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海埂,海拔1890米,位于昆明市区10公里的一处山脚下,因为将滇池和草海一分为二,所以这里起名海之埂。

    环境自不必说,要不然也不会成为昆明知名旅游打卡地。

    现在又恰逢暑期,游客填满机场,摩肩接踵,姜伊人落地时,行李差点让人顺手牵走,幸好她反应快,一把按住那箱最贵的摄影器材,大声斥。

    “你不松手我就报警了!”

    对方是小个子男人,黑瘦黑瘦的,似乎是惯犯,被发现也无所谓。

    他还在笑,操着很重的方言说,“我只是看错了,你凶什么。”

    他转身大摇大摆走了。

    姜伊人已是满头大汗。

    讲真的,那一刻,对于自己跑来云南,她是委屈的。

    又等了一个小时,泳队外联的张主任姗姗而来。

    一见面,对方就连忙说,对不住对不住。

    “这边的路我不熟,开车走错好几回,姜记者,等很久了吧……”

    姜伊人说,没关系。

    “我是京华新闻的人,出来工作,还要泳队来接,是我给您添麻烦了。”

    “不能这么说啊。”张诚阳认真纠正,“你大老远来,为我们泳队做宣传,已经很辛苦了。”

    “接一下送一下,实在不算什么。”

    “走,咱们去基地,正好吃晚饭。”

    张诚阳一手拖一只皮箱,大步流星就往前走。

    姜伊人斜挎着carryall,将将跟上。

    车子驶出机场,上了柏油路,天边云霞已经翻滚起来,映得天都红了。

    大街小巷,穿行而过,吊脚楼的建筑,挂满招牌,什么过桥米线,傣族拍照,情调酒吧,在晚风里看去,都是这个城市缱绻的面孔。

    姜伊人有丝倦怠,靠着头枕,眯了一小觉。

    很快,车子进入海埂训练基地。

    和北城的训练中心差不多,安保很严,层层刷卡,最后,张诚阳带着姜伊人到了住地——女足楼二层的一个把角。

    “海埂这里是综合训练营,大部队是人家踢足球的,所以就属女足住宿条件好,我跟她们借了一间,这个星期,就辛苦姜记者住这儿了。”

    “对了,还有门卡,饭卡,”张城阳一张张从裤兜里掏出来,排在桌上,“这个是咱们泳队的卡,你刷这个,直接就能进游泳馆,方便你随时拍摄素材用。”

    “谢谢。”

    全部交代完毕,张诚阳拿出最后一样东西,白色小瓶子,在姜伊人面前晃了晃。

    “高原反应。”

    “这是克服高反的药,如果你觉得不舒服,就吃上一颗,不然发作起来,头晕恶心,别提多难受了。”

    其实姜伊人已经发作了,刚才坐车上,她就觉得头昏昏的,还以为是坐飞机坐的,没想到是高反了。

    她拧开矿泉水,当着张主任的面,直接吞了一粒。

    张城阳看着她,有些不忍心。

    “唉,你们领导也是的,叫你一个小姑娘来这儿做专题……”

    “其实我们泳队也知道,就是上次福芳的事嘛,你们领导认为得罪了吴教练,想找补一下,给泳队卖个人情,所以帮我们出一个宣传专题。”

    “现在人情是做了,苦的却是你,”不好再深说,“加油吧,小姑娘。”

    姜伊人笑笑。

    作专题的点子是她提出来的,但她心里也明白,上面之所以会同意,确实出于讨好泳队的意思。

    但那又怎么样呢。

    辛苦也是她自找的,不怪别人。

    送走了张诚阳,姜伊人上床躺了一会儿。

    完全没有收拾行李的力气,她放任黑夜一点一点蚕食掉房间里的光明,直到伸手不见五指——

    窗外路灯渐次亮了,没开灯的房间,呈现朦胧的橙黄色。

    这里远离市区,理论上应该山野安宁的,可空气里的燥热,偶尔送来一声声高低起伏的少年问候。

    问候你妈我妈他妈。

    应该是哪只训练队在夜跑,一边笑一边闹。

    理智告诉姜伊人,她应该去吃点东西,恶心也要吃,还有一个星期的工作等着她,不吃饭根本撑不住。

    勉强起身,姜伊人仔细辨认了一下桌上卡片,然后插到钱包的夹层里,拿上钥匙出了门。

    南方的湿热和北城的桑拿天差不多,但因为紧邻滇池,夜晚有凉风,空气里有种海洋的味道,一路散步走到食堂,姜伊人觉得头疼好了不少。

    运动员训练强度大,饭量大,所以,训练基地的食堂,通常营业到很晚,此刻晚餐时间已过,开始陆续上宵夜。

    姜伊人买了一碗酸汤水饺,转身找座位的时候,碰上了林永林。

    他就像看见亲人一样,哇啦哇啦大叫,“怎么是你,记者小姐姐!你怎么到云南来了!”

    姜伊人笑着,指了指旁边的位置。

    林永林会意,“嗯嗯嗯,等我买完,过去找你!”

