蓊郁苍翠，云雾缭绕的森林里，一座庄严巍峨的白色古堡矗立期间若隐若现，凝着露珠的鲜红花瓣铺散在白色石阶上，蜿蜒引向古堡的大门。
柳轻岸穿着版式华丽、纹路繁复的鹅黄色欧式宫廷礼服，头顶黄金王冠，佩戴珍珠项链和耳环，双手提着笨重的裙摆，沿着台阶拾级而上，迈向古堡。她走到高耸宽阔的大门前，沉重的裙摆倏忽坠地，双手撑着门板凝聚力气往里推。
随着缓缓开启的白色铁门，古堡内热闹奢靡的宴会戛然而止，人们的目光都投向柳轻岸。柳轻岸却不以为意，心无旁骛地注视着身穿白色燕尾服向她款款走来的丈夫。柳轻岸不假思索地伸出左手，等候丈夫牵起，而她的丈夫却对她视而不见，越过她牵起了另一个女人的手。正当柳轻岸要辨认那个女人的容貌时，一阵急促刺耳的门铃声搅碎了梦境。
被惊醒的柳轻岸双眼失焦地望向天花板，左手伸往床头柜摸索手机，发现才早晨九点。这是柳轻岸本月第三次梦到同一段情节，每当她开始辨认起丈夫牵着的女人的容貌时，梦境便会偃旗息鼓。仿佛陷入永不终结的循环之中，柳轻岸一直看不清丈夫牵着的女人，每次醒来只记得一张似乎可以变成任何人的模糊面孔。虽不信梦境能预言现实，怀疑的种子却在柳轻岸心里径自生根发芽。
这时，急促的门铃再次响起，柳轻岸不紧不慢地起床，拿过一旁立着的银色金属假肢娴熟地安在左腿膝盖处，抓起一件外衣套在睡衣外面，趿着毛拖走进洗漱间随意擦擦脸，随即边用手指梳理着睡乱的短发，边踱向玄关。
监视器上，一个妆容精致，披着乌黑波浪卷发的女子正在别墅门外徘徊，眼睛不时看向摄像头，双手放在微微隆起的小腹。如果不是她穿了一条及膝的灰色针织抹胸紧身裙，柳轻岸本注意不到她是孕妇。
“秦秘书，研明又忘东西了吗？”柳轻岸拉开门侧身站立，方便秦妤洁进门。
秦妤洁趾高气昂地径直走向客厅，一手拿着包，一手拢了拢身上披着的灰色短款针织外套，“跟于总没关系，我是来找你的，柳女士。”
听见陌生的称谓，柳轻岸调节空调温度的手一顿，梦里丈夫牵着的模糊不清的女人慢慢定格成了秦妤洁。但她本着小心求证的原则，不露声色地继续调节空调温度，打算先秘密收集证据。
柳轻岸走进厨房热了一杯牛奶和一杯咖啡，返回客厅前点开手机录音放入上衣口袋，用盘子端着两杯饮品气定神闲地迈回客厅。
将牛奶放在秦妤洁面前，柳轻岸在她对面坐下，抱起双手倚靠沙发，懒洋洋地抬眉，“秦妤洁，你是我丈夫于研明的秘书，我们之间应该没什么可谈的，还是说你要跟我聊聊我丈夫？”
被喊全名的秦妤洁内心一颤，不禁感慨到底是官场里的上位者，哪怕现在柳轻岸是睡衣外面套运动服，头发微翘的纯素颜状态，还是没有削弱她的气势。
不过，秦妤洁想到帮自己的那位也是个大人物，顿时挺直脊背，“柳部长，我就跟你直说了，我跟研明两情相悦，并且已经有了爱的结晶。研明善良不忍心伤害你，希望柳部长你能主动跟他离婚，毕竟这种家丑传出去对你的仕途升迁也有影响。”
“口说无凭，除非你能提供证据，否则我只能让于研明回家当面对峙。”柳轻岸波澜不惊地从上衣口袋摸出还在录音的手机，作势要拨打电话。
“你不要打扰于总。”秦妤洁激动地起身阻止，意识到自己失态后，遂又坐下。从手提包里拿出手机，点开社交软件，柔着嗓音道：“于总日理万机，就别打扰他了，你要的证据我这里有。”
柳轻岸接过手机，看到的只是经过筛选的聊天记录，内容只有一些转账记录，金额从几千到上万不等，基本每周转一笔。柳轻岸看完后，面不改色地将手机递还秦妤洁，“这个账号我没见于研明用过，怎么证明这些转账记录不是你编造的？”
秦妤洁内心暗喜，称赞那位大人物料事如神，她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录音笔，“我知道柳部长是谨慎行事，那于总的声音我总不能造假吧。”说完自顾播放起录音。
“于总，你什么时候跟柳部长离婚，给我一个名分呀？”
“急什么，不管我有没有离婚，咱俩都是事实夫妻。你提的其他要求，我哪次没有满足你，你年轻貌美，犯得着跟一个截肢的残废争风吃醋吗？”
……
闻言，柳轻岸攥紧手指。未曾想，昨天还对她嘘寒问暖的熟稔的声音，转眼发现那声音的另一端是淬毒的利刃，可以毫不犹豫地挥舞着刺向她外强中瘠的旧伤。
积郁胸腔的怒气使柳轻岸的眼神愈发锐利冷峻，差点就要克制不住起身赶客。端起桌上的咖啡抿一口后，柳轻岸才恢复冷静，神色不惊地听完录音内容。
“虽然听着很像于研明的声音，但现在的人工智能技术日新月异，又怎么能保证不是合成的呢。”柳轻岸身体向前倾，左手食指敲打着大理石茶几，撩起上眼睑看向秦妤洁，脸上尽是志在必得的神情，“除非你把刚才那些证据拷贝一份给我，鉴定真伪后，我才能决定离婚与否。”
