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荫堂正房,正堂中上首主位坐了两个人,左边看着五十岁左右的老者就是沈府的主人,沈珣和皇后的父亲承恩侯沈春鹤。右边有个二十来岁的妇人,便是沈珣的继母林氏。

    林氏长得很年轻,年纪不过二十八|九,与进了宫的沈皇后岁数差不太多。跟在沈春鹤身边不像是夫妻倒像两代人,任谁看到都会惊诧。

    下首还坐了好几个男男女女,都是沈家的家眷,分别是沈家三房四房的,还有一个从老家来的老妇人。

    沈春鹤盖碗撇了撇,又冲茶碗里略吹了吹,才对下首第一位的人道:“瑭儿最近闹得很不像话,不行掬在家里好好念几日书,省得一天到晚跟着瑾儿在外惹是生非。”

    林氏暗自瞥了眼跟沈春鹤说话的夫妻,那是沈家三房沈春鹿和他妻子陈氏。林氏入门晚,六年前才嫁进沈家,又是继妻。这陈氏屡屡仗着自己先进门资历深,暗中给林氏在管家上使了许多绊子。林氏最烦这个妯娌,偏偏沈春鹤看中兄弟感情,她不得不在沈春鹤面前做做样子。

    连带着她看三房的长子沈瑭都厌烦得不行,可侯府的二儿子沈瑾就喜欢跟沈瑭一起胡闹,沈春鹤一看见两人在一起闹就生气,一生气也只会骂她。

    林氏被茶杯挡着的眼里翻过不屑,转而笑吟吟道:“老爷说得很是,瑾儿最近读书十分勤勉,日日都苦读到亥时才睡下,不到寅时又起来。下次科考在即,他也想为老爷取得一个好名次回来。”

    沈春鹤轻捋胡须,颔首道:“正应如此,若是每个儿子都能如瑾儿一般,我沈家何愁不能荣耀显达。”

    陈氏眼珠子一转,笑道:“大哥说的我记下了,回去我就掬着瑭儿好好读书,下次也叫瑭儿下场试试。”

    沈瑭也下场?这个草包也配?

    林氏眼里不屑更浓,但沈春鹤喜欢听这种话,她到底没开口泼冷水。

    她在沈春鹤面前,惯来就是低眉顺眼的温婉好妻子。

    一个婆子掀开门帘悄悄进来,在她耳边悄声说话,“大奶奶已经来了,现在传她进来吗?”

    林氏捻佛珠的手停顿了下,沈珣的媳妇来了?那样的害人精,也配娶妻?罢了,既是嫁给沈珣,那也该在她这个婆母面前站站规矩才是。

    她淡定地数着手里的佛珠,谁家儿媳妇不站规矩的,多站一会才是他们这等世家大族该有的体面。若是遇到下了雨雪,那就只能怪她自己命不好了。

    可陈氏看见了婆子进来,又见婆子在林氏耳边低声说了句话出去了。结合他们今天来的目的,陈氏眼里精光一闪,反应过来了。

    她陡然开口:“咱们今日不是要等珣儿的媳妇来请安嘛,怎地等了这么半天还不见人来?大嫂子可是忘了叫人?”

    林氏恼怒一闪而过,就她事多!这样一问起来,等会老爷又得怪自己不会管家!

    “自然早就叫了。”林氏也笑道:“劳三弟妹费心多想着,我怕珣儿媳妇在路上冻着,便叫她们看顾好慢些叫过来,这会想来也到了。”

    婆子们应声出去叫人。

    裴宜等了好半天,回话的仆妇都进来出去好几波了,才被叫进去。

    裴宜跟着丫头进正堂,丫头打了帘子,一股热风扑面而来。

    裴宜抬头快速扫视一圈,正堂中布置奢华,各样的瓷器并摆件十分精美,都是她没见过的样子。

    堂中设了火盆,屋里还烧有地龙,一进屋便觉暖和不已,跟修齐院那个荒凉又冰冷的院子比起来更加明显。

    像是从冰窖一脚踏进暖意明媚的春天。

    裴宜眼神一暗,敛了声息进去,恭恭敬敬道:“媳妇拜见侯爷太太。”

    沈春鹤的声音从她头顶飘过来,“起来吧。”

