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君窈震惊之下,从骨头缝里生生渗出几分寒意,但更多的仍是不理解,忍不住问道:“她……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真的走投无路了吧,毕竟有这样的丈夫,她也不能真的为了姑娘就真的抛下小儿子,所以,杀了那个让她们一家子陷入不幸的男人,是一劳永逸的做法,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为了子女,真的可以付出自己的一切,只是没了父亲,又没了母亲,这两个孩子今后的日子怕是也不会好过。”

    身后男子的声音一改先前轻浮的调子,反而低吟沉稳,他话锋一转,说道:“不过,若是能救下这位母亲,对于两个孩子来说应是最好的选择了,只是犯此恶逆之罪,一个斩刑是免不了了,我等江湖人士实是有心无力啊……若是那位长生公子,或许会有些办法吧。”

    霍君窈顿时心中警觉起来,此人三番两次在自己面前刻意提起长生公子,意欲何为,是觉得自己与长生公子相熟还是怀疑别的什么,她本想着待到明日寻令集之上找机会将玉佩拿回来的,她还没找晏青禾,谁知这人竟主动贴了上来。

    此人借着各种由头步步试探,却你偏偏抓不住他的错处,思虑缜密,又内敛沉稳不急于求成,若是对手必定十分难缠。

    霍君窈心中思虑万千,面上波澜不惊地说道:“顾公子当真是这么想的么?你方才也说了,这位夫人犯的乃是十恶之罪中的恶逆之罪,为常原所不赦。她或许真的可怜,出发点也是好的,但错了就是错了,做了错事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长生公子若真是为此事筹谋,不免让人觉得,外界对他的赞誉之语言过其实了。真有那个工夫,不如实现这位夫人的遗愿,给两个孩子一个好的前程。”

    跟在队伍后边的小男孩哭嚷不休,其中一个尖嘴猴腮的官差终于不耐烦,伸手猛地推了一把将男孩推倒在地,妇人满眼心疼,却被官差死死摁住半点也动弹不得。

    男孩顾不得疼,挣扎地连滚带爬找妈妈,官差也彻底没了耐性,抬腿就是一脚。

    小男孩本就瘦弱极了,官差这一脚不残也得重伤,在场人无一不倒吸了一口凉气,但最绝望的还是他的母亲,明明孩子就在眼前却无能为力,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欺压的太久了,竟无一人敢出声质疑,只是纷纷下意识别开了视线,仿佛看不到罪恶就没发生过一般。

    众人都以为小男孩这次必定凶多吉少了,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小男孩被一道浅绿色衣衫的女子护在了怀中,正是霍君窈,而自己却是扎扎实实将后背暴露在了官差的脚下。

    霍君窈秉着呼吸,浑身绷的死死的,就等着这一脚落下来,然而疼痛没有传来,却是从吵闹中听到了及其细微地“嗖”的一声,霍君窈眼睛微微迷了一条缝,嘴角勾起,俨然是一副奸计得逞了的模样。

    一股血腥味飘散开来,那官差捂着刚刚抬起的那条腿,跌坐在地上,疼的连都白了,还口齿不清地嚷着:“谁!谁他妈的暗算老子!”整个一气急败坏。

    霍君窈抠着脚指头想都知道是谁,虽然她不知道晏青禾是因为什么觉得她和长生公子有关联,但既然他三番两次想从自己这里打探长生公子的消息,那就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受伤。

    霍君窈转过身,将小男孩护在身后,面带笑意地盯着官差的伤腿看,颇为可惜地说道:“您瞧瞧,正正好好伤在了离筋骨半寸处,再歪一点点,腿就废了。不过您可看好了,我手里什么都没有,可不是我伤的您。”

    旁边的官差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辉月宗在这里虽然有一些影响力,但终究有限,加之辉月宗宗主在林巧巧的规劝下行事还算是低调,所以这些官差自诩是朝廷的人,向来不把江湖人士放在眼中。只是此次寻令集实在关系重大,否则林巧巧也不会与那位长生公子合谋,抢下这次集会的主办权。

    现下晏青禾也只是小惩大诫地吓唬了他们一下,就一个个地全被唬住了,明明面对的只有霍君窈这么一个弱女子,虽然拔了刀,但皆是立在原地,愣是没人敢上前一步,结果就是,一队人马的排头竟是那个捂着腿跌坐在地上的倒霉蛋。

    霍君窈笑了笑,“小女子初到贵宝地,对衙门的事情自然也是不关心的,杀人偿命无可厚非,但这小孩子可没做错事,官爷不同这小孩子计较,小女子和道上的这些朋友自然不会扰了官爷的差事。”

    这话说的不卑不亢,柔中带刚,听着好听,其实已经有些威胁的意思了,霍君窈还怕这些榆木脑袋听不明白呢,直到这些人带着犯人匆匆往菜市口去了,霍君窈才嘟囔道:“看来也不全是蠢的。”

    看着被押解离开的妇人,霍君窈脑海中闪过的却全是她刚刚转过身的一瞬间哀求的眼神,和那一句声泪俱下的“拜托你!”

