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仪正凑在灯下做女红。屋里只点了一盏灯,有些昏暗,火焰跳跃着燃烧映着她的脸,在寒夜中显出几分温暖。

    陈伯真提着小灯笼推门而入,惊呼道:“我在外面看见灯亮着,还想着出了何事你还没歇息,没想到你三更半夜在这做女红,真是奇了,你今日怎么如此上进?”

    罗仪从灯旁抬头,矜持地说:“晚饭吃多了,积食睡不着。闲来无事做做针线,顺便等等你。”

    “那你还真是等到了”,伯真说着掏出纸包的糕点递给罗仪,“是单笼金乳酥,上面分下来的,你留着明日吃吧。”

    罗仪喜笑颜开地接过:“我就知道你心里有我。今日宴会如何?”

    “好得不能再好了,下次不把我捉去就更好了。”陈伯真吁了口气说。

    陈伯真和罗仪皆为掌籍,隶属尚仪局,掌经籍教学之事。按理说掌籍跟宫宴压根搭不上边,只是好巧不巧,负责宴会朝见的两位掌赞,不久前染上风寒双双病倒,病情来势汹汹看着忧心,在司宾的催促下两人只能丢掉手头之事,去太医患坊躺着。

    人手不足的司赞相中了陈伯真,在司籍和尚仪首肯下,拎着陈掌籍丢在两位典赞手下。故从七日前,陈伯真就为了这场宴会过着一个顶俩早出晚归的日子,好在今日宴会终于是圆满结束了。听说两位掌赞熬过病的头几天,到今日已经好多了。

    “只有一个小插曲。张典赞有先见之明,让我看顾新平郡王,他果又贪杯了,我看着情形不对,上去给他灌了三碗醒酒汤。”伯真缓缓说道。

    罗仪慢慢张大了嘴巴连声说着佩服。

    话说新平郡王有过前科。一些人醉了会高兴地拽着身边的人手舞足蹈,重复美好旧事,另一些人醉了更添愤恨,不停辱骂仇人,而新平郡王不一样。

    新平郡王越醉越平静,至上看上去很平静,从一个咋呼少年突然变成稳重君子。然后直白地骂人。再然后毫无征兆地在殿上吐一地。最糟糕的是他嗜酒但对自己的酒量没数。有母亲安和长公主在还好些,到这宫宴上没人拘着,简直是蛟龙入海,一向为宫官的重点监察对象。

    非年非节,今上在麟德殿举行宫宴,在京的宗室、藩王和节度使,还有不少朝中官员都受邀参加,殿内乐伎奏演着乐舞,人头攒动,井然有序,热闹非凡。品阶不够的官员在殿外廊下设座,殿内两侧列席着高官侯爵,坐在上方中央的自然是皇帝,而他左下方第一位坐着晋王。

    人们都知道这场宴会是为晋王办的。就在昨日早朝,今上宣了立晋王为皇太子诏。

    “你今日可见着晋王了,晋王如何?”罗仪挤眉弄眼低声问道。

    “我撇了一眼,离太远了瞧不清脸,远远看着是龙章凤姿,作了首诗也是极好的。”伯真凑近了压低声音回道。

    晋王坐在天子跟前,而新平郡王在今夜的宫宴上只能排在殿内末席。今夜人多,张典赞担心宫女无法镇住爱发酒疯的新平郡王,故把伯真安排在边上。

    两人又闲话了下宴会的菜品及舞乐,说到困得撑不住,去洗漱睡了。

    第二日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更好的是陈伯真今日不当值,是尚仪特准的。当她吃完午饭,翻出一本稗官小品就着零食糕点准备好好赏读一番的时候,两个凄凄惨惨愁眉苦脸的女史出现在她的屋前,其中一个捏着湿答答的帕子,眼泪不住地淌,只能不停地拿帕子拭着泪。她们身后还跟着一串女史宫女。

    伯真惊诧地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另一个已经止住哭的女史脖子一梗抽噎着道:“陈典籍,我不想和邓玉树在一个屋里了,你把我换到别的屋吧。”