    裴宜站起来,敛眉屏息等着沈春鹤说话。

    沈春鹤因为女儿做了皇后得封承恩侯,本朝历来就有封皇后生父为承恩侯的祖制,所以沈春鹤也时常以这个身份自矜。

    毕竟先皇后的父亲都没能封承恩侯而自己却封了,这足以说明皇帝对沈皇后的看重。而自己作为皇后的父亲,也自然是要讲规矩和体统的,训诫儿媳妇和女儿,这都是主母的事。

    所以沈春鹤只看了裴宜一眼,其余话并不多说,手里端着茶碗不动如山。倒是林氏一直盯着裴宜看。

    裴宜恭恭敬敬站在下方,等候林氏说话。

    林氏看着裴宜的眼里全是厌恶,她进沈家的时候沈珣就已经成了个废人。可她还是极讨厌沈珣,就废人模样的沈珣也多次给她添乱子,而且府里的下人也时时称颂沈珣的母亲何夫人,更是拿她与何夫人做比较。

    林氏还未说话,下首三房的陈氏却先说话了,“珣儿媳妇看着倒是个娴静,希望他这能次循规蹈矩,莫要再叫大哥为他操心了。”

    老家的老妇人道:“珣儿那么好的人,要不是当年的意外,现在珣哥儿早就进朝堂为官做宰了,如今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贴身照顾着,也算是对得起他母亲了。”

    这老妇人是沈春鹤姑母辈的人,虽是旁支,但因养过沈春鹤一段时日,说话很是有些分量。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句,裴宜听了半天算是弄明白了一点人物关系。

    都是沈家的亲眷,而且还是很亲近的亲眷。

    沈家这种高门大户,想来也得枝繁叶茂才对。

    裴宜在下方站了半响。

    林氏才终于开口:“老大媳妇,珣儿到底身体需要修养,我也没有什么要与你交代的,只需你记住,平时缺什么少什么就来找我,还有最重要的,珣儿有任何事都要记得跟我与侯爷说,这样才能及时看护好你们。”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让人一看就是个慈母。

    裴宜眼波一动,又很快收回去。直到林氏说完,她才小心翼翼道:“缺什么都可以说吗?”

    林氏皱眉,还没来得及说话,陈氏便抢先笑道:“自然可以,太太统管全家又看护儿女,你有何要求都应与太太说才是,太太仁慈,肯定会同意的,是吧太太?”

    林氏后槽牙都要咬碎,这个陈氏,每每给她添乱多事,现在还想借着沈珣媳妇来辖制自己!

    要是她说不行,那老爷和其他人又要怎么看她?可要是她同意了,裴氏会不会顺水推舟要求他们离开修齐院?

    自从三年前侯府扩建,修齐院那边就没什么沈家下人过去伺候了,这可都是沈珣自己的要求,老爷也是知道的。要是想搬离修齐院,那自己是万万不能同意的!

    因此林氏纵是银牙暗咬,但面上仍是和颜悦色,看不出半点端倪,“你要什么?”

    裴宜眼泪又含在眼里,她小心觑着林氏脸色,又可怜道:“儿媳…儿媳想要些碳火和新鲜的吃食。昨夜儿媳发现院子里没有碳火,这么冷的天,大公子冻得一直咳嗽,儿媳怕天气再冷下去,大公子冻死了可怎么办。”

    她生了张艳丽的脸,但因眼神怯弱,身形也纤瘦,这么跪着又泪盈于睫欲说还休的样子,倒叫人觉得可怜又可爱。

    陈氏一叠声道:“可怜见的,珣哥儿本来就得修养身体,没点碳火和吃食可怎么好,大嫂子,若是公中的碳火不足,可从我们房中挪点过去,先顾着养病的人要紧。”

    四房的杨氏也叹道:“就是,珣儿要是有个好歹,可怎么是好啊。”

    杨氏性子柔和,又不爱参与林氏和陈氏的龃龉,因此她说话,林氏更没有反驳的理由,

    林氏还没说话,沈春鹤便先瞪了林氏一眼,“行了,你也是,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管着,这么点事情都安排不好。如今珣儿既有了媳妇,那他院子的事你都交给他媳妇处理就是了,一应需要什么直接来找太太要,照顾好珣儿的身体就是你的第一要务,其他什么都不需要管。”

