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那?”

    王氏一喝,温梓堇也没打算躲了,从正门笑意盈盈地同程沐推门而入:“学生温梓堇见过郑博士王夫人。”

    郑隐忙站起胡乱拍拍衣裳,转而指着他们斥责:“谁放你们进来的?”

    温梓堇先作一揖示歉:“恕学生唐突,但事关学生前程,烦请博士如实陈述。”

    郑隐才想发作,温梓堇又取出先前的契尾:“此物想必博士认得吧?若是您同学生私下交谈完此事那此后便还是各走各的阳关道;若是博士不太清楚此事......”

    温梓堇摇摇头,倾城之面上却是冷淡决绝之态:“那只能让掌门亲身介进此事,这仁义苑算学课上的人,大抵是会换一换了。”

    此言一出,郑隐有些动摇,他不安地捋捋山羊须,神色沉重:“这事提及的后果不是你我所能承担的,你一介女子能进璇玑阁已实属不易,何苦要去招惹此等祸端?”

    温梓堇闻言眉心微皱一阵无名火起,桃花眼微眯:“博士为何对女子之名如此介怀?”

    “女子便不可拥有上学之礼?女子便不能为官亦或是上沙场战敌?便不能与男子平起平坐?”

    温梓堇又看向王氏:“若是依此,那贵夫人方才的举动便是有违礼教,您就是教妻无方了?”

    郑隐被堵得哑然,王氏在一旁眼波也有了些许荡漾,听完这席话,心里犹是有什么难言出口的愤慨也被激起,但很快便又被按捺回去。

    “姑娘若是想问,我们未尝不可如数奉告。”王氏走到桌旁斟起茶,抬手示意温梓堇入座:“我们不妨做笔买卖?”

    温梓堇也是大方坐下喝起王氏的茶不忘言谢,又切回主题:“夫人想此事如何交易?”

    她当然不蠢去白上王氏的套,只是同为女子,王氏能在这般盛行男风世间下让郑隐百般依顺实为难得,必定有她的过人之处。

    王氏也不爱拐弯抹角,面上和蔼道:“姑娘想要这口供,那就如实告知好了,但必须保住我夫君的位置,附带一百两银子。”

    她遂而瞥了眼郑隐:“若姑娘不愿,我们两方大不了争个鱼死网破两不相安,我们夫妻年老还是一回事,你一姑娘家前程朗朗,怕是你亏的多些。”

    温梓堇见余光里程沐眸色深沉,唇瓣微启似乎是想替她推辞,她却抢先一步不紧不慢于脸上绽开一个笑容驳回了王氏:“夫人此言差矣。”

    “方才听闻二位谈论,郑家还有一位子嗣吧,还是男子,若是家门崩陨,怕是比我更难立足人世间吧,何况他还身有病疾,自理都不好说。”

    王氏脸色陡然变青,攥着帕子的手又收紧了些,一时间一屋默然,程沐心下一怔,对上温梓堇带着邀功意味的眼,而后唇角微勾。

    小萝卜墩还怪精的。

    温梓堇也没再为难,端着茶杯轻轻放下,正色道:“只要博士如实相告,我温梓堇定会竭力保住他的位置,不让郑家身处险境。”

    温梓堇又垂下眸,声音轻薄,却是决绝的。

    “此事不止为我,更为天下女子出声。”

    王氏闻言又是一番触动,她又想:这姑娘说的也并非无理,既肯让步,还能给上阿今的药钱,已是莫大的福分了。

    她朝郑隐示意,郑隐重重叹了声气,脸上那把须快撸秃了皮,却也逃不了这劫。

    “你的卷宗确实是为师所改,但……”郑隐又是一口重气叹出,像是下了决心正色道来。

    “那日我正将卷宗审完要撰写排名,忽觉腹痛难忍,恰巧碰上正维前来汇集排名,便让他替我先看着,结果自茅房一回榜单同卷宗都不见踪迹,正维也不见人影,问过路侍从,却说他把所有卷宗送往大殿了。”

    温梓堇眼色凝重地盯着面前的茶汤,想起赵正维日前的种种行径才发现一切有迹可循,余光瞥向程沐,却是一副毫不意外甚至是漫不经心地听着郑隐的话,垂眸了无兴致地朝她的方向出神。

    “那日我便有些疑心,待到放榜那日,我发觉到许多评了甲等的弟子都不在榜上,有甚者更是落榜,便去找了正维,他当时不在冥思庵,我便翻了翻,结果翻出一书信,上边零零散散的写什么‘松府’‘子夜’‘卷宗’的,看不大懂。”

    “好巧不巧,正维这时进来就看着我在看,那时我还没看多少呢就夺过我手中信,问我看到些什么,我知道这定同此次新生考有关,我便诈他,嘿,他倒是老实,一唬便面红耳赤的取着个香囊吸,缓了好半天才塞给我一块令牌告诉我不可将此事外传,这令牌可到钱庄取银子,这玉指套便是这么来的。”

    郑隐说到这有些愤然:“我本想留下那块令牌,可谁知出了钱庄便不见了,真不知道是哪个杀千刀的……”

    话没说完郑隐腿肚子传来一阵疼痛,疼的他闭上了嘴。温梓堇思索片刻后起身:“多谢博士,今日多有叨扰,学生先行告退。”

    王氏喊住她,神色淡然,却又多带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敬意:“姑娘可莫忘了我们约好的。”

    温梓堇回以笑颜:“自是记在心上。”

    回璇玑阁的路上温梓堇思绪乱如麻:赵正维这么做为了什么?他身后之人又为了什么?他们权势之大已到达无人可过问的地步了吗……

    “想什么呢?”耳畔一声响指将她思绪拉回,程沐问她:“接下来有何打算?”

