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动的心脏被刀尖贯穿。

    肌肉纤维被白芒搅碎,汁液横飞地停止跳动。

    人主的身体刹那间僵直,表情定格在恐惧与绝望。

    一代潜伏者之王就此毙命,最后的念头已无人能知晓。

    至于手持横刀的李暮雨,则犹自保持突刺的姿势。

    周身肌肉痉挛般地绷紧,就好似一尊逼真的雕塑。

    “呀!”

    唐威断片了几秒,很快便恢复意识,抬头望见那丑陋的背影,近乎本能地将钢棍掷了出去。钢棍命中碳化的颈部,巨大的力量无阻传导,将人主的尸体直接砸倒,连带着李暮雨也摔个狗啃泥。

    “小雨!”

    望着倒地的尸体,唐威就只愣了一瞬,便没再理会身死的人主,直接手脚并用地爬向前方,可还没爬几米便口吐鲜血,有气无力地瘫在废墟之间,最后还是被率先起身的李暮雨抓住。

    “别动......”

    作为艰难获胜的一方,李暮雨没有任何喜悦,也不见劫后余生的庆幸,整个人看起来摇摇欲坠,仿佛全靠一口气在强撑。他咬紧牙关强忍剧痛,吃力地给唐威翻了个面,开始检查自家兄弟的伤势。

    此时李暮雨修为尽失,无法探查五脏的情况,可望着身形一朝暴瘦、体表满是骇人的伤痕、胸膛肉眼可见地凹陷、连喘气都有些艰难的唐威,他却生出一股发自骨髓的战栗。

    遥想几分钟以前,李暮雨还生死看淡,打算拉着人主同归于尽,再跟先行一步的唐威结伴上路。可在大敌暴毙的当下,他的勇气却烟消云散,脸上透出难以掩饰的张惶。

    近乎是下意识地,李暮雨抬起右手,飞快地伸向自己的左肋、即是内侧衣兜所在的位置,可莫说是记忆中的急救盒,就连遮体的衣料都没摸到。因为这个简单的动作,他的表情变得更加无措。

    “小雨......”

    “别说话,你伤得不轻。”

    “不用......”

    “别急,等我找点儿药。”

    “别费劲了,我指定......”

    “你消停呆着!我指定把你......欸卧槽?!”

    李暮雨六神无主,两颗眼球混乱旋转,一边漫无目的地扫视,试图寻找用得上的东西,一边耐着性子跟唐威唠嗑,某一刻却突然间汗毛倒竖,直接五体投地将唐威护在身下。

    下一秒钟,沉闷的爆响猛地响起,正是人主那倒在几丈开外、一动不动的尸体突然膨胀,崩散成无数块畸形的碎片,与恶心的爆炸一并诞生的,还有一股令人作呕的冲击波。

    冲击波恶臭不堪,其间蕴含着可怖的能量,携污秽之威悍然席卷八方。李暮雨首当其冲,眼看就要被轰个结实,一道屏障却凭空形成,正是其体内核心自主激活,为使用者抵挡足以致命的伤害。

    “轰!”

    冲击波呼啸而过,将空气震得哀鸣不止,坚实的屏障应声爆裂。李暮雨护得唐威周全,却免不了被余威波及,直接喷出一大口鲜血,身体也翻转半圈仰面朝天,与自家兄弟并排躺在稀碎的青砖表面。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潇潇暮雨开始放缓,九霄雷鸣也不再凶悍,恶劣的天气慢慢地转向柔和。淅淅沥沥的小雨之中,兄弟俩安静地平躺着,谁都没有动弹的力气,时间仿佛就此凝固。

    李暮雨歪着个脖子,斜睨着逐渐步入暗夜、变得愈发深邃的天穹,失去睫毛的眼睑一开一合。那抹圣洁的纯白早已消逝,他的瞳仁重归平常的漆黑,晶石般的质感也彻底变软,化作一汪失焦的墨色海洋。

    寂静仿佛无边无尽。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

    耳畔方才响起声音。

    听上去沙哑而无力。

    “你咋杀的他......”

