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萦绕,温梓堇端坐好解释来由:“此番前来是想同贺掌柜询一人,不知贵阁可有位郑隐郑老爷来此置购过玉器?”

    贺知年顿了顿,看了眼程沐,那人对上视线后眨了下眼随后又垂眸喝茶:“看我作甚,问你的是她。”

    贺知年呵呵一笑,又看似有些难为情:“姑娘,我们这有规矩,不可轻易泄露客官档案,贺某恐怕......”

    温梓堇早有准备。

    “啊......”温梓堇“不经意”地抽出了几张温澈在浮烟阁的契尾推到贺知年面前,略带惋惜叹道:“温公子那日是恰好看中了贵阁新进的羌国和玉,却被人先买了去,这才来向掌柜寻人,若是能得知何人先手,温公子大抵是要对贵阁有些......”

    贺知年一扫便换了副脸两眼放光:“哎呦,原来是温公子的人,那也未免不能给温公子卖个面子改改这规矩。”

    他唤人取来账簿,翻到旬余前的那页:“郑老爷确是来过一回买下了块和田指套,出手着实阔绰,但也就来过那一回,那日以后我们尝派人去举荐过浮烟阁的新饰,但都被打发回来了。”

    温梓堇接过账簿,账簿头目赫赫是郑隐的大名,旬余前郑隐果真来过。

    贺知年又把一张印有指印的契递给她,又趁程沐出神压低了声问:“你们是?”

    温梓堇懂了贺知年的意思后有些尴尬笑笑:“同门师兄妹罢了,掌柜别误会。”

    贺知年意会一笑。

    临走,温梓堇正要登上马车,发觉程沐没跟上,回眸一望,贺知年同程沐耳语了几句,随后爽朗笑笑拍了拍他的肩。

    程沐有些嫌恶般推开他搭在肩上的手,神色有些不自然,转眸正对上温梓堇对着他看的目光。

    温梓堇忽然有些在意起贺知年方才的调侃。

    “我稍后要回渊王府一趟,让桑年先送你回璇玑阁,明日早我便不去璇玑阁了,自己好生在水云涧练剑式。”程沐又变回往日清冷的月亮神叮嘱了她几句,温梓堇回过神,转眼见马车前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年跳下马车:“桑年领命。”

    目送马车远去,另一辆马车也徐徐自后路行来。驾车的女子颇有英气,眉目俊逸,将马车驾至程沐面前停下,下了马车行礼:“世子。”

    “渊王府那边暂无动静,萧响近日忙着巴结大皇子,至于您让我去查的人,卷宗上都记上了。”

    桑榆将卷宗递给程沐,随后又问:“近日行铺里有些萧峣的喽啰在闹事,胁迫一些人日日在行铺前叫嚷,不若我们......”

    程沐眼神制止摇头,眼神一时软了下去:“别牵连到无辜的百姓,先把那些闹事的收拾了,妥善安排好行铺的事,其他的我自有打算。”

    桑榆点头无言,心里却泛起酸涩的涟漪:沐小世子虽说看上去寡淡薄凉,心里记挂百信的心可比当今坐在龙椅上的那位上心得多了,为此一次次向萧峣退步。

    但只有程沐自己明白,他只是不愿再见太多和他一般本就疾苦又失去父母的孩子罢了。

    此等寒骨雾霖,他程沐一人经受便足矣,实是不忍有人也因他落此下场。

    程沐看着桑榆为自己打抱不平的憋屈模样,无奈劝解:“好了,今夜准许你同桑年去夜市上散散心,把行铺的事情放一放。”

    桑榆抿唇,也只好作罢妥协点头。

    行至璇玑阁,温梓堇忽的想起陆怀溪让她帮忙取份文章,匆匆忙忙跑到仁义苑赵正维的冥思庵叩响门:“赵博士,学生来取怀溪兄的文章,您有空吗?”

    房门内突兀的传来瓷物碎裂之声,接踵而至的是匆匆忙忙的打理声,伴着声:“稍等。”,半晌房门方打开,赵正维比平日略显凌乱,目光有些涣散地把温梓堇带进屋子。

    温梓堇环视了下冥思庵,屋内很整洁,只有一床一案一桌,床上的被褥有些老旧但整齐地叠好,床头挂着一只香囊,唯一格格不入的是角落一堆瓷片。

    赵正维挡住温梓堇的视线,有些尴尬道:“见笑了,老了手脚有些哆嗦,我找找怀溪的文章。”

    趁他翻找之际,温梓堇嗅到一股奇香,闻起来有些冲鼻,带着微麻的辛。循着香味,温梓堇察觉到桌上摆着一盏飘着白烟的香炉。

    好古怪的香薰。

    赵正维这才记起似是落在炎班了,窘迫地笑笑:“我去取文章,你在这候会儿。”赵正维离去,温梓堇无趣地在书架前踱步,眼光落在书架凸出的一册书上,抬手欲为其摆正,却不料一整排的书都塌了下去,动静不小。

    温梓堇手忙脚乱地将书扶起,却发觉有一册书放不进去,她将书取下,书架隐蔽的角落里有个小方块卡住了位置,小方块下压着一张被烧得只剩一角皱巴巴的纸,还有一股淡淡的焦味。

    温梓堇下意识将东西取了出来,将书册摆好。小方块竟是块印章,还是和卷宗上一样的批卷印章。

    这是怎么回事?

