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听从梁太后的安排,代替玉桂,成为于皇后的贴身侍婢。因为是梁太后亲口指名,蓬莲宫的宫人无不对绮罗恭恭敬敬。然而她们知道,即使梁太后出手干预,若非陛下一改往常,皇后积极媚上,一切将与往昔一样。

    绮罗跟随着老宫人在蓬莲宫里走了一天,也嗅出蓬莲宫的异常。或许是两人的年纪相差太远,根本就谈不上儿女情长。又或许是因为于皇后还是个孩子,对后宫的争宠斗媚一点也不上心。

    当走到内室的莲蓬窗棂前,只见玉桂跪在地上,噙着泪向于皇后行以大礼,以报答皇后的恩情。

    于皇后从莲花妆盒中拿出一支金钗:“之前你的娘亲生病了,你让出宫的宫人帮你把你娘亲传给你的金钗拿去典当。本宫知道在你的心里,这股金钗不能与那股相比,不过你可以托人拿这股去典当,把你的金钗赎回来。”

    “不可以的,娘娘。如此贵重的东西,奴婢不能收。况且这是贡品,奴婢不能……”

    “不怕,这股金钗是本宫在通州的时候买的,不是贡品。自从本宫入宫,你就跟随在本宫的身边,没有高功,也有苦劳,这就算是本宫对你的一点心意。”

    “娘娘。”玉桂含着泪接过于皇后手上的金钗。

    “起来吧。”于皇后用小手揩去玉桂脸上的眼泪,温柔地扶起她。

    老宫人领着绮罗走进内室,玉桂连忙转身,偷偷地擦干眼泪。于皇后微笑着走向绮罗,高兴地牵起她的手。

    “绮罗姐姐,心儿从母后那里听了许多你的好,还有点难以置信,但是昨日一见,果不其然。来,今早膳房传来一道桂花糕,清香可口,心儿想与姐姐同食。”

    其他宫人听见于皇后如此礼待绮罗,嫉羡之余,更是留个心眼,提醒自己千万不能得罪绮罗。

    绮罗看着桌上的桂花糕,不禁想起站在桂花树下的丹陶,心中隐隐作痛,却要装出若无其事。

    “娘娘折煞奴婢了。”

    玉桂眼见接替自己的绮罗已经来了,自是不敢久留。她向于皇后欠了欠身,然后后退几步,转身从绮罗的身边走过,偷偷地将一张纸条塞在绮罗的手里,低声说:“上面写着娘娘喜欢的和不喜欢的东西,愿姐姐参详一二,照顾好娘娘。”然后便速速离去。

    于皇后挥动阔大的袖袍,颇有几分凤仪威严:“你们都退下吧,本宫想好好地跟绮罗姐姐聊聊天。”

    “喏。”宫人们一齐退出内室,内室里只剩下于皇后与绮罗。

    绮罗刻意与于皇后保持距离,不敢逾越。可是于皇后却越走越近,把绮罗逼至房间一角。

    “姐姐怕心儿吗?”

    “不怕。”绮罗低着头,保持着低姿态。

    “那为什么躲开心儿?”

    稚嫩的口吻里,绮罗听懂的更多是皇后的寂寞。她慢慢抬起头说道:“皇后娘娘是千金之身,而奴婢只是卑贱之躯,奴婢必须遵循礼法,不可逾矩。”

    于皇后听完绮罗的一席话,心头一酸。

    自从她懂事以来,就深居宫中,宫人们恭敬却又冷漠的目光让她得不到一丝的童年温暖。作为她的夫君的韩澈也不能经常呆在她的身边。她每天就坐在这个冷寂的蓬莲宫里,度过一个又一个日夜。

    玉桂比她稍长两岁。当时,梁太后怕她寂寞,于是找了一个年纪若仿的宫人伺候她,只是玉桂比较死脑筋,做事呆板。即便如此,于皇后反而觉得玉桂不做作,一心为她好。

    如今,梁太后调走了玉桂,派遣绮罗来到她的身边。她从梁太后的口中知道绮罗与其他宫人不同,很懂得体贴主子,十分忠诚,原以为能够有人代替玉桂听她的心事。然而,在她面前的绮罗是那么地拘谨,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心儿知道,大家表面上奉承心儿,讨好心儿,却没有一个能够真心对待心儿。心儿只是想找个人陪我聊聊天,舒舒闷。”

    绮罗看着眼前这个只有十二岁的少女,虽然身穿华服,贵为皇后,但是就连找个人聊天的心愿都无法达成,犹如困在牢笼中的雏鸟,无法展翅高飞,但求一心人,能够倾听它的心声。

    “如果娘娘想找人聊天,随时可以传唤奴婢。”

    “真的吗?”