    “......嗯?”

    “给我干懵了,没瞅见......”

    “噢,烧了修罗印,来了波儿狠的......”

    “......修罗印还能烧呢?”

    “别人不行,我自创的......”

    战斗的最后一刻,李暮雨使用的招式,乃是雷霆蔷薇的隐藏功能,即献祭施术者的全部修为,换取远超极限的一次性爆发。由于这功能太过极端,他先前既不敢亲身尝试,也未曾对亲朋好友言明,甚至都没想过有一天会用到。如今一朝用于实战,便直接斩获了辉煌的战果,而其本人也变回了一介凡俗。

    相比于身受重伤、形貌凄惨的唐威,李暮雨乍一看状态稍好,实则情况同样相当不妙,周身被难以描述的虚弱感笼罩。此时沐浴着淅沥细雨,体味着令人不适的寒意,他明明感觉还剩了些力气,却连打寒战的念头都没有,思绪也逐渐变得慵懒沉重,某一刻则突然记起柳琴说过的话。

    柳琴曾经提到过,她在年幼的时候,曾听祖母讲起一段神话,即巫师被抽干周身法力后,会比风烛残年的老者还要虚弱。对于这样的描述,李暮雨并未感觉不妥,只因灵能虽与体能不同,但是却同样源自于肉身,与健康状况和身体机能息息相关。

    对于普通人来说,体内灵能可以忽略不计,所以即便真被抽空榨干,也不会对身体产生什么影响。可是对于长期使用灵能、乃至形成依赖的异能者而言,耗尽灵能储备往往会引发明显的不适。至于李暮雨这般,连灵能器官都被烧掉,则无疑会招致更严重的后果。

    「她当时救彭哥,把自己给榨干了,原来是这种感觉啊......」

    李暮雨头晕眼花,脑子里面一团浆糊,只觉得此时恰如彼时,也没管两者的区别有多大,便自顾自地将自己代入柳琴。他突然感觉有些想笑,于是尝试着扯了扯嘴角,却因面颊僵硬而无奈放弃。混乱的思绪无序延展,随后则有脸孔次第浮现,皆是不久前还在同行的人。

    「柳琴......宸渊......」

    「赵霜......焱枫......米罡......」

    「姐......凝漪......小晴......」

    「她俩......那个自裁丹......用不上了吧......」

    思绪游离之间,李暮雨记起更多脸孔,意识略微清醒了一些,这才意识到不知何时开始,恐怖的空间裂隙便再没出现。失去灵能视界的当下,他的感知力极大受限,却依旧能隐约地察觉到,在圣宫之巅下方的某处,两股截然相反的伟力犹自纠缠不休。

    太昊令始终占据优势,甚至比之前优势更大。

    可赢面依旧不够明显,魔种的状态仍不稳定。

    「这算不算成功了......」

    「我们到底赢没赢......」

    「大家都还活着么......」

    「可都要好好的啊......」

    遥想不久之前,李暮雨还图个死而后已,可如今却开始渴望更多,心态的转变来得如此之快,连其本人都感觉哭笑不得。只可惜想归想,此刻的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像烂泥一样瘫在圣宫之巅。时间无声流逝之间,连大脑都开始愈发疲惫,涣散的思绪逐渐变得凌乱,一闪而过的画面也更多地趋于“古早”。

    “想吃煎饼了......钟楼街那家......”

    “啊......俩鸡蛋......不放辣椒......”

    “饼烤焦点儿......多搁甜面酱......葱花儿香菜都要......”

    “呵......还有酱爆鸡丁盖饭......油条胡同西口那家......”

    “酱爆鸡丁盖饭......刚回首都的时候......我还去吃了一顿......”

    “听络梅念叨过一次......老板瞅见你回来......都懵逼了吧......”

