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当中，床侧占满了一家老小，微微摇晃的火光下忽明忽灭的面孔上，悲伤爬满脸庞，目光里的世界循序渐暗，直至一切消失。
四郎收回海螺法器，猜得不错，只有让它把魂魄吞了，才能彻底读出所有的记忆，若是直接去读，便是不同人不同程度的真假参半。
这海螺妖在现世，懵懂的时候吞过的凡人，得到了她所有的记忆，后来把那人的记忆塞近一个魂魄里，这算不算重生不知道，算不算夺舍也不好定义，只知道他们至今挺相爱的。
他没有翠娘的记忆，就算有，想模仿也模仿不来，因为至今他也不会吞人魂魄得到那人记忆的方法。
让它吞，他无法带走它，看千百遍也无法身临其境感同身受。
［啧啧啧，真可惜，不如别折腾了，还有七十九年呢，一辈子这么些时间够了，你本来不就是这么想的吗？人不要太贪心，会捡了铜板，丢了金元宝的。］
［你之前说，你有办法。］
［你求我呀。］
［我求你。］
［哈哈哈哈……］
四郎揉了揉额角，回到院子收会留下的魂丝，趴到床边安静看着翠娘后脑，似要看出她所有记忆存到自己脑子里一般。
脑子里的声音笑到岔气，咳嗽得惊天动地，等他笑够了，也没再听他再说什么话。
四郎进了识海，看着那人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走过去抽出他头上的魂钉，读取到的细微片段里，他仿佛真变成了这个人，看着在那个第一次相遇的河边，路过的姑娘犹豫要不要就自己时，自己猛然睁眼，动作迅速地掐住那个姑娘的脖子，威胁她说：“救我。”
连她的面容如何，穿着如何都没看清，也不知她是怎样的打算怎样的人，只知道她是一个凡人，在昏过去前，控制她吃下了毒丹，泪水划到掐着她脸的手上，曾经的自己无所谓，现在的自己，被烫到了。
又不是有关上界的记忆。
四郎回过神，四周流淌的暗流汹涌澎湃，似经过一场剧烈的海啸，微微垂下头，暗金色的符文流转穿梭于手中的魂钉之间，裂纹遍布。
柳何年微微笑出了声，穿梭在他半透的身体上的锁链跟着微微发颤，稀碎的声音穿到耳边，伴随着些许沙哑含着笑意和期待的声音：［魂钉也可以读记忆啊，她那么弱，一根就可以了。］
闭去痛觉，或转伤术，抹除记忆，对魂钉下来的痛都毫无作用。
［痛一下，往后几千几万年的厮守光阴，要是这还嫌不够多的话，你是真够贪心的。］
［好心提醒你啊，这虚时秘境，不可能再有一个了，因为根本开不起了，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还有什么别的办法，一百万个魂魄，我告诉你啊。］
_
拿着梳子从发根梳到发尾，卷曲着的细软白发被风吹得微微倾斜。
“四郎，这个颜色太白了，显得我好黑。”翠娘拿着镜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叹气，“好丑。”
四郎觉得挺好看的，怎样都好看，但她觉得不好看，大概是想到了更好看的，便附和道：“换一个颜色试试。”
翠娘有点失落：“你也觉得不好看。”
四郎：“没有，我觉得很好看。”
翠娘：“那，我就要这个颜色，你要换发色吗？我可以帮你。”
四郎笑意不减，轻柔说：“不用了。”
翠娘：“好吧。”
还要上妆，两个都不会自然就去花钱找人帮忙。
画完后，穿上新买的海蓝色法衣，翠娘在四郎面前转了一圈，指了指脸上贴着的珍珠，说：“她们说，鲛人哭了会掉小珍珠，这不是鲛珠但跟鲛珠的模样差不了多少，好看吗？”
