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不去?”谢明乾有些遗憾。

    胡碟甚至不曾抬眼,只盯着杯中的热气:“我不是同你说了,我们道观里,上巳节是要祭祀的,我对这些热闹的事不感兴趣。”

    她一向喜欢清静,趁着这几日还在养病,案子也暂时没有进展只能等待,她要好好休息一番。

    谢明乾仍不肯放弃:“可是如今不是在道观,你不也说了你非真正的道家弟子,既已身在尘世中,去看看又何妨?”

    胡碟道:“明日三月三,是真武大帝诞辰,祂老人家坚持本心,持心修行,终于得道。在他的诞辰,我要念诵宝诰一百零八遍,祈求我也能坚持本心,坚持信念,恪守本心。”

    谢明乾张嘴还想说些什么,便被胡碟打断:“你,”她指着谢明乾,又指着春二等人,“你们,都可在明日念诵此宝诰,莫要被凡尘迷了眼睛,去看人簪花便乱了心神,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

    谢明乾望着胡碟清冷平静的眼睛,仿若被那幽幽泉眼给吸了进去,实在难以拒绝,有些失神地回答:“好、好。”

    胡碟是在提醒他,师门之仇未报,莫要贪恋玩乐。其实他心里没有一刻放下此事,当年惨烈的场景一直在他眼前萦绕,像一块重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没有停歇过。他唯一觉得松一口气,能直起腰来顺畅地呼吸之时,便是胡碟在他身旁,告诉他“此事未定,还有转机”之时,也是她说“不是命”之时。

    谢明乾想邀胡碟去上巳节的活动,只是觉得新奇,想拉上她也去看看,顺便有些东西送给她,只是没想她并不喜欢凑热闹,若是这般,他也不便勉强了。

    谢明乾心中仍有些惋惜,笑着掩饰失落:“好,那你便在家好好休息,这段时间,麻烦你太多,想来你也疲惫了。你身子本就不好,我请你办事,却没照顾好你,我心有愧。”

    胡碟道:“不必如此客气。你做得够好了,我们之间不必说那么多。”毕竟她也只是想趁着谢明乾查案闹出来的动静打掩护,好查一查赵家的案子,后来没想到净巍宗的案子竟牵扯到大理寺卿,赵家也就很难脱开干系,而在碎尸案中,她见到醉红轩的金簪,所以说起来还是收获颇丰。大家不过相互利用,相互借力,若真让谢明乾过意不去,她也会过意不去。

    谢明乾会错了意,以为胡碟所说之意是她二人是亲密战友,也是投缘好友,自然不必客气,笑着点头道:“那好,你要快些好起来。”

    “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这是老毛病了,明日便可回去杀猪。”胡碟本是随口一说,却突然想起她早已过了跟肉铺告假的期限,心里慌了一下:“遭了……”

    “怎么了?”谢明乾问,“肉铺那边我给了些银子,叫他们请人替一替你,好叫你帮我办事,你什么时候想回去便回去,若不回去,也不用担心丢了活计。”

    谢明乾当时想直接将工钱给胡碟,请胡碟做他的军师,只是略一思索,便觉得他此行生死安危难料,若是他遭遇不测,胡碟丢了赖以为生的活计,实在冒险,便只好跟肉铺那边打点了一二。

    胡碟有些懵:“什么?”

    “不能这样么?”谢明乾有些慌,“如若你不满意,我便……”

    胡碟忙道:“满意、满意……”她摸了摸鼻子,有钱就是为所欲为,她怎么没想到这招。不过她前些日子总归还是得做做样子,是以那些杀猪的日子她还是逃不了的。

    “哦,那就好。”谢明乾道,“你说的宝诰是什么?明日我也念一念,望真武大帝保佑,我净巍宗多年行善,有朝一日能沉冤昭雪。”

    “拿纸笔来。”胡碟在纸上将宝诰写下来交给谢明乾,谢明乾拿着那张纸,还未看清上面写的是什么,只是望着胡碟道:“我一定可以做到的,对么?”

    胡碟望着他,没有立即回答。

    “事在人为,我相信努力会有收获。”

    胡碟望着他,眼中忽明忽暗地闪着光:“向来诵经,念念存诚。神会保佑你的。”

    有些事不是努力就能有结果的,或许用错方法,又或许是个死局,或许像她曾经做过的诸多努力那般,不一定会有结果,她不能保证什么,只能说一句,“净巍宗的案子,我尽力帮忙。”

    这背后有多深的水,才能让一个有皇子做弟子的门派被如此诬陷,从案发到结案处死,几乎不做停留,一路没有留任何努力周旋的余地给谢明乾。是多高的手段,是多么强悍的能力,能打通这过程中如此多的人。

    胡碟目色幽深,心中长叹了一口气。

    春二接过那张纸看了看,道:“这宝诰,大、大将军念就行了吧,怎么还要叫我也念,”她咽了口唾沫,“我又不是净巍宗的……哎哟,你捏我干什么?”

