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关处,晏七里沉默地换鞋。

    宋白清已经回房间了。

    能叫徐立诚喊她回来,是宋白清做得最大让步了。

    宋白清这样的行为已经太多次了。

    徐立诚见状,欲言又止,随后叹息了一声,劝道:“七里,你妈妈最近情绪不太稳定,你多担待点。”

    明明说好了不委屈的,可一听,晏七里还是心一酸。

    晏七里也没有说话,点了下头。

    次日,晏七里浑浑噩噩地醒来,脑袋涨得像是要炸掉一样。

    身上滚烫得可怕,抬手摸了下额头,果然是发烧了。

    幸好今天不用上课,不然就得请假了。

    忽冷忽热的,喉咙发痒,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拿着药就着水吞下,看见信息后,神色一怔,披了件外套出门。

    【晏重:七里,爸爸在楼下。】

    咖啡厅,晏重眉头蹙了起来,担忧道:“七里,爸爸带你去看医生。”

    晏七里捧起热水暖了暖手,摇头说不用,已经吃过药,应该很快就退烧了。

    勉强不了孩子,晏重问:“怎么好端端发烧了?”

    晏七里眸里飞快划过一丝悲伤,没说出缘由。

    “昨天忘带伞,淋了雨。”

    晏七里自己都没察觉到,她说谎时眼帘会不自觉垂下,捏手指的软肉。

    晏重是个观察很细致的人,哪怕和女儿相处的时间少,还是一眼看出她在撒谎。

    他装作不经意地提起,“你喜欢上次的公仔吗?爸爸朋友国外寄了套类似回来,下次拿过来给你。”

    满地狼藉仿佛又浮现眼前。

    晏七里心紧了紧,捧住杯子的手下意识用力。

    “喜欢。”

    晏重瞥见,一下猜到了七七八八。

    宋白清不乐意他见七里,发现公仔无外乎就是扔或摔,两人吵架离婚那段时间,家里的东西都被砸得差不多了。

    以她对他的厌恶程度,扔了都还算好的,就怕她在七里面前控制不了情绪,伤了孩子的心。

    女儿不愿意说,晏重也没点明。

    他认真清晰地问:“七里,你愿意和爸爸去国外吗?”

    去国外?

    国外没有妈妈,也没有他。

    晏七里语气坚定地说:“爸爸,我不想去国外。”

    甚少见她这般,当年的小婴儿也长成大姑娘了。

    晏重心蓦地软了一块,“七里一点都不想爸爸。”

    “才没有。”

    “回去好好注意休息,不舒服给爸爸电话,我带你去医院。”

    “我知道的。”

    等晏七里离开后,晏重拨了电话,没等对方接通,又挂断。

    【晏重:不管我们之间有什么恩怨,你都不应该把情绪发泄到孩子身上,再有下一次,我会带七里出国。】

    桌面的手机震动了下,宋白清拿起看清消息后,手一抖,掉到了地上。

    .

    房门被扣响,晏七里拿下耳机,转头一愣。

    笔锋在纸上划出一条深深的痕迹。

    发烧时而反复。

    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宋白清。

    晏七里感觉额头又开始变得滚烫。

    两人沉默相望,彼此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片刻,宋白清打破了平静,说:“感冒好点了吗?”

    “嗯。”

    偏偏身体跟她作对似的,止不住地咳嗽起来,一声比一声高。

    宋白清闪过焦虑,顺了顺她的背:“妈妈带你去看医生。”

    背上是她温柔的轻抚,晏七里一阵恍神。

    温暖得像三月的春风。

    没忍住心底的依恋,往宋白清怀里靠了靠。

    注意到她身体的僵硬,晏七里反应过来,从她怀里退出。

    却被宋白清一把抱住。

    力道很大,像是怕她下一秒会离开似的。

    晏七里喃喃道:“妈妈。”

    不知谁家开了音响,舒缓温馨的曲子溜进了窗户。

    宋白清哑着嗓音说:“七里...对不起,是妈妈不好,妈妈保证以后都不会了,你别离开妈妈,好吗?”