秦妤洁再次感叹那位大人物的神机妙算，她早已准备好存放证据的U盘，但还是听从那位大人物的指示争辩道：“柳部长，我虽不如你聪明，但也不至于太傻。我把证据交给你，你转身就会找于总对峙，那于总必然是不愿意离婚的，不然我也不会找上你。”
“你既然知道于研明不愿意离婚，又不肯把证据交给我。那你肚子里的孩子能不能出生都是个问题，更遑论你当上于夫人的概率。”柳轻岸靠回沙发，佯装无奈地叹息，“没猜错的话，于研明是让你打掉这个孩子吧。”
打胎的事情戳中了秦妤洁的心结，她气呼呼地起身从包里拿出U盘扔在茶几上，头也不回地摔门离去。
柳轻岸拿起U盘，起身反锁门，关掉手机录音，走进书房。她将U盘里的内容导入到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上，又拷贝一份到自己的U盘里，遂将秦妤洁留下的U盘用湿纸巾包裹好，扔进卫生间的垃圾桶里。
此时，柳轻岸快速运转的大脑才逐渐回归散漫，身体完全摊进柔软的褐色棉质办公椅里。杂乱的思绪纷纷冒头，然而她忧虑的并不是丈夫出轨且跟第三者有了孩子。而是她连续上了近三个月的班，好不容易得到书记的批准公休一周，以为终于能好好休息，结果竟要将时间浪费在处理婚姻问题上。
除了于研明的嘲讽令柳轻岸恼怒，丈夫出轨这件事并没引起柳轻岸过多的情绪，反而有一直悬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下的如释重负之感。
父母失败的婚姻,身边不幸的家庭，让柳轻岸笃定婚姻只能是一种合作互利、抵御风险的策略，并不值得为此捧出真心。
对柳轻岸而言，和于研明结婚并没有什么浪漫色彩，不过是她在数量可观的追求者中，挑选了一个最佳合作伙伴而已。
肚子发出饥饿的声音，柳轻岸才停止漫无目的的思绪漫游。认真梳洗一番，从冰箱里拿出糕点吃几口，便开始收拾行李。大约一个钟头后，柳轻岸额头冒着细汗，将行李推到门口，拨通柳霜的电话，“妈，我要回家住一段时间。”
“好，还没吃午饭吧？妈今天下午提前下课，回家做晚饭，午饭你就先跟着你外婆随便吃点。”手机听筒传来的声音逐渐清晰，柳轻岸推测母亲应该是从教室回到了教师办公室。
“妈，我都三十三了，可以照顾好自己，你继续上课吧。下午也不用提前下课，晚上见。”柳轻岸适时劝阻母亲想为她翘班回家的想法。
又听母亲叮嘱完乘车安全，柳轻岸才挂断电话。等搬家公司的人将行李运走后，柳轻岸之前用手机预约的网约车刚好抵达门口。
晚饭过后，柳轻岸想去厨房刷碗却被母亲赶到客厅陪年迈的外婆。外婆虽年事已高，但依然耳聪目明，身体硬朗，除了偶尔有些小病小痛外，健康得不像一个快八十的人。
柳轻岸搬回来的那一堆行李引起了外婆的疑虑，“轻轻，你悄悄跟阿婆说，是不是小于欺负你了？”说着便拉过柳轻岸的手放在膝上，望一眼厨房门，确认柳霜没听见后，凑到柳轻岸耳边，“你悄悄跟阿婆说，阿婆替你做主。”
柳轻岸不打算将离婚的事情瞒着母亲和外婆，“阿婆，等我妈洗好碗，我再告诉你们。”
话音刚落，柳霜便从厨房出来，边用纸巾擦手边问：“什么事情非得我在场才能说？”
“阿婆，妈，我要跟于研明离婚，就在这一周之内。”这个消息引发良久的沉默，三人相顾无言地在客厅坐着。
就在柳轻岸准备起身离开时，柳霜似乎终于接受了女儿的决定，“好，只要是你自己认真思考过的决定，妈都支持轻轻。”说完便看向自己的母亲，好似在寻求认同。
外婆附和道：“对，只要是轻轻深思熟虑后的决定，阿婆和你妈妈都支持你。”停顿稍许后，话锋一转，“但如果他于研明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你一定要告诉我们，就算阿婆老了，你舅舅还在公安系统里，不能由着外人欺负我们轻轻。”
霎时，柳轻岸心头盈满暖流，为了不让她们操心，再三说明是因为感情变淡才决定离婚。
上楼回到房间不久，于研明便来电，柳轻岸起身反锁房门，才按下接听键。
“老婆，你怎么把你的行李都搬空了，发生什么事了？”于研明语气急躁。
“停，从现在起不要再让我听到这个称呼。你留着叫秦秘书吧，毕竟你们都是事实夫妻，三口之家了。”
透过手机传来的于研明的声音，令柳轻岸感到轻微的生理性恶心，她打算迅速结束这通电话，“明天带着你的律师出来拟离婚协议，具体时间地点，等我确定好再发给你。这是通知，请不要试图逃避。”
“果然是那个贱人去骚扰你了，你不要听信她的谗言，我只是一时糊涂才着了她的道，我们不能离婚。”
听着于研明愤懑不平的措辞，仿佛他蒙受了天大的冤屈，柳轻岸气极反笑，“不要再惺惺作态了，我手上有你出轨的证据。如果不想让我把这些内容发布到网上，影响你公司股价的话，明天就带上你的律师，出来拟离婚协议。”说完立刻挂断电话。