    温梓堇脱口而出:“去找赵正维。”

    璇玑阁冥思庵。

    赵正维紧紧抓着手中檀珠,指尖捏着珠子用力得泛白,,忽然不受控地将桌上东西悉数拨下,发了疯地又甩了檀珠,双手不停地颤抖着。

    他总觉得耳边总有似蚊虫之声整日整夜无时无刻叫唤着,哀求着,哭喊着,独一人时声响最为清晰,最为动摇人心。

    “正维,我是盛……”

    “闭嘴!”赵正维大吼一声抱住头,眼中布满红丝,看着满地狼狈猛地回过神,慌慌张张把东西拾缀好,耳畔的声音仍旧在扰乱他的平静,赵正维头痛欲裂,撑着最后一丝理智踉踉跄跄地爬到桌案旁伏在香炉边猛吸了好几口气,再整个人瘫软在椅子里。

    终于安静了。

    他疲惫而阖上眼,似乎是睡了过去,却又不一会被一阵叩门声扰了清净:“赵博士可在屋内?”

    赵正维差点又发作起来,压了压怒气揉揉眉头,拖着步子开门,即刻便换上了一副祥和的面容:“是你?有什么事么?”

    温梓堇应赵正维又朝屋内探了探头:“啊,掌门唤您到大殿议事。”

    屋内整洁,不过桌案上的书册却是凌乱的。

    赵正维点头:“我收拾下就过去。”温梓堇便离开前往大殿去了,赵正维利索地合上门,在书架上翻出个木盒,将里边的香囊戴上,正要离开,又忽而顿住了脚步良久,往衣袖里塞了个物件才匆忙离去。

    冥思庵到大殿还有段小路,正好碰上学子们上堂,学子们捧着书鱼贯而过,小路拥挤,赵正维扭着身子避开他们,还是不可避免地碰倒一位满手书的弟子。

    “见恕见恕,可有伤着?”赵正维忙扶起人,那弟子摆摆手:“弟子无碍,怕碰伤了博士才是。”弟子也没让赵正维帮着捡书,赵正维也不勉强就又赶着去大殿。

    听完温梓堇一阵汇报,谢时眉心紧皱让人把册子撤下去:“你说,你找到是何人所为篡卷了?”温梓堇点头:“是,还请掌门稍后公正评判。”

    “公正评判?”谢时冷哼:“这是不相信为师?”温梓堇笑笑:“自然不是。”谢时又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程沐,只见少年抬眸与她相视,遂而点头。

    ......算了,谅她也捅不出什么篓子。谢时一下一下轻叩这椅臂,直至赵正维推门而入。

    是他?谢时心下不免诧异。

    “掌门有何要事?”赵正维见殿内三人持着一种微妙的氛围,指尖不安地摩挲起珠串。

    温梓堇似笑非笑看向赵正维:“也没什么,就是想同赵博士叙叙旧。”

    这话没头没尾的,赵正维不解:“老夫也无旧可拿来叙啊。”温梓堇便取出印章将其正面在赵正维和谢时面前晃了晃:“这印章,博士可认得?”

    赵正维微微抬眉,但也只片刻便收回那难以捕捉的惊愕,瞟了一眼印章:“认得,此为礼部发下来为批查卷宗的印章。”

    一份浓烈的不安在心里弥漫,赵正维背后的珠串不觉间转的快了些。

    “哦?这份印章,似是我卷宗上所盖的啊。”温梓堇将印章反倒过来展示底面,又将印章和卷宗呈上给谢时:“可我记得,郑博士亲口言学生的卷宗是他所批阅,为何却是你的印章盖在卷宗之上呢?”

    温梓堇在离开郑宅以前,程沐提醒她去看每位考官的印章,这让她发现了各位考官的印章出了边角上几个缺角不同外,其余大都相同,大抵是不同考官的标识。

    赵正维手中珠串一停,神色终是有了些变化,干笑两声:“梓堇啊,你是不是看错了,这确是我的印章,但你卷宗上的印章并非我所盖。”

    他走上前给谢时指出端倪:“这印章盖边缘有三处缺口,颜色浅淡,乍看不出什么,但内人便知十有八九乃伪造的。”

    温梓堇“呵”了声:“既是伪造,为何那人只伪造博士您的不伪造他人的?”反观一旁已不知何时在众人不觉间走到门边将门带上。

    赵正维皱起眉头似是没有太多耐心了:“这老夫从何得知?”

    “那便是我错怪博士了。”温梓堇作歉状:“但不知赵博士可曾听闻同为璇玑阁学士的故人?”

