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进监狱后,奶奶像变了一个人。

    爷爷走得早,奶奶一个人拉扯两个儿子长大成人,不幸接二连三降临在她身上。先是大儿子意外去世,后来小儿子又因罪入狱,失去一个人儿子已经让她心力交瘁,小儿子的入狱给她致命一击。

    林明溪还记得,叔叔被抓的那天晚上,奶奶一夜白头,苍老了好多。

    奶奶曾经也是一个泼辣要强不服输的女人,她一个人打几份工,给叔叔备下丰厚的彩礼,她说过,婶婶是个好女孩,不能亏待了人家。

    接二连三的打击磨碎了她要强的心,她认命了,也妥协了,安安稳稳做一份清洁工的工作,饿不死也攒不下钱,供孙女考上大学,她这一辈子的任务也算完成了。

    林东回到城中村,风言风语很快传开,林老太的小儿子是个劳改犯,刚从监狱里放出来。

    大众对有前科的劳改犯,总不免带着有色眼镜。林东刚回来的那几天,连平时跟奶奶关系最好的蔡阿姨都对她视而不见,经常敞开的房门也关得严严实实,生怕有不速之客过去串门。

    林东知道邻居们都排斥他,有心给大家留个好印象。

    蔡阿姨在街上摆摊卖烤肠,每天都要推着一辆小车出摊收摊,去东街要走一条坑坑洼洼的石板路,日常走动没影响,推着小车走就十分麻烦,几乎一走一个坎,蔡阿姨每次走这条路很废劲儿了。

    有天晚上林东回家晚,看到蔡阿姨推着小车跟石板路搏斗,就一声不响上去抢过蔡阿姨的车,他个子高,力气大,女人推着费劲的车,他几乎不费什么力气,走到平坦处,又一言不发地把车子塞到蔡阿姨手里,自顾自回了家。

    林东的这一举动让蔡阿姨很感动,第二天特意拿了几个新做的鸡蛋灌饼去他家道谢,蔡阿姨是村里情报站的重要成员,当初林东坐牢的事就是她和林奶奶聊天后走漏的风声。在她的传言下,林东很快从一个恶贯满盈的劳改犯变成了因为一时冲动犯了点错误的年轻人,现在已经改好了,让大家别再抗拒林东。

    邻居们对林东的态度改观不少,但还有一家人却不这么觉得。

    这天林明溪下楼扔垃圾,回来时被马兰兰拦住,马兰兰似乎特意在等她,自从上次KTV的事,林明溪已经好久没跟她见过面。

    “我爸让我跟你们说一声,你们家这个月底搬走,房子不租给你们了。”

    “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因为你那个坐过牢的叔叔呗,妈的,他可真行,抢劫房东,要是他哪天又犯瘾了,把我家抢了怎么办?”

    马健自从听说林东是抢劫房东坐的牢,吓得提心吊胆,生怕他重操旧业,拿他这个房东下手。琢磨几天,还是把他们撵走安心,他不敢找林东说,就把这个差事交给了自己闺女。

    正说着,林东扛着一袋大米上了楼。

    一袋大米50斤,奶奶身体不好,林明溪力气也不大,之前家里都只买散称的大米,林东回来了,终于不用三天两头去买米了。

    林东听到了马兰兰和林明溪的争吵,把大米靠在墙边,朝马兰兰走去,马兰兰吓得后退。

    “让我们搬走,凭什么?”林东声音不大,却极有威慑力。

    “房子是我家的,让你搬你就搬,哪那么废话。”

    “把你家大人叫出来!”

    马兰兰不动,林东一提手,她吓得立刻大喊,“爸、妈,劳改犯要打我!”

    马兰兰的父母迅速从屋里出来,马健手上拎了一把菜刀,“我警告你,我是这个村的领导,派出都是我朋友,你要是敢在我家乱来,我让你回去继续坐牢!”

    林东眼睛一瞪,一把夺下马健手里的菜刀,“我不惹你们,你们最好也别惹我,把我惹急了,你没好果子吃。你闺女骂我是劳改犯,我认,但不能因为我是劳改犯就不让我们住在这儿,我犯的错已经受到惩罚,这个家我绝对不搬!”

    “你不搬我就把你家的电断了,我的房子不租给你们这样的人!”马健缩在妻子后面嚷嚷。

    “你敢断我家的电,我就断你的命!”林东把菜刀架上马健脖子上,眼睛猩红透着凶残,“反正老子刚从监狱出来,不怕二进宫。”

    马健吓得腿都软了,林东“咣当”一声把菜刀扔到他脚边,对林明溪说:“咱们走。”

    林东扛上大米,回头看着马兰兰,“还有你小姑娘,我听说你经常欺负我家明溪,以后说话做事客气点,明溪有人护着了。”

    马健生了一肚子气,喝了点酒就在家里耍脾气,马兰兰受不了,打车去了KTV。

    一进门就看到章小蕊翘着二郎腿在沙发上抽烟,整个屋子云山雾罩的,马兰兰“啧”了一声,很不耐烦,“这个时间怎么没上钟?”

