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

    随着造访者的远去,嘉莉慢慢停下了指头。

    《烈日旗进行曲》停了下来,她的小脸上逐渐露出了笑容。

    她挥动手指,让沙发垫上的《泰拉肯尼西斯》自己飘到了她的手上,自己坐到了沙发上。

    “阿娜!!!”她用尖锐的声音叫道。

    一阵吱吱呀呀的开关声后,保姆阿娜自楼梯尽头缓缓现身,打着赤脚,眼窝深陷,两颗眼珠满布血丝,还勉强嵌在眼眶中。

    “我今天也要请假。”嘉莉缓缓开口道:

    “帮我想个好借口,阿娜。就像昨天那样。”

    阿娜平淡地点了点头,仿佛一具没有感情的活尸。

    嘉莉放下书,越过家中两名木偶般的大人,走进浴室,开始在镜子前用妈妈的化妆品扑粉,涂上蜜色的唇膏,给自己的眼眶画上对岁女孩的脸蛋来说过于不协调的妆容。

    突然,她用力拧开水龙头,用夹带“血丝”的过滤水一捧又一捧地洗着脸,让厚重的黑色眼线化下来,一条一条滴落下巴,仿佛黑色的眼泪。

    她稚嫩的双手上沾满了黑色的水滴,掌心的皮肤略带透明,十根手指苍白透骨!

    “当心了,姑娘们。”她对着镜面露出了雪白的牙齿。

    “魔女要来抓你们了......”

    ............

    “畸形秀!帕纳姆和瑟森斯的畸形秀!”

    车站边有两人边喝水,边摇晃着“帕纳姆和瑟森斯”马戏团的广告牌,牌子上画着一对连体美少女,露出灿烂的笑容,有两颗头、两个上半身、四只手,腰部以下连在一起,只有一双美腿。

    帕纳姆和瑟森斯本是两座不同的马戏团,在烈日年前一直处于竞争关系,后来双方都快饿死了,这才选择合作,恰逢广告牌上的连体美女宝妮和丽达双胞胎入职,凭借畸形秀的噱头重新崛起。

    根据不靠谱的说法,让怀上双胞胎女孩的孕妇持续服下少量铅粉、汞和大量的玫瑰、番红花,就能生下这种浑然天成的连体美人。

    瑞文扛着包装好的“木偶”,平静地走在回火车站的路上。他的手里多了一大堆文件,由于不想在那氛围奇怪的房子里逗留太久,他并没有作出筛选,直接全部拿走了。对于自己这种有些失礼的举动,洛娃夫人并不生气,他怀疑不论什么事情都没法让那张脸上的表情做出一丝改变。

    刚才一路上,自己一直在思考一个有些荒唐的问题:

    自己扛一个人坐火车,占多少座,算多少人的票?

    思来想去后,他干脆从烘焙坊门旁顺了个刚扔出来的巨大焦麦杆纤维编织袋,把倒霉的拜日教徒往里一装。他本来还有个更加损的想法,把“木偶”埋进梦者之屋的土里,只留半截在地面上,看看会不会像那些橘核一样从现实中消失,节省空间。

    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这家伙应该没犯什么错,至少罪过不至被埋进异空间的地里。家里勉强还能挤一挤,他可以待在花盆的旁边,当一个摆设,自己每天从金的餐馆里拿点东西回来喂着。

    等自己剿灭了“灰衣天使”,可以换一个“木偶”,让这位安息。在大部分情况下,一道异咒外加手指酸痛换取一个替身加整整三道额外的异咒都是完全划算的买卖。

    瑞文的后背突然被撞了一下。

    一双稚嫩的小手环在了他的腰上。

    “朱莉,规矩点!”

    爱幻想的小朱莉不情不愿地松开手。瑞文转过身,看见她穿着可爱的黄绿色假两件连衣裙,上面印着卡通人物“牙仙子”图案。

    “抱歉。她很喜欢你,瑞文先生。”朱莉的母亲赔笑道:“上回忘了要您的联系方式。我们一直想找个时间感谢您,请问您喜欢电影、戏剧或保龄球吗?”