    “嗯......我跟他说......下次再去......把一切都告诉他......”

    “下次啊......下次......哈......”

    漆黑的天空之下,李暮雨无力地平躺着,跟唐威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整个人浸泡在寒凉的雨水里,体表的皮肤已然不见半点血色。夜色愈发深邃,他的意识也愈发模糊,口中的话语逐渐词不达意,唐威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缥缈,碎屑般的记忆残片不断涌现。

    一张煎饼,裹满了甜面酱,被薄脆撑得鼓鼓囊囊。

    一盘酱爆鸡丁,黄瓜绿得剔透,鸡肉白中透黄。

    一尊半米高的石雕,被风沙抹平了容颜,那是真君庙前的乐天犬。

    那是高中校门前的牌匾,是一抹撑着艳红雨伞、一晃而过的栗色。

    门后的长廊旁边,刘建光坐在石凳上,面前放着一副棋盘。

    “明年追忆节......建光该给咱烧纸了......”

    “光烧纸不行......要没有好酒......我半夜找他......”

    “呵......说起来......真就是最后一仗......咱俩一起打完的......”

    “还是我明智吧......之前没见我爹妈......省得儿子再没一次......”

    “哈......”

    李暮雨的气息愈发地微弱,慢慢再听不到唐威的声音。

    身体则无端地轻盈起来,脑子也突然间变得灵光。

    更多画面纷至沓来,幻灯片般连续播放。

    那是一袭紫裙、笑靥如花的上官凝漪,是穿着黑色背心、专心做着木工的韩晴,是坐在藤椅上喝茶的秦曦,是月光下十指起舞引吭高歌的郁歆。那是尽享天伦之乐的童家四口,是双手挽着父母、背靠聂宸渊和方思盈的鲁诗楠,是左手抚摸着夏琼的大腿、右手忙里偷闲码字的陈武清。

    那是人过中年的池嫣和张函,身前坐着高大魁梧的林勇,马南归和隗迷分列两侧。五人对面的相机前,有褐发女孩倒数计时,旋即微笑着按下快门,辨不出到底是林彤欢还是林彤乐。那是拎着水桶和锄头、心无旁骛干农活的彭肃安,是穿着宽松的练功服、在旁边插科打诨的江白浪。

    画面一转,大学北门外的烧烤店里,牛歌和顾实捧着玻璃杯,跟远道而来的毛海峡推杯换盏。画面再转,夕阳下的宁静村落,小翠一身红衣绿裤,俏生生地坐在门槛上,攥着根萝卜咔嚓咔嚓地大快朵颐。画面又一次变幻,热闹非凡的酒吧里,焦涌泉递来一杯扎啤,随即潇洒地挥手离去。

    千百幅画面次第浮现,又很快相继消散无形。

    残存的光屑浮于黑暗中,犹如宇宙中的漫天星辰。

    待所有画面播放完毕,无数光屑便开始重组。

    凝聚成一家三口。

    男人已过知命之年,散发着浓郁的学者气息,女人看上去未及不惑,被光晕笼罩的脸孔有些模糊。两人中间是名豆蔻少女,模样生得清瘦且精致,身形刚开始朝大人蜕变,濯濯素颜仿若阳春初雪,纤纤细指形似削根青葱。她身着一袭白裙,头顶插着晶莹碧翠的发簪,乌黑的长发如丝般垂于身后。

    “雨薇......”

    望着眼前的白裙少女,李暮雨的心颤了一下,喉间发出浑浊的声音。仿佛听到了他的呼唤,白雨薇缓缓踮起脚尖,离开白石桥和游云蕊的怀抱,迈着不疾不徐的步伐靠了过来,随后则轻盈地蹲下身子,直视着躺在脚边的青年,长睫下的双瞳无念无邪,仿佛浸于湖心的黑水晶。

    “雨薇,我算成功了么......”