    绮罗点点头:“当然是真的,奴婢不敢欺骗娘娘。”

    于皇后雀跃地抓住绮罗的手,明亮的双眼里流露出无比的喜悦。绮罗反握着于皇后的手,仿佛在她的眼前的不是皇后,而是可爱又可怜的女孩。

    “昨日听皇帝哥哥与姐姐说星图的事,是不是四象二十八宿星图?”

    “娘娘,您怎么知道?”

    于皇后一听,双眼发亮,继而含羞低头:“离宫之前,皇帝哥哥答应我,把天上的星星留在皇宫。本来心儿还信以为真,恨不得尽快回宫,却在通州被舅舅告知皇帝哥哥要予我自由,不准心儿回宫。可是,心儿就是想……”说到伤心处,于皇后一说便急。

    “原来那一幅星图是陛下要送给娘娘的礼物。”

    绮罗没想到,黄梨木桌上的星图竟然是韩澈准备送给心儿的礼物。可是,他明明不想心儿再回宫,这份礼物自然无人收,那么为何他还要刻出来?

    绮罗蹲在于皇后的面前:“娘娘,要不要跟随奴婢去竹庐看一看?”

    “可以吗?皇帝哥哥从来不让别人进他的竹庐。”

    “昨日陛下不是特许奴婢了吗?奴婢想,带上娘娘应该没有问题的。”绮罗故意装出一副很为难却又决意带上于皇后的样子。

    于皇后看着绮罗的脸,不想连累绮罗受罚:“心儿还是不去了,不然皇帝哥哥会责罚姐姐的。”

    绮罗噗嗤一笑,紧握着于皇后的小手,让她安心:“不会的,星图是陛下送给娘娘的礼物,娘娘前去收取礼物,理所当然。”

    听了绮罗的话,于皇后才放下心来,露出灿烂的笑容。此时此刻,绮罗知道了韩澈刻下星图的原因,全是为了想看到这个能够融化一切冰冷的笑容。

    韩澈与几位大臣议事后,没有径直返回同和宫,反而走到后院的竹庐前。西下的太阳烧红了天边的烟云,宛如熊熊的烈焰,烧尽天际。

    “她应该来了吧,不然很快就看不见。”

    韩澈绕过竹庐,缓步踏入竹庐后面的花园,凌霄花竹帘如他所想,早已垂下。

    夕阳的阳光透过竹帘进入竹庐,映照在窗边的黄梨木桌上,璀璨的四象二十八宿星图渐渐展露在绮罗和于皇后的面前。

    “哇——”

    第一次看见星图的于皇后诧异得合不拢嘴,就如第一次看见星图的绮罗一般。她顺沿着桌面的纹路抚摸着,从东方青龙七宿抚摸至北方玄武七宿,从西方白虎七宿抚摸至南方朱雀七宿,如数家珍。

    戊时将至,阳光化丝化缕般从竹帘的缝隙中渐渐消失,桌面上的星图也变得越来越模糊。于皇后伏在黄梨木桌上,希望能够留住繁星,却怎么留也留不住。

    “娘娘……”

    “为什么会消失?皇帝哥哥答应我,会把天上的星星送给我,但是如此短暂的星星又怎么会是天上的星星?”

    “星星没有消失,”绮罗牵起于皇后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又放在她的胸前,“它们永远在这里。”

    于皇后双手叠合,置于胸前,把韩澈送给她的礼物收藏在心中。

    绮罗欣慰地拉开竹帘,好让夕阳的余晖重新照耀昏暗的竹庐,却看见韩澈侧身站在窗外的凌霄花棚下,正要伸手触碰竹帘。

    “陛下!”

    绮罗吓得忙退几步,向韩澈行礼。于皇后应声抬起头,看见心爱的皇帝哥哥站在窗外,不禁喜出望外。

    “心儿?”韩澈没想到绮罗会带心儿来到竹庐,刚至嘴边的话说也说不出来。

    绮罗不敢抬头看韩澈,她也没想到韩澈会站在窗外,毕竟她把皇后娘娘带来竹庐,是抱有一点侥幸心理,没想到遇上最糟糕的状况。

    “奴婢知罪,不应该带皇后娘娘来竹庐。”

    韩澈看到心儿,冰冷的心便化为一汪柔水,也无意追究。

    “罢了,心儿迟早会看到的。”

    “皇帝哥哥,可不可以让星图维持的时间长一点?”