    她的声音满是惶恐,手轻轻地颤栗着。

    察觉对方的不安,晏七里心里的埋怨早已消失了大半。

    喉头一哽,忍住哭腔在她怀里蹭了蹭。

    “七里,对不起,是妈妈不好。”

    宋白清嘴里一直重复说着这句话,眼里闪过晶莹。

    宋白清开车带晏七里看医生。

    晚上回来收拾东西时,晏七里在衣柜里发现了一套全新的陶瓷公仔。

    下面压着一张明信片。

    字迹清晰有力,能看得出写字的人很认真。

    “七里,妈妈爱你。”

    晏七里拇指摩挲着明信片。

    有点凉,上面还带着淡淡的百合香。

    她眼尾泛起淡淡的红,抿着唇,似哭非哭。

    元旦晚会当天。

    下课铃响,同学们一窝蜂地冲出去,个个眉开眼笑,兴奋得不行。

    钱乐乐伸手摸了下自己的额头,又摸了摸晏七里的额头,蹙起眉担忧道:“七里,要不你先回家吧,感觉你还有点低烧。”

    额头烫意还在,晏七里也有些迷迷糊糊的。

    看医生吃药不管用,反复烧了好几天,现在人都有点傻傻的。

    哪怕病得很严重,她也没请过一次假。

    没人知道,她这些天偷偷去了好多遍大礼堂。

    藏着隐匿的心思,晏七里摇了摇头,装作很有活力的样子,“没事的,医生都说了会反反复复的,而且我还没看过元旦晚会呢。”

    她眨巴着眼睛,水汪汪的,看着就让人忍不住怜惜。

    劝不动这头倔强的’小牛’,钱乐乐也放弃了,细细叮嘱了一番要注意身体。

    晏七里举起手,做了个不太规范的敬礼,唇弯了弯,“遵命。”

    学校大礼堂,斑斓的灯光时不时投向天花板。

    主持人在台上彩排,观众席上坐了不少学生。

    钱乐乐有事情,在门口和晏七里分开了。

    后台,表演者都化了妆。

    晏七里盯着那些人,眼里闪过好奇。

    想到自己的心思,往里边走。

    她打量了一圈周围,没看到那个人。

    咬了咬唇,心里一阵失落。

    他去哪里了?

    余光瞥见一个身影,眼神一黯。

    低头看了下身上的校服,心里还是忍不住自卑了下。

    赵沐夏提起裙子过来。

    她今天穿着过脚踝的雪纺连衣裙,上面布满水晶,耀眼夺目,化了淡妆,靓丽中透出丝丝妩媚。

    旁边不少女同学偷偷打量着她,眼里夹杂艳羡。

    “七里。”

    深呼吸一口气,晏七里扯了下嘴角,假装平静,问:“赵同学,你有什么事吗?”

    她不知道要以什么态度来面对赵沐夏。

    因为内心的秘密,也做不到把对方当成普通同学。

    晏七里平常待人都是轻声细语的,这样的态度实属平常。

    许是心情好,赵沐夏今天表现得异常热情,主动挽上她的胳膊。

    身体蓦地一僵,忍住了想抽出来的冲动。

    赵沐夏兴致勃勃地分享:“我今天要和他一起表演,感觉好紧张。”

    顿了下,她继续说:“可是我超级超级开心。”

    最近吃的药太多了,晏七里感觉不仅嘴里满是苦味,连心都像是泡在黄连水。

    唇角拉了下来,连表面的笑容都维持不住,垂下眼帘遮住眼里的哀伤。

    睫毛一颤一颤的。

    她轻轻拨开赵沐夏的手,对方一愣。

    怕暴露自己的情绪,解释了句:“我得回去观众席了。”

