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伊始,丹陶翁主搀扶着母亲姬太妃走进大殿,韩澈和韩甯武已就坐在席上,还有姬太妃的两名弟弟户部尚书姬民谅和京左尹姬民索、待字闺中的翁主和尚未封爵的皇子。

    姬太妃曾叮嘱韩澈与韩甯武,寿宴无须盛大,就当作是普通家宴即可。虽说如此,宴桌上还是少不了九酝樽罍,八珍罗前。

    许久不见丹陶的姬太妃把丹陶牵到身边坐下,殷切地询问着丹陶的近况,不时还看向堂下的甯武,职责身为兄长的甯武没有好好地疼爱妹妹。

    丹陶虽然嘴角挂着微笑,但是心里还在隐隐作痛。

    回想去年姬太妃的寿宴中,韩澈抚琴,甯武吹笙,自己任性地跟随着献舞的越女在凤天殿的中央翩翩起舞。舞至中段,甯武还故意改变了节奏,让舞女们乱成一团,连带乱入的自己也被绊了一脚。当时,作为兄长的甯武还被姬太妃责备一番,自己却在背后偷笑。

    “孩子怎么了?如此喜庆的日子怎么哭了?”姬太妃用丝帕轻轻擦去丹陶的眼泪。

    丹陶用手背擦了擦剩下的眼泪,然后紧紧地攥着母妃的手,强颜欢笑道:“没事,被刚才那道前菜熏的。”

    姬太妃连忙让侍女撤下那道前菜,还让侍女呈上更为清新的菜。

    “如此贴心的母亲,如果自己一直蒙在鼓里,那该多好。”丹陶心里想着过去的美好,已经不敢认清事实了。

    “只要七天,七天之后,就是童某兑现翁主的承诺的时候。翁主可以选择不相信我。”

    丹陶顾盼四周,却没有看见童飞的踪影,甯武的几名得力部下也来参加寿宴,虽不入席,也侍立左右,可唯独缺了童飞。丹陶的心变得不安起来,生怕童飞会为她做出什么傻事。

    韩甯武安坐席上,一边与母妃、兄长韩澈敬酒,一边偷偷地瞄向对面的空席。

    樊王、成王、祁王和熵王至今还未入席,虽说已经遣人通报会稍迟片刻,也得到了韩澈和姬太妃的谅解,可是如此的场合上,还是显得不太寻常。他向身边的部下低声询问,却得不到满意的答复。

    此时,张可方从殿下走进凤天殿,疾步上前向韩澈与姬太妃行了个大礼。

    “禀告陛下,太妃娘娘,樊王、成王、祁王和熵王均遣人前来禀告。樊州、成州边境受到叔瓒部队侵扰,樊王、成王两位王爷已经起程返回属地,带领军队抵抗叔瓒部队;祁州突发大水,祁王爷不得不亲返祁州,指挥抗洪前线,安抚百姓;熵州士子齐发暴动,熵王爷也马上返回熵州处理暴动。所以,四位王爷恳请陛下和娘娘体恤,来日再进京请罪。”

    “你回去转告四位王爷的使者,孤与太妃娘娘不会追究他们,只要他们处理好属地的问题,让百姓能够重获安宁的生活,就是送给太妃娘娘最大的贺礼。至于樊州和成州的支援,孤会调派附近的戍边将领前去支援。退下吧。”

    “诺。”张可方恭敬地向韩澈和姬太妃行礼告退。

    姬太妃掷下银筷,神情凝重:“没想到竟然在一日之内发生如此多的事。天下万民正在那里受苦受难,本宫还怎么能够在这里庆寿作乐呢?”

    韩甯武刚要开口安慰,却被韩澈抢先。

    “娘娘不必忧心,这几年,与叔瓒交界的樊、成两地经常受到叔瓒的零散部队滋扰,每一次都是我军大获全胜,不足为惧;祁州的祁水每逢夏末便会暴涨一次,只是今年雨水丰足,才会让大水提早来临;熵州的事情也许是孤的错,所以请娘娘不要费心,我相信各位皇兄皇弟能够处理好的。今日是娘娘的寿辰,只要娘娘能够开怀,各位皇兄皇弟也不会有所顾虑。”

    “皇兄所言甚是,母妃就安心用膳吧。”

    韩甯武给两位舅舅使了个眼色,姬民谅和姬民索立刻举杯:“太妃姐姐,今日是您的好日子,来,弟弟们敬您的。”

    姬太妃眼看着弟弟们为自己造了下台阶,脸上马上扫去忧虑之色,与弟弟们遥望相敬。

    韩甯武向姬太妃敬酒后,自己又复饮三杯,心念着他的七皇兄、八皇兄、十二皇弟和十四皇帝竟然临阵脱逃,而且编出来的理由又如此牵强,亏得韩澈竟然肯为他们圆场。

    “哼,都是贪生怕死之徒,不过现在皇宫内外都是我的人,即使没有他们,本王一人也能成事。”

    此时,甯武身后的何超低头向甯武禀告:“王爷,探子回报,四位王爷并不是因属地的变故返回属地了,而是在驿馆被镇国大将军童宇以密谋造反之罪抓拿了。”

    “什么?”