“好看。”
“四郎，你也画一下嘛，我想看。”
看上她期待的眼，四郎坐到位置上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就答应了。
四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总感觉，少了点什么，有些奇怪。
这种感觉就像是，进了幻境。
少了什么东西呢？
一直到装扮完，四郎也没想起来少了什么，带着翠娘跟着人流到了妙音会。
下方的位置他们没买到，只能在半空御物，御物只能在结界内御物，为了避免有人掉下去影响别人，掉下去会被接住，但也为了减少消耗，想御物就得通过御物术测试拿到御物令。
四郎是没有的，买票的时候幻术糊弄过去了，虽然现在还带着两腿发抖的翠娘，但他很稳，至少比刚开场有修士上来说一大堆话都激动的掉下去的要稳。
开场的乐曲是近二百修士的合奏，从第一次举办大型妙音会至今，扩音结界和法器都更迭了几百个版本，现场的扩音一层又一层循序渐进，从最外面到最里面听到的声音都差不多，所以如今只要入了场，在哪听的都差不多，之所以抢位置是为了离演奏的修士更近一点而已。
周围有点人挤人，头上脚下还都是人，翠娘四郎的胳膊，听着耳边的乐曲，渐入佳境后就表现的没那么害怕了。
一曲毕，周围人的欢呼简直要嫌烦穹顶，细细碎碎的法光闪了又闪。
“原来特意在晚上开，是为了设个。”翠娘看向四郎，“四郎，我也想要一个。”
四郎看了看周围的人手上凝聚的东西，或者一些小法器，凝聚了一个光棒给了翠娘，翠娘上下左右摸索玩，又是新的曲子，周围的修士就安静下来挥舞着手上的光棒，跟着乐曲的节奏忽快忽慢。
四郎安安静静看着翠娘，怪异的感觉越来越重。
_
现世。
最后一个修士刚传进秘境，一口气还没松下来，就听见海妖大阵师说：“找到他了。”
闻言旁边的人脱口而出：“什么？”
小妖怪没时间解释，上一刻还在吃丹药补充妖力，这一刻只得闭上眼睛换了一个法诀。
反应快的人喊道：“愣着干什么？助……”
轰然一声，众人吓了一跳转头看去，本在护法，千挑万选出来在这几个呼吸间助阵的桐斌一身戾气，嘴角抽搐着弯起，拿着本命法器砍向阵中心的海妖。
杨白的手被震得弯曲，嘴角溢出一点血。
有人声音轻飘脱口而出：“桐斌，你在干什么？”
桐斌五官扭曲抽搐，两眼爆凸似在挣扎，努力张开口瞪着斜处想说话却说不出。
有人拿出法器祭出法印：“他要自爆！”
小妖怪睁开眼，只几个呼吸，周围一片混乱，这些跟他没关系，也来不及看看混乱成什么样，耳鸣的得头脑发慌，转过眼看向身旁的道侣，上下打量：“阿白。”
看着杨白的嘴形，大概看出来了她在说没事，小妖怪抓着杨白的手探查了一番，没有危及性命。
不知道是谁撑起了一个结界，也不知道阵中留下躯体的修士们有没有事，但这些也不关他的事。
周围的乌烟瘴气被隔开，很快聚集了许多人，围拢着小妖怪七手八脚和一会儿，吃了几个丹药，被迫接受了一些灵气后，翻涌的气血稳住了，耳鸣也退下去了，
第一句就听见有人问：“还来得及吗？”
小妖怪摇摇头，脸色迅速灰白下去，脸上妖艳的的妖纹也黯淡下去：“时间差异太大了，我们这里已经帮不上忙了，只能看他们了。”
这就是弊端，避免秘境不稳，把现世的时间拖到三天，已经快到极限了。
杨白扶住小妖怪：“我们尽力了，现在，我们要回去了。”周围还是一片混乱，要是没有开眼，应当都是昏黑一片，就算开眼了，结界之外甚也是什么都看不清。