    “刚下,”章小蕊嗑了嗑烟灰,把剩下的半截烟按灭,“妈的,那男的跟个变态似的,还要绑着,我手腕都勒肿了。”说着,她揉了揉手腕,白皙的小臂上,能清楚看到几道红色的勒痕。

    “那有什么?加钱呗。”马兰兰很不以为意。

    章小蕊错愕地看向她,随即又自嘲地笑了,她以为马兰兰会关心她,真是异想天开。

    章小蕊也在KTV上班了。

    她和孙义强在一起后就退学了,后来又被亲妈逼着背下弟弟偷手机的黑锅,她心灰意冷,干脆离家出走去东庆找孙义强,然后就跟他同居了。

    上次他们一起回来,是因为她怀孕了,要做手术。

    在家休养的时候,父母还是知道了她和孙义强的事,他们提出了两个解决方案,要么孙义强跟她结婚,要么赔偿十万块的精神损失费。

    孙义强两个都不选,他对章小蕊不过是图新鲜玩玩而已,根本没想过对她负责。

    章小蕊也知道孙义强靠不住,在东庆她就发现,他女朋友无数,自己不过是其中最普通的一个。

    可是她还是舍不得跟他分手,孙义强有钱有势,跟他在一起,吃得好穿得好,还有一群小弟前呼后拥叫大嫂,风光得很。

    更要命的是,她还染上了毒瘾。

    在东庆的时候,有一次他们在KTV里玩,孙义强哄着她抽一种烟,她刚抽一口就发觉这烟跟别的烟都不一样,特别有劲儿,特别爽,抽得她飘飘然。

    后来她才知道,烟里掺了毒品,孙义强是个瘾君子,让她也染上毒瘾,这辈子她也别想逃离他的手掌心。

    章小蕊第一次有了害怕的感觉,可是害怕有什么用,她只好更加讨好孙义强,唯恐被他厌倦了,没烟抽。

    自己闺女还没结婚先流了一个孩子,男方一毛不拔,连个面都不露,章小蕊爸妈怒不可遏,将闺女刚出家门,不许她在家修养,那时候章小蕊刚做完人流一周,身体还没完全康复。

    她去找孙义强,得知孙义强被打断三根肋骨,紧急回了东庆,她联系不上孙义强,只好向马兰兰求助,看在以往姐妹的份上,马兰兰让她在KTV住了下来。

    没多久,她毒瘾就犯了,好不容易找到孙义强,孙义强却对她爱答不理,听到她说要抽烟,冷冰冰抛下一句话,想抽烟,拿钱买。

    章小蕊彻底绝望了,她身无分文,哪有钱去买烟?

    可是瘾一上来,百爪挠肝痛不欲生,她承受不住,终于在马兰兰的建议下,答应在KTV上班。

    她也尝试过戒毒,可是那种滋味太痛苦了,她戒了一次就放弃了,她知道,她这辈子完了。

    她现在心里只剩下恨,她恨所有人,她爸妈、孙义强、马兰兰、高勋,她甚至痛恨林明溪和程至简。

    跟家里彻底闹翻的那天,她大晚上被父母撵出来,一个人在寒冷的街头无处可去,却看到程至简送林明溪回家,两个人笑得那么甜、那么幸福。

    章小蕊心里烈烈烧着一团火,凭什么?

    凭什么自己痛苦的时候他们可以那么快乐,凭什么自己一无所有他们什么都有?

    他们的幸福就是对她悲惨命运的挑衅,她要报复,她要让每一个比她快乐的人下地狱,她要让他们比自己痛苦十倍、一百倍。

    “以后想搞林明溪更麻烦了,”听到马兰兰提起林明溪的名字,章小蕊警惕地抬起头,“她那个劳改犯叔叔出狱了,妈的,还威胁我们家,真想弄死他。”

    “什么劳改犯?”高勋也听到了。

    “林明溪的叔叔,坐了八年牢,刚放出来,”马兰兰把知道的关于林动的消息一五一十告诉高勋,“他赌钱把娶老婆的彩礼都输进去了,他老婆那边急着要钱,他被逼急了就抢了房东,我爸听说他是抢房东坐的牢,吓得就想把他们一家赶走,没想到那个劳改犯还挺牛,拎着菜刀就要砍我爸,把我爸吓得一个屁也不敢放。”

    高勋认真听着,脸上露出喜色,“太好了,天助我也,我有办法让强哥回来了。”

    马兰兰和章小蕊异口同声问道:“怎么回来?”

    自从孙义强被程至简打得重伤住院,他就再不敢来天吾,投资开的这家KTV也准备撤资了,他家里财大气粗,干黄一家店没什么影响,可高勋不同,他的全部身家都押在KTV里了,孙义强一撤资,店立刻就得关门,那他真是把底裤都赔进去了。

    这些天,高勋一直在求孙义强,求他不要撤资,不要关店,但孙义强被打出了PTSD,任他磨破了嘴皮子,也无动于衷。

    高勋说:“强哥不愿再来天吾,都是因为那个程至简和林明溪,他还喜欢林明溪,没得到她一直耿耿于怀,如果林明溪主动愿意跟他好,强哥一定能回心转意。”

    “林明溪怎么可能主动跟他好?”马兰兰不屑道。

    “以前不肯,现在不一定了,”高勋十分笃定,“她叔叔是赌狗,赌狗最容易控制,一桌麻将就能搞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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