    春二没好气地看着谢明乾,谢明乾神色中颇有几分暗示,咳了几下叫她别说了。

    春二狐疑瞧着谢明乾的举动,有些不明所以。这时窗户处传来响动,胡碟戏谑道:“进了狸猫又来耗子,我这屋子里总来些喜欢翻窗子的贵客。”

    谢明乾挑眉道:“说谁是耗子呢?”

    胡碟道:“谁也没说,我说那些喜欢翻窗子的人呢,怎么冒犯了幽王殿下?”她轻轻低下头,“给您赔个不是。”

    谢明乾冷哼一声:“算了,我说不过你,也受不起。”

    阿九翻窗进屋后落到春二旁边,蹲下来低声道:“她都知道了,不必装了。”

    “啊?”春二惊讶道,“她怎么知道的。”

    阿九附耳道:“你经常想喊大师兄,她早就猜出来了,那日在莲县,已与我们对质过了。”

    春二心有戚戚地看向胡碟,苦着脸瘪瘪嘴。

    胡碟望着窗户叹了口气:“你们说,我这窗子这么好翻,要是哪天夜里有人进来把我杀了,我也毫无防备呀。”

    “……”

    三人俱是沉默。

    “我带了个消息过来。”阿九沉声开口。

    胡碟坐直了身子,收起玩笑的神情:“什么消息。”

    “色鬼被杀了。”

    “什么?”胡碟皱起眉头,随后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也不奇怪。徐友来说过,禹城民风淳朴,他上任这几年很少发生命案,所以禹城大牢也很少使用,狱卒想来也是经验不足,所以看管出错,致使色鬼被人灭口,也不是不可能。”

    阿九有一瞬的惊讶,随后收敛神色:“与你说的一致。那死鬼在牢里,狱卒说下午都还好好的,他们去吃晚饭回来便见色鬼死了。”

    “怎么死的?”胡碟道,“可让仵作验尸了?”

    “徐友来已叫仵作去验了,还未出结果,目前来看,不是刀剑等利器所杀,只脖子上有明显的抓痕,现场还有些挣扎的痕迹,想来是捏着脖子把什么东西喂了下去。”

    胡碟颔首:“阿九观察仔细,看来色鬼十有八九是被毒死的。”

    “我先前便对徐友来说过色鬼的口供有问题,他后来可有再问出些什么?”谢明乾道。

    阿九道:“他说他太忙,忘了。”

    谢明乾沉着脸,目光有些阴沉:“色鬼就这么死了,是否说明我们猜测正确,他背后确有推手,而这个推手就算抱着暴露的风险也不能让色鬼交代出线索?”

    “没错。”胡碟道,“但现下也并非走入死胡同里了,虽然色鬼不能给出所有线索,但至少我们知道有人致使色鬼做事,我们也就有了防备,只要我们有了防备,不再把碎尸案看作简简单单的骗钱仇杀,就算是一大进展,毕竟我们有了方向,而方向,有时比千万个细节更重要。”

    谢明乾听了这话,面色放松了些,胡碟永远胸有成竹,从不见一丝焦急与惧怕,很是让人安心。

    胡碟又道:“这件事,就等仵作的结果吧。你们几个,做事要有重心,将心思放到最重要的事上。碎尸案虽牵扯甚广,但相形之下并没有那么大的损失,你们要以净巍宗的案子为重。”

    谢明乾心上有些乱,有些颓唐的沉重。他用宽袖挡住手腕,悄悄捏了捏那柔软的发带,好似这般便能松一口气,获得些力量,不知为何,他总是觉得安心。

    他岂止是以净巍宗为重,这些年,净巍宗的案子已是他的全部。清晨睁眼,写字读书,吃饭追凶,那些画面总在眼前闪过。

    胡碟没有错过谢明乾眼底的哀伤。她想起那日谢明乾对刘庆道他是冒险离开边疆,他对自己做的一切都清楚、明了,便知谢明乾的内心不似外表那般轻松。

    胡碟的睫毛轻柔地扇动着,柔声道:“你们若想去凑上巳节的热闹便去吧,也不差这一日。”

    “那你呢?”春二凑着脑袋过来问。

    “随缘吧。”胡碟看向窗外月光盈盈。

    谢明乾被胡碟的话语说得心上暖和极了,仿若周身都放松了不少。他郑重道:“那你忙你的。明日我们等你,大家也一起热闹热闹。等你到子时,明日若翻过去了你也没来,我们便不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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