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彩灯欢快地闪烁,灯笼不知疲倦地转啊转,他们就这样默默站着,时光似乎停驻在这一刻。

    程至简拿出来的最后一件礼物,是一包糖炒栗子。

    来的路上他看到一个卖糖炒栗子的小摊,冬日夜色下,空气中都是糖炒栗子的温暖和香甜,就像他见到林明溪时的心情,他想和林明溪一起分享这份心情。

    林明溪看到栗子,几不可闻“哎呀”了一声。

    程至简捕捉到她的信号,“怎么了?你不爱吃?”

    “爱吃,但是不喜欢剥皮,每次剥栗子皮手指都抠得生疼。”

    “这有什么,”程至简把包垫在台阶上,和林明溪一起坐下,“我给你剥,以后你的糖炒栗子,我都帮你剥。”

    程至简一路上把糖炒栗子放在口袋里,用自己的体温给它保温,此刻还冒着热气。他剥一颗放在林明溪手心,林明溪仰头吃掉,他又剥了一颗,林明溪送到他嘴边,他愣了一下,趴在林明溪手上,吃掉。

    就这样,林明溪一颗,他一颗,有一次,他没控制好力度,他清晰感知到自己的嘴唇碰到了林明溪的手心,他的心狂跳不止,他吻了林明溪。

    林明溪的手心感到一片温热,她倏地抽回手,被程至简碰到的地方火燎一样炙热,可比那里更炙热的,是她的心。

    “对了,跟你说个事,过年我要跟我爸妈去国外度假,那边有时差,到时候就不能经常跟你联系了。”

    “你要国外?”林明溪脸上的笑意凝固了,“去多久?”

    “二十多天,元宵节后回来,”程至简感受到林明溪的不舍,“你是不是不想我走?那我不去了。”

    “开玩笑?谁不想你走,”林明溪装出无所谓的样子,“赶紧走,省得天天在我眼前叽叽喳喳,烦死了。”

    程至简知道林明溪的口是心非,他看着她,虽然还没分开,思念已经提前在心里蔓延,“要二十多天不见面呢,六百多个小时,三万五千分钟。”程至简还有最后一句没有说出口,想你了怎么办。

    天空飘起了零落的雪花,下雪了。

    雪花落在灯光中,像飘飘洒洒的梨花,唯美又浪漫,林明溪伸出手,让雪花落在她的掌心,程至简也伸出了手,他接到一片完整的六边形雪花,连忙放在林明溪手上,“林明溪,祝你新年快乐,每天都快乐。”

    雪花化成了水滴,微凉的感觉刺激着肌肤,似乎给程至简的祝福施加了必将成真的魔法。

    林明溪学着他的样子,把一片雪花放在他手心,“程至简,也祝你新年快乐,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快乐。”

    雪越下越大,程至简该回去了,林明溪将那条渔网围巾围在他脖子里,“我的围巾借你用一下,记得要还。”

    程至简笑得特别开心,“好的,小鱼。”

    “那我走了,明年见!”

    “明年见。”

    程至简让林明溪先走,他看着她背影,强烈的不舍再次涌上心头,他情不自禁追了上去,“我会给你寄礼物的。”

    在程至简追上来的那一刻,林明溪的心狂跳不止。

    夜幕下,飘雪中,程至简的眼睛像一池秋天的湖水,温柔、多情,让人眷恋,林明溪替他掸去身上的雪花,轻轻说:“玩得开心,早点回来。”

    林明溪站在窗前微笑着目送程至简离开。

    今年是她过得最开心的一个新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林明溪就不再喜欢过年了。

    别人家欢聚一堂的笑声,还有不绝于耳的鞭炮声,都在彰显着她家里的冷清和孤单,奶奶虽然很爱她,但她时常还是会羡慕那些有父母疼爱的孩子。

    她一直觉得,她心里空着一个洞,每一个除夕夜,这个洞口都在呼呼灌着冷风,她希望有一个人可以温暖她。

    然后程至简就出现了。

    她曾在一档科普节目中看到,地球在太阳到来之前,是一片黑色的混沌,因为有了阳光,才变成一个生机勃勃蓝色星球。

    程至简就是她的阳光,装点了她黑白的生活,唤醒了她沉睡的渴望,在她一次次孤立无援的时候,果断地握住她的手,给予她无尽的暖意和力量。

    村里又有人放鞭炮了,这一次,林明溪一点没觉得吵,她望着程至简的眼睛,用尽所有的力气和希望虔诚为他祈愿,祝他新年快乐,一直快乐,永远快乐。

    腊月二十九,除夕前一天,清澜画室昨天才放假。

    一大早,奶奶换上新年才穿的新衣服,给供奉的菩萨恭恭敬敬上了三炷香,便和林明溪一起去了公交站。

    她们今天要去接一个人,遥远到只在林明溪脑海中残留着一个背影的人。

    公交车穿过城中村,驶出市区,来到偏远的郊外,又导了一班公交车,这次是一辆破旧的小巴士,车上贴着的路线图显示,最后一站是天吾市监狱。

    林明溪的叔叔林东,五年前因入室抢劫被捕入狱,在他二十二岁青春正茂的年纪,人生按下了暂停键。

    监狱大门是两扇灰色的钢板,很长、很高,要抬起头才能看到全貌,天空也是灰色的,无尽的灰色包裹着周围的一切,无声昭示着这里的沉闷和压抑。

    随着“轰隆”的推门声,一个瘦削的男子走了出来,正是林东。

    林明溪看着他的那一刻,以往那些模糊的画面渐渐跟眼前这个人重合在一起,他真的是自己的叔叔。

    奶奶的嘴角微微颤抖,但她一直忍住没哭,只紧紧抓着林东的胳膊,小声说着“出来就好,出来了就好……”

