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渐渐升起一抹曙光,凉风拂过。马车内纳兰长德倚靠在侧闭目养神,坐在她对面的正是何璟年。他半垂着头却是不敢抬头看向纳兰长德。

    暗香涌动,两人无言,颇为安静。

    良久纳兰长德才打破此刻的沉寂,她抬头看了何璟年一眼,见他脸色苍白双唇发干似是有些不适。她思忖片刻缓缓道:“路途颠簸,若是你难受,我们便寻个客栈稍作歇息。”

    何璟年甚少出远门,此去路途甚远,她不免有些担忧。

    “无碍。”何璟年轻轻摇头道:“早一刻到盐城,便能早些时候救阿姊。”早日救阿姊是首要,但他亦不想让纳兰长德认为他是个负担。

    更何况,若是纳兰长德将先前他与裴盛所说收入耳中……他不想就这样被她抛下,他亦害怕他在纳兰长德心中会显露出可怖的模样。

    纳兰长德点点头,却未多言。

    何满贪污一事,仁安几乎是将此案全程交付给她,不仅亲自下令让文武百官配合她行事,甚至还将调遣部分暗兵的权利交至她手中。

    而孤身前往盐城查探,则并非莽撞行事。更何况纳兰长德总觉得盐城与那些棺椁脱不了干系,为避免打草惊蛇,纳兰长德只得出此下策。

    然而马车忽然停下,未待她开口询问,却听见奴才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纠结为难道:“殿下,前方的路被水淹了。”

    纳兰长德眯眸,她抬手掀开帘子。原本笔直平坦的道路没入水中,水面一望无际,阻碍在前头无法通行。

    盐城临海,但实际上是泥沙冲击出来的浅滩,周围是弯弯绕绕的河道。若在平时旱季,河道内水少,走陆路自然不成问题。但近些时候气候变暖,河冰消融河水泛滥上涌成川泊,浅滩便变成了孤岛,若是去盐城只可依船而行。

    而眼下这船又何而来?

    “若想去盐城,渡河十两银子。”

    恰逢思索至极,却见川泊中央缓缓划过来一条小船。船不大,隐约可以容纳四人左右。小船在这平静的水中极其吸睛,登时抓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而摇船的是位衣衫褴褛的女人,浑身上下脏乱不堪。船妇脚边放着个黑褐色的酒葫芦,看起来像是刚从乞丐堆里爬出来的。

    纳兰长德刚想开口拒绝,那船妇却似乎是料到她所想,续道:“这川泊一眼望不到尽头,寻常船妇可找不到路。”

    随着船妇嘴巴张张合合,浓郁的酒味扑面而来,纳兰长德隔得甚远亦能闻到那呛人的气味,让人不由得捂鼻。

    这船和这船妇出现得实在是有些诡异,似是料到她们要渡河而凭空出现。

    纳兰长德的眉头拧起,她颔首反问道:“你有何让我们相信你?届时在船上,若你心存歹念,我们岂不是任你宰割?”

    “我是生意人,不至于砸了自己的招牌。”

    船妇拿起酒葫芦向天长饮,却见纳兰长德仍旧是一副狐疑额模样,她耸耸肩道:“女君爱坐不坐。这川泊只有我一人渡河,若是不坐我的船,那就等着川泊退去。不过这少则数日,多则半月,女君可要想清楚了。”

    说罢,这船妇扭头便欲摇船离去。

    时间紧迫,她片刻不能停留。纳兰长德朝着周遭望去,正如船妇所言,这川泊只有她那一艘船。纳兰长德心微沉,她朝着何璟年望去,她能以身赴险,但何璟年不行。若是何璟年有何意外,她难以向何满交代。

    然而还未待她开口,何璟年嗓音清脆冷静道:“殿下,不必担忧我。”

    既然何璟年如是说,纳兰长德最终还是决定死马当活马医。她刚掏出钱袋,便听见那船妇道:“女君莫听错罢,是十两黄金。”