    温梓堇心底越发古怪,将东西收入囊中,又看向那盏燃着怪异香味的香炉,直觉让她取出手帕掀开香炉,取了些香灰出来,又重新盖回去。

    “嘭。”

    门突然被推开,温梓堇那一刹将手背到身后将包好的香渣塞入腰带中,另一手捏着史书,恍如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看向赵正维:“博士取到了?”

    赵正维心烦意乱,见她站在自己的宝贝香炉前更是无名火起,把文章塞给温梓堇将她赶了出去:“走吧,为师要办公了。”

    温梓堇出了冥思庵,却碰上了正巧来寻她的桑年:“世子传来口信,让温姑娘翌日巳正前去清音居,他在那等你,说有要事相告。”

    温梓堇应下,将文章拿去天甲苑给了陆怀溪,又要把欠沈凉的经义注释交给他,一时竟忙得忘了在冥思庵找到的东西,隔日一早起来才记起,正好离巳正还早,便想着在水云涧自己练完剑再细细揣摩。

    她将方才的印章取出同卷宗上的比对,无分毫之差;她又小心将残纸展开,看上去像是信的一角,只可见“掩.....杨松....死.......”这几个字,边缘烧的焦黑,没有署名。

    还有这股怪香,温梓堇粗略辨了辨,有几味安神的草药味,还有几味分辨不出是何种香料。

    得去搞清楚这些是什么。

    温梓堇驱车去了端阳最大的草药馆——回春堂,回春堂内人不多,温梓堇很顺利地凑到柜前找到掌柜取出香渣问:“您可否帮我辨认一下这里面加了什么草药?”

    掌柜的接过香渣取出一撮捻了捻,又凑到鼻前闻了闻,解说:“这里有柴胡、当归、白芍和茯苓,不过多加了一味木香……”

    掌柜顿了顿似乎没说完,示意温梓堇上前一步又朝她耳语了几句。

    温梓堇心事重重地出了回春堂,一路上思绪万千,行至清音居方歇了思索,扣门半晌无应者,温梓堇推门而入。

    房内有些昏暗,居如其名的确“清”,不似书屋,倒像是道观里的藏经阁,摆设寥寥无几,只有一张大桌案及后方几柜书册迎接她,连烛火都没点,更是不见人影。

    堂堂沐小世子竟会失约。

    温梓堇也不甚在意,把烛火点起,随意地坐在椅上把玩着手里的印章一边望着景色发呆。

    窗外淅淅沥沥下着轻丝小雨,温梓堇感觉到一阵有些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在门后止步,便转眸看向门猜测来者何人。

    “吱呀。”程沐撑着伞推门而入,他背后的天穹在雨幕中被染成淡青色,雨水滑过伞骨汇作晶莹的珠滴落,浸湿他肩上一角,程沐却从容收起伞,颇有些意外和温梓堇四目相对。

    温梓堇却沉溺于他眸中的那谭清池。

    “比我料想的早了些,想来进展不错。”程沐垂下眸打破沉寂,带上门。雨声戛然变弱,温梓堇这才缓过神来,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端正好坐姿:“也,也没有,方才去了回春堂一趟,刚到不久。”

    程沐眉头微皱:“去回春堂作甚?”

    温梓堇将证据都摆在程沐面前:“这香渣我在冥思庵里闻着古怪,便取了些去验。”

    “哦?查出什么了?”程沐挑眉,看向香灰的眼里泛着玩味,温梓堇神秘的笑笑:“保密,后日你便知道了”

    “还挺神秘。”程沐无奈笑笑:“还有呢?”

    “印章也是在他书房里找着的,与卷宗上的完全吻合。”程沐匆匆瞥了眼,目光定在残角上,他拿起来端详了会,轻笑出了声:“这么容易就被你找到了?”