    “当然可以,这只是试验之作。心儿生辰当天,皇帝哥哥会送永恒的星星给心儿。”

    清风吹拂,凌霄花竹棚上摇曳生姿,窗台上的朱顶红在夕阳映照下更加火红。窗外窗内,两颗孤独的心,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绮罗第一次看到韩澈那双隐藏着万仞重山的深眸里充满着碧波的柔情,彷如天上的雪莲,在顷刻绽放的一刻,融化了周围的冰雪。

    元曦殿上,满朝都在议论昨日传来的八百里加急军情。樊州边城鄂亭、镇北二城失守,守将周顺平、林维冲退守五十里外的桐城。

    数年来,肃慎与叔瓒虽常有小型的战役发生在边界之处,但是从来没有演变成攻城略地之势。如今叔瓒户王率领仅仅三万兵马便轻而易举地取下鄂亭、镇北,此举难免不惊动肃慎朝堂。

    部分官员上书要求韩澈下令派遣镇国大将军童宇率领十万童家军赶赴前线,逼退叔瓒户王军,让周、林立刻返朝接受惩处。然而韩澈却对此事不以为然,他驳回了这些官员的奏折,下令周、林二人继续坚守桐城。

    结果,叔瓒户王军围城十日后仍不能攻下桐城,挥师西撤,班师回朝。

    虽然周、林二人最终能够守住桐城,逼退叔瓒军,然而还是有某些大臣认为周、林二人必须对失城之事有所交代。韩澈改革以来,主张赏罚分明。周、林二人既有过失,亦有功补,所以只是被罢免官职。

    百官离去后,韩澈仍然端坐在堂上。藏身在横梁木上的无心一跃而下,安稳地站在韩澈的身侧。

    “陛下有何吩咐?”

    “之前你潜伏在昊王身边,应该知道他曾与什么人接触过,孤不想有漏网之鱼。”

    “是。”无心“咻”地一声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阵冷风拂面。

    在皇宫屋顶上跳跃的无心,冰冷的脸上露出一丝难色。他知道自己的三弟终究还是闯了祸,即使他手下留情,颜子谦也难逃其他影卫的追踪暗杀。

    “希望他已经离开肃慎。”

    图安从偏殿碎步走进元曦大殿,身后还跟随着一名兰衣男子。兰衣男子手中挥舞着白岫玉萧,环视着庄严肃穆的大殿,不羁地走来。图安不时转身提醒他在韩澈面前要注意言行,然而他还是嘴上笑笑,一笑置之。

    “你还是老样子。”韩澈瞥了兰衣男子一眼,又重新正视前方。

    兰衣男子走上堂阶,安逸地坐在韩澈的身旁。图安大惊,猛地上前拉住正要坐下兰衣男子。

    韩澈示意图安退下,“由着他。”

    “喏。”图安欠身行礼离开大殿。

    兰衣男子整理一下衣衫,把白岫玉萧别在腰间,悠然自得地坐在韩澈的身边。

    “买家很满意,他很期待下一次的买卖。”

    “没有下次。”韩澈冷冰冰地说道。

    兰衣男子无趣地皱了一下眉头:“是吗?子谦还很喜欢替你们穿针引线,不然怎么能赚到两枚稀世的古币。”颜子谦摸了摸腰带内层中的两枚古币。

    韩澈不屑地看着颜子谦,自感自己竟然遇上一个视财如命的损友。

    “我知道你家中藏有二十八颗东海夜明珠,你要什么价钱?”

    “皇宫中不是也有很多夜明珠吗?小弟手上的与陛下相比,还真是小毛见大毛。”

    “孤不会勉强你,只是你跟甯武之间的事情,孤还是略知一二的。孤的影卫已经开展行动,找到你是迟早的事。那么,你自己掂量一下,是二十八夜明珠重要,还是你的小命更重要?”韩澈故意用回皇帝的口吻,给颜子谦施加压力。

    “子谦明白。不过,子谦搜集这二十八颗夜明珠整整用了八年的时间,所以想陛下能够以您的一张设计图作为交换。”

    韩澈狠狠地盯着颜子谦,斩钉截铁地说道:“你知道孤不喜欢别人讨价还价。”

    “既然如此,”颜子谦叹了一口气,“子谦只能把自己的性命付托给陛下。”说完便引颈受戮。

    “图安!”

    “奴才在。”

    “去内室把桌上的图纸拿过来。”

    “诺。”

    颜子谦笑眯眯地看着韩澈,韩澈无奈地背对着他。

    “陛下的一张图纸,能抵上千千万万的夜明珠,这回算是子谦赚了。”

    图安毕恭毕敬地给韩澈呈上图纸,韩澈把图纸扔给颜子谦:“孤给你十天的时间,十天后必须把二十八颗夜明珠奉上。”

    “喏。”颜子谦学着图安的语调,得意地走了。站在堂下的图安气得脸都绿了,却又不得不跟上颜子谦,秘密地送他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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