    李暮雨用尽全部力气,艰难地抬起颤抖的手,一寸寸地伸向白雨薇。

    “是的,恭喜你,暮雨哥。”

    白雨薇伸出青葱指尖,拉扯着李暮雨的手掌,缓缓贴住自己的侧脸。

    “你托付给我的事儿,我有好好地实现么......”

    “你做得很好,谢谢你,暮雨哥。”

    “这样啊......那就好......那就好......哈......”

    “还有最后一件事,卸下肩上的重担,跟过去握手言和。”

    “这个啊......下辈子行不......实在有点儿累了......”

    “也好,看在你这么努力的份儿上,就放过你吧。”

    “呵......谢了......”

    “那么,来世再见。”

    白雨薇说完这话,也无意等待回应,脸上露出清丽的笑容,犹如蔷薇花迎风盛放,旋即俯下腰肢轻启丹唇,在李暮雨的额前印下浅吻,末了翩然退回到父母身旁。伴随着喷薄的光辉,一家三口消失于无形,飘舞的光屑重新排列组合,化作一位年近耄耋的老者。

    老者体型富态,身着粗布衣裤,笑容透着慈祥。

    正是李暮雨从不敢忘记、却总是不敢想起的容颜。

    “小雨。”

    “叔爷......”() ()

    “你受苦啦。”

    “不苦......一点儿都不苦......”

    望着李亮和蔼的脸,李暮雨不禁百感交集,睽违已久的温暖重归心头,滚滚热泪自眼眶里喷涌而出,多年来积累的情绪彻底决堤。仿佛在野外迷失方向、又最终寻到亲人的稚子,他拽着叔爷的衣摆嚎啕不止。老人却只是微笑不语,伸手按住孙子的脑袋,极尽温柔地反复抚摸。

    沉默的爱抚之中,李暮雨逐渐平静下来,满足的归宿感油然而生。无尽的疲惫趋于缓和,绵延的痛楚慢慢抽离,身体莫名也地失去重量。他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感觉自己化作浮云飘了起来,仿佛心念一动便能横跨万里,眨眼之间就能回归故国故乡,回到那阔别已久的家。

    “叔爷......我想回家......”

    “好孩子,咱们走吧。”

    眼见李亮颔首应允,李暮雨绽放出笑容。

    任由叔爷按着自己的脑袋,只想着赶紧回到梦中的家。

    便在这个当口,老人开始模糊。

    富态的体型无端拉伸,逐渐变得清瘦而颀长。

    那套朴素的粗布衣裤,也化作一袭青布长袍。

    至于按在他头顶的手,则散发出庄严的光芒。

    “......张长老?”

    “你好好躺着。”

    “......这是......”

    望着眼前熟悉的灵体,李暮雨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则蓦地清醒过来,记忆与臆想钩织的视界寸寸崩坏。意识回归现实的瞬间,身体的重量去而复返,疲惫与痛楚也重新连接,令他下意识咬紧了牙关。

    强烈的不适接踵降临,将李暮雨折磨得要命,口中不停地发出闷哼。与此同时,通过这股鲜活的存在感,他也很快明白了一件事,即自己这条岌岌可危的小命算是保下来了。

    尽管失去了全部修为,李暮雨却也能感觉到,自己之所以没去投胎,都要归功于头顶这道庄严的光芒。待他缓慢地转动眼球,则见张长老一心二用,左手按着自己的脑袋,右手落在唐威的胸膛上。

    余光所及的左侧,唐威的气息平静悠长,凹陷的胸膛已然复原,尽管身体依旧单薄瘦削、体表的伤势仍然狰狞骇人,可是看上去却同样性命无虞。沐浴着庄严的光芒,他的呼吸愈发有力,不久之后悠悠醒来。

    望着转醒的自家兄弟,李暮雨蓦地一阵鼻酸,不管不顾地翻了个身,一把攥住对方的胳膊,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唐威犹自迷迷瞪瞪,眼球打了好几个来回,随后也逐渐纳过闷来,想要咧开嘴角笑几声,奈何却只能挤出哭腔。

    雨势渐弱的圣宫之巅,兄弟俩紧握着彼此的手,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唯闻呼吸声此起彼伏,宁静之中带着淡淡的释然。过得片刻功夫,李暮雨后知后觉地想起什么,急忙五体投地朝张长老行了个大礼。

    “谢长老救命之恩!”