杨白看向刚才问话的人：“你们，会送我们回海洋的吧。”
秘境内。
正因妙音会而热闹的祁华城微微颤动，日常状态下无头苍蝇的灵气瞬间被调起，凝聚出一股又一股的灵流有序运转起来。
人们纷纷抬起头：“那是什么？”
“妙音会需要这么大的阵吗？”
“不用吧，这真不像妙音会上会用到的阵啊。”
“嘶，我怎么感觉有点杀气！”
“没有吧，这么大个阵，要是有什么危险城主府不会一点反应也不给。”
窃窃私语声传遍大街小巷，抬起头看着那巨大的阵形，有人指向远处。
“有人上去了。”
“好多人。”
“要不我们也上去看看？”
“不用了吧，没准是给我们惊喜节目呢，瞎凑热闹出丑了多丢人。”
“没有人觉得，这像诛邪阵吗？”
“什么阵，这怎么可能是诛邪阵。”
“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像。”
“林师妹怎么还不回来，再不回来就来不及了。”
“师兄，你看哪里那个，是不是有点像林师妹。”
“她上去干嘛？”
“我师尊还说带我来看妙音会，他说这是开场节目来着，受邀的上去了免门票。”
“啥，我师妹没说啊，我们还给她买了坐前边的票啊。”
“啊？可能到时候会退钱吧。”
_
慕容语舒掐诀调用曾留在善清身上的法印，可以互相调换位置，可施展了两次，连对方现在在哪都探不出来。
她特意做了隐藏的法印也被发现了。
“语舒，在做什么？”
慕容语舒垂下手：“没什么。”
_
城主府，无数丝线穿梭在钢梁井边或书上，一个个身影停留在原地无法动弹，转动的眼珠或努力望向天空，或努力看向远负手而立的两人。
老者站在阶前，一面无数丝线从身上蔓延开，铺向四面八方，一面看着天上成形的法阵，叹道：“六千诛邪阵，也才这么大啊。”
身旁，手中血色丝线缠绕在老者身上的人低低开口：“师叔，这已经够大了。”
六百年后，凤源莘才继承了城主之位，回到现在，本是准备篡位的，但想来想去动静太大，太慢，便换了计策，以禁术暂时掌控了现任城主风云台。
“太慢了。”
“再加快了。”
席卷开来的灵气忽然窒涩，风云台叹了口气：“竟真是秘境。”
周围的人挪动着眼珠，看着自己城主坐了下来，无数血肉化作的丝线铺天盖地。
凤源莘跟着坐了下来，铺展开的丝线染上一点禁术的红，阵法的开启若是受到打扰，只会更慢，所以要尽可能拖住城中修士。
_
阵法中，有人突然松了手：“好累，我要累死了。”随即茫然看着四周，“唉，我不是在跟秦师兄在练剑吗？这是哪？”
“好困，睡着了怎么还这么困。”
旁边的修士立刻稳住心神。
远处又传来一声惊呼：“天！我是在做梦吗？好大一个阵！不是，我为什么在阵里啊？”
“我怎么魂魄出窍了？”
“我那么大一只魔兽的血盆大口呢啊啊啊啊啊要死了要死了！”
“师尊，您的茶……好了？”
……
见生境中。
翠娘恍惚了一瞬，过去的记忆仿佛被强行塞近脑子里，周围模模糊糊的狂欢之声，身旁是几个与自己年纪一般大的人，手中拿的是一把短刀，远处一头哼着气的魔兽正缓步走来，似准备把她们这群食物戏弄一番。
她们没有失忆，是秘境外大阵师干预了虚时秘境，而若是开诛邪阵，太大了，秘境未必承受不住但不愿承受，强行把所有人拉回这一时间点上在做的事，在有的想法上。
翠娘转过头，对上一双情绪难明的眼。
境外模糊的声音传到了耳边：“诸君，安静。”
四周的安静，闪烁的光棒，清润的乐音停止不前，从遥远的地方开始坍塌破碎。