    赵正维被“故人”一词掐住了喉,一时竟微颤了下忘了回话,温梓堇慢慢踱着步,拉家常般侃侃而谈:“这位学士也是与您同时来的璇玑阁,在殿试策论中一举夺魁,超群绝伦,甚至是盖、您、一、头。”

    他手里的珠串又转了起来,那嗡嗡的声音又响起来了,愈来愈清晰。

    “那时年少二位意气风发,您好说歹说也是能同他一决高下的,可三旬后你们相约回到璇玑阁欲同为传道授业时,却独剩一个博士之位,您当时......是何等心情呢......”

    赵正维无答,只是额上冒着冷汗,手中珠串愈发地快,身子不住地颤着。谢时也有些坐不住,想让温梓堇慎言,温梓堇却没搭理她,倒是程沐朝她摇摇头,以示静观其变。

    温梓堇眯起眼有些不满他的反应,接着道:“没错,名额给了那位学士,您自然也就坐不上这位置了,而他,是靠着贿赂上头人得来的位置,您当时嫉妒得发狂,而又觉得不公吧。”

    “正当他要就位的前夜,却怪异突发心疾,那夜便去了,啧啧啧,留下这么段令人唏嘘的后事。但又有人传闻,是有人故意害死这位学士,甚者竟还怪到您头上,您可是他的挚友啊,怎可能干出此等背德之事?”

    温梓堇又惋惜地叹了口气:“若是学生记得不错,那位学士.......”

    “名唤杨盛松吧。”

    “啪嗒。”珠串线被掐断,檀珠掉落一地砸向地板之声清脆回响在大殿,赵正维眼眶内爬满血丝,整个身子颤抖得不成样子像是要瘫倒下去:“你怎么会......”

    那微弱之声此刻犹如就在耳畔,吵得人寒栗恐惧。

    “正维!正维!我都给你,都给你好不好!你清醒一些!”

    “把东西放下来,放下来!”

    惨白的银线自穹顶割裂黑云,伴着震耳欲聋的雷声,以及那一声声凄厉的哀求。

    “求求你不要杀我,我是阿松啊,我没有抢你的位置,都是爹娘干的!放过我吧......”

    “啊!”

    惨叫撕破时空的错位,赵正维捶着头跪倒在地嘶吼:“我没有,我没有杀他!闭嘴啊!!!”

    他拼了命地找回理智,胡乱摸索着身上的物件,最想找的救命之物却不翼而飞,剧痛连同不堪的回忆抨击他的灵魂,不受控地嘶吼咆哮。

    程沐凑到发疯的赵正维身侧居高临下看着他,华美的瑞凤眼神色冷淡而又点染了些许怜悯,将手心展开:“博士可是在找这个?”

    这香囊,正是桑年撞了赵正维趁机夺来后从后窗塞给程沐的。

    赵正维一见便挣扎着想夺过,却被程沐轻巧躲过:“博士如实相告事实,这香囊学生双手奉上。”

    见已到时势,温梓堇厉声审问:“赵正维,是何人利用此事指使你窃取卷宗的?”

    赵正维仍旧不认:“没有,没有人指使,什么都没有!”

    她又将先前从冥思庵里翻到的残页一并拿给谢时:“证据确凿,事到如今你拿什么辩解?”

    “改了,改了又如何?”赵正维竟然停下了颤抖,癫狂大笑:“你,你把香囊给我,我可以......可以告诉你......”

    他此刻红着眼很远处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亮。

    杀了她。

    杀了她!

    他声音愈来愈低了下去,垂着脑袋一动不动。温梓堇不免有些担心,取过程沐手里的香囊,却被程沐拉住衣袖:“小心有诈。”

    温梓堇摇摇头:“我会应对的。”

    谢时这时也想结束这场闹剧,站起:“够了,这事先到这,把赵正维先扶起来。”

    正当温梓堇凑近,程沐眼尖捕捉到赵正维袖中寒光一闪,追上走出好几步的温梓堇,伸手抓住她腰带往自己的方向一拽,赵正维的刀刃正好擦过温梓堇的发丝,温梓堇瞳孔放大险些跌倒,被程沐稳稳托住。

    还真搞偷袭。

    赵正维此时不知何来的戾气奋起要刺温梓堇,却没等到刀刃再进一寸。扭头一看,少年擎住他的手臂令他无法抽离也难再进一寸,赵正维便转了锋刃朝程沐划去。

    程沐反应很快立马避开,突进抓住他的手臂用力一掰,赵正维只听“嘎”的一声痛感从手臂蔓延,吃痛地撒开了手里的刀,又被程沐顺手接住反制住他:“得罪。”

    谢时喊来人将赵正维押去静思阁,面色阴沉看向温梓堇:“闹也闹够了,给我个解释。”

    温梓堇将之前在香炉中收集的一手帕香灰拿在谢时面前:“那些桌案上的便是证据,具体事情过程,想必掌门方才猜也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这香灰,是在冥思庵找到的,当时弟子发觉香料不一般,便取去回春堂找掌柜验了。”

    “掌柜说,此乃压制郁证之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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