将玉佩揣回怀中,笃定眼前女子不可能当众扒了他的衣服,得意洋洋地拍了拍胸膛,贱嗖嗖地笑了两声,“不客气!”

    这句“不客气”倒是像在报复霍君窈那日对他的戏弄。

    霍君窈颇为不甘心地收了手,毕竟想晏青禾说的,总不能光天化日之下扒了他的衣服强抢回来。

    但又想想,其实若霍君玟没与自己同行的话,倒也不是不可以。

    她强压着火,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公子帮我拿回玉佩没有使它落入旁人之手,的确为我免去许多麻烦,说吧,公子想要什么,还是说,公子想要拿回传信竹筒?公子若是不舍得给的话,当日不给就成了,何必用这种方法讨回呢?我还不稀罕呢!还给你,玉佩给我!”

    说着,霍君窈当真从袖中取出那枚竹筒,顺手扔了回去,再伸手讨要时,晏青禾却是脚底抹了油一般,脚尖轻点,跑了。

    跑了?

    霍君窈从小到大,见惯了见风使舵的墙头草,也认识很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伪君子,这种堂堂正正耍无赖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霍君窈想追,奈何反应稍慢,这人轻功又是极佳,三翻两跃的,人就已经没影了。这回霍君窈可真是气的七窍生了烟,恶狠狠地将脚下路边的小石子踢进了河中,仿佛这样就能淹死晏青禾似的,骂道:“小人!”

    晏青禾此次前来定也是为了参加寻令集,那明日必定会出现在集会现场,倒是不怕他跑了,况且明日尚不知会有什么变故,多思无益,眼下霍君窈反而有些担心那日她救下的那对母女,玉佩被发现,恐怕会给她们带来什么麻烦。霍君窈暗暗恼自己,那日头脑发热将自己的信物交给她们,却忘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个道理,到底还是她思虑不周了。

    霍君窈连忙回到醉月居,看到霍君玟正坐在门口和不知道是哪个门派的小弟子相聊甚欢,看到她回来,霍君窈连忙招呼了一声,朗声道:“窈窈,快来看,林姑娘把请帖送来了。”

    霍君窈一边还气着晏青禾的无赖,一边担心这那对母女的安危,没心思管这会那会的,拖着霍君玟就往外走,留下那个不明所以的小弟子挠头嘟囔道:“什么情况?”

    霍君玟同问,还没来得及听妹妹解释,便发现身边本就稀疏的行人纷纷退避三舍,紧接着从街口处拐过来一队衙役,押解着一名戴着枷锁的妇人游街,听旁边百姓窃窃私语,好似是此人杀了自己的丈夫,被族中的人送上了公堂。

    衙役们好不威风地嚷嚷着:“闲人退避,都让开点!”

    霍君窈不过愣了个神,略微站的靠前了一点,被路过的衙役猛地推了一把,本就思绪不宁,重心失稳,竟是没反应过来,下意识伸手去扶,却发现本该站在自己身边的霍君玟早不知道被挤到哪里去了。

    霍君窈想着摔就摔吧,也不至于脆弱到随便摔一下就断胳膊断腿的,谁知手臂被人轻轻扶了一下,她一句谢谢还没说出口,转过头却对上了那张令人憎恶的面庞,顿时感激之心如云烟消散到了九重天。

    晏青禾看她这个反应,也没有自讨没趣,待她站稳也便收回了手,默默地站在霍君窈的斜后方。

    不一会儿,人群中跑出来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男孩,哭声凄惨地嚷着找妈妈。

    霍君窈觉着可怜,一时间却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晏青禾微微低下腰,在霍君窈耳边低声说道:“姑娘看这位妇人不眼熟吗?”

    霍君窈不想听他说话,但眼睛比脑子先作了反映,只瞧见那人被枷锁压着,不堪重负地弓着腰,头发凌乱,看不清脸,只是这衣衫有些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

    那妇人默默无言,只低着头踉踉跄跄地往前走,猛地听到自己儿子的声音,突然来了精神,回头看了一眼,又连忙转了回来,整个人忍不住地颤抖着,但那张挂着血迹的脸还是让霍君窈看了个清楚。

    霍君窈惊讶不已,“怎么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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