    正拿帕子柔弱地拭着泪的邓玉树听到旁边人如此说,将攥紧帕子的手猛地指向对方大声喝道:“张洛!我还不稀罕跟你住呢。”大有要打一架的架势。邓玉树原名邓贵妃,一落地父母给取的名,入宫的时候尚仪局的人对着她的命字沉默良久,最后是尚仪大笔一挥改的名,嫦娥玉树都在天上了,也算是对得起人父母。

    伯真笑了一下对玉树道:“你可真有气势,也算对得起你的名字。到底怎么回事,你们说来我听听。”

    邓玉树的手颤颤歪歪收了回去,两人俱是低头不说话了 。

    伯真等了片刻见二人皆是沉默,便指着后头跟来的同屋女史,让她仔细说到底发生了何事。

    原来是张洛和邓玉树同屋,一向同吃同睡,感情深厚。然而近日却屡屡发生争执,今日就是吵得最凶的一次。

    要说吵的是什么,起因是今日午饭时张洛让邓玉树帮她绣个活计,态度不好,听上去像在使唤人,邓玉树当场就火了,翻开旧账说真心实意当张洛是好友,张洛得了些吃的分给一同当值的人也不留给她,每天还支使她干东干西,张洛晚上当值自己会等她回来,她当值的时候张洛从未等过自己,凡此种种。张洛反驳说自己真心把玉树当好友,竟没想到对方这么斤斤计较,桩桩件件算得清楚,其实是邓玉树心中根本没拿自己当朋友。两人越说越起劲,便骂边哭,旁边的人想劝架都插不进话,最后不知是谁不耐烦大声道不如去找陈掌籍主持公道,两人正在气头上,于是一小群人浩浩荡荡就到陈伯真屋前了。

    伯真沉默了。她不死心地问:“就为这?”得到的是女史肯定的答复。她望着不开口的两人无奈道:“你们想要什么公道,分房够吗,听说司赞那边正缺女史,要不你们调一个过去?”两人惶恐地摇头,连声表忠心。伯真便道:“那好吧,你们两就分开住。百人百性,处不来也正常,以后有差事不给你们排在一处,你们路上碰到了就当不认识,再不可吵吵闹闹了,怎么说也是掌笔案的女史。”两人应下。

    伯真让众人散去忙各自的差事,只叫住个小宫女,说请她帮忙理一理花样子,又在屋内细细问来有无结派欺凌之事,知道没有才放下心来。

    罗仪从乾元殿当值回来,伯真告知了她此事。罗仪笑道:“虽然她们年纪小吵得凶但脑子还是清楚的,这不没去找郝典籍嘛,不然定是挨一顿臭骂然后赶出去。”

    伯真戏问:“那要是来找你呢?”,罗仪正在整理衣裳,闻言头也不抬地潇洒道:“找我?我才不管她们这些事呢。”

    罗仪又跟伯真说起今日听来的前朝新闻,说的是刘司马。

    “算来刘司马第一次被贬出京还是十二年前,就是先帝宾天那一年,我们都还未进宫,那时朝堂上刘司马和一群大臣在搞革新。刘司马四年前被召回京中,正好是我们及笄那一年,寻访故地之时他作了首诗,诗中有讥讽之意,刚落脚没几日就又被贬了。这次回京刘司马故地重游又写了首续诗,好在没第三次被贬,给了他个闲散官职。”

    伯真听完,感慨道:“刘司马这脾气真是倔啊。”

    两人又说起乾元元殿之事。

    因内库中书籍陈旧,又繁杂有缺失,不久前今上乃命柳秘书监入宫,补录新书并校订整理旧书。

    乾元殿为宫中藏书之处,伯真掌具体事宜,平日需安排宫女清理暴晒图书,并登记书籍进出,做简单的分类整理。

    几日前开始,柳秘书监及几位少监每日都入乾元殿东厢公干。因这几日伯真在司赞处,未曾与柳书监会面,只罗仪去当值帮衬过两日。罗仪对乾元殿人员和状况并不熟悉,内库中宫女调任频繁,少监们来询问事宜,要花些时间找上对应的人才能有答复。所以即便这几日伯真披星戴月,也只能休假一天,明日赶回老地方当值。

    罗仪又说起柳秘书监,是个温和的中年人,看上去就是博览群书的样子。内库中这书一修缮,估计至少需要花费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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