    “言重了,分内之事。”

    “您这是提前醒了?”

    “这么闹腾,当然得醒。”

    “......欸!对了!魔种!快......”

    “放心,师兄去了。”

    李暮雨聊了两句,突然想起魔种的情况,待见张长老轻轻摇头,才发现圣宫早已不再颤抖。尽管此时修为尽失,他却仍然能够感觉到,那股不详的伟力已经得到控制,刚刚提到嗓子眼的心又落回肚子里。过得片刻功夫,另一道灵体凭空浮现,正是前代修行界领袖风掌门。

    “风掌门,魔种......”

    “成功了,干得好!”

    风掌门浮空而立,脸上泛着喜悦与激动,亢奋的情绪难以掩饰,嘹亮的笑声响彻圣宫之巅,两只手掌颤抖地攥在一起,显然就算对于一代大能来说,此情此景也足以令其心旌摇曳。前任金宫掌门说到这里,拳掌相抵身体微微前倾,朝李暮雨和唐威郑重行礼。

    “你们拯救了这方天地,让人类文明得以延续!”风掌门语气真挚,洋溢着无法作伪的感激。“把太昊令带来圣宫,镇住即将苏醒的魔种,以修罗之躯硬撼扶摇境,成功挫败了潜伏者的阴谋,这等光辉成就当真绝世罕有!”

    “是大家的功劳,我俩是最后一棒,万幸没有辜负使命。”面对风掌门的大礼,李暮雨也没有闪躲,就只携唐威端正还礼,脸上的询问之意呼之欲出。“现在到底什么情况,还望掌门不吝解惑。”

    望着表情宠辱不惊、对自身成就毫不关心、只想了解情况的李暮雨,风掌门也没再多说废话,直言人主使用的神秘法器,已经被他以特殊手段封印,而太昊令也开始正常工作,虽然没办法直接消灭魔种,却能够对其进行强效镇压,少说能为人类争取五百年的时间。

    听了风掌门的话,李暮雨如释重负,自知这便是真正的胜利,先前积攒的情绪尽数爆发,再也抑制不住发泄的冲动,不管不顾地放声呐喊起来。待得知留守在下方大殿、对抗强敌的同伴全员存活,他和唐威更是激动得无以名状,抱在一起旁若无人地又哭又笑。

    风掌门飘在旁边,没有打扰李暮雨和唐威,就只任由时间缓缓流逝,直到兄弟俩最终平静下来,才表示三位主宰早已伏诛,至于艰难获胜的三路人马,也曾不顾伤势陆续爬上来。奈何先前两件至宝斗法,令周围的区域暂时封闭,所以除了本身就在里面的夏琼和袁仁,其余十五人便都被拦在了三清殿门外。

    按照风掌门的说法,他刚刚从沉睡中苏醒,便第一时间去了三清殿,而在着手镇压魔种以前,先是将外面的人劝了回去,让大家到下方的灵霭区待命。至于被关在三清殿内侧、虽然打赢了人主的分身、却同样伤得不轻的两人,则让其扣在原地安心休养。

    李暮雨听罢急不可耐,一分钟都不愿意多等,吵吵着要去跟大家汇合。风掌门闻言轻轻点头,与旁边的张长老通力协作,直接启动了空间传送之法。伴随着骤起的温和光芒,兄弟俩眨眼间换了地方,短暂的晕眩感很快消失,随后发现这里正是三清殿内侧。

