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扬殷春，随府樱花开正，簇锦曳枝，揽得和风凝香拂过，好生景气。
飞檐凌越新枝儿，落红淌溪，似水流连，泠泠哗哗，不绝耳也。琉璃瓦，青黛墙，雕花窗柩，步步换景，更是雅致风趣儿。
小案边儿上，一女子端坐镶丝温玉的软垫儿，身上穿的是藕粉古纹双蝶千水裙，鬓边戴的是金点翠镶琉璃蝴蝶簪。远山峨眉微蹙，神色荒芜，好似忧思。
耳畔倏地惊厥过几声关切的呼唤：
“翙翙！翙翙？”
随鸯惊神，出声答应道：“唉...”
方才关切她的女子名唤随鸢，小字翩翩。二人出身淮扬簪缨世族随氏，更是同母双胞，血浓于水，情谊分外深厚。只是翩翩要略长一些，故格外照顾她罢了。
翩翩杏眼低垂，将一双绵绵柔荑落她双肩，朱唇微动：“你这是怎的？我方才来了许久，唤你多时也不曾答应，怕这几日叫魇唬了去，日日出魂？”
随鸯知晓翩翩心好，只是这其中缘果不好由说，只能囫囵过去。“姐姐，翙翙不曾梦魇，”说罢便又将头低了下来。
她虽不曾梦魇，但却真真切切重活了一遭。
上一世，随鸯与上京奚氏二郎含章指腹为婚，其后奚氏遭难，举家发配雪境北疆。
爹爹大义，欲履行婚约。可北疆苦寒，食不果腹，不见金乌。随鸯又自幼多病孱弱，若真嫁去，那便是九死一生了。是翩翩疼惜，主动绝了好姻缘，替妹出嫁，这才平了大义。
可谁又曾想，北疆竟生异鬼！
白毛遍体，目赤如丹砂，指如曲钩，齿露唇外如利刃。怖几失魂。*
翩翩成亲当日便被异鬼掳了去，落得个尸首无存，香消玉殒。娘亲思女，终日以泪洗面，无几日便坏了眼睛。爹爹报仇远赴北疆，归来之时，下肢俱损，残憾终身。
须臾几年，鼎盛风光的随氏江河日下，日暮途穷。身无所依，随鸯遭夫家百般折辱，一封休书绝断，含恨而终。
每每回忆一遭，痛惜万般，恨之不能啖其肉！
今重来之机，她必当力挽家运，阻悲剧之发生。
思绪间，翩翩探指轻点她额心，玩笑道：“可是臣郎扰了翙翙心神？”
臣家五郎子烬便是随鸯上一世的夫婿，此人空生得一副唇红齿白郎君相，实则奸诈虚伪，一面与随鸯交好，百般呵护；一面在外头养了戏子，暗中媾和。
如今听闻他名，随鸯便觉得作呕，她恨自少女无知，竟将终身托付那般小人。
随鸯佯愠，“姐姐，莫要开这般笑话，翙翙已有亲事在身。”
翩翩不解，往日听了臣郎名，翙翙莫不羞得面红耳而，近日却...