短暂的深呼吸后，柳轻岸平复好气息，躺到床上打给好友王雨，“王大律师，我这里有个案子你接不接？”
“哟，柳部长，柳常委，你这个大忙人终于想起我了。怎么，公休第一天就要接济我呀，什么案子？”
“不贫了，说正事。就是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个反复出现的梦境成真了。”
“靠！于研明他怎么敢的，这个案子我免费接，就算不能让姓于的倾家荡产，也要让他蜕一层皮。”听到于研明出轨的消息，王雨气到无暇注意文明用语。
接着又骂了于研明许久，终于有挂断电话的趋势时，又说不放心柳轻岸一个人呆着，非要开车来找她。于是，柳轻岸跟好友挤在一张床上，睡了一晚。
第二天早饭过后，王雨载着柳轻岸抵达郊区的一家主题咖啡馆。下车前，王雨频频询问是否需要陪同，柳轻岸坚定地摇头拒绝，轻拍上衣左胸口的纽扣，“他既然说想先跟我单独谈谈，再拟离婚协议，说明他还是愿意跟我离婚的。而且纽扣里装了微型监听器，如果我遇到危险，你直接报警就行。”
柳轻岸推开包厢门时，于研明已经端坐其间。见柳轻岸进来，立马起身为她拉开椅子，又殷勤地将菜单递给她，“我给你点了你喜欢的抹茶蛋糕和卡布奇诺，你看看还需要什么？”
柳轻岸合上菜单放在一旁，目不转睛地打量起于研明。他穿着去年生日时，柳轻岸送他的灰色定制西服，神情恳切。
“于研明，别在这儿装模做样了，看你卖力扮演一个诚心悔过的丈夫，我眼睛疲劳。”
“我……”于研明刚要辩解，柳轻岸便打断他，“我们结婚前就约定过，如果你在婚后遇到心仪的人，一定要告诉我，我会干脆果断地跟你离婚。不要让我变成被丈夫出轨的可怜妻子。”
“老……”瞧见柳轻岸警告的眼神，于研明连忙改口，“我真的是一时糊涂，你就原谅我吧。我从一个月前就已经跟她断干净了，是她非要拿孩子要挟我。如果你不信的话，你可以检查我的手机。”说着就起身弯腰将两部手机递给柳轻岸。
看于研明拙劣的表演，就像被迫观看一场内容无趣，演技烂俗，且不能提前离场的沉浸式话剧，令柳轻岸倍感疲倦。这时服务员敲门，将咖啡和甜点端进来。于研明只好收回递手机的手，帮忙将咖啡和甜点端到柳轻岸面前。
等服务员走远后，柳轻岸瞥向那张朝夕相对七年的脸，一想到他拿截肢的事情嘲讽自己，忽然就感觉胃里一阵翻滚。明明在昨天之前，她还觉得于研明的脸周正耐看。
柳轻岸拿起咖啡呷几口，压制反胃的感觉，“我跟你说过我有你出轨的证据，包括你取笑我的那部分，所以不用浪费时间试图挽回局面。直接带各自的律师碰面，拟离婚协议吧。”
“我们说好结婚七周年纪念日去领养小孩的，下个月就到我们的结婚纪念日了，你不能反悔。”于研明手足无措地尝试挽留柳轻岸。
“于研明，收起你的虚情假意。你之所以不想离婚，不就是因为以后不能再打着我的名义为你的公司谋利了吗？我累了，不想跟你有任何纠葛。如果你不配合协议离婚的话，我只能诉讼离婚。”说罢，柳轻岸起身迈向包厢门。
于研明紧随其后，右手搭上柳轻岸的右肩拦住她，“沈轻岸……”
咚！沉闷的撞击声在包厢响起，于研明的左胸口猝不及防地承受了一个肘击，重心不稳地连退两步。
柳轻岸转身凝视于研明，气到身体微微发颤，声音却冷得仿若在宣布仇人的死讯，“于研明，你不要把我的素质当成你可以试探我底线的应允……”
然而，柳轻岸话还没说完便感到一阵眩晕，失去意识前嘴里呢喃着王雨。
待意识复苏时，柳轻岸发觉自己被绑在椅子上，左腿的假肢已被卸下，手脚均被束缚着，嘴上缠着几圈胶布，眼睛被密不透光的布绑着，身上衣物的触感也不似出门时穿的那套。
寂静之中，电脑散热发出的嗡嗡声尤为突出。柳轻岸挣扎几下，发现椅子纹丝不动。此时一道经过变音的诡异声音响起，“不要做无谓地挣扎，安分接受命运的安排。”
尽管那声音混杂着机械地停顿，柳轻岸还是从一些未被处理完全的人声中，辨认出那是于研明。柳轻岸挣扎地愈发激烈，心里咒骂着于研明，奈何嘴上发不出声音。
挣脱地动作逐渐停止后，有人捏着柳轻岸的下巴将嘴上的胶布撕下，同时取下蒙住眼睛的布，不适应光亮的眼睛眯了一会儿，才慢慢睁开。
正前方坐着两个全身黑乎乎，只露出眼睛和鼻孔的彪形大汉。两人中间的蓝色塑料凳子上，放着一台屏幕正对着柳轻岸的黑色笔记本电脑，以及一台黑色老式座机。而笔记本电脑上，正显示着柳轻岸所处房间的实况。
房顶悬着一盏昏黄的灯，绑着柳轻岸的银色金属椅子的四腿均嵌入水泥地板。房间无窗，四壁皆是原始的水泥色，连门都被抹上水泥隐匿其中。
环视完四周，柳轻岸并未得到任何有助于逃跑的信息，而她身上的衣服也被换成了那一套出席会议常穿的衬衫西裤。