时间仿佛禁止，一切归于虚无，在拖他再次入境前，模模糊糊，听见方才响彻耳畔的声音说道：“诸君，阵起。”
—
“翠娘？翠娘？翠娘～”
翠娘被晃来晃去，慢慢睁开眼睛，眼前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少年，脸庞除了比四郎多一些婴儿肥，就几乎一摸一样。
“翠娘，你怎么在这儿睡着了，该回去吃饭了。”
翠娘眨了眨眼睛，想起来了，这是他与干爹在雪天里路边捡回来的小少年，除了有点腿脚不便，其他的都好，爹爹昨天还开玩笑说这是给她养的未来夫君。
“起来了。”
翠娘“哦”了声，拉住四郎伸出的手站起来，四郎伸出手把翠娘头发上的干草拿下来，说道：“也不是虫子钻你嘴里去，到时候要把你倒着吊起来，烧个火盆子用烟熏，把虫子熏出来才作罢，有你好受的。”
翠娘做了个鬼脸：“就知道吓我。”
“你好好听话，谁还没事吓了你。”
穿过田地，走过桥头，穿过大街小巷回到微微破旧的小院，热腾腾的饭菜已经端上桌，坐在桌旁的爹爹笑眯眯：“回来了，快些来吃饭吧。”
坐到桌旁，还没吃两口，一筷子青菜裹着肉沫就到了碗里，四郎：“正长身体呢，多吃一点。”
翠娘：“你不也在长吗？”
“我比你大，我早就长好了。”
干爹严肃道：“吃饭就吃饭，夹来夹去唧唧哇哇地做什么？”
四郎回过头坐直了身。
又一筷子送到碗里，干爹笑眯眯地说：“四郎说的对，快吃。”
*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镜子里的姑娘眉目如画，从未觉得自己是如此漂亮且动人。
“曾就说啊，男人都靠不住，但早晚是要嫁人，不如从小养个好郎君，如今，倒是真成了真。”
转过头，爹爹擦了擦眼角偏过脸去。
边上的媒婆说道：“大喜日子，咋们老百姓是没那么讲究，但哭可就不对儿了，合该高高兴兴才是。”
穿过熟悉的门廊，牵住郎君的手，走过火盆近得堂屋，礼官高声道：“吉时已到。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坐在红枣、花生、桂圆铺满的床边，听着门被推开的声音，缓步走来的人拿着喜秤挑开他绣的盖头。
熟悉的脸配上浅淡的红妆，也从未觉得，他原来是生得这般的好模样。
“怎么来得这么早？”
“想你了。”
拿起桌上的酒壶，盯着手上的杯子。
周围场景一变。
翠娘吐得有些虚脱，四郎扶着翠娘坐到一旁，拿着帕子帮着擦了擦，说：“翠娘，我们只要一个孩子就好了，好不好？”
翠娘点点头，侧过身又干呕了一会儿。
路过的姑姑感叹：“一看就要是个男孩儿，有福气了。”
路过的爹爹闻言怒道：“是女孩儿也福气得很，不会说话一边儿去。”
“我说错了吗？真……”
断开的话就此停止，落下的树叶安静呆在半空，被风吹得微弯的树枝不再回弹，眨眼间乌云浓黑如墨，压低到头顶，闷闷的雷声似响在耳畔。
四郎拿起眼前禁止的树叶，垂着眼看着地上的影子：“我曾听说，见生境曾让一个作恶多端的邪魔立地成佛。”
厚重的杀意来自四面八方，落下的雨滴如同冰冷的刀，只擦过过皮肉，留点湿气，却仿佛已经渗入骨髓，鲜血淋漓。
四郎看着翠娘的眼睛，回忆起这两个多月，仿佛幻梦一场，竟记不得多少了。
他也，一直没能确定，她到底是不是翠娘，又不敢轻易试探，因为，感觉她是。
“你，是翠娘吗？”
四郎收回海螺法器，猜得不错，只有让它把魂魄吞了，才能彻底读出所有的记忆，若是直接去读，便是不同人不同程度的真假参半。
