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澈风一般穿过大殿,直奔殿后内室,沿途宫人纷纷行礼也视而不见。

    梁太后和于皇后在紫檀榻上玩起昨日送进宫中的六博,因为六博走棋方式变化多样,彩点名目繁复,两人玩了一会就不知如何下子,正好看见进屋的韩澈,如获救星。

    梁太后刚要开口,却见韩澈一手揪起坐在榻上的于皇后,眉宇间怒气上迎。

    “心儿为什么不听话?为什么要回来!”

    于心妍痛得噙着泪花,韩澈并没有理会,继续追问:“你舅舅应该告诉你,你已经是自由之身了,为什么还要回来?孤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放你走……”

    突然,韩澈把于心妍拉进自己的怀中,“为什么要回来……”

    于心妍把头埋在韩澈的胸前,颤声道:“心儿不舍得皇帝哥哥。”

    “舍不得也得舍得。”韩澈把心儿推开,坚定地看着她,“明日孤让你舅舅接你走,你再也不是肃慎的皇后,再也不是孤的妻子。你就是你,于心妍。”

    “澈儿……”

    梁太后坐在紫檀榻上,看着流泪不止的心儿,又看着故意硬起心肠的儿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心儿不用走,她永远是我们肃慎的皇后,你的发妻。”

    韩澈猛地回头看着梁太后:“母后,不可以!心儿为了我们,已经牺牲了很多,我们不能再——”

    梁太后起身牵起心儿的小手,让她躲在自己的身后。

    “今时不同往日,心儿已经无须再为我们母子牺牲,她回来是她的选择。澈儿你就不能尊重她的选择吗?母后相信你,能够给心儿一世安好。”

    韩澈默默地望着她们,自知拗不过母亲。他凝视着梁太后身后的于心妍,语重深长地说道:“如果有一天,心儿想离开这里,不用顾虑孤,皇宫大门永远为你敞开,天涯海角,孤都不会阻止你。”

    “嗯。”于心妍颔首点头,小手在梁太后的手中握得更紧。

    此时,绮罗低头走进内室,心念着应该如何向梁太后请罪。毕竟她在竹庐里呆了整整一日,凤天殿的工作都被耽搁了。

    可是当她掀起珠帘的时候,看到的却是韩澈和梁太后面对面站着,梁太后身后还护着一个身穿华服的少女,年纪与苏苏相仿。屋子里的气氛因为绮罗的闯入而顿时变得尴尬。

    绮罗一看不对劲,立刻欠身:“奴婢惊扰了陛下和娘娘,请陛下和娘娘降罪。”

    “这是你第三次向孤请罪了,难道你就只会请罪?”

    绮罗低着头,不敢看韩澈。梁太后疑惑地看着绮罗,不明白韩澈的意思。

    于心妍胆怯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宫人姐姐,又看了一眼韩澈,只见韩澈的眼睛里并没有一丝的责怪,反而还带有一点嘲弄。她从来没有看见过她的皇帝哥哥会露出如此的表情,看来二人的关系非同一般,让她的心揪动了一下。

    韩澈有意利用绮罗化解这场尴尬,然而绮罗就像是突然变成了榆木脑袋,对他的话竟然毫无反应,只是一直低着头,听候训示,间接把尴尬的气氛推向极点。

    “澈儿,你就别欺负绮儿了,别人不知底里,还以为你故意刁难,刻薄宫人。”说完,梁太后便叫绮罗抬起头,“不知者不罪。陛下既然来到凤天殿,不如坐下来稍息片刻,绮儿,出去泡一壶红袍,记得留下少许叶尖。前日送进宫的杏仁酥也呈上来,皇后娘娘喜欢吃。”

    “诺。”

    绮罗退至珠帘后,才转身离开内室。

    之前就有听闻当朝皇后于皇后只是个十二岁的少女,绮罗当时还只是将信将疑。正所谓百闻不如一见,如今在凤天殿看见于皇后,果真如此。绮罗不免在心里多留一个心眼,以免自己以后行差踏错。

    站在梁太后身后的于心妍看见绮罗退出去后,才松了一口气。梁太后看出了她的心思:“心儿还是像以前一样怕生啊。”

    “嗯。”于心妍刚想点头,又立刻摇摇头,“不是,心儿已经长大了,不是以前那个不懂事的孩子。只是刚才那位姐姐看起来有点面生,所以……”于心妍愈是要撇清,却愈发显得欲盖弥彰。

    梁太后抚摸着心妍的头发:“傻孩子,看你那么紧张的。母后本来打算把绮儿安排到蓬莲宫来伺候你,但是又怕你不适应,所以一直想找个机会让你们俩见见面。现在倒好,面是见着了,你却怕生。”

    “母后,绮罗一直都是伺候您的,贸然让她去伺候心儿似乎不妥,况且心儿也不太情愿。”

    梁太后让韩澈坐在木几的对面,自己就与心妍坐在一起,继续刚才未下完的六博。

    “绮儿是个好孩子,伺候母后也伺候得很好,所以母后想让她与心儿作伴,毕竟心儿还小,却是一国之母,需要人指点。绮儿为人隐忍,处事冷静沉著,而且机智世故,最重要的是待主忠诚。心儿正需要这样的人辅佐她管理后宫。其实本来不需要如此,只是自从商、冯之争后,陛下就再无选美纳妃,母后只能出此下策。”

    “既然如此,一切就由母后做主。只是……”韩澈看了一眼于心妍,“那心儿的意思是?”

