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两天过去,裴宜算是彻底把这个院子摸了个清楚。

    修齐院处在整个承恩侯府的西北角,跟东南的主院正好在对角线上,算是府里离主院最远的建筑了。

    原本修齐院是沈珣的母亲徐氏带着沈珣和沈皇后所居,又在承恩侯的中心位置,但徐夫人病死沈皇后进宫,加上沈珣十六岁那年意外坠马伤了腿,大夫诊断终身都站不起来之后,整个修齐院也就日渐荒废下来。

    加上三年前承恩侯府改建,把整个侯府往东南移动,又把北边的不少院子拨给了沈家三房和四房,因此修齐院就离得更远了。

    知道这些,裴宜对沈家的了解又多了几分。

    这是个比裴家更复杂的地方。

    裴家虽然艰难,但人口简单,她需要应对的也就是继母蒋氏和蒋氏的三个儿女。

    但在沈家,光林氏的儿女就有两个,还有其他小妾和小妾的儿女以及沈府数百人的下人。

    虽然现在她都见不到。

    修齐院的院子配了东西跨院,还能看出原来的框架,正房原来应该是沈珣的母亲住的,现在没人住。正房的耳房里放了不少年轻女孩子用的东西,裴宜不确定是不是原来沈皇后的闺房。还有个房间上着锁,裴宜进不去,她只能看西跨院,西跨院有小厨房和各种杂物。

    而沈珣住在东厢房,正好跟裴宜的屋子遥遥相对。

    昨天晚上裴宜听了一晚上沈珣咳嗽。

    裴宜好多次都想进去看看,但是每次走到门口她都又放弃了。

    她觉得,沈珣可能并不是很想看见她。

    或者说,沈珣不想见任何人。

    裴家的人总说裴宜笨,但她自己知道,很多事她并不是不明白,只是常常来不及生气,等想计较的时候又觉得没必要了。

    外祖母也总是跟她说,只要没到危及生命的事,少计较一些也无妨。

    京城的冬日暖阳居多,虽没有什么热量,但正午时候阳光穿透到院子里也能有些许暖意。

    裴宜一早就把衣服洗好晾起来,正休息时候,院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

    开了门,院子门口是胡妈妈并着另几个仆妇,还有几个年纪小的小厮丫鬟。

    胡妈妈的树皮脸被冷风吹成一团,她双手拢在袖里,朝裴宜努嘴,“大奶奶,这些都是太太吩咐给你送来的碳火,你清点一下吧。”

    另一个婆子要客气许多,“哪能劳大奶奶大驾,我们搬就行了。太太说了,或是有缺的少的大奶奶只管去找太太说,要是下人有不听话的,大奶奶也只管找太太。”

    这话就是冲一边的胡妈妈去了,裴宜全当没听见。

    毕竟胡妈妈也就是嘴上说两句,她初来乍到又拿不到胡妈妈的把柄,就算直接去找林氏,难道林氏真就会惩罚胡妈妈?

    可等裴宜查看,才发现送来的碳火都被雪浸湿了,菜蔬也都被雪冻过。

    裴宜气急,拉住两个老婆子,“敢问妈妈,这样的碳火如何能点燃?还有菜蔬,怎么能弄出吃食来?”

    那个妈妈笑眯眯道:“太太说前些时日下大雪,府里所有的碳火都被雪浸湿了,要是大奶奶觉得这个不行,我先拉回去,等稍后有干碳火再给您送过来。”

    这婆子态度软和,但话里的额意思分明是说她也没有办法。

    裴宜一咬牙,“那就多谢妈妈了。”

    就算是湿碳也比没有强,沈珣拖不得了。

    这个院子实在太冷了。

    老婆子说完,又带着丫鬟们流水一般退出了修齐院。

    裴宜关了门,将那群人送来的吃食碳火放好,又起火自己熬粥做饭。

    沈珣的身体需要恢复,她特意炖了鸡放到粥里,用清淡一些但又不缺荤腥的菜给沈珣补一补。

    这是外祖母教她的,她在外祖母身边生活八年,学会了不少东西。

    她把炖好的鸡肉粥放在沈珣门口,还喊了一声:“大公子,门口给你放了饭菜,我可以送进来吗?”