这海螺妖在现世，懵懂的时候吞过的凡人，得到了她所有的记忆，后来把那人的记忆塞近一个魂魄里，这算不算重生不知道，算不算夺舍也不好定义，只知道他们至今挺相爱的。
他没有翠娘的记忆，就算有，想模仿也模仿不来，因为至今他也不会吞人魂魄得到那人记忆的方法。
让它吞，他无法带走它，看千百遍也无法身临其境感同身受。
［啧啧啧，真可惜，不如别折腾了，还有七十九年呢，一辈子这么些时间够了，你本来不就是这么想的吗？人不要太贪心，会捡了铜板，丢了金元宝的。］
［你之前说，你有办法。］
［你求我呀。］
［我求你。］
［哈哈哈哈……］
四郎揉了揉额角，回到院子收会留下的魂丝，趴到床边安静看着翠娘后脑，似要看出她所有记忆存到自己脑子里一般。
脑子里的声音笑到岔气，咳嗽得惊天动地，等他笑够了，也没再听他再说什么话。
四郎进了识海，看着那人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走过去抽出他头上的魂钉，读取到的细微片段里，他仿佛真变成了这个人，看着在那个第一次相遇的河边，路过的姑娘犹豫要不要就自己时，自己猛然睁眼，动作迅速地掐住那个姑娘的脖子，威胁她说：“救我。”
连她的面容如何，穿着如何都没看清，也不知她是怎样的打算怎样的人，只知道她是一个凡人，在昏过去前，控制她吃下了毒丹，泪水划到掐着她脸的手上，曾经的自己无所谓，现在的自己，被烫到了。
又不是有关上界的记忆。
四郎回过神，四周流淌的暗流汹涌澎湃，似经过一场剧烈的海啸，微微垂下头，暗金色的符文流转穿梭于手中的魂钉之间，裂纹遍布。
柳何年微微笑出了声，穿梭在他半透的身体上的锁链跟着微微发颤，稀碎的声音穿到耳边，伴随着些许沙哑含着笑意和期待的声音：［魂钉也可以读记忆啊，她那么弱，一根就可以了。］
闭去痛觉，或转伤术，抹除记忆，对魂钉下来的痛都毫无作用。
［痛一下，往后几千几万年的厮守光阴，要是这还嫌不够多的话，你是真够贪心的。］
［好心提醒你啊，这虚时秘境，不可能再有一个了，因为根本开不起了，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还有什么别的办法，一百万个魂魄，我告诉你啊。］
_
拿着梳子从发根梳到发尾，卷曲着的细软白发被风吹得微微倾斜。
“四郎，这个颜色太白了，显得我好黑。”翠娘拿着镜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叹气，“好丑。”
四郎觉得挺好看的，怎样都好看，但她觉得不好看，大概是想到了更好看的，便附和道：“换一个颜色试试。”
翠娘有点失落：“你也觉得不好看。”
四郎：“没有，我觉得很好看。”
翠娘：“那，我就要这个颜色，你要换发色吗？我可以帮你。”
四郎笑意不减，轻柔说：“不用了。”
翠娘：“好吧。”
还要上妆，两个都不会自然就去花钱找人帮忙。
画完后，穿上新买的海蓝色法衣，翠娘在四郎面前转了一圈，指了指脸上贴着的珍珠，说：“她们说，鲛人哭了会掉小珍珠，这不是鲛珠但跟鲛珠的模样差不了多少，好看吗？”
“好看。”
“四郎，你也画一下嘛，我想看。”
看上她期待的眼，四郎坐到位置上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就答应了。