于是，柳轻岸目不转视地盯着笔记本电脑的摄像头，厉声诘问：“于研明，你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公然犯罪，是想下半生在监狱里度过吗？”
于研明通过座机指示看守的两人离开房间，便不再用变音伪装，转而怒气冲冲地吼道：“我本来只是想把你绑起来，打消你离婚的念头。但现在因为你，我的公司股价暴跌，资金周转出现问题，已经签约的项目无法开工，投资商跑路。反正这种状况跟蹲监狱也差不了多少。”
“于研明，你的猪脑子是彻底报废动不了吗，我被你绑到这里，哪里来的神通去互联网散播你的丑闻？”
“就算不是你做的，也跟你脱不了干系。你坐到现在这个位子，敢肯定没有得罪过任何人吗，不过，我已经找到解决方案了。你知道最好的丑闻公关是什么吗？”于研明故作高深地停顿半晌，“是曝光更大的丑闻。”
柳轻岸猜到于研明的想法，脑子里绷紧的弦放松了些许，“参加工作十二年，我行得正，坐得端，你还想凭空污蔑我吗？”
“你还记得你之前练书法作废的那些稿纸吗？我以你的名义高价卖给那些想花钱请你办事的人。我送你的那套区政府附近的房子里，客房床底下的行李箱，装着你受贿赃款两千万现金。”说完，于研明在电话那头狂笑不止。
一股恶寒从心脏沿着血管向四肢百骸蔓延，柳轻岸感觉自己冷透了，身体忍不住打冷颤。她预感自己也许无法活着离开这个房间。
回想七年的婚姻，于研明几乎百依百顺，因工作原因左小腿截肢的那段时间也劳心费力地照顾柳轻岸。即使她提出不生孩子，于研明也愉快地答应。因此，柳轻岸之前面对于研明总会生出一些亏欠感，偶尔发现于研明利用自己的名目投标，也只是口头提醒警告。
此前，柳轻岸一直认为于研明对自己是有些情谊的。但她现在却无法确定于研明是否一开始就在表演一个好丈夫，或许他的出轨对象远不止秦妤洁。
“如果我死在这个地方，你也免不了牢狱之灾。”柳轻岸暂停纷乱的思绪，重新跟于研明对峙。
“你看你，长了一张这么温婉可人的脸，说话做事却一点都不可爱。我怎么会动手杀人呢？是你因无法面对法律的审判，在夜深人静时刻，换上常穿的衬衫西裤投江自尽。而明早临水市的新闻头条将会是：曾在抢险救灾中因疏散群众导致左小腿截肢，十几年如一日地资助贫困地区女学生，曾获感动全国年度人物殊荣的临水市五所区组织部部长柳轻岸，因理想信念不坚定，被不良风气腐化，最终畏罪自杀。而我，人们会发现我四年前就拟好了离婚协议，只是迫于你的淫威才迟迟不敢离。还有，不要对你的律师朋友抱有希望，她吃的安眠药够她睡上一天一夜。”
柳轻岸深呼吸片刻，亮出最后一张底牌，“我跟你说过我有个舅舅在公安系统工作……”
“不就是一个片警吗，他还能有通天的本事？”于研明不屑一顾地打断柳轻岸。
“我以前为了避嫌，才对外宣称他只是一个普通民警，你可以了解一下公安部部长姓什么？”
于研明激昂笃定的语调渐渐滑落，“就算我现在放了你，你出去以后肯定不会放过我，那些你得罪的人也不会放过我的公司。”
“我保证，只要你放我出去，我们一笔勾销。那些针对你公司的人，我也会帮忙摆平。”柳轻岸尝试争取一线生机。
然而，于研明还是没有心软，“没想到高风亮节的柳部长竟然也有低头服软的时候，看来所有的高洁品质都会在性命攸关时原形毕露。其实，我一开始是想跟你认真过日子的，毕竟你是我们学校备受追捧的女神，能追到你，我倍感荣幸。可谁知你温婉娴静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冷酷无情的心。宁愿在外面作秀，也不愿意回归家庭过相夫教子的日子。那我只能把你当成纯粹的利益合作方了，所以，你有如今的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房间再次只剩电脑的散热声，负责看守的两个壮汉返回房间。柳轻岸思索着如何逃生，她打量起他们的身形，假如自己穿戴假肢再辅以散打，逃生的概率或许会提高许多。
可惜，柳轻岸还没研究出可靠的逃生方案。两个壮汉就忽然上前，一人给她松绑，一人用布缠住她的嘴巴，随即又给她蒙上眼睛，安上假肢。柳轻岸刚要挣扎逃生，手脚又被重新束缚住，身体被抱离金属椅子。
座机再次传来经过变音的诡异人声，“知道你怕高，所以让你蒙着眼睛投江。”
柳轻岸被抱着离开了房间，江水拍岸声越来越大，直至江风裹挟水汽呼啸着灌进耳朵，她才被放到地上站立。嘴上缠着的布被摔先剪开，接着绑着手脚的绳索被同时剪断，柳轻岸的手刚碰到蒙着眼睛的布，就被一双手推向了波涛的江水。
据说，人临死前脑海会放映走马灯，快速闪回一个人的一生，而柳轻岸的大脑却一片空白，只剩一个异常强烈的念头：她要于研明不得善终。