    林东“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哭喊着忏悔,“妈,儿子不孝,这么多年让您吃苦了。”他哭得那么伤心,眼泪大颗大颗往下落,地面都湿了一片。

    奶奶紧闭双眼,无声悲咽,眼泪在布满皱纹的脸上缓缓流淌。

    林明溪眼睛也湿润了,她上前搀扶住奶奶,“奶奶,叔叔,你们都别哭了,今天是高兴的日子,我们应该高兴啊。”

    “对、对,今天是高兴的日子,”林东站起来抹了一把泪水,一脸惊喜地看着林明溪,“这是明溪吧,哎呦,都长成这么大的姑娘了,我都不敢认了。”

    “明溪都十七了,过了年就十八岁了,可不是个大姑娘了!”奶奶从包里取出一件新外套,把林东身上那件旧外套扒下来扔进垃圾桶里,“里面的东西都扔了,从今往后只往前看,从新开始从头做人!”

    “妈,您放心吧,以后我一定好好做人,给您养老,再不让您为我操心,”林东憨厚的面容上写满了认真,“还有明溪,以后叔叔供你读书考大学!”

    一家人搭上回家的公交车,奶奶和叔叔似乎有说不尽的话,说到伤感的地方,奶奶忍不住流泪,叔叔就耐心地给她擦眼泪,这样的画面任谁看了都要感叹儿子对母亲的孝心,谁能想到这样体贴的儿子是刚刑满释放的劳改犯呢。

    中途有一个抱着孩子的妈妈上车,叔叔立刻起身给她让了座,林明溪看着她这位随和老实的叔叔,五年的监狱生活让他苍老很多,他今年不过三十岁,看起来却像一个中年人。

    林明溪还记得五年前,记忆中的叔叔似乎总是笑着的。

    那时候她还在上小学,经常在放学路上看到叔叔跟一群年轻人勾肩搭背玩闹,看到林明溪,他会从口袋里掏出两块钱让她买零食,然后奶奶就会出现,拎着一根擀面杖追着叔叔让他回家干活,叔叔和那群狐朋狗友轰地跑开,他一边跑还一边冲林明溪大喊,“明溪,买的好吃的记得给叔叔留点。”

    她那青春快乐的叔叔后来怎么进的监狱?

    林明溪慢慢回想着,对了,她想起来了,叔叔后来交了一个女朋友,双方见过家长确定了婚期,那时似乎也是临近春节,林明溪听到奶奶跟叔叔商量给多少彩礼,在哪举办婚礼,叔叔又幸福又憧憬,高兴地叮嘱林明溪,在婚礼上给他们撒花当花童。

    “那你得给我包个红包。”十多岁的林明溪已经显露了贪财的本性。

    “嘿,你个小财迷,就不给!”叔叔逗她,看她不高兴了又说,“你去找你婶婶,让她给你个大红包。”

    婶婶,林明溪在心里默默重复这个称呼。

    她见过几次那个被她称为婶婶的女孩,她跟叔叔一样,看起来也很快乐,她还很温柔,亲热地叫她“小溪”,林明溪从小没感受过母爱,跟婶婶在一起,她心里很快乐,她盼着婶婶快点过来,如果是给婶婶当花童,那她不要红包也可以。

    想象中的婚礼没有到来,却等来了一阵急促的警笛声。

    林明溪对那个凌晨记忆深刻,刺耳的警笛和嘈杂的脚步声将她吵醒,一群穿着制服的警察破门而入,他们喊着要抓捕嫌疑犯林东,那天晚上叔叔并没有回家,在奶奶的安慰下,她再次入睡,等到第二天醒来,看到奶奶暗自垂泪,叔叔被抓了,婚礼取消了,婶婶也不回来了。

    再后来奶奶就带着她搬了家,叔叔的事成了家里的禁忌,她和奶奶心照不宣地谁也不提。

    奶奶每个月按时去监狱探望叔叔,每次回来,她的心情都很沉重,从奶奶哭泣时的只言片语中,林明溪隐约猜出,叔叔当年染上了赌博的恶习,他欠了很好钱,奶奶却不知道。

    临近婚期,奶奶把彩礼交给叔叔,他鬼迷心窍,就想用彩礼翻本。

    只一个晚上,非但没有翻本,还把彩礼也输得干干净净,奶奶催、女朋友问,他不堪压力铤而走险,在一个深夜撬开房东的家门,中途不慎惊醒了房东,两人扭打在一起,当天晚上,他就被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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