若非二人日日同衾，只怕是她也要觉着翙翙囊下是另一人罢。
她忧心忡忡：“且不说奚氏落魄，那北疆之地寒苦异常，翙翙当真要嫁？”
随鸯颔首，将柔荑搭在翩翩膝上，轻声：“当真。”
双生子素来心意相通，她这番说，翩翩便知不是玩笑。
她咬唇，纠结几分，还是觉着告诉随鸯好。
“你可知，臣郎不日便来提亲？”
随鸯惊觉，这几日思绪糟乱，光紧着护翩翩周全，倒把臣子烬这人抛开了。
她微微摇头，“不知，爹爹怎说？”
翩翩蹙眉，“还能怎的，仔细瞧着你意见。”
随鸯明了，她起身，“我去同爹爹讲。”说罢便提裙往书房去了，翩翩连声唤她，可哪里还瞧得见一处裙角。
—
书房离翙翙的暖阁不远，快步穿过几处悠长的廊道便到了。
门口守着的小厮恹恹地打着瞌睡，不等他通传，随鸯自个儿便推门，绕过一盏黄梨花鸟屏风，一身着墨竹石青长袍的中年男子手持书简，立于案前。
随鸯福身，“爹爹。”
她向来是没了规矩惯了的，这般突然闯入也不是头一遭，故随明杰并未愠怒，反倒是极好脾气的关切起随鸯来：“何事叫咱们翙翙急得这般模样？”
随鸯知晓爹爹脾性，便故做难挨道：“爹爹，翙翙不想嫁那臣五郎。”
随明杰微愣，将书简搁在案上，“这是为何？”
分明前些日子翙翙还缠着这事儿，怎的没几日过去便改了口，可翙翙并非始乱终弃之人，随明杰下意识便觉着这事儿另有隐情。
随鸯把手中的藕荷攒金枝手帕捏作一团，诉道：“臣五郎私下里叫翙翙多与爹爹美言于他，还想叫翙翙退了奚氏婚约，先予了他名分，可倘若他真心思慕于翙翙，又怎会做出此等叫翙翙为难之事？”
这番话倒是不曾冤枉臣子烬，他就是这般巧舌如簧，唬得人痴痴了去。只是上一世随鸯不曾与他人言说此事儿，还倒叫臣子烬落了个“悦妻”芳名去。
随明杰微诧，“竟还有此事？”
他瞧着臣家五郎颇为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又与翙翙青梅竹马，怎的私下里竟如此放荡？如此一来，翙翙今日执意道是说得过去了。
“那翙翙当如何？”
倘若随鸯不愿早早成亲，疼惜女儿，多留几年，随明杰也觉着不失礼法，不过左右是翙翙的意思重要。
随鸯抿唇，提起裙摆跪下，目有神，正言道：“奚氏早年与我随族有恩，如今虽为落魄，但我随族不应因此生蒂，爹爹大义之人，翙翙更不愿陷爹爹于负义，如今婚书期限将至，翙翙愿履约嫁往北疆！”
随明杰哪里见得翙翙这般模样，神色顿然慌乱，顾不得反驳便忙扶她起来，苦口婆心道：“北疆苦寒，雪虐风饕，冬不见金乌，翙翙你自幼体弱，爹爹怎的放心？”
随鸯自是铁了心，“翙翙不怕。”
北疆苦寒，哪里比得过家破人亡之痛，这一遭能改写命书，就算再难，随鸯也要一试。
随明杰高风亮节，定不会做出背信弃义之事儿来，可他亦然恶极弯绕，若是随鸯不从开始明了态度，反而扭捏，此事定反。
缠了半会儿，随明杰实在头疼，便先唬走翙翙：“翙翙且先下去，此事容我与你母亲再议。”
随鸯也知晓他这是松口了，便没紧着不依不饶，微微福过身后，退下了。
—
戌时。
一阵疏风扰过，银针似的细雨款款落下，滴滴嗒嗒响作一团，惊得烛火摇曳，晃了眼睛。
随鸯还不曾歇息，她着一身茜素藕粉中衣，倚在楠木攒叶小榻上，凭听屋外风雨弄曲儿，泠泠作响。
翩翩便在此时推门而入，玛瑙收了油纸伞，细细替她解下披风。
随鸯听见声儿便下了小榻，此刻正殷勤地将那温好的汤婆子塞进翩翩手中，“好姐姐，莫着了凉，快些进来。”
翩翩哪能不知晓她的意思，微凉的指尖点在随鸯额间，“少卖乖。”
随鸯璀璀一笑，拉着人一道坐下，晃着她的胳膊，撒娇道：“阿姐，快告诉翙翙...”