柳轻岸穿着版式华丽、纹路繁复的鹅黄色欧式宫廷礼服，头顶黄金王冠，佩戴珍珠项链和耳环，双手提着笨重的裙摆，沿着台阶拾级而上，迈向古堡。她走到高耸宽阔的大门前，沉重的裙摆倏忽坠地，双手撑着门板凝聚力气往里推。
随着缓缓开启的白色铁门，古堡内热闹奢靡的宴会戛然而止，人们的目光都投向柳轻岸。柳轻岸却不以为意，心无旁骛地注视着身穿白色燕尾服向她款款走来的丈夫。柳轻岸不假思索地伸出左手，等候丈夫牵起，而她的丈夫却对她视而不见，越过她牵起了另一个女人的手。正当柳轻岸要辨认那个女人的容貌时，一阵急促刺耳的门铃声搅碎了梦境。
被惊醒的柳轻岸双眼失焦地望向天花板，左手伸往床头柜摸索手机，发现才早晨九点。这是柳轻岸本月第三次梦到同一段情节，每当她开始辨认起丈夫牵着的女人的容貌时，梦境便会偃旗息鼓。仿佛陷入永不终结的循环之中，柳轻岸一直看不清丈夫牵着的女人，每次醒来只记得一张似乎可以变成任何人的模糊面孔。虽不信梦境能预言现实，怀疑的种子却在柳轻岸心里径自生根发芽。
这时，急促的门铃再次响起，柳轻岸不紧不慢地起床，拿过一旁立着的银色金属假肢娴熟地安在左腿膝盖处，抓起一件外衣套在睡衣外面，趿着毛拖走进洗漱间随意擦擦脸，随即边用手指梳理着睡乱的短发，边踱向玄关。
监视器上，一个妆容精致，披着乌黑波浪卷发的女子正在别墅门外徘徊，眼睛不时看向摄像头，双手放在微微隆起的小腹。如果不是她穿了一条及膝的灰色针织抹胸紧身裙，柳轻岸本注意不到她是孕妇。
“秦秘书，研明又忘东西了吗？”柳轻岸拉开门侧身站立，方便秦妤洁进门。
秦妤洁趾高气昂地径直走向客厅，一手拿着包，一手拢了拢身上披着的灰色短款针织外套，“跟于总没关系，我是来找你的，柳女士。”
听见陌生的称谓，柳轻岸调节空调温度的手一顿，梦里丈夫牵着的模糊不清的女人慢慢定格成了秦妤洁。但她本着小心求证的原则，不露声色地继续调节空调温度，打算先秘密收集证据。
柳轻岸走进厨房热了一杯牛奶和一杯咖啡，返回客厅前点开手机录音放入上衣口袋，用盘子端着两杯饮品气定神闲地迈回客厅。
将牛奶放在秦妤洁面前，柳轻岸在她对面坐下，抱起双手倚靠沙发，懒洋洋地抬眉，“秦妤洁，你是我丈夫于研明的秘书，我们之间应该没什么可谈的，还是说你要跟我聊聊我丈夫？”
被喊全名的秦妤洁内心一颤，不禁感慨到底是官场里的上位者，哪怕现在柳轻岸是睡衣外面套运动服，头发微翘的纯素颜状态，还是没有削弱她的气势。
不过，秦妤洁想到帮自己的那位也是个大人物，顿时挺直脊背，“柳部长，我就跟你直说了，我跟研明两情相悦，并且已经有了爱的结晶。研明善良不忍心伤害你，希望柳部长你能主动跟他离婚，毕竟这种家丑传出去对你的仕途升迁也有影响。”
“口说无凭，除非你能提供证据，否则我只能让于研明回家当面对峙。”柳轻岸波澜不惊地从上衣口袋摸出还在录音的手机，作势要拨打电话。
“你不要打扰于总。”秦妤洁激动地起身阻止，意识到自己失态后，遂又坐下。从手提包里拿出手机，点开社交软件，柔着嗓音道：“于总日理万机，就别打扰他了，你要的证据我这里有。”
柳轻岸接过手机，看到的只是经过筛选的聊天记录，内容只有一些转账记录，金额从几千到上万不等，基本每周转一笔。柳轻岸看完后，面不改色地将手机递还秦妤洁，“这个账号我没见于研明用过，怎么证明这些转账记录不是你编造的？”
秦妤洁内心暗喜，称赞那位大人物料事如神，她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录音笔，“我知道柳部长是谨慎行事，那于总的声音我总不能造假吧。”说完自顾播放起录音。
“于总，你什么时候跟柳部长离婚，给我一个名分呀？”
“急什么，不管我有没有离婚，咱俩都是事实夫妻。你提的其他要求，我哪次没有满足你，你年轻貌美，犯得着跟一个截肢的残废争风吃醋吗？”
……
闻言，柳轻岸攥紧手指。未曾想，昨天还对她嘘寒问暖的熟稔的声音，转眼发现那声音的另一端是淬毒的利刃，可以毫不犹豫地挥舞着刺向她外强中瘠的旧伤。
积郁胸腔的怒气使柳轻岸的眼神愈发锐利冷峻，差点就要克制不住起身赶客。端起桌上的咖啡抿一口后，柳轻岸才恢复冷静，神色不惊地听完录音内容。
“虽然听着很像于研明的声音，但现在的人工智能技术日新月异，又怎么能保证不是合成的呢。”柳轻岸身体向前倾，左手食指敲打着大理石茶几，撩起上眼睑看向秦妤洁，脸上尽是志在必得的神情，“除非你把刚才那些证据拷贝一份给我，鉴定真伪后，我才能决定离婚与否。”
秦妤洁再次感叹那位大人物的神机妙算，她早已准备好存放证据的U盘，但还是听从那位大人物的指示争辩道：“柳部长，我虽不如你聪明，但也不至于太傻。我把证据交给你，你转身就会找于总对峙，那于总必然是不愿意离婚的，不然我也不会找上你。”