    韩韩甯武手中的银筷簌然落地。

    坐在韩甯武身旁的姬民索俯身捡起银筷,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韩甯武,把捡起的银筷轻轻地交给他:“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没有。”韩甯武压抑着心中的情绪,“只是一些军中的琐事,谢谢舅舅关心。”

    姬民索看了看韩甯武身后的何超,何超自觉地摆出一张铁脸,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韩甯武也看出姬民索的用意,故意举起酒杯与他对饮,姬民索也识趣地举起酒杯。

    韩甯武呷着杯中的美酒,心里却不是滋味。他还以为自己可以先发制人,没想到却被韩澈抢先一着,而且童宇的归来更出乎他的意料。

    “既然童宇回来了,四王亦被擒,现在不是跟韩澈硬碰硬的时候,先想办法为自己开罪。”

    韩甯武坐在席上,故作不安。突然,他按耐不住地从席中走出,跪倒在大殿之上。“陛下,臣弟有事启奏。”

    与此同时,大殿门外由远及近地传来嘈杂的打斗声。

    杀!!!

    大殿门上,朝凤九天窗棂上的刀光剑影划破了凤天殿的安宁。席上的大臣贵族,纷纷坐直身子,仰头看向大门。

    丹陶紧握着母亲姬太妃的手,姬太妃反握着丹陶的手,镇静地吃了一口荤菜。韩甯武诧异地看向大门,此时第一个冲入凤天殿的正是失去踪影的童飞。

    “王爷!”童飞手执染满鲜血的大刀奔向韩甯武,然后护龙营的人马也随之闯入凤天殿。

    “甯武你——”韩澈拍几而起,怒目相视。

    被童飞护在身后的韩甯武还没有明了状况,傻傻地跪坐着。他根本没有给童飞下令,而且……不过,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

    韩甯武缓缓地从童飞的身后站起来,“正如陛下所料的。”

    侍卫装束的护龙营将士八字排开,一无所知的寿宴嘉宾被护龙营的将士用刀剑控制住了,不敢妄动。

    “你没想到会有如此的一天吧,皇兄。”

    “是没想到。”韩澈低头窃笑,“是没想到你竟然如此愚笨,武弟,你就如此肯定你能够得手?”深邃的黑眸中透露出无比的自信,毫无怯懦。

    韩甯武张开双臂,高呼道:“现在整个皇宫里,里里外外都是我的人,韩澈,你凭什么跟我斗!”

    “真是如此吗?”

    忽然,大殿两侧的侍人纷纷露出兵器,把韩甯武的人马包围起来。

    “就凭这区区几十个阉人?未免太可笑了。”

    韩甯武从何超的手中接过自己的随身佩剑,拔剑的一瞬,就把一个侍人砍下。

    韩澈无畏地离开席位,走下殿阶,在包围圈中开辟一条大道,走向护在甯武身前的童飞。韩甯武推开童飞,挥剑指向韩澈,可是韩澈还是面不改色。

    “孤不是不顾念兄弟情谊之人,只要你乖乖称降,还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韩甯武根本就没有把韩澈的话听进耳朵,只管上前,剑尖距离韩澈的脖子只有几寸。

    “皇兄!”

    丹陶正欲站起的身子却被身旁的姬太妃强硬地拉了下来:“不要多管闲事。”

    “母妃!”丹陶不停地挣脱姬太妃的手,却怎么挣脱也挣脱不开,“母妃,我求您制止兄长,不然一切就无法挽回了。”

    “肃慎本来就是属于武儿,武儿如今只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不是的,不是的……”丹陶摇摇头,泪眼看着大殿中央对峙的韩澈和韩甯武,还看了一眼站在甯武身旁的童飞,喃喃道,“难道这就是你要我看到的结果吗?童飞,你骗我,你骗我!”

    “的确,单凭几十个侍人,根本就不足以与训练有素的护龙营相抗衡,不过孤依靠的并不是他们,而是——”

    大殿门外传来整齐的疾步声,镇国大将军童宇率领童家军踏入凤天殿。

    “陛下,末将已经清除殿外所有的叛军,还活捉了副将徐常义,请陛下发落。”可是当他看到韩甯武正用手中的利剑指向韩澈,马上以迅雷之势打掉了韩甯武手上的剑。

    “保护王爷。”童飞一声令下,护龙营将士立刻将韩甯武包围起来。

    姬太妃一看形势不妙,立刻派遣身边的侍女素环溜进后殿。

    “玲珑。”此时,梁太后在绮罗的搀扶下,由几名童家军将士保护下,走进久违了八年的凤天殿。

    姬太妃站在席上,目瞪口呆地看着本应被她囚禁在絮兰宫的梁太后,之前的镇静在顷刻间化为乌有,只剩下惊异与颤抖。

    梁太后平静地看着凤天殿内的状况,安抚着搀扶着她的绮罗。绮罗虽然没有表现出过度的紧张,但是毕竟第一次看见这种场面,心中不免有些不踏实。可是,梁太后好像看破了世事一般,面对着如此剑拔弩张的形势,依然平静如昔。

