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想着明日要去乾元殿会面，陈伯真便早早睡下，留罗伊一人紧锁眉头，熬夜钻研围棋路数，指望跟宫女们对弈时能多赢些钱，引得伯真嘲笑她是个赌鬼。
第二日清晨，柳秘书监坐于长案前，翻阅着书籍档案，三名属下零散坐着，正奋笔疾书。
一些孤本是从民间借入，他们誊写完毕要归还，还有些书籍过于残破，也需重新缮写，另有几名下属不在案前，正穿梭于书架之间。
有小寺人近前报，陈掌籍来问是否方便拜见，柳书监忙命将人请入。
少顷便见一宫官从廊下稳步行来，步入殿门前。柳书监观其形貌，只见剑眉星目，端肃有威仪，心中赞叹：“宫中果然不凡者颇多。”起身相迎，两边行完礼，伯真道：“柳书监如有所需尽管来寻，某虽不才，但对内库情况较为熟悉，可为柳书监分担些冗务。”
“那便多谢了，陈掌籍来得正巧，”柳书监说着翻找桌上档案给陈伯真看，“这几页中所载古籍未能找见，问与女史，女史也并不清楚，陈掌籍可知在何处？”
伯真接过看了一眼便道：“这架图书老旧，上次查验虫蛀严重，故暴晒后撒药封箱，应是忘了取出。”说了个位置命身边女史取来。
柳书监大喜，内库书籍浩渺，今日找陈掌籍一问其实也没抱多大希望，久寻不见书，烦闷焦躁，本是打算请宫中再多调派些人手搜寻，未曾想陈伯真记得如此清楚。
方知前些日子司籍道“陈掌籍掌内库之书，事事清楚。”并非一句妄言。
两人又客套一番，伯真便告辞了，另去别殿办公处当值。
一日无事，伯真下值回到住处。天色将暗的时候，罗仪还没有回来。
等到天已黑透，罗仪仍未归，伯真越发担忧，出门找到个宫女询问，不问不知道，原来罗仪是去了别屋与人下棋去了，宫女兴奋地告诉她那边可热闹了。伯真便回屋寻了些吃食揣着，往宫女指的那屋寻去。
走到屋前，只见灯火通明，传来阵阵笑谈声。伯真推门进去，内里靠墙小几旁坐着的不是罗仪又是谁。
只见她面前摆着棋盘正与人对弈，周围人或站或立，围了一圈，屋中间桌旁还坐着几人，正喝着茶闲话调笑。众人见是伯真来了，忙把她迎进来。
罗仪听见声音，从围棋的厮杀中抬头：“哎呀！这一不留神天都黑透了，忘了遣人与你说了。你来的正巧，这局马上就要结束了。”
伯真回答：“不妨事，有小宫女告诉我了，听说这边热闹我就来看看，你下你的吧。”旁边的宫女给伯真倒上茶，热情介绍茶中加上了胡椒、姜和桂皮。伯真拿出点心与她们分吃。
案旁的人问伯真有无兴趣来一局，伯真忙说：“不了不了，我下着脑子疼，下不好，平日罗掌籍就苦闷我不跟她对弈。”罗仪远远地接了一句：“我可没有啊。”
伯真与案旁人闲聊，说到近日天气凉易感风寒，又说到两位掌赞身子已经大好了。几人感叹若无意外“册皇太子文”也快要宣了，届时太子之位总算是定下了。
正好掌羽仪仗卫的女官在座，众人问她最近是否忙了许多，女官答早着呢，吉日还未定，要先等礼部的太史令选过日子，再经太卜署官员卜筮才能确定下来，定下日子估计就有得忙了。
这边说着，经过一番苦战，那边的棋也下完了。对手拨出桌上的钱给罗仪，罗仪接过，笑嘻嘻连声道承让。因着昨晚熬夜钻研围棋路数，现下有些撑不住，罗仪便与伯真先告辞了。
回去的路上罗仪说道，是下值时遇到了司宾的熟人，邀她下棋，她想自己昨晚才钻研的棋谱，这还不赚个盆满钵满，欣然赴约。
罗仪这样想很有道理，毕竟大多数宫女对弈主打个尽兴，不讲路数。更少有人像她，得空就逮着内文学馆的棋博士讨教，水平自然高出平均不少。
“没想到强中更有强中手啊，今天这一局差点就输了。”接着罗仪滔滔不绝地跟伯真讲起了今晚的战况。说完两人便洗漱安寝了。
又过了一段时日，天气越发冷了起来，有些怕冷的宫女已经翻出皮袄穿着了。罗仪从认识的司苑小宫女那里讨了一把寒菊来插瓶，屋里顿时生意盎然起来。
晚上伯真与罗仪开小灶，两人一手拿筷，一手端着煮好的沸酒，边饮边直勾勾地盯着红泥小火炉等水滚开，旁边放着菜品预备着下锅烫熟。案上还另放着杯倒满的酒。