翩翩自当是没了余地，叹息一声：“好了，遂了你意，爹爹娘亲都允了。”
攒在心底的石头了落地，随鸯心里紧着的气儿终于尽数泄了出去。
至少这一世，翩翩不得香消玉殒，娘亲不必失明，爹爹不至残疾，她一桩心事，总算是去了一半。
至于自个儿...
随鸯想，上一世爹爹从未放弃寻求牵制异鬼的法子，她虽是与臣子烬和离后才知晓异鬼之事，但也耳濡目染一番，那些法子都记下了心底，倘若提前防备，倒并非无所反抗。
翩翩卸掉一头珠钗，偏头看她：“好了，早些歇息，我漱洗完便来。”
随鸯颔首，只是沾上那攒海棠花的拔步床，不时便入梦了。
—
随族履婚约消息的不日便传遍了淮扬，坊间闲言碎语如鸟兽惊林般四散，随鸯仿若不闻。
翩翩疼她，听了这些碎嘴皮子的话总要愤愤两句：“满嘴胡诌！”
彼时，百粮堂掌柜的招呼着小二将随鸯要的东西都送了上来，谄媚道：“二位随小姐，东西都搁这儿了。”
随鸯微微颔首，一面清点着东西，一面笑道：“好阿姐，翙翙真的没事。”
她眼眸流转：“若是阿姐闲来无事儿，倒不如再采几石糯米来？”
翩翩蹙眉，甚是不解：“旁人备嫁妆都是金银器皿，如意面头的，你倒好赤豆糯米备了是一石又一石。”
异鬼畏赤豆、铁屑及米子，备此三物升许，伺其破入，潜取以绕堂之四周，则彼不能入矣。*
这是上一世爹爹在古书中寻出法子，随鸯一一记下，如今重来一遭，倒是派上了不少用场。
她拉着翩翩的柔荑撒娇：“北疆可没有咱们淮扬的赤豆糯米，翙翙自然要多备些。”
翩翩勉强颔首，虽不解，但也由着她去了。
彼时，珍珠、玛瑙几个小丫头慌慌张张闯了进来，面红耳赤的，还以为遭了多大的惊吓。
翩翩微斥：“这是怎的了，今日竟这般没了规矩。”
珍珠、玛瑙福了福身子，推搡一番，竟连话也讲不明白：“臣、臣五郎！”
随鸯心底蓦地升腾起异样之感，果然，门槛处迈进一锦衣男子，生得是唇红齿白，眉眼含笑，一副的风流倜傥郎君样。
她从前便是被这人那张脸骗了去，如今见了，只觉得扎眼。
臣子烬见了朝思暮想的人儿，一时间竟有些失态，他神色伤感，眼眶湿红：“翙翙...为何你要弃我于不顾？”
翩翩气极，本想出言理论一番，却被随鸯拦下，她投之莫急的目光，叫翩翩安心，转而缓步上前。
随鸯昳丽容颜映衬出几分漠然，声线泛冷：“臣五郎。”
那声疏离的“臣五郎”，听得子烬心里莫名泛起丝丝恐慌来。
翙翙待他不似往日那般热忱，眸底的思慕之色荡然无存。子烬心慌意乱，忙想上前哄哄她，却被珍珠玛瑙一道拦下。
随鸯心中明了，臣子烬哪里是爱她，他分明是忧心倘若没了与她交好那层关系，在偌大的家族中便不受重视，举步维艰罢了。
她冷笑：“你若是珍重我，那必然不会出口叫我百般痴缠父母作废婚约的言语来；你若是爱慕我，那必然不会去秦馆花楼与花魁姑娘一醉方休...”
子烬脸色愈发难看，她是怎的知晓他去喝花酒这事儿的？
“翙翙...你听我...”