“你既然知道于研明不愿意离婚，又不肯把证据交给我。那你肚子里的孩子能不能出生都是个问题，更遑论你当上于夫人的概率。”柳轻岸靠回沙发，佯装无奈地叹息，“没猜错的话，于研明是让你打掉这个孩子吧。”
打胎的事情戳中了秦妤洁的心结，她气呼呼地起身从包里拿出U盘扔在茶几上，头也不回地摔门离去。
柳轻岸拿起U盘，起身反锁门，关掉手机录音，走进书房。她将U盘里的内容导入到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上，又拷贝一份到自己的U盘里，遂将秦妤洁留下的U盘用湿纸巾包裹好，扔进卫生间的垃圾桶里。
此时，柳轻岸快速运转的大脑才逐渐回归散漫，身体完全摊进柔软的褐色棉质办公椅里。杂乱的思绪纷纷冒头，然而她忧虑的并不是丈夫出轨且跟第三者有了孩子。而是她连续上了近三个月的班，好不容易得到书记的批准公休一周，以为终于能好好休息，结果竟要将时间浪费在处理婚姻问题上。
除了于研明的嘲讽令柳轻岸恼怒，丈夫出轨这件事并没引起柳轻岸过多的情绪，反而有一直悬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下的如释重负之感。
父母失败的婚姻,身边不幸的家庭，让柳轻岸笃定婚姻只能是一种合作互利、抵御风险的策略，并不值得为此捧出真心。
对柳轻岸而言，和于研明结婚并没有什么浪漫色彩，不过是她在数量可观的追求者中，挑选了一个最佳合作伙伴而已。
肚子发出饥饿的声音，柳轻岸才停止漫无目的的思绪漫游。认真梳洗一番，从冰箱里拿出糕点吃几口，便开始收拾行李。大约一个钟头后，柳轻岸额头冒着细汗，将行李推到门口，拨通柳霜的电话，“妈，我要回家住一段时间。”
“好，还没吃午饭吧？妈今天下午提前下课，回家做晚饭，午饭你就先跟着你外婆随便吃点。”手机听筒传来的声音逐渐清晰，柳轻岸推测母亲应该是从教室回到了教师办公室。
“妈，我都三十三了，可以照顾好自己，你继续上课吧。下午也不用提前下课，晚上见。”柳轻岸适时劝阻母亲想为她翘班回家的想法。
又听母亲叮嘱完乘车安全，柳轻岸才挂断电话。等搬家公司的人将行李运走后，柳轻岸之前用手机预约的网约车刚好抵达门口。
晚饭过后，柳轻岸想去厨房刷碗却被母亲赶到客厅陪年迈的外婆。外婆虽年事已高，但依然耳聪目明，身体硬朗，除了偶尔有些小病小痛外，健康得不像一个快八十的人。
柳轻岸搬回来的那一堆行李引起了外婆的疑虑，“轻轻，你悄悄跟阿婆说，是不是小于欺负你了？”说着便拉过柳轻岸的手放在膝上，望一眼厨房门，确认柳霜没听见后，凑到柳轻岸耳边，“你悄悄跟阿婆说，阿婆替你做主。”
柳轻岸不打算将离婚的事情瞒着母亲和外婆，“阿婆，等我妈洗好碗，我再告诉你们。”
话音刚落，柳霜便从厨房出来，边用纸巾擦手边问：“什么事情非得我在场才能说？”
“阿婆，妈，我要跟于研明离婚，就在这一周之内。”这个消息引发良久的沉默，三人相顾无言地在客厅坐着。
就在柳轻岸准备起身离开时，柳霜似乎终于接受了女儿的决定，“好，只要是你自己认真思考过的决定，妈都支持轻轻。”说完便看向自己的母亲，好似在寻求认同。
外婆附和道：“对，只要是轻轻深思熟虑后的决定，阿婆和你妈妈都支持你。”停顿稍许后，话锋一转，“但如果他于研明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你一定要告诉我们，就算阿婆老了，你舅舅还在公安系统里，不能由着外人欺负我们轻轻。”
霎时，柳轻岸心头盈满暖流，为了不让她们操心，再三说明是因为感情变淡才决定离婚。
上楼回到房间不久，于研明便来电，柳轻岸起身反锁房门，才按下接听键。
“老婆，你怎么把你的行李都搬空了，发生什么事了？”于研明语气急躁。
“停，从现在起不要再让我听到这个称呼。你留着叫秦秘书吧，毕竟你们都是事实夫妻，三口之家了。”
透过手机传来的于研明的声音，令柳轻岸感到轻微的生理性恶心，她打算迅速结束这通电话，“明天带着你的律师出来拟离婚协议，具体时间地点，等我确定好再发给你。这是通知，请不要试图逃避。”
“果然是那个贱人去骚扰你了，你不要听信她的谗言，我只是一时糊涂才着了她的道，我们不能离婚。”
听着于研明愤懑不平的措辞，仿佛他蒙受了天大的冤屈，柳轻岸气极反笑，“不要再惺惺作态了，我手上有你出轨的证据。如果不想让我把这些内容发布到网上，影响你公司股价的话，明天就带上你的律师，出来拟离婚协议。”说完立刻挂断电话。
短暂的深呼吸后，柳轻岸平复好气息，躺到床上打给好友王雨，“王大律师，我这里有个案子你接不接？”