    沈珣冷淡的声音传出来:“不许。”

    裴宜道:“哦。”

    虽是应了,但声音里难免有些失落。

    沈珣跟当年,不一样了。

    当年救了她的沈珣,就算她当时没来得及跟他说话,也看得出来正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可如今的沈珣,身上的暴戾气息压都压不住,任谁看到都会觉得他是个疯子。

    裴宜自己吃了饭还收拾好自己,她想着再去沈珣门口看一眼。

    门口的饭食还在,只是已然冷了。

    恰好此时房间里传来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

    裴宜心里有些担忧,沈珣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她想起昨夜沈珣的咳嗽声,迟疑了瞬,还是坚定地推开房门进了房。

    裴宜推开房门进去,房间里只有几缕光透过雕花窗户进来,照得整个屋子如罩轻纱影影倬倬的。

    等裴宜眼睛稍微适应些光线,匆匆一扫,屋里陈设还能看出原来的样子,家具都是用顶级的红木打造的,东边是床,西边临窗有榻。

    现在西边的榻上躺着个人影,他一头如墨黑发散在榻边,从榻上逶迤到地,他整个人半蜷缩在榻上,双眼紧闭眉头皱起,薄唇紧咬,像是在忍受什么剧烈的痛苦。

    裴宜心一揪,她紧忙上前两步,小声问:“沈珣,你…你怎么了?”

    沈珣豁然睁开眼,昏暗的光线下,裴宜都能看见他脸色惨白如纸,唇边微微渗着鲜血。

    艳红的唇苍白的脸,一副叫人心惊的景象。

    他看着裴宜的眼神有些怔住,又有些许的痛惜,像是在看着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

    可很快,沈珣又神情大变,他眉头紧皱,双手撑着额头,似是忍受新一轮的痛苦。

    连看着裴宜的墨色瞳孔里都满是杀气,“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裴宜怔住,“我…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为什么没吃饭?”

    沈珣眼里都是红血丝,红着一双眼,唇角却露出一个嗜血的笑,“你再上前一步,我就杀了你。”

    裴宜停住脚,她倒不是怕死,只是单纯看见这样的沈珣有些伤心。

    从许多人的口中,她知道了过去的沈珣是个什么样的人。

    十三岁就中了举人的少年,别说是不注重科举的勋贵之家,就算是在世代科举的家族里都是值得称颂的天才。可十六岁会试之前,却意外坠马伤了腿落下残疾,错过了那年的会试,再也站不起来了。

    现在的沈珣,别说是科举,就连普通的出仕荫官他都做不到。

    裴宜眼中全是怜悯。

    “哟,我说这是谁呢?这不是我那骄傲不可一世的大哥吗?”

    门口突然有人高声说话,裴宜悚然一惊,她转头看去,门口站着个打扮华贵的贵公子。

    他穿了一件明红色的袄,外披灰鼠皮披风,跟修齐院里暗淡的景象格格不入。

    说话间,他已经迈过门口进来了。

    一听有人说话,沈珣咳嗽声音愈发加剧,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裴宜没见过这个人,但从说话猜出来,应该是沈珣的弟弟,沈家二公子。

    “沈瑾,你来做什么?”

    沈珣终于停下咳嗽,问了出来。

    沈瑾笑眯眯地:“来看看我的好大哥如何了啊。”

    说着话,他又看了眼裴宜。

    裴宜一身素白衣衫,站在昏暗的房间里仿佛会发光。她本就漂亮极了,衬着窗外星星点点的月光,她又因为关心沈珣哭过,黛眉轻蹙眼眸含水,更见她惹人怜爱。

    只一眼,沈瑾顿时浑身酥软动弹不得。

    沈瑾上上下下打量着她,“你是谁?我怎么不知道府里什么时候有了这号美人?呵,这府里居然还有我没见过的美人!”