伯真看着升腾的水雾发呆，轻轻地与罗仪说：“我以前刚进司膳的时候，觉得可新奇了，世上好像没什么东西不能吃，做法更是花样百出，千奇百怪。”
罗仪怕伯真想起往事伤心，留心查看她的神色，见伯真只是有些怅然若失，倒也还不至于心境崩摧。
接着思忖了一下，觉得说说也好，伯真也是难得提以前。罗仪没有把话岔开。
最开始的时候，罗仪在司籍做女史，而陈伯真是在司膳。
“那时同屋有个小宫女，我们是一起入宫的，有一天夜里我渴得不行，起来倒水喝，那晚月光特别亮，就看见她床上被子团成一团，在轻微抖动。”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每天早上看她眼睛都是肿的，我原还以为是水土不服，那天晚上才知道是哭的。后来我问她，她说是到夜里特别想家，太难过了，只能躲在被子里哭。”
“我安慰她也不顶用，她大概连着哭了有月余才好些。”
“人与人真是不一样啊，我都没想起来要哭。当年采选入宫，离家那么远，宫墙又那么高，我是有些伤心，可是我们一行人入了禁中，正好遇见穿礼服的宫官端着册子神色匆匆走过。”
“我的目光就跟着她们走了，我边往前走边回头，扭过脖子去看，真是好生羡慕呀，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的女子。”
“只看一眼就知道，不一样，跟我的祖母、母亲、姨母不一样。那时我想，看来我真的来对地方了。所以刚进宫时我没有哭。”
“所以后来分去了司膳，司膳里明争暗斗，我也没有哭。宫正找上门，审问我，我待在黑屋子里，还是没有哭。”
“可是后来，她们都不在了，我回去的时候，整个司膳只有我一个人，我低头看着青石砖，那石缝里是红色的血。”
“看着那血我哭了，罗仪，我哭了啊。”说到这句的伯真终于忍不住，颤抖着声音，捂着嘴哭了出来。
“哭出来就好了，都过去了，都过去了。”罗仪挪到她的身边，去擦她的脸，抚着她的背，也流下泪来。
案上的寒菊依然盛放。
今日早朝上“册晋王为皇太子文”宣了。
第二日清晨，柳秘书监坐于长案前，翻阅着书籍档案，三名属下零散坐着，正奋笔疾书。
一些孤本是从民间借入，他们誊写完毕要归还，还有些书籍过于残破，也需重新缮写，另有几名下属不在案前，正穿梭于书架之间。
有小寺人近前报，陈掌籍来问是否方便拜见，柳书监忙命将人请入。
少顷便见一宫官从廊下稳步行来，步入殿门前。柳书监观其形貌，只见剑眉星目，端肃有威仪，心中赞叹：“宫中果然不凡者颇多。”起身相迎，两边行完礼，伯真道：“柳书监如有所需尽管来寻，某虽不才，但对内库情况较为熟悉，可为柳书监分担些冗务。”
“那便多谢了，陈掌籍来得正巧，”柳书监说着翻找桌上档案给陈伯真看，“这几页中所载古籍未能找见，问与女史，女史也并不清楚，陈掌籍可知在何处？”
伯真接过看了一眼便道：“这架图书老旧，上次查验虫蛀严重，故暴晒后撒药封箱，应是忘了取出。”说了个位置命身边女史取来。
柳书监大喜，内库书籍浩渺，今日找陈掌籍一问其实也没抱多大希望，久寻不见书，烦闷焦躁，本是打算请宫中再多调派些人手搜寻，未曾想陈伯真记得如此清楚。
方知前些日子司籍道“陈掌籍掌内库之书，事事清楚。”并非一句妄言。
两人又客套一番，伯真便告辞了，另去别殿办公处当值。
一日无事，伯真下值回到住处。天色将暗的时候，罗仪还没有回来。
等到天已黑透，罗仪仍未归，伯真越发担忧，出门找到个宫女询问，不问不知道，原来罗仪是去了别屋与人下棋去了，宫女兴奋地告诉她那边可热闹了。伯真便回屋寻了些吃食揣着，往宫女指的那屋寻去。
走到屋前，只见灯火通明，传来阵阵笑谈声。伯真推门进去，内里靠墙小几旁坐着的不是罗仪又是谁。
只见她面前摆着棋盘正与人对弈，周围人或站或立，围了一圈，屋中间桌旁还坐着几人，正喝着茶闲话调笑。众人见是伯真来了，忙把她迎进来。
罗仪听见声音，从围棋的厮杀中抬头：“哎呀！这一不留神天都黑透了，忘了遣人与你说了。你来的正巧，这局马上就要结束了。”