四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总感觉，少了点什么，有些奇怪。
这种感觉就像是，进了幻境。
少了什么东西呢？
一直到装扮完，四郎也没想起来少了什么，带着翠娘跟着人流到了妙音会。
下方的位置他们没买到，只能在半空御物，御物只能在结界内御物，为了避免有人掉下去影响别人，掉下去会被接住，但也为了减少消耗，想御物就得通过御物术测试拿到御物令。
四郎是没有的，买票的时候幻术糊弄过去了，虽然现在还带着两腿发抖的翠娘，但他很稳，至少比刚开场有修士上来说一大堆话都激动的掉下去的要稳。
开场的乐曲是近二百修士的合奏，从第一次举办大型妙音会至今，扩音结界和法器都更迭了几百个版本，现场的扩音一层又一层循序渐进，从最外面到最里面听到的声音都差不多，所以如今只要入了场，在哪听的都差不多，之所以抢位置是为了离演奏的修士更近一点而已。
周围有点人挤人，头上脚下还都是人，翠娘四郎的胳膊，听着耳边的乐曲，渐入佳境后就表现的没那么害怕了。
一曲毕，周围人的欢呼简直要嫌烦穹顶，细细碎碎的法光闪了又闪。
“原来特意在晚上开，是为了设个。”翠娘看向四郎，“四郎，我也想要一个。”
四郎看了看周围的人手上凝聚的东西，或者一些小法器，凝聚了一个光棒给了翠娘，翠娘上下左右摸索玩，又是新的曲子，周围的修士就安静下来挥舞着手上的光棒，跟着乐曲的节奏忽快忽慢。
四郎安安静静看着翠娘，怪异的感觉越来越重。
_
现世。
最后一个修士刚传进秘境，一口气还没松下来，就听见海妖大阵师说：“找到他了。”
闻言旁边的人脱口而出：“什么？”
小妖怪没时间解释，上一刻还在吃丹药补充妖力，这一刻只得闭上眼睛换了一个法诀。
反应快的人喊道：“愣着干什么？助……”
轰然一声，众人吓了一跳转头看去，本在护法，千挑万选出来在这几个呼吸间助阵的桐斌一身戾气，嘴角抽搐着弯起，拿着本命法器砍向阵中心的海妖。
杨白的手被震得弯曲，嘴角溢出一点血。
有人声音轻飘脱口而出：“桐斌，你在干什么？”
桐斌五官扭曲抽搐，两眼爆凸似在挣扎，努力张开口瞪着斜处想说话却说不出。
有人拿出法器祭出法印：“他要自爆！”
小妖怪睁开眼，只几个呼吸，周围一片混乱，这些跟他没关系，也来不及看看混乱成什么样，耳鸣的得头脑发慌，转过眼看向身旁的道侣，上下打量：“阿白。”
看着杨白的嘴形，大概看出来了她在说没事，小妖怪抓着杨白的手探查了一番，没有危及性命。
不知道是谁撑起了一个结界，也不知道阵中留下躯体的修士们有没有事，但这些也不关他的事。
周围的乌烟瘴气被隔开，很快聚集了许多人，围拢着小妖怪七手八脚和一会儿，吃了几个丹药，被迫接受了一些灵气后，翻涌的气血稳住了，耳鸣也退下去了，
第一句就听见有人问：“还来得及吗？”
小妖怪摇摇头，脸色迅速灰白下去，脸上妖艳的的妖纹也黯淡下去：“时间差异太大了，我们这里已经帮不上忙了，只能看他们了。”
这就是弊端，避免秘境不稳，把现世的时间拖到三天，已经快到极限了。
杨白扶住小妖怪：“我们尽力了，现在，我们要回去了。”周围还是一片混乱，要是没有开眼，应当都是昏黑一片，就算开眼了，结界之外甚也是什么都看不清。
杨白看向刚才问话的人：“你们，会送我们回海洋的吧。”
秘境内。
正因妙音会而热闹的祁华城微微颤动，日常状态下无头苍蝇的灵气瞬间被调起，凝聚出一股又一股的灵流有序运转起来。
人们纷纷抬起头：“那是什么？”
“妙音会需要这么大的阵吗？”