    瑞文在心中苦笑了一下。前不久才看完血淋淋的谋杀现场,肩上还扛着个拜日教徒,却开始和相识之人谈论起了娱乐和保龄球。

    “我们也联系了华特兄弟,显然他们......更想去游戏场。”朱莉母亲的脸上露出一丝对这类场所的蔑视。

    “保龄球很好。请夫人注意爱护您的指甲。”瑞文此时对电影有种生理性厌恶,至于戏剧,他听说有的时候要在戏院里一坐坐上个小时。不知道朱莉父母会不会是喜欢那个类型的,一旦出口,就没法反悔了。

    “没关系,我有一卷特制的防护胶带。”朱莉母亲把涂着口红的嘴咧得大大的,伸出双手,向瑞文展示十根亮闪闪的指甲,这在奥贝伦女士间被认为是自由开放的象征,并不失礼,很多画报和正规杂志封面也爱用这种照片。

    “叔叔,你还会表演魔法吗?”朱莉念念不忘地请求道,眼里闪烁着天真。瑞文担心,如果“巫师”作出否定或模棱两可的答案,这不见外的小姑娘还会再抱上来。

    你该庆幸我掌握的不是“白铁”派别的理工魔法,他在心里想着,点了点头。

    “那就约在明天点好了,大人们都放假。”她的目光故意避开了瑞文身边的畸形秀海报。

    瑞文自然而然地答应了下来,这是他第一次受邀参加中产家庭聚会,是一次熟悉这种身份的机会。他现在的生活就像三明治,在侦探、赏金猎人、学生、文明社会人间轮流切换,偶尔还要入个梦当当“福尔摩斯”和奥法守秘人。

    “畸形秀!帕纳姆和瑟......咳咳!畸形秀!帕纳姆和瑟森斯的畸形秀!”旁边的两个人不小心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继续吆喝起宣传词。

    回到艳阳街号,卡梅隆坐在门口,似乎已经对自己隔三差五玩失踪习以为常。他的笑容有点像市区遮阳棚下的牙膏广告画报主角,“年奥贝伦牙膏之星”,不过是彩色的。() ()

    “卡梅隆,有电话或传真吗?”瑞文随口问道。

    “来了一份传真,我帮你叠好了。”对于传真内容,卡梅隆没有深究,但瑞文知道那是什么——电影三人组已经清空了那些尸体上有价值的东西。克莱尔、庞夫人和道格拉斯对新遗产的需求都不高,大部分东西都是要拿去换钱的。如果自己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可以让他们给留下,到时从自己的分成里扣钱就成。

    “小伙子们,进来挑东西。”

    瑞文把装着“木偶”的编织袋往门厅角落一扔,坐上安乐椅,招呼金和卡梅隆过来,拿起那几张铅版纸,开始翻阅。

    如果这批东西里包含了异语遗产,他很快就能对金展开训练。

    “件‘贵族的阳伞’,这啥玩意......”

    图片里的遗产看起来就像撑开的伞蜥薄膜,十分滑稽。这玩意被定性为黄色遗产,能够遮挡、反射阳光,阻隔多余的热力。副作用是会逐步让体质变差,皮肤变得越来越娇气,四到五年后,就连晨昏的阳光都能让宿主严重晒伤,灰尘都可能害宿主染上重病,可通过在皮肤表面涂抹少量汞化合物延缓这一进程......

    文明人的防晒伤遗产,不论是助手还是学徒都不适用。

    “件‘节制的胃袋’,呃......”

    这黄色遗产能让人无需并忘记吃饭,极限是两个月左右,期间,饥饿不会影响宿主的身体或精神状态,但会在停止进食两个月后让宿主突然暴毙。后半个月,宿主会出现严重的厌食症状,建议在那之前回想起吃饭这件事并尽早进食......