    林氏笑脸完全绷不住,却也只能继续道:“珣哥儿院里的碳火一直是充足的,兴许是下人忘了送过去,我一定要好好惩治这起子奴才!珣儿媳妇,你莫担心,稍后我就叫人送过来,再有短了少了的,你就来回我。”

    裴宜端正地磕了个头,“多谢太太。”

    林氏深深打量了她一眼,都是因为裴氏,倒害得自己被老爷数落,这种亏自己好久没吃过了,她算是记住了。

    见完沈家的亲眷,裴宜饭都没吃,打着照顾沈珣的旗号从正院回了修齐院。

    而其他人说完了事,也都走了。老家那个叔母过几日要送回江南,林氏还得找人陪同将她好生送回去。

    等主院的其他人也都走了,屋里只剩下沈春鹤林氏夫妻。

    承恩侯府只住了沈春鹤一家,但隔壁挨着的还有沈家三房和四房。因着原来都是一家人,便用角门相联,三房四房一应用度也都在承恩侯府开支。

    沈家祖上因功封了一个伯爵,降等袭爵了三四代。等到沈春鹤父亲时,沈家只有一个上骑都尉的虚职,下一代再无法因荫封而做官,早已被勋贵踢出去了。

    沈珣十岁那年,他的嫡亲姐姐入宫选秀做妃嫔,在他十三岁那年姐姐被皇帝看重册封了皇后,同年沈珣考上了举人,是所有勋贵家族之中第一个如此年纪就考中举人的人。

    那三年,整个沈家如日中天。

    想起那三年,沈春鹤不由叹口气,又转而看着林氏带了怒气,“我将整个家交给你,原是指望你能好好看顾孩子操持家业,可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我们这等人家,脸面是最重要的,日后让人知道了,还不知道会如何说我们?苛待媳妇?名声你还要不要了?”

    林氏虽做了妇人打扮,又生育了孩子,但到底年轻,一听到这话,她脸色涨红,却又没法分辨。

    明明冷待嫡子就是沈春鹤本人的意思,若无沈春鹤默许,又怎么会她一提出沈珣不需要下人,沈春鹤便也不闻不问了?而如今沈春鹤不知从何处听了闲话,竟要给沈珣娶一门妻室,有妻子照顾沈珣,沈珣的身体能恢复得更好些。

    难道老爷是想养好沈珣,再扶持沈珣接手爵位?

    这些话让林氏心里简直要疯。

    她不敢想,要是沈珣还是健康依旧,那她们母子和姐姐留下的沈瑾又该如何?

    沈珣怎么还配站起来?他这个媳妇,既然进了沈家门,那干脆也跟着沈珣一起废了算了。

    可女子自古就需三从四德,出嫁就应该听丈夫的,林氏的父亲林阁老对她们兄弟姐妹的教导也是如此。

    所以林氏心里虽翻江倒海,但面上不敢撒野,只能道:“我知道了,对了老爷,父亲让人来传话,说想叫瑾儿去林家读书,瑾儿都十九了,下次下场实在不能耽误。”

    她的父亲林奇峰,二十年前考上了秀才。但哪怕是沈家落魄,秀才对于沈家来说也实在平平无奇,所以她姐姐进沈家门只能做妾。等到十年前,她父亲会试高中,又点了吏部的缺,在吏部连升数职之后,因为父亲官职水涨船高,她才作为续弦进了沈家。

    姐姐在沈家十几年,只留下沈瑾这一个孩子,与她到底同根同脉,她多沈瑾谋划一些也是理所应当。

    沈春鹤一捋胡须,沉吟道:“既是岳父的话,那自然应该听,过几日你去操办吧。你待珣儿媳妇到底好些,你待她好些,她不就可以为我们所用。而且道长都说过了,她的八字最旺我们沈家,说不得还能因为珣儿娶亲的事让我们见见娘娘,府里都多少日子没见过娘娘,也没得到娘娘的话了。”

    林氏眼睛一亮,为她所用?那不就正合她意。

    她这回应得很乖顺,“知道了老爷,父亲也有此意,想让我们递牌子进宫见见娘娘,想知道娘娘关于迎立宗室嗣子的看法。”

    沈春鹤点头,“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与岳父商议的。”

    林氏见沈春鹤有留下来的意思,趁机让沈春鹤在她院子里安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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