    场上不只是梁太后一人如此,就连刚才还处于生死两线的韩澈也是如此的沉静,仿佛成竹在胸。

    “不可能,不可能——”姬太妃的身子一软,栽倒在丹陶的身旁,“怎么会这样,本宫明明……”

    童飞抓紧手中的大刀,把刀一横:“王爷,属下在宫外安排了接应的人,万一事败,只要我们坚持到东门,就可以……”说完,他便把韩甯武推进亲卫群中,大刀挥向童宇。

    童宇抡起乌金色的缨枪,架住朝着他的头顶袭来的大刀。童飞沿着修长的刀柄转身反踢童宇的腹部,却被童宇轻巧地翻身躲过。

    童飞反握着大刀,往身体的左侧一挥,大刀从他的右手落入左手,再来了一个纵砍,可是又被童宇后退躲过,刀背还被童宇的马靴踩住。童飞横扫大刀,大刀挣脱了童宇的脚的束缚。两人各向后一跳,拉开了距离。

    护龙营的亲兵护送着韩甯武杀出一条血路,但是在童家军的包围下举步维艰。

    此时,图安指挥侍人包围姬太妃和丹陶翁主,原以为韩甯武会顾念到自己的母亲与亲妹,没想到韩甯武只求自保,而姬太妃也抱着以死来成全儿子身退的心,抢过其中一个侍人手中的铁剑。

    “不要!”

    凤天殿内同时响起几个声音。哭泣着的丹陶看向身旁正要自尽的母亲,在童家军保护下的梁太妃面容早已失色,收起缨枪的童宇撇下正在对峙的侄儿飞身扑去。

    鲜血染红了裙摆,姬玲珑逐渐迷离的双眸里看到的是期盼多年的恋人终于肯正眼看向自己。

    丹陶的眼泪融化了嫣红的血,熟悉的温度渐渐散去。

    童宇将缨□□向阻挡着他的护龙营士兵,鲜血与尸体的交错下,最终得到的是无法挽回的痛。

    三十年前的错过,三十年后的悔恨,都付诸于汩汩的鲜血。

    韩甯武别过头,挥起手中的宝剑,杀出凤天殿。童飞也跟随着韩甯武杀出凤天殿,明月下,刀光剑影,血泪成河。

    狭窄的拱桥上,童飞抵挡着十几名童家军士兵,掩护着身后的韩甯武。当他们撤出拱桥,来到广阔的殿前广场,童宇已经站在拱桥的桥顶之上,张弓搭箭,瞄准广场上的韩甯武。

    漆黑的羽箭犹如流星般飞向韩甯武,敏锐的童飞立刻把刀一横,挡着前方的敌人,用身体接受那致命的黑箭。

    站在桥头上俯视一切的丹陶,拖着一身的血衣,再也承受不了刺激,在童飞中箭的那一刻昏倒在绮罗的怀里。

    绮罗抱着丹陶的身体,两年不见的丹陶已经是伤痕累累,以前那个优雅却略带天真的丹陶翁主已经远去了,只剩下疲惫不堪的身躯。

    韩澈冷冷地站在绮罗的身边,由他搀扶着的梁太后也露出了悲哀的神情。

    中箭的童飞拔掉身外的半截羽箭,继续抡起大刀砍向纷纷而至的敌兵。嫣红的鲜血已经染满他的胸膛,动作也不再利索了,马步不稳地继续杀敌。

    韩甯武将利剑插进身后敌兵的肋间,用手背揩去脸上的鲜血。虽然他已经杀出凤天殿,但是已经看不到出路了。可是身边的亲兵还在奋力作战,这些本来只是他手中的棋子的士兵,却在这个生死关头死心塌地地为他卖命。

    “哼哼哼。”韩甯武低头暗笑,在刀剑间看向站在桥头的韩澈,“十一年的绸缪换来的是什么?”

    韩澈双眼里的万仞重山根本就不可逾越,其实韩甯武一直都知道,可是就是如此地不甘心……

    “呃——”童飞捂着胸膛的伤口,单膝跪下,左手执刀架起四周敌兵袭来的刀剑,可是闪亮的刀剑压得他已经喘不过气来。

    此时,乌云悄然无声地遮盖朗月,淅沥的微雨打在将士们的盔甲之上,漫漫的鲜血与雨水冲刷着大地。

    童飞大吼一声,震开了四周的敌兵,用大刀支起自己那残破的身躯。正当敌兵重整旗鼓,再次发动攻势的时候,却收到了韩澈的收兵之令。

    重重的包围圈中只剩下韩甯武与童飞。童飞以最后的力气支撑着身体,一动不动;韩甯武跪倒在地上,摘下头冠,湿润的发丝迎风飘起。

    与其沦为丧家之犬,不如自行了断,免除日后的耻辱。韩甯武欲仿效母亲,自刎于广场,却被童宇的缨枪打掉了颈前的利剑。

    绮罗看到广场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忆起亡父,不免感伤。然而,她更悔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

    在这些男人的心中,没有什么比皇位、权力更为重要。

    她看了一眼身旁的韩澈,这个掌握着他们心中渴望的皇权的男人,他的心又在追求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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