他面上的窘迫显露无遗，随鸯神色嘲讽至极：“臣子烬，你究竟是钟情于我随鸯，还是钟情于淮扬随族嫡二女？”
飞檐凌越新枝儿，落红淌溪，似水流连，泠泠哗哗，不绝耳也。琉璃瓦，青黛墙，雕花窗柩，步步换景，更是雅致风趣儿。
小案边儿上，一女子端坐镶丝温玉的软垫儿，身上穿的是藕粉古纹双蝶千水裙，鬓边戴的是金点翠镶琉璃蝴蝶簪。远山峨眉微蹙，神色荒芜，好似忧思。
耳畔倏地惊厥过几声关切的呼唤：
“翙翙！翙翙？”
随鸯惊神，出声答应道：“唉...”
方才关切她的女子名唤随鸢，小字翩翩。二人出身淮扬簪缨世族随氏，更是同母双胞，血浓于水，情谊分外深厚。只是翩翩要略长一些，故格外照顾她罢了。
翩翩杏眼低垂，将一双绵绵柔荑落她双肩，朱唇微动：“你这是怎的？我方才来了许久，唤你多时也不曾答应，怕这几日叫魇唬了去，日日出魂？”
随鸯知晓翩翩心好，只是这其中缘果不好由说，只能囫囵过去。“姐姐，翙翙不曾梦魇，”说罢便又将头低了下来。
她虽不曾梦魇，但却真真切切重活了一遭。
上一世，随鸯与上京奚氏二郎含章指腹为婚，其后奚氏遭难，举家发配雪境北疆。
爹爹大义，欲履行婚约。可北疆苦寒，食不果腹，不见金乌。随鸯又自幼多病孱弱，若真嫁去，那便是九死一生了。是翩翩疼惜，主动绝了好姻缘，替妹出嫁，这才平了大义。
可谁又曾想，北疆竟生异鬼！
白毛遍体，目赤如丹砂，指如曲钩，齿露唇外如利刃。怖几失魂。*
翩翩成亲当日便被异鬼掳了去，落得个尸首无存，香消玉殒。娘亲思女，终日以泪洗面，无几日便坏了眼睛。爹爹报仇远赴北疆，归来之时，下肢俱损，残憾终身。
须臾几年，鼎盛风光的随氏江河日下，日暮途穷。身无所依，随鸯遭夫家百般折辱，一封休书绝断，含恨而终。
每每回忆一遭，痛惜万般，恨之不能啖其肉！
今重来之机，她必当力挽家运，阻悲剧之发生。
思绪间，翩翩探指轻点她额心，玩笑道：“可是臣郎扰了翙翙心神？”
臣家五郎子烬便是随鸯上一世的夫婿，此人空生得一副唇红齿白郎君相，实则奸诈虚伪，一面与随鸯交好，百般呵护；一面在外头养了戏子，暗中媾和。
如今听闻他名，随鸯便觉得作呕，她恨自少女无知，竟将终身托付那般小人。
随鸯佯愠，“姐姐，莫要开这般笑话，翙翙已有亲事在身。”
翩翩不解，往日听了臣郎名，翙翙莫不羞得面红耳而，近日却...