“不用吧，这真不像妙音会上会用到的阵啊。”
“嘶，我怎么感觉有点杀气！”
“没有吧，这么大个阵，要是有什么危险城主府不会一点反应也不给。”
窃窃私语声传遍大街小巷，抬起头看着那巨大的阵形，有人指向远处。
“有人上去了。”
“好多人。”
“要不我们也上去看看？”
“不用了吧，没准是给我们惊喜节目呢，瞎凑热闹出丑了多丢人。”
“没有人觉得，这像诛邪阵吗？”
“什么阵，这怎么可能是诛邪阵。”
“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像。”
“林师妹怎么还不回来，再不回来就来不及了。”
“师兄，你看哪里那个，是不是有点像林师妹。”
“她上去干嘛？”
“我师尊还说带我来看妙音会，他说这是开场节目来着，受邀的上去了免门票。”
“啥，我师妹没说啊，我们还给她买了坐前边的票啊。”
“啊？可能到时候会退钱吧。”
_
慕容语舒掐诀调用曾留在善清身上的法印，可以互相调换位置，可施展了两次，连对方现在在哪都探不出来。
她特意做了隐藏的法印也被发现了。
“语舒，在做什么？”
慕容语舒垂下手：“没什么。”
_
城主府，无数丝线穿梭在钢梁井边或书上，一个个身影停留在原地无法动弹，转动的眼珠或努力望向天空，或努力看向远负手而立的两人。
老者站在阶前，一面无数丝线从身上蔓延开，铺向四面八方，一面看着天上成形的法阵，叹道：“六千诛邪阵，也才这么大啊。”
身旁，手中血色丝线缠绕在老者身上的人低低开口：“师叔，这已经够大了。”
六百年后，凤源莘才继承了城主之位，回到现在，本是准备篡位的，但想来想去动静太大，太慢，便换了计策，以禁术暂时掌控了现任城主风云台。
“太慢了。”
“再加快了。”
席卷开来的灵气忽然窒涩，风云台叹了口气：“竟真是秘境。”
周围的人挪动着眼珠，看着自己城主坐了下来，无数血肉化作的丝线铺天盖地。
凤源莘跟着坐了下来，铺展开的丝线染上一点禁术的红，阵法的开启若是受到打扰，只会更慢，所以要尽可能拖住城中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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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法中，有人突然松了手：“好累，我要累死了。”随即茫然看着四周，“唉，我不是在跟秦师兄在练剑吗？这是哪？”
“好困，睡着了怎么还这么困。”
旁边的修士立刻稳住心神。
远处又传来一声惊呼：“天！我是在做梦吗？好大一个阵！不是，我为什么在阵里啊？”
“我怎么魂魄出窍了？”
“我那么大一只魔兽的血盆大口呢啊啊啊啊啊要死了要死了！”
“师尊，您的茶……好了？”
……
见生境中。
翠娘恍惚了一瞬，过去的记忆仿佛被强行塞近脑子里，周围模模糊糊的狂欢之声，身旁是几个与自己年纪一般大的人，手中拿的是一把短刀，远处一头哼着气的魔兽正缓步走来，似准备把她们这群食物戏弄一番。
她们没有失忆，是秘境外大阵师干预了虚时秘境，而若是开诛邪阵，太大了，秘境未必承受不住但不愿承受，强行把所有人拉回这一时间点上在做的事，在有的想法上。
翠娘转过头，对上一双情绪难明的眼。
境外模糊的声音传到了耳边：“诸君，安静。”
四周的安静，闪烁的光棒，清润的乐音停止不前，从遥远的地方开始坍塌破碎。