“哟，柳部长，柳常委，你这个大忙人终于想起我了。怎么，公休第一天就要接济我呀，什么案子？”
“不贫了，说正事。就是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个反复出现的梦境成真了。”
“靠！于研明他怎么敢的，这个案子我免费接，就算不能让姓于的倾家荡产，也要让他蜕一层皮。”听到于研明出轨的消息，王雨气到无暇注意文明用语。
接着又骂了于研明许久，终于有挂断电话的趋势时，又说不放心柳轻岸一个人呆着，非要开车来找她。于是，柳轻岸跟好友挤在一张床上，睡了一晚。
第二天早饭过后，王雨载着柳轻岸抵达郊区的一家主题咖啡馆。下车前，王雨频频询问是否需要陪同，柳轻岸坚定地摇头拒绝，轻拍上衣左胸口的纽扣，“他既然说想先跟我单独谈谈，再拟离婚协议，说明他还是愿意跟我离婚的。而且纽扣里装了微型监听器，如果我遇到危险，你直接报警就行。”
柳轻岸推开包厢门时，于研明已经端坐其间。见柳轻岸进来，立马起身为她拉开椅子，又殷勤地将菜单递给她，“我给你点了你喜欢的抹茶蛋糕和卡布奇诺，你看看还需要什么？”
柳轻岸合上菜单放在一旁，目不转睛地打量起于研明。他穿着去年生日时，柳轻岸送他的灰色定制西服，神情恳切。
“于研明，别在这儿装模做样了，看你卖力扮演一个诚心悔过的丈夫，我眼睛疲劳。”
“我……”于研明刚要辩解，柳轻岸便打断他，“我们结婚前就约定过，如果你在婚后遇到心仪的人，一定要告诉我，我会干脆果断地跟你离婚。不要让我变成被丈夫出轨的可怜妻子。”
“老……”瞧见柳轻岸警告的眼神，于研明连忙改口，“我真的是一时糊涂，你就原谅我吧。我从一个月前就已经跟她断干净了，是她非要拿孩子要挟我。如果你不信的话，你可以检查我的手机。”说着就起身弯腰将两部手机递给柳轻岸。
看于研明拙劣的表演，就像被迫观看一场内容无趣，演技烂俗，且不能提前离场的沉浸式话剧，令柳轻岸倍感疲倦。这时服务员敲门，将咖啡和甜点端进来。于研明只好收回递手机的手，帮忙将咖啡和甜点端到柳轻岸面前。
等服务员走远后，柳轻岸瞥向那张朝夕相对七年的脸，一想到他拿截肢的事情嘲讽自己，忽然就感觉胃里一阵翻滚。明明在昨天之前，她还觉得于研明的脸周正耐看。
柳轻岸拿起咖啡呷几口，压制反胃的感觉，“我跟你说过我有你出轨的证据，包括你取笑我的那部分，所以不用浪费时间试图挽回局面。直接带各自的律师碰面，拟离婚协议吧。”
“我们说好结婚七周年纪念日去领养小孩的，下个月就到我们的结婚纪念日了，你不能反悔。”于研明手足无措地尝试挽留柳轻岸。
“于研明，收起你的虚情假意。你之所以不想离婚，不就是因为以后不能再打着我的名义为你的公司谋利了吗？我累了，不想跟你有任何纠葛。如果你不配合协议离婚的话，我只能诉讼离婚。”说罢，柳轻岸起身迈向包厢门。
于研明紧随其后，右手搭上柳轻岸的右肩拦住她，“沈轻岸……”
咚！沉闷的撞击声在包厢响起，于研明的左胸口猝不及防地承受了一个肘击，重心不稳地连退两步。
柳轻岸转身凝视于研明，气到身体微微发颤，声音却冷得仿若在宣布仇人的死讯，“于研明，你不要把我的素质当成你可以试探我底线的应允……”
然而，柳轻岸话还没说完便感到一阵眩晕，失去意识前嘴里呢喃着王雨。
待意识复苏时，柳轻岸发觉自己被绑在椅子上，左腿的假肢已被卸下，手脚均被束缚着，嘴上缠着几圈胶布，眼睛被密不透光的布绑着，身上衣物的触感也不似出门时穿的那套。
寂静之中，电脑散热发出的嗡嗡声尤为突出。柳轻岸挣扎几下，发现椅子纹丝不动。此时一道经过变音的诡异声音响起，“不要做无谓地挣扎，安分接受命运的安排。”
尽管那声音混杂着机械地停顿，柳轻岸还是从一些未被处理完全的人声中，辨认出那是于研明。柳轻岸挣扎地愈发激烈，心里咒骂着于研明，奈何嘴上发不出声音。
挣脱地动作逐渐停止后，有人捏着柳轻岸的下巴将嘴上的胶布撕下，同时取下蒙住眼睛的布，不适应光亮的眼睛眯了一会儿，才慢慢睁开。
正前方坐着两个全身黑乎乎，只露出眼睛和鼻孔的彪形大汉。两人中间的蓝色塑料凳子上，放着一台屏幕正对着柳轻岸的黑色笔记本电脑，以及一台黑色老式座机。而笔记本电脑上，正显示着柳轻岸所处房间的实况。
房顶悬着一盏昏黄的灯，绑着柳轻岸的银色金属椅子的四腿均嵌入水泥地板。房间无窗，四壁皆是原始的水泥色，连门都被抹上水泥隐匿其中。
环视完四周，柳轻岸并未得到任何有助于逃跑的信息，而她身上的衣服也被换成了那一套出席会议常穿的衬衫西裤。
于是，柳轻岸目不转视地盯着笔记本电脑的摄像头，厉声诘问：“于研明，你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公然犯罪，是想下半生在监狱里度过吗？”