    霍君窈猜,她的女儿应该是已经被卖出手了,否则她不会这般铤而走险,这个妇人在赌这些江湖人士与那些官差都不一样,总会有那么几个热心肠的帮忙救出她的女儿。这是一场毫无根据的赌局,甚至连筹码都没有,那该是怎么样的绝望,才能让也一个母亲放弃自己的性命也要作出这样的决定,霍君窈体会不到她的心情,但却为她庆幸,她赌赢了,因为就算自己不去救人,那个躲在暗处放冷箭的人怕是也早就有主意了。

    待人群都散了,晏青禾才从暗处走了出来,身边还多了一个墨衣小生,那个叫谢林的,长得倒是眉清目秀的,就是有些面瘫,好似什么事都不能让他多做一个表情一般,与晏青禾完全是两个极端。

    霍君玟知道刚刚那一幕是小妹故意的,但亲眼瞧着还是吓的不清,拖着霍君窈查看也没有伤着,奈何小男孩哭得厉害,更是吓得不轻,霍君窈让霍君玟先将男孩带回醉月居,自己则是跟着晏青禾进了一间茶楼,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了下来。

    晏青禾和小二点了一壶热茶,好模好样地说道:“君姑娘明明不是江湖中人,却冒充我们江湖人,真要是因此和朝廷起了什么冲突,姑娘可就脱不开干系了。”

    霍君窈对于这杯压惊茶不甚感兴趣,轻笑道:“顾公子说笑了,只是最近总有人跟着我与兄长,似是对我二人十分感兴趣,总得给他们找点事情做,不然我兄长也罢了,我一姑娘家日日被人偷窥,着实难为情啊。倒是那小姑娘不知道被卖去了哪里,这位道上的朋友,我知道你已经有主意了,就不要打哑谜了。”

    晏青禾有些惊讶,低头仔细打量了一番自己,不知是哪里漏出了破绽。

    霍君窈解释道:“不是你,是那位姓谢的小哥,刚刚的那个男孩子吓的都开始说胡话了,我二哥哥去抱他的时候他明显十分抗拒,但是谢公子接过去之后,他倒是很受用,说明那个小男孩早就见过谢公子了。”霍君窈笑了笑,“我猜是你不放心那对母女,所以派他去看了看,或许还出手教训了那个人,所以小男孩认识谢公子。然后又发现玉佩被那男人拿着,觉着放在他家不安全,索性便将玉佩一起带了回来,然后才有了桥上那一幕。”

    晏青禾赞许地点点头,说道:“事儿确实是这么个事,不过怎么从姑娘口中说出,倒像是在下刻意而为之了。”

    霍君窈面色沉了沉,笑意虽然还在,但全不似刚刚那般温和,“顾公子,话说的太清楚可就没意思了,我拿了你的竹筒,你拿了我的玉佩,我已将竹筒归还于你,你却出尔反尔,说起来,算是顾公子欠了我一次,此次公子帮忙寻回那个女孩子,便当是两清了,如何?”

    晏青禾喝了口茶,意犹未尽,摆着手说道:“那倒不必,在下只是看这玉佩做工精巧,怕是天下独此一份,觉得新奇便借来赏玩几日,至于救人,那是我辈江湖中人应尽之责,不必拿来交易。只是街上刚发生了这么一档子事儿,想来那位袁城守正忙着,咱们且等等,等他火气消了,咱们再去点把火。姑娘且宽心,那女孩儿我派人盯着呢,必不会出事。”

    霍君窈也端起茶杯,微微皱眉,转念一想,这地方贫瘠偏僻,有口茶喝也算是不错了,也便一饮而尽,说道:“公子思虑周全。”

    两人又小坐了片刻,晏青禾瞧着时辰差不多了,带着霍君窈去成衣铺子,将那一身长袖宽袍的绿色长裙换成了身轻巧干练的青色衣衫,又搭了件水天碧色的披风,头发高高竖起,活脱脱一女侠客。

    晏青禾又领着她去了趟木匠铺子,神神秘秘地取了块像牌匾一般大的板子,用红布遮着,借了两个伙计在后边帮忙抬着,路过铁匠铺子又恋恋不舍地驻足,挑了两块声音脆亮的锣拎在手里。

    霍君窈低眉浅笑,这倒是将军了。

    二人敲锣打鼓地来到衙门门口,恨不得把全城的人都吸引过来,见人聚的差不多了,晏青禾二话不说,将那块板子立在了台阶上。午后时分,正是百姓纷纷外出忙活生计,街上人流最多的时候,想是许久没有这般的大阵仗,就算不爱热闹,百姓们也会不由自主地驻足看看发生了什么。

    只见晏青禾将那块红布一把扯了下来,赫然四个朱红色的大字,“当世青天”。

    锣声未消,百姓的议论声倒是越来越嘈杂,一时间混在一起,霍君窈只觉得脑袋里边嗡嗡作响,有些发晕,不过好在,没晕太久,这位“青天”大老爷就气急败坏地跑了出来,眼下乌青,血丝密布,看来是好几宿没有睡好觉了。

    袁城守身前开路的随从没好气地喝道:“吵吵嚷嚷的干什么,你们是要造反吗?还有你俩,哪来的刁民,这什么破玩意也敢挡我们大人的路!赶快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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