时间仿佛禁止，一切归于虚无，在拖他再次入境前，模模糊糊，听见方才响彻耳畔的声音说道：“诸君，阵起。”
—
“翠娘？翠娘？翠娘～”
翠娘被晃来晃去，慢慢睁开眼睛，眼前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少年，脸庞除了比四郎多一些婴儿肥，就几乎一摸一样。
“翠娘，你怎么在这儿睡着了，该回去吃饭了。”
翠娘眨了眨眼睛，想起来了，这是他与干爹在雪天里路边捡回来的小少年，除了有点腿脚不便，其他的都好，爹爹昨天还开玩笑说这是给她养的未来夫君。
“起来了。”
翠娘“哦”了声，拉住四郎伸出的手站起来，四郎伸出手把翠娘头发上的干草拿下来，说道：“也不是虫子钻你嘴里去，到时候要把你倒着吊起来，烧个火盆子用烟熏，把虫子熏出来才作罢，有你好受的。”
翠娘做了个鬼脸：“就知道吓我。”
“你好好听话，谁还没事吓了你。”
穿过田地，走过桥头，穿过大街小巷回到微微破旧的小院，热腾腾的饭菜已经端上桌，坐在桌旁的爹爹笑眯眯：“回来了，快些来吃饭吧。”
坐到桌旁，还没吃两口，一筷子青菜裹着肉沫就到了碗里，四郎：“正长身体呢，多吃一点。”
翠娘：“你不也在长吗？”
“我比你大，我早就长好了。”
干爹严肃道：“吃饭就吃饭，夹来夹去唧唧哇哇地做什么？”
四郎回过头坐直了身。
又一筷子送到碗里，干爹笑眯眯地说：“四郎说的对，快吃。”
*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镜子里的姑娘眉目如画，从未觉得自己是如此漂亮且动人。
“曾就说啊，男人都靠不住，但早晚是要嫁人，不如从小养个好郎君，如今，倒是真成了真。”
转过头，爹爹擦了擦眼角偏过脸去。
边上的媒婆说道：“大喜日子，咋们老百姓是没那么讲究，但哭可就不对儿了，合该高高兴兴才是。”
穿过熟悉的门廊，牵住郎君的手，走过火盆近得堂屋，礼官高声道：“吉时已到。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坐在红枣、花生、桂圆铺满的床边，听着门被推开的声音，缓步走来的人拿着喜秤挑开他绣的盖头。
熟悉的脸配上浅淡的红妆，也从未觉得，他原来是生得这般的好模样。
“怎么来得这么早？”
“想你了。”
拿起桌上的酒壶，盯着手上的杯子。
周围场景一变。
翠娘吐得有些虚脱，四郎扶着翠娘坐到一旁，拿着帕子帮着擦了擦，说：“翠娘，我们只要一个孩子就好了，好不好？”
翠娘点点头，侧过身又干呕了一会儿。
路过的姑姑感叹：“一看就要是个男孩儿，有福气了。”
路过的爹爹闻言怒道：“是女孩儿也福气得很，不会说话一边儿去。”
“我说错了吗？真……”
断开的话就此停止，落下的树叶安静呆在半空，被风吹得微弯的树枝不再回弹，眨眼间乌云浓黑如墨，压低到头顶，闷闷的雷声似响在耳畔。
四郎拿起眼前禁止的树叶，垂着眼看着地上的影子：“我曾听说，见生境曾让一个作恶多端的邪魔立地成佛。”
厚重的杀意来自四面八方，落下的雨滴如同冰冷的刀，只擦过过皮肉，留点湿气，却仿佛已经渗入骨髓，鲜血淋漓。
四郎看着翠娘的眼睛，回忆起这两个多月，仿佛幻梦一场，竟记不得多少了。
他也，一直没能确定，她到底是不是翠娘，又不敢轻易试探，因为，感觉她是。
“你，是翠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