    温梓堇耸肩,总觉他有些瞧不起人:“不算吧,误打误撞找到的。”她又看向程沐,虽说唇边挂着笑,可眸中那池眼波却深不可测。

    程沐把纸还给她,温梓堇问道:“你看出什么来了?”程沐拂了拂桌案上沾的灰,开口:“看出了件有趣的事。”

    “这位杨公子,是同赵博士同年来的璇玑阁,当年恰是剩下两个博士名额,选中了杨公子,但上任前一夜离奇突发心疾离世,这才有了今日的赵博士。”

    程沐又看向卷宗上的盖章,有些被褶皱磨损得不显色了。

    事情倒是愈发有趣了。

    温梓堇努力将二者联系:“这同我的卷宗有何关联么?” 程沐点头,又摇头:“或许有。”

    温梓堇一时无言,也是了无头绪:“也罢,先把郑博士指套之事安排妥了再说。”说罢便要拉着程沐出清音居,程沐疑惑:“去哪?”

    温梓堇神秘一笑,灿若桃花的眼弯弯:“去看一出好戏。”

    马车上,温梓堇这才给程沐说来这出“好戏”如何会开幕。

    温梓堇早派人去打听,这郑隐家中有正妻王氏,主管家中财政,对郑隐的平日花销管控严格,买草纸的钱都得在她这算。

    玉指套这事,温梓堇让人扮作浮烟阁伙计趁郑隐上泮之际,去了郑宅借着举荐新玉器的名号询问王氏,果不其然,王氏一点不知怒形于色,将他赶了出去。

    而现下,正好赶上郑隐下泮回家。

    温梓堇眨眨眼睛:“你猜,郑博士回家王夫人会作甚,我们又会听到些什么有意思的呢。”

    程沐了然,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小萝卜墩:看不出小师妹这么人小鬼大啊。

    马车在到郑宅前的巷子里拐了弯,温梓堇跳下马车,站在墙前有些发难,终于记起自己在准备来郑宅前忘了什么:“我忘带梯子了......”

    “要不,我们翻......”还没等温梓堇脱口说出主意,程沐便拽着她纵身一跃翻上围墙,未等她抗拒,便已稳稳落在郑宅后院。

    温梓堇站稳咽咽口水,惊魂未定:“不是,要翻之前不能说一声吗?”“冒犯。”程沐慢半拍致歉,温梓堇懒得多计较,带着人绕到正堂,里面没什么人,只一位侍女打理,不见王氏踪影。正愁去哪寻王氏,前门传来声响:“老爷,夫人在偏院等您。”

    是郑隐。

    温梓堇和程沐跟在郑隐和侍女后面走到偏院,见郑隐进了门,才蹑手蹑脚来到一扇窗后偷偷推开一条缝。

    郑隐之妻坐在桌前敲着算盘算账,桌上除账簿外便只有一个玉指套,郑隐见其的一瞬便欲往回走,被王氏头也不抬喝住:“跪下。”

    郑隐条件反射转身腿一软扑通跪下。

    王氏抬眼站起身缓缓走到他身边:“郑老爷发财了?做上财主买上玉指套了?我怎么不知你这么出息了呢。”

    郑隐身躯一震,还想着狡辩:“夫人你听我解释......”

    王氏冷哼,面上带笑:“解释什么?人都找上门来了,是想解释钱从哪来的,还是解释瞒着我该当何罪?”

    郑隐才想起身,被王氏一瞪又跪了回去。王氏坐回桌前,从桌上拿起从他房里翻到的玉指套轻轻在桌上叩着,一下一下,似是叩在郑隐心上。

    “老夫人走前怎么叮嘱的都忘了是吗?”王氏恨铁不成钢一字一句道:“不可夺民之财,不可断民之耕,不可收无功之禄,当初嘱托我管着宅里钱账,不就是怕你如今这般?!”

    王氏气急将账簿甩到他面前:“前些年啊今的药钱都还欠着,老房子的契子也还没拿回来,正当家里是什么贵族,日日开销还不是我在料理!”王氏抓着桌沿的手泛白,就差揪郑隐的耳朵了。

    郑隐一席话听完也只敢攥紧拳头大气不敢出,半天才挤出几句掏心窝子话:“夫人莫气了,这财也是我偶然撞见些事......”又压低了声音:“赃财来的。”

    王氏一听又是怒从中来,伸手揪他的耳朵,差点要哭出来:“你还知道是什么财?还胆敢做出此等事来!”

    温梓堇在外边踮起脚尖看得正欢,程沐被她挤在一旁无奈扶额叹了口气:“看够了没,正事还没办。”

    大抵是他声音太小了,温梓堇没听闻见半句,仍旧扒拉着窗缝看着郑隐被王氏揪着耳朵求饶的模样,程沐只好凑近在她耳畔又说了一声:“该办正事了。”

    察觉到耳畔温热的气息,温梓堇扭头被忽然靠近的程沐吓一激灵,“喔”的一声尚未完整呼出,手肘已然先一步磕上了窗框。

    “通!”

    温梓堇和程沐同时怔住,屋内的两人也停了动作往窗边看来。

    不是白锦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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