若非二人日日同衾，只怕是她也要觉着翙翙囊下是另一人罢。
她忧心忡忡：“且不说奚氏落魄，那北疆之地寒苦异常，翙翙当真要嫁？”
随鸯颔首，将柔荑搭在翩翩膝上，轻声：“当真。”
双生子素来心意相通，她这番说，翩翩便知不是玩笑。
她咬唇，纠结几分，还是觉着告诉随鸯好。
“你可知，臣郎不日便来提亲？”
随鸯惊觉，这几日思绪糟乱，光紧着护翩翩周全，倒把臣子烬这人抛开了。
她微微摇头，“不知，爹爹怎说？”
翩翩蹙眉，“还能怎的，仔细瞧着你意见。”
随鸯明了，她起身，“我去同爹爹讲。”说罢便提裙往书房去了，翩翩连声唤她，可哪里还瞧得见一处裙角。
—
书房离翙翙的暖阁不远，快步穿过几处悠长的廊道便到了。
门口守着的小厮恹恹地打着瞌睡，不等他通传，随鸯自个儿便推门，绕过一盏黄梨花鸟屏风，一身着墨竹石青长袍的中年男子手持书简，立于案前。
随鸯福身，“爹爹。”
她向来是没了规矩惯了的，这般突然闯入也不是头一遭，故随明杰并未愠怒，反倒是极好脾气的关切起随鸯来：“何事叫咱们翙翙急得这般模样？”
随鸯知晓爹爹脾性，便故做难挨道：“爹爹，翙翙不想嫁那臣五郎。”
随明杰微愣，将书简搁在案上，“这是为何？”
分明前些日子翙翙还缠着这事儿，怎的没几日过去便改了口，可翙翙并非始乱终弃之人，随明杰下意识便觉着这事儿另有隐情。
随鸯把手中的藕荷攒金枝手帕捏作一团，诉道：“臣五郎私下里叫翙翙多与爹爹美言于他，还想叫翙翙退了奚氏婚约，先予了他名分，可倘若他真心思慕于翙翙，又怎会做出此等叫翙翙为难之事？”
这番话倒是不曾冤枉臣子烬，他就是这般巧舌如簧，唬得人痴痴了去。只是上一世随鸯不曾与他人言说此事儿，还倒叫臣子烬落了个“悦妻”芳名去。
随明杰微诧，“竟还有此事？”
他瞧着臣家五郎颇为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又与翙翙青梅竹马，怎的私下里竟如此放荡？如此一来，翙翙今日执意道是说得过去了。
“那翙翙当如何？”
倘若随鸯不愿早早成亲，疼惜女儿，多留几年，随明杰也觉着不失礼法，不过左右是翙翙的意思重要。
随鸯抿唇，提起裙摆跪下，目有神，正言道：“奚氏早年与我随族有恩，如今虽为落魄，但我随族不应因此生蒂，爹爹大义之人，翙翙更不愿陷爹爹于负义，如今婚书期限将至，翙翙愿履约嫁往北疆！”
随明杰哪里见得翙翙这般模样，神色顿然慌乱，顾不得反驳便忙扶她起来，苦口婆心道：“北疆苦寒，雪虐风饕，冬不见金乌，翙翙你自幼体弱，爹爹怎的放心？”
随鸯自是铁了心，“翙翙不怕。”
北疆苦寒，哪里比得过家破人亡之痛，这一遭能改写命书，就算再难，随鸯也要一试。
随明杰高风亮节，定不会做出背信弃义之事儿来，可他亦然恶极弯绕，若是随鸯不从开始明了态度，反而扭捏，此事定反。
缠了半会儿，随明杰实在头疼，便先唬走翙翙：“翙翙且先下去，此事容我与你母亲再议。”
随鸯也知晓他这是松口了，便没紧着不依不饶，微微福过身后，退下了。
—
戌时。
一阵疏风扰过，银针似的细雨款款落下，滴滴嗒嗒响作一团，惊得烛火摇曳，晃了眼睛。
随鸯还不曾歇息，她着一身茜素藕粉中衣，倚在楠木攒叶小榻上，凭听屋外风雨弄曲儿，泠泠作响。
翩翩便在此时推门而入，玛瑙收了油纸伞，细细替她解下披风。
随鸯听见声儿便下了小榻，此刻正殷勤地将那温好的汤婆子塞进翩翩手中，“好姐姐，莫着了凉，快些进来。”
翩翩哪能不知晓她的意思，微凉的指尖点在随鸯额间，“少卖乖。”
随鸯璀璀一笑，拉着人一道坐下，晃着她的胳膊，撒娇道：“阿姐，快告诉翙翙...”