伯真回答：“不妨事，有小宫女告诉我了，听说这边热闹我就来看看，你下你的吧。”旁边的宫女给伯真倒上茶，热情介绍茶中加上了胡椒、姜和桂皮。伯真拿出点心与她们分吃。
案旁的人问伯真有无兴趣来一局，伯真忙说：“不了不了，我下着脑子疼，下不好，平日罗掌籍就苦闷我不跟她对弈。”罗仪远远地接了一句：“我可没有啊。”
伯真与案旁人闲聊，说到近日天气凉易感风寒，又说到两位掌赞身子已经大好了。几人感叹若无意外“册皇太子文”也快要宣了，届时太子之位总算是定下了。
正好掌羽仪仗卫的女官在座，众人问她最近是否忙了许多，女官答早着呢，吉日还未定，要先等礼部的太史令选过日子，再经太卜署官员卜筮才能确定下来，定下日子估计就有得忙了。
这边说着，经过一番苦战，那边的棋也下完了。对手拨出桌上的钱给罗仪，罗仪接过，笑嘻嘻连声道承让。因着昨晚熬夜钻研围棋路数，现下有些撑不住，罗仪便与伯真先告辞了。
回去的路上罗仪说道，是下值时遇到了司宾的熟人，邀她下棋，她想自己昨晚才钻研的棋谱，这还不赚个盆满钵满，欣然赴约。
罗仪这样想很有道理，毕竟大多数宫女对弈主打个尽兴，不讲路数。更少有人像她，得空就逮着内文学馆的棋博士讨教，水平自然高出平均不少。
“没想到强中更有强中手啊，今天这一局差点就输了。”接着罗仪滔滔不绝地跟伯真讲起了今晚的战况。说完两人便洗漱安寝了。
又过了一段时日，天气越发冷了起来，有些怕冷的宫女已经翻出皮袄穿着了。罗仪从认识的司苑小宫女那里讨了一把寒菊来插瓶，屋里顿时生意盎然起来。
晚上伯真与罗仪开小灶，两人一手拿筷，一手端着煮好的沸酒，边饮边直勾勾地盯着红泥小火炉等水滚开，旁边放着菜品预备着下锅烫熟。案上还另放着杯倒满的酒。
伯真看着升腾的水雾发呆，轻轻地与罗仪说：“我以前刚进司膳的时候，觉得可新奇了，世上好像没什么东西不能吃，做法更是花样百出，千奇百怪。”
罗仪怕伯真想起往事伤心，留心查看她的神色，见伯真只是有些怅然若失，倒也还不至于心境崩摧。
接着思忖了一下，觉得说说也好，伯真也是难得提以前。罗仪没有把话岔开。
最开始的时候，罗仪在司籍做女史，而陈伯真是在司膳。
“那时同屋有个小宫女，我们是一起入宫的，有一天夜里我渴得不行，起来倒水喝，那晚月光特别亮，就看见她床上被子团成一团，在轻微抖动。”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每天早上看她眼睛都是肿的，我原还以为是水土不服，那天晚上才知道是哭的。后来我问她，她说是到夜里特别想家，太难过了，只能躲在被子里哭。”
“我安慰她也不顶用，她大概连着哭了有月余才好些。”
“人与人真是不一样啊，我都没想起来要哭。当年采选入宫，离家那么远，宫墙又那么高，我是有些伤心，可是我们一行人入了禁中，正好遇见穿礼服的宫官端着册子神色匆匆走过。”
“我的目光就跟着她们走了，我边往前走边回头，扭过脖子去看，真是好生羡慕呀，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的女子。”
“只看一眼就知道，不一样，跟我的祖母、母亲、姨母不一样。那时我想，看来我真的来对地方了。所以刚进宫时我没有哭。”
“所以后来分去了司膳，司膳里明争暗斗，我也没有哭。宫正找上门，审问我，我待在黑屋子里，还是没有哭。”
“可是后来，她们都不在了，我回去的时候，整个司膳只有我一个人，我低头看着青石砖，那石缝里是红色的血。”
“看着那血我哭了，罗仪，我哭了啊。”说到这句的伯真终于忍不住，颤抖着声音，捂着嘴哭了出来。
“哭出来就好了，都过去了，都过去了。”罗仪挪到她的身边，去擦她的脸，抚着她的背，也流下泪来。
案上的寒菊依然盛放。
今日早朝上“册晋王为皇太子文”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