    语气兴奋极了。

    无人看见,榻上的沈珣眼里越来越盛的杀意。

    裴宜被他赤|裸|裸的眼神恶心到,她秀眉蹙起,眼睛四处瞟了一圈。

    想找个趁手的工具把沈瑾打出去。

    没找着,她下意识后退两步,想从屋里跑出去,却又想起后面还有沈珣。

    沈珣正生病……

    裴宜站在沈珣前面,紧张地看着沈瑾。

    “沈瑾,你过来。”

    裴宜身后,沈珣轻声开口。

    说了两句,他又没忍住咳嗽起来。

    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小美人,你肯定是我大哥新娶的女人吧,等我跟大哥讨你。”

    沈瑾从裴宜身边经过,还想摸了一把裴宜的手,被裴宜躲开了。

    说着话,他已经到了沈珣跟前。

    沈瑾道:“大哥,你都病得起不来了,依我看这小美人你也无福消受,不如给了我算了,我替你好好疼疼她。”

    沈珣垂头,夜色里只听得见沈珣连绵不绝的咳嗽声。

    裴宜先恼了,“二公子,我是你的长嫂,请你言辞尊重一些!”

    沈瑾道:“我可比我大哥好多了,你看我大哥病成这样,能有个什么趣,跟了我定叫你过点好日子。”

    裴宜脸气得涨红。

    沈珣病成这样,可沈瑾却健康依旧,就算言语放浪,但身体也比沈珣好。

    他们的武力悬殊太大。

    该怎么办?

    裴宜脑子一直在转,只想抓紧把沈瑾打发走。

    沈瑾到了沈珣身前,他眼神还在裴宜身上流连,可下一瞬,一直瘫在榻上咳嗽的沈珣不知道从哪抽出一把匕首,手起刀落直接扎在沈瑾肚子上,差一寸就到沈瑾心口。

    沈珣倚靠在身后的榻上,嗜血的眼神看着沈瑾,“我有没有跟你说过,禁止你踏入修齐院,下次你再过来找死,我的刀会往你胸口再去两寸,我不介意父亲早日为你收尸立碑。”

    沈珣的身形隐匿在黑暗中,他满头头发也自然散落在榻,只有手边还有一把闪着光的匕首在寒夜里令人发寒。

    裴宜也被吓了一跳,沈珣隐身在黑暗里,眼神还充斥着凶戾之气,像一个嗜血的魔,下一刻就要人性命。

    她也看不清沈珣的身影,只能感到一阵阵寒意沁来。

    痛感从腿间传来,沈瑾显然是被吓到才回过神。

    他终于尖叫一声,“你想杀我!我一定要告诉父亲,你想杀我!”

    沈瑾甚至还想上前,可他右腿血流如注动弹不得,而且沈珣右手里还把玩着另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倒是忘了我飞刀最好,我不介意让你再回想一下。”

    沈瑾后背都是汗,那些年被大哥支配的恐惧又袭上心头。

    沈瑾比沈珣小了四岁,从小他做什么都落后这个大哥一筹,不管是学文还是习武。沈珣三岁开蒙,不到六岁就熟读诗词歌赋,而他六岁的时候还只刚完成开蒙。等到沈珣七岁时,何夫人不知道从哪找来一个师傅教沈珣习武,短短几年间,沈珣骑射便足以让人侧目,尤其一手射箭和飞刀,更是让人害怕。

    沈瑾一直不服,明明两人一起学文习武,可不管是文还是武艺他都被这个大哥狠狠压着。只要他犯了错,大哥就会代父亲行刑,打得他三天爬不起来床,偏偏每次的惩罚都合情合理,让他想叫屈都没办法。

    沈珣冷声道:“我数三个数,立刻叫人把你抬出去,不然这把刀就得扎你心口了。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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