翩翩自当是没了余地，叹息一声：“好了，遂了你意，爹爹娘亲都允了。”
攒在心底的石头了落地，随鸯心里紧着的气儿终于尽数泄了出去。
至少这一世，翩翩不得香消玉殒，娘亲不必失明，爹爹不至残疾，她一桩心事，总算是去了一半。
至于自个儿...
随鸯想，上一世爹爹从未放弃寻求牵制异鬼的法子，她虽是与臣子烬和离后才知晓异鬼之事，但也耳濡目染一番，那些法子都记下了心底，倘若提前防备，倒并非无所反抗。
翩翩卸掉一头珠钗，偏头看她：“好了，早些歇息，我漱洗完便来。”
随鸯颔首，只是沾上那攒海棠花的拔步床，不时便入梦了。
—
随族履婚约消息的不日便传遍了淮扬，坊间闲言碎语如鸟兽惊林般四散，随鸯仿若不闻。
翩翩疼她，听了这些碎嘴皮子的话总要愤愤两句：“满嘴胡诌！”
彼时，百粮堂掌柜的招呼着小二将随鸯要的东西都送了上来，谄媚道：“二位随小姐，东西都搁这儿了。”
随鸯微微颔首，一面清点着东西，一面笑道：“好阿姐，翙翙真的没事。”
她眼眸流转：“若是阿姐闲来无事儿，倒不如再采几石糯米来？”
翩翩蹙眉，甚是不解：“旁人备嫁妆都是金银器皿，如意面头的，你倒好赤豆糯米备了是一石又一石。”
异鬼畏赤豆、铁屑及米子，备此三物升许，伺其破入，潜取以绕堂之四周，则彼不能入矣。*
这是上一世爹爹在古书中寻出法子，随鸯一一记下，如今重来一遭，倒是派上了不少用场。
她拉着翩翩的柔荑撒娇：“北疆可没有咱们淮扬的赤豆糯米，翙翙自然要多备些。”
翩翩勉强颔首，虽不解，但也由着她去了。
彼时，珍珠、玛瑙几个小丫头慌慌张张闯了进来，面红耳赤的，还以为遭了多大的惊吓。
翩翩微斥：“这是怎的了，今日竟这般没了规矩。”
珍珠、玛瑙福了福身子，推搡一番，竟连话也讲不明白：“臣、臣五郎！”
随鸯心底蓦地升腾起异样之感，果然，门槛处迈进一锦衣男子，生得是唇红齿白，眉眼含笑，一副的风流倜傥郎君样。
她从前便是被这人那张脸骗了去，如今见了，只觉得扎眼。
臣子烬见了朝思暮想的人儿，一时间竟有些失态，他神色伤感，眼眶湿红：“翙翙...为何你要弃我于不顾？”
翩翩气极，本想出言理论一番，却被随鸯拦下，她投之莫急的目光，叫翩翩安心，转而缓步上前。
随鸯昳丽容颜映衬出几分漠然，声线泛冷：“臣五郎。”
那声疏离的“臣五郎”，听得子烬心里莫名泛起丝丝恐慌来。
翙翙待他不似往日那般热忱，眸底的思慕之色荡然无存。子烬心慌意乱，忙想上前哄哄她，却被珍珠玛瑙一道拦下。
随鸯心中明了，臣子烬哪里是爱她，他分明是忧心倘若没了与她交好那层关系，在偌大的家族中便不受重视，举步维艰罢了。
她冷笑：“你若是珍重我，那必然不会出口叫我百般痴缠父母作废婚约的言语来；你若是爱慕我，那必然不会去秦馆花楼与花魁姑娘一醉方休...”
子烬脸色愈发难看，她是怎的知晓他去喝花酒这事儿的？
“翙翙...你听我...”
他面上的窘迫显露无遗，随鸯神色嘲讽至极：“臣子烬，你究竟是钟情于我随鸯，还是钟情于淮扬随族嫡二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