    不远处的正前方,人主的法器不知去向,只剩太昊令辉煌闪耀,牢牢地嵌在石缝之间。流体般的光华汩汩漫溢,将圆柱形的管道包裹起来,填补了每一处细纹与裂口。扭曲变形的道文悉数归位,彻底隔绝了内部的污秽力气,原本无处不在的腐化没了踪影,也再听不到那股无法描述的声音。

    两点方向的平台上,人主的分身烟消云散,夏琼则倚靠着麒麟雕像,体表缠满了带血的布条,正自假寐般地温养伤势,直至听见动静才睁开眼睛。待瞧见远处的两道灵体、乃至趴在地上的兄弟俩,她在短暂的讶异后绽开笑容,原本总是波澜不惊的凤目里,也涌起难以掩饰的激动之情。

    望见远处的夏琼,李暮雨蓦地心跳加速,也没理置身另一座平台、正朝自己遥遥挥手的袁仁,直接摇晃着冲过狭窄的桥梁,张开双臂将义姐搂进了怀里。唐威则躺在原地没动,静静盯着深情相拥的姐弟,过得片刻才双手高高举起,对着被无视的袁仁打了个招呼。

    先前一场恶战下来,夏琼和袁仁不负众望,成功击败人主的分身。此刻他们固然性命无虞,可状况也实在算不上好,难以承受频繁的空间传送,更遑论险些归西的李暮雨和唐威。两位大能略一合计,最终变出一朵蓬松的浮云,把在场的四人一并扔了上去。

    坐上奇特的交通工具,四人浮空离开三清殿,飘往门外的宽阔阶梯,沿来时的方向匀速下行,所过之处夜明珠光芒大作。没有了成群的粘液怪,周围的环境不再危险,寂静中透着空旷的安定感,先前匆匆掠过的每一段路,也不疾不徐地在他们眼前倒序浮现。

    龙皇殿内。

    殿顶的雕像面目全非,下方的祭坛严重损毁,怪树的残骸化作废墟。启明之主那满是外伤、活似废旧麻袋的尸体,就随随便便地埋在碎枝断木里,曾经的一代豪杰落得死无葬身之地。

    桃源殿内。

    净化之主断成两截,下半身被坚冰封冻,上半身则被打得严重变形。他的颅骨向内凹陷,两颗眼珠子朝外突出,利刃形的吊坠深深嵌进胸膛,狰狞痛苦的表情永远地定格在那里。

    山门殿内。

    高耸的异木顶天立地,带齿的叶片低眉垂首,宛如千百张吃饱喝足、闭目养神的血盆大口。满地的虫尸消失无踪,亦不见渗透之主的踪影,唯有碎成布条的黑色袍服散落满地。

    三男一女坐卧云端,宛如乘着无绳缆车。

    优哉游哉地一路下行,好似踏上归途的旅人。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阶梯终与平地接驳。

    四四方方的道场南侧,圣宫的正门依旧虚掩。

    张长老伸手凭空一推,大门便蓦地訇然中开。

    晴朗清晨的熹微阳光便冲破黑暗。

    照亮了长年以来不见天日的角落。

    已是夜尽晨明。

    圣宫门外的空地之上,现出十男五女的身影。

    聂宸渊和柳琴手挽手,略显焦虑地来回踱步,目光始终瞄着大门里面,言鹳和怀络梅则旁若无人,肩靠着肩在彼此耳畔呢喃。赤膊的丁忆盘膝而坐,正自接受白勋的调息,荀焱枫和赵霜则拿着冰片,给翟泓雨和谭星夜做冷敷。肖遥和鲁力筋疲力尽,四仰八叉地呼呼大睡,至于同样眼皮打架的米罡,却始终拄着鸭头杖勉力强撑。

    韩晴平躺在地上,脑袋枕着上官凝漪的腿,虚合着眼皮似是在小憩。待望见由远及近的四人,她情不自禁地发出惊叫,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跳起来,旋即连滚带爬地冲上了浮云,泛着哭腔一头扎进李暮雨怀里。上官凝漪紧随其后,伸手攥住男友的胳膊,习惯性地注入枯荣气,紧接着发出惊疑的轻哼,还没成型的笑容蓦地定格。

    “你......”