    怕生只是表象,其实在于心妍的心里,对绮罗和韩澈的关系心存疑虑,所以一时不敢接受。可是梁太后把绮罗说得如此地好,她也不敢拂了太后的好意。

    “心儿听从母后的安排。”

    “乖。”梁太后把于心妍抱在怀里,拾起象牙白子,落于博局之上。

    韩澈拿走梁太后刚下的棋子,把手边的著筒送到梁太后的面前:“母后,还没有投著。”

    梁太后本来看着自己的白子被韩澈抽走,还以为韩澈要耍赖。但是知道自己还没有投著,不禁欠身一笑,怀里的心儿也跟着笑起来。

    韩澈微笑着注视母亲与心儿,想把此刻的温馨定格在自己的心中。

    绮罗端着红漆方盘,盘子上的青瓷内白釉浅腹茶杯中传来阵阵茶香,臻山川精英秀所所钟,蕴岩骨花香至味为涵。旁边的流金花边白玉碟子上的杏仁酥像一座小小的金山,散发出淡淡的杏仁香味。除了香茶与杏仁酥,绮罗还从膳房里拿来了一些榕州盐藏橄榄,置于透明琉璃果盒中。

    绮罗恭敬地将茶杯呈予韩澈,然后把杏仁酥放在博局的右侧,方便于皇后取食,接着把果盒放在博局左侧,打开盒盖,橄榄的咸香弥散在空气中。

    “姐姐,那是什么?”于心妍指着果盒中的橄榄。

    “那是榕州进贡的盐藏橄榄,奴婢见陛下还没用膳,不适宜空腹饮茶。甜配绿,酸配红,瓜子配乌龙,本想给陛下、娘娘呈上瓜子,可是去年熵州进贡的糖盐瓜子已经吃完,今年又没有新进贡的,所以奴婢才自作主张……”

    梁太后拿起一块杏仁酥,小吃一口:“绮儿真是个贴心的孩子,您说是不是,陛下?”

    “确实。”韩澈将一颗橄榄放进嘴里,久含不嚼,接着下子。

    绮罗心中略过一丝温暖,似乎不习惯韩澈称赞自己。她收起红漆方盘,准备欠身离开时,韩澈不经意地低声道:

    “明日酉时,你去一趟竹庐,应该可以看到你中意的星图。”

    绮罗心头一怔,忽地回头看着韩澈,韩澈仍旧低着头,与梁太后对弈。她没有想到韩澈还记得此事,而且还再次叮嘱。

    “谢陛下。”

    绮罗向韩澈行了个大礼,然后低着头,悄然退出珠帘,并没有看见于心妍一直盯着她看。

    绮罗回到自己的房间,已是二更。

    她推开了窗户,习习的晚风迎面而来。今夜无星,稀薄的乌云掩蔽明月,惨淡的月光倾洒在门外的小院里,叶影剪剪,稀稀落落。

    此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姑娘。”

    绮罗一听,是内务侍人张可方的声音,连忙开门。

    只见张可方领着苏苏,站在门外。自从昊王造反之事平息后,绮罗一直记挂桑蒲与苏苏。桑蒲是姬太妃的心腹,追究起来,自是难逃一死,可是苏苏还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如今看见苏苏安然无恙,绮罗也放下了心头大石。

    然而,绮罗却笑不出来。

    苏苏站在张可方的背后,双目痴痴地凝视着远方,没有注意到绮罗。

    “苏苏。”绮罗轻唤一声,苏苏慢慢转过头来,看着绮罗,溃散的目光渐渐凝聚,瞳孔里映出绮罗充满怜惜的脸。

    “绮罗……姐姐,绮罗姐姐!”

    压抑了数日的泪水终于在认清绮罗的一瞬爆发出来,苏苏扑进绮罗的怀里,在绮罗的肩头上嚎啕大哭。

    张可方放心地舒了一口气:“哭出来好,哭出来好。”

    “张公公,谢谢您。”绮罗抚摸着苏苏的背,帮她理顺气。

    “没什么,我也是遵照陛下的旨意把苏苏送到姑娘这里,时间不早,先走了。”

    张可方欠了欠身,徐步离去,渐渐消失在长廊的尽头。

    “陛下?”绮罗猛地想起韩澈与桑蒲乃是青梅竹马,虽然韩澈没有能力保住桑蒲的性命,但是桑蒲就只有苏苏一个亲人,而且还是个孩子,把苏苏送到她这里也算是一个保全之策。

    苏苏的抽噎声越来越小,应该是哭累了,毕竟压抑了这么久,突然释放出来自然是会消耗许多体力。

    绮罗抱起苏苏,走进屋子,让她坐在床榻上,两行泪痕清晰可见。

    “累了就睡吧,被褥都铺好了。”绮罗刚要转身,就被苏苏拉住袖子。

    苏苏的声音有点沙哑:“绮罗姐姐,苏苏想跟你睡。”

    “好。”绮罗回到床榻上,拥抱着苏苏,哼着家乡的歌谣,直至苏苏睡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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