    火急火燎地,林永林买了四个肉夹馍和一碗牛肉汤,端到姜伊人对面。

    他刚坐下,“我说呢,张主任中午吃饭那叫一个快,说要去接人,原来你就是他说的神秘嘉宾啊!”

    “小姐姐,你这次来,是专门采访我们泳队,还是整个水上项目你都要临幸一下?”

    姜伊人被逗笑,“平时的话,我还要写跳水和公开水域的稿子,不过这次来海埂,是专程给泳队做个纪录片的。”

    “什么样的纪录片?”

    “可以投流媒体的短视频,全长不超过60分钟,剪成三集或者更短。”

    “哇哦,那我是不是要打扮帅一点?”

    姜伊人:“记得穿西服打领带。”

    “哈哈哈!”

    不知道是不是地方特色,酸汤水饺里放了折耳根,那是她的一生宿敌。

    姜伊人吃第一口已经皱眉,再吃第二口,她决定放过自己。

    那一碗几乎原封不动摆在那,对比光盘的林永林,她的饭量简直磕碜。

    走出食堂,林永林还问她,“吃那么少,你吃饱了吗?”

    姜伊人没回答。

    林永林话密,还想劝说,被姜伊人止住。

    她摆摆手,快走两步,蹲在树坑里干呕起来。

    “我草,我草。”林永林一慌,追过去,“那个,小姐姐你不会怀孕了吧。”

    “……”

    姜伊人扶着树,慢慢站起来。

    上一顿吃的都不知道消化到哪去了,根本没有东西可吐,胃里的烧灼感,疼得她一直弯着腰。

    要不是身体不允许,她挺想跳起来打他的。

    “我是高反,你别乱说,好吗。”

    “哦,对对!高反,我差点忘了这茬。”

    姜伊人心里骂了句大傻子。

    大傻子心却很善良,“那你还能走吗,要不我背你回宿舍?”

    “我住女足那边。”很近的意思。

    “我自己能走回去。”

    姜伊人转身,慢慢往回走。

    “那你住哪屋,有空能找你玩吗?”

    林永林在后面喊,姜伊人头也不回,直接报上房间号,如此痛快,只求这个大傻子能让自己耳根清净。

    终于,挪回宿舍,姜伊人对着马桶又呕了一回,把自己扔进床里时,她已经半死不活。

    正在等着凉透的时候,忽然外面传来敲门声。

    咚咚咚。

    一下是一下。

    姜伊人强撑着坐起来,光脚过去开门,并不意外,是周肃。

    林永林是大嘴巴,遇见了他,就等于通知了周肃,反正来了就是要见面的,早晚都有这一幕,姜伊人心情还算平静。

    任由门开着,随便他进不进。

    姜伊人返身往屋里走。

    周肃进来,把门带上。

    “我听林永林说你高反了,晚上没吃什么,”一碗清粥放在桌上,他也不强迫她,“想吃的时候吃一点,不然胃难受。”

    “谢谢。”

    姜伊人提不起精神,人看起来恹恹的,靠沙发拥着抱枕,像生病了一样。

    周肃蹙眉,“吃过药了?”

    “嗯。”

    “你这次来云南待几天。”

    “一个礼拜。”

    周肃轻微点头,“这里海拔高,条件也不好,工作结束早点回去。”

    “原来你就是来跟我说这个的。”

    可她千里迢迢追过来,不是为了听这个的。

    姜伊人抬头看着他,半晌过后,忽然一笑。

    “很晚了,大家都该休息了,你回去吧。”

    巨大的身高,矗立在房间正中,头顶灯光,投射下一条狭长的黑影,沉默比他的身影还要庞大,无法忽视。

    周肃没有动。

    姜伊人有心送客,猛地站起来,却忘了自己身体状况,眩晕感如影随形,眼前一黑,她不受控地身体打晃。

    周肃手疾眼快,一把攥住她肩膀。

    早上打过针的地方,骤然受力,疼得姜伊人打了个冷战,下意识往旁边躲了一下,挣开周肃钳制。

    手中一空的周肃,神情一顿。

    两人面面相觑,明明只有几米的距离,可就是像隔着一道透明墙,谁也走不近谁。

    似乎是排遣尴尬的一种方式。

    周肃转身,看到桌上摆了一排招待客人的矿泉水,拧开一瓶,帮姜伊人放在床头。

    “第一天来都这样,适应一下,明天应该会好起来。”

    姜伊人看着他。

    周肃:“别忘按时吃药。”

    姜伊人仍然没说话,唯独眼神流露出的冰冷,像看一个陌生人。

    周肃站了片刻,“那我回去了。”

    这次姜伊人有经验了,慢慢转身,慢慢走到门口,在周肃跟上来之前,她已经打开门。

    房间不大,只有二十几平,从房间正中到门边,不超过五米的路程,周肃一步一踏,好似跋涉,终于来到门边。

    姜伊人侧过脸去,明显不想对话的样子。

    周肃看着她,目光停留在那张倔强的脸上,终是什么都没说。

    他走了。

    姜伊人关门,返身回到房间内,看到桌上孤零零的白粥,随手扔进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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