    “嘘......”

    上官凝漪怔在原地,望着那张毫无沮丧、只剩平静与释然的脸,眼中闪过一抹颤抖的光芒,可很快便又重新弯起朱唇,捧起男友的脑袋献上热情的吻。至于在场的其他人,则明显更关心身材暴瘦、情况看着更严重的唐威,争先恐后地纷纷围了上去,就连熟睡的肖遥和鲁力都被惊醒。唯有柳琴察觉到异状,刚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待见李暮雨笑着竖起食指,最终就只神色复杂地还以苦笑。

    幸存的人们难能自已,不断与彼此用力拥抱,欢笑着哭嚎着咆哮着。值此大战落幕、全员生还的当下,纷繁的念头彻底模糊了边界,幻化成五味瓶般的情绪洪流,混入词不达意的言语在空气里发酵。经过充分的温存,他们的情绪才略微平复,随后则跟随两位大能的脚步,穿过恢复正常的灵霭区和灵雾区,朝墨冰区外围的圣宫地界边缘走去。

    高墙脚下的空地上,千百男女翘首以盼。

    既有在此等候多时的失踪者,亦有姗姗来迟的烈阳军先锋。

    凯旋的队伍刚刚现身,便被汹涌的人潮淹没。

    吉秀娟飞也似地跑上前去,张开臂膀搂住白勋和丁忆。

    杨小暖和庞丹丹捧着绷带,眨眼间把唐威缠成木乃伊。

    鲁大娘扶起跪地磕头的儿子,从怀里摸出带着体温的面饼。

    上官凝漪被宋芸死死黏住,正满脸堆笑地跟胡鑫闲聊。

    马落拿了块沾水的手帕,帮米罡擦掉脸上的污泥。

    吴远群和老王一前一后,举起赵霜高高抛向天空。

    韩晴跟佟叔使劲击了个掌,又拉起文姨的手絮叨起来。

    离人群稍远的地方,荀焱枫和肖遥并肩而立,背后站着怀络梅和言鹳,面前尽是先前无暇叙旧、此时早已按捺不住情绪、只想一吐为快的灵能奇兵旧部。几丈之外的墙角下,夏琼和袁仁坐在石墩上,与两位烈阳军官轻声交流。翟泓雨和谭星夜想躲清闲,没成想还是被廖人杰盯上,拉着一堆人团团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叽叽喳喳地问东问西。

    倒是李暮雨被阴差阳错地晾在旁边。

    “不过去么?”风掌门飘了过来。

    “跟这儿挺好。”李暮雨轻轻摇头。

    “那就跟这儿看吧,好好记住这一切。”张长老也飘了过来。

    “嗯。”李暮雨不再言语,双手撑住身体,目光缓缓环视。

    视线所及的正前方,是一片欢腾的海洋。

    远处的平原黄沙飞舞,被初日映得灿金流溢。

    视线的彼方群楼林立,于无声中默数着岁月。

    风化的断瓦残垣之间,泛起一抹淡淡的新绿。

    是熬过严冬与长夜的青藤,沐浴着冉冉朝阳舒展碧叶。

    偶阵风,悠云渺渺。

    嫩芽扶摇直上。

    尽是生机盎然的预兆。

    眼中世界五彩纷呈。

    “呵......”

    将面前的一切尽收眼底,李暮雨不觉间笑了起来。

    晨光落在他漆黑的瞳仁里,泛起摄人心魄的璀璨光华。

    -----------------

    全书完。

章节目录

我从世界尽头归来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故雨黑月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故雨黑月并收藏我从世界尽头归来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