    没等对方说话,就往外走。

    背影仓皇失措。

    大礼堂外的角落,冷风嗖嗖。

    晏七里躲在柱子后蹲下,双手捂住脸。

    指骨冻得通红,鼻尖呼出的气息灼人。

    一冷一热,意识开始有点紊乱。

    急促地喘了几口气。

    她抬眼。

    墨色沉沉的天空,上面挂着一轮皎月。

    忍不住伸了伸手。

    却什么也没抓住。

    神色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

    上面什么也没有。

    她小小一团,隐匿在夜色中。

    万籁寂静,洁白的雪花忽而从天空漫无边际的飘下。

    平添了几分落寞。

    观众席,晏七里没有坐在位置上,而是站在最后面。

    节目进展到尾声。

    她不知道自己回来干嘛。

    全场突然陷入黑暗,嘈杂声响起。

    天花板突然打下一束白光。

    秦熠谦坐在钢琴前。

    少年穿着身燕尾服,修长笔直。

    面容俊朗,唇比平日还要艳上几分,勾魂夺目。

    冷白的手指在琴键上游刃有余。

    曲调悠扬舒缓,场上倏地安静了下来。

    晏七里抬眸,目光专注。

    眼神只容纳得下他一人。

    她的视线越过无数人群,望着他。

    忽然,他偏了偏头。

    西服极致的黑与白,乐曲低婉动情。

    明黄的灯光打在他侧脸上,恍若无数璀璨星辰落他眼中。

    两人对视,他噙着淡笑。

    一刹那,心脏骤停,一眼万年。

    晏七里恍若置身真空中。

    所有的一切都看不清,听不见。

    只是痴痴地望着他。

    哪怕他的目光早已收回。

    哪怕他身边站着旁人。

    音乐结束,他往后台走。

    看着他的背影缓缓远去。

    许是再度燃起的体温,渐渐侵蚀理智。

    晏七里心底涌出一股冲动。

    她抬起脚步穿过人群。

    回到后台看了一圈,没看到他。

    晏七里脑袋一抽一抽地疼,体温高得烫人。

    漫无目的在大礼堂外面走。

    发顶上落满了莹白的雪花。

    她轻喘着气,呼出一缕白烟。

    路灯时亮时灭,她却顾不得害怕。

    他去哪了?

    经过流芳亭,晏七里余光瞥见秦熠谦的身影。

    瞳孔一缩,身体比脑子的思绪还快。

    她不顾一切奔向那个人。

    听到脚步声,秦熠谦抬头,站直了身,随手拍了拍肩上的落雪。

    注意到晏七里白净脸蛋上的红潮,皱了皱眉。

    “你不是不舒服吗?怎么还在外面吹风?”

    他侧了侧身,挡住了刺骨冷风。

    他的嗓音不算温柔,却也能听出关心的意味。

    都说发烧的人行动会比平常迟钝。

    晏七里现在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

    升起的体温不仅带走了她的理智,连胆怯也被压下了几分。

    她捏紧的拳头缓缓松开,抬起头,目光专注地望着他。

    那是她无数次偷偷注视的人。

    是落在她心尖的少年。

    对上她的目光,秦熠谦一愣。

    那双眼睛里覆着一层薄薄的水汽,像朦胧的雪雾,似喜极而泣,又似哀怨悲泣。

    让人无法琢磨透。

    不明真相,秦熠谦抬了抬手,又放下,“你.....怎么了?”

    末了,他放缓了声调,说:“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晏七里心里一涩,张了张唇,“我做了个梦。”

    难道是做梦被吓到了?女孩子确实是脆弱了点。

    他轻笑了声,道:“做了什么梦啊?这么怕。”

    因为我怕它永远不会成真。

    我也知道它不会成真。

    晏七里脸色怔愣,似乎缓不过神来。

    少年不知道的是,少女心里满满都是他。

    呼啸的风声。

    枫树落满了纯白的雪,枝丫微抖,啪嗒一声,掉落地上。

    地面上两人的影子纠缠一起。

    晏七里瞥见,心神恍惚。

    她没有解释是什么梦,而是说:“秦熠谦,我知道那个梦永远不会成真的。”

    ——

    你知道吗?

    我做了一个很开心的梦。

    那个世界光怪陆离。

    旭日西升东降。

    仲夏雪落、凛冬蝉鸣。

    鱼儿溺在水里。

    而你说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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