    “看得我有点饿了,待会吃什么?”卡梅隆笑眯眯地把手搭在瑞文肩上,插嘴道。

    “别再吃鱼了。”瑞文张嘴打断了刚准备提议什么的金。这将近一个月,他一直变换着花样吃着各种水鲜,感觉自己都快变成鱼了。

    “在你的餐馆开业前,让我歇一个星期。今天出去找点别的,牛肉就很好。现在是阉割季,附近的牧场都会杀牛,有不少便宜的牛犊肉。现在,睁大眼睛帮我继续找,找到适合你的异语遗产,就归你了。让我看看,‘快乐的作者’,这......”

    这玩意的作用有点像“流氓的低语”的副作用,特指捷特的那件。宿主写下的任何文字都会变成有趣的笑话或双关语,为读者带来无尽的欢乐,但宿主本人会逐渐失去快乐,产生严重的厌世情绪,郁郁而终。

    ......显然,大人们的快乐总有一部分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

    “瑞文先生,我好像找到了。”金把手上的一页纸递到瑞文眼前。

    “傻子的幸福”?这谁起的名字,真随便。

    可是,看着看着,瑞文就意识到,这名字其实相当形象。

    这件异语遗产级别为黄色,副作用是遗忘,彻底的遗忘,比“刺痛的知能”还要狠一些。自植入的那天起,宿主每活一天就会丢掉两天的记忆,从出生的那天开始,当遗忘的天数超过了宿主活过的日子,宿主就会彻底变成一个幸福的傻子,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会害怕。

    瑞文瞄了金一眼。这件遗产理论上年纪越大越适合使用,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用,注定撑不过十年。

    某一瞬间,他本想劝说一句,还是再等等,等到一件像“女妖的竖琴”那样的绿色遗产再说。

    但想了想,没有说出口。

    因为他已经从金的双眼中看出了极其强烈的渴望,对力量的饥渴,对自己过于弱小的不甘。

    对于一个渴求生存和强大的人来说,十年太长太长了。

    “好,既然你想要,那我就帮你留下,就当你这段时间辛苦烧饭的酬劳。你可以省下你那笔钱,加入你的启动资金,多请几个值得信赖的人。运营餐馆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看看那家一直不景气的水蛇灯塔就知道了。”

    十年时间,自然也足够一位奥法守秘人作出许多改变。

    瑞文翻完了整份清单,也没见卡梅隆作出任何表态,或者哪怕一丝心动的表情。

    这人不会是对遗产过敏吧?奥贝伦人无奇不有,烈日年,就曾经有无聊的新德市统计学专家做过厚厚一本过敏地图,统计了新德十三区的过敏源和过敏人群分布,合计分类上千种。就算真的有人对遗产过敏,自己也不会觉得特别奇怪。

    可若对象是自己的助手,事情就有点尴尬了。

    “卡梅隆,这里面一件你想要的都没有?”

    瑞文怀疑助手也许有某种特殊的偏执或身体洁癖,忌惮着外物对身体的影响。如果事实真是如此,自己可要好好开导一下。

    “喔,我一直在想着牛犊肉的事情。”卡梅隆微笑着试图转移话题。

    “怎么了你?这可不是去街口打牛奶或在报摊挑杂志那么轻松的话题,现在决定的是日后我们要以什么方式生存下去。”瑞文皱起眉头,故作严肃地说道。

    “我觉得现在的方式就很不错。瑞文,我们也许不需要那么大的改变。”助手嬉皮笑脸地摇了摇头。

    “停滞只会让我们被社会吞没,就和保险的事一样,没法后悔。听着,如果我有一天死了,死在了向上爬的路上,你就不得不独自去面对......”

    话刚说到一半,瑞文意识到,事实似乎与他所说的恰恰相反。这段时间,反而是自己在一次次被对方拯救。

    “可我们的大侦探还活着,所以现在其实挺好。”

    卡梅隆平静地打断了自己,没有生气。他仿佛完全不知道喜悦外的任何情绪,就像一个变态般的乐天派。

    而在奥贝伦的历史中,这种变态往往比其他更加可怕,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活在童话故事中的朗.乔.锡沃,“文明的杀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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