于研明通过座机指示看守的两人离开房间，便不再用变音伪装，转而怒气冲冲地吼道：“我本来只是想把你绑起来，打消你离婚的念头。但现在因为你，我的公司股价暴跌，资金周转出现问题，已经签约的项目无法开工，投资商跑路。反正这种状况跟蹲监狱也差不了多少。”
“于研明，你的猪脑子是彻底报废动不了吗，我被你绑到这里，哪里来的神通去互联网散播你的丑闻？”
“就算不是你做的，也跟你脱不了干系。你坐到现在这个位子，敢肯定没有得罪过任何人吗，不过，我已经找到解决方案了。你知道最好的丑闻公关是什么吗？”于研明故作高深地停顿半晌，“是曝光更大的丑闻。”
柳轻岸猜到于研明的想法，脑子里绷紧的弦放松了些许，“参加工作十二年，我行得正，坐得端，你还想凭空污蔑我吗？”
“你还记得你之前练书法作废的那些稿纸吗？我以你的名义高价卖给那些想花钱请你办事的人。我送你的那套区政府附近的房子里，客房床底下的行李箱，装着你受贿赃款两千万现金。”说完，于研明在电话那头狂笑不止。
一股恶寒从心脏沿着血管向四肢百骸蔓延，柳轻岸感觉自己冷透了，身体忍不住打冷颤。她预感自己也许无法活着离开这个房间。
回想七年的婚姻，于研明几乎百依百顺，因工作原因左小腿截肢的那段时间也劳心费力地照顾柳轻岸。即使她提出不生孩子，于研明也愉快地答应。因此，柳轻岸之前面对于研明总会生出一些亏欠感，偶尔发现于研明利用自己的名目投标，也只是口头提醒警告。
此前，柳轻岸一直认为于研明对自己是有些情谊的。但她现在却无法确定于研明是否一开始就在表演一个好丈夫，或许他的出轨对象远不止秦妤洁。
“如果我死在这个地方，你也免不了牢狱之灾。”柳轻岸暂停纷乱的思绪，重新跟于研明对峙。
“你看你，长了一张这么温婉可人的脸，说话做事却一点都不可爱。我怎么会动手杀人呢？是你因无法面对法律的审判，在夜深人静时刻，换上常穿的衬衫西裤投江自尽。而明早临水市的新闻头条将会是：曾在抢险救灾中因疏散群众导致左小腿截肢，十几年如一日地资助贫困地区女学生，曾获感动全国年度人物殊荣的临水市五所区组织部部长柳轻岸，因理想信念不坚定，被不良风气腐化，最终畏罪自杀。而我，人们会发现我四年前就拟好了离婚协议，只是迫于你的淫威才迟迟不敢离。还有，不要对你的律师朋友抱有希望，她吃的安眠药够她睡上一天一夜。”
柳轻岸深呼吸片刻，亮出最后一张底牌，“我跟你说过我有个舅舅在公安系统工作……”
“不就是一个片警吗，他还能有通天的本事？”于研明不屑一顾地打断柳轻岸。
“我以前为了避嫌，才对外宣称他只是一个普通民警，你可以了解一下公安部部长姓什么？”
于研明激昂笃定的语调渐渐滑落，“就算我现在放了你，你出去以后肯定不会放过我，那些你得罪的人也不会放过我的公司。”
“我保证，只要你放我出去，我们一笔勾销。那些针对你公司的人，我也会帮忙摆平。”柳轻岸尝试争取一线生机。
然而，于研明还是没有心软，“没想到高风亮节的柳部长竟然也有低头服软的时候，看来所有的高洁品质都会在性命攸关时原形毕露。其实，我一开始是想跟你认真过日子的，毕竟你是我们学校备受追捧的女神，能追到你，我倍感荣幸。可谁知你温婉娴静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冷酷无情的心。宁愿在外面作秀，也不愿意回归家庭过相夫教子的日子。那我只能把你当成纯粹的利益合作方了，所以，你有如今的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房间再次只剩电脑的散热声，负责看守的两个壮汉返回房间。柳轻岸思索着如何逃生，她打量起他们的身形，假如自己穿戴假肢再辅以散打，逃生的概率或许会提高许多。
可惜，柳轻岸还没研究出可靠的逃生方案。两个壮汉就忽然上前，一人给她松绑，一人用布缠住她的嘴巴，随即又给她蒙上眼睛，安上假肢。柳轻岸刚要挣扎逃生，手脚又被重新束缚住，身体被抱离金属椅子。
座机再次传来经过变音的诡异人声，“知道你怕高，所以让你蒙着眼睛投江。”
柳轻岸被抱着离开了房间，江水拍岸声越来越大，直至江风裹挟水汽呼啸着灌进耳朵，她才被放到地上站立。嘴上缠着的布被摔先剪开，接着绑着手脚的绳索被同时剪断，柳轻岸的手刚碰到蒙着眼睛的布，就被一双手推向了波涛的江水。
据说，人临死前脑海会放映走马灯，快速闪回一个人的一生，而柳轻岸的大脑却一片空白，只剩一个异常强烈的念头：她要于研明不得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