    狮子大开口,纳兰长德面色不虞。

    她抽出腰间软剑直指船妇,冷声道:“先渡河再给银两。若安全渡河,届时自然会给你十两黄金。若是不愿,自然你这艘船也别要了。”

    既然这船妇耍无赖,那她自然也得礼尚往来。

    船妇没料到纳兰长德会翻脸如此迅速,她的眼珠子转了转,最终落在了何璟年身上。

    她轻佻地笑道:“我瞧这小郎君姿容甚佳,身形外貌都像极了我那个死去的夫君。这小郎君可是女君的夫郎?倒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不若你们一同上船,我倒是可以发发善心不收过路费。”船妇眯眯眼,她乐呵呵地指了指酒葫芦道:“不过这酒水可得装满了。”

    见此人出言不讳,误解她与何璟年的关系,纳兰长德不悦。

    更何况,她亦没有让何璟年上船赴险的想法,然刚想辩解却听何璟年轻声笑罢:“既然如你所言,那便恭敬不如从命。”

    何璟年自然是听到天造地设四字,他唇角微微掀起,却又他风轻云淡按捺下去。不知为何他见这船妇,竟然有些许面熟,恍若在何处见过。

    可分明这船妇面目狰狞,一条狭长的刀痕自她的额角一路向下划破,蔓延至她的下颌骨。除此刀痕外,还有无数大大小小的伤疤,似是被人残忍地用小刀划破,极为可怖。

    整张皮肉全数被毁,丑陋的面皮下,完全看不清原来的模样。然而按理来说何璟年从未见过此人,亦不会有任何机会接触。

    “十两黄金,我出。”

    何璟年敛下眸子,然而刚想开口却听一道带着些许冷意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回头望见裴盛面色低沉地赶来,他从马车上一跃而下,衣袍翻涌。

    此刻的裴盛却有些狼狈,原先向来待自己容貌一丝不苟的裴盛,此刻一身黑衣却恍若被水淋透,衣裳凌乱发丝飘荡,双眼中带着红血丝,似是彻夜未眠。

    先前裴盛被何璟年怼,离开却未曾走远。他从何璟年口中得知纳兰长德将要去盐城,于是便雇了辆马车朝着盐城赶去,紧赶慢赶总算是赶上了。

    见纳兰长德如木头般对他熟视无睹,他收回视线,轻声道:“翻三倍。”

    船妇恍若几百年没有见到钱般双眸发光,不及裴盛开口她便点头如捣蒜。然而却听见裴盛道:“不过我有个要求……”

    裴盛看着何璟年,嘴角掀起浅浅冷笑,他道:“这瘸子不得上船。”

    裴盛本不欲这么早现身,谁料却听到这船妇所言,气得他有些牙痒痒。

    他抬眸看着纳兰长德与何璟年女才郎貌的模样,眼中闪过些许戾气。

    天造地设?何璟年这瘸子也配?

    若是硬要说天造地设,也只有他配得上纳兰长德。

    此话一出霎时所有人骇然。

    纳兰长德见裴盛无甚情绪,却在裴盛说出瘸子二字之时眯了眯眸子。何璟年被他这般当众讥讽,脸上亦是难看至极。

    何璟年掩唇,但眸中想刀裴盛的心却难以抑制住。他强忍着随后淡笑道:“裴君若是不愿我渡河,但说无妨,何必用这般残忍的话讽刺我。这般行事,实在是有辱裴家少郎君之名。”

    若是往日裴盛听罢,免不了与何璟年争斗一番。然而现在的裴盛却无甚反应,又或许说是他完全不把何璟年放在眼里。

    他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纳兰长德。他想向纳兰长德解释情人湖并伤她并非他本意,亦想要从纳兰长德嘴中亲口求得……她是否会娶何璟年。

    裴盛难得放缓语气,抛下所谓的豪门贵子的骄矜和傲慢。

    他静静地看向纳兰长德,眸光潋滟。半晌他却如同下定决心,字字句句极为清晰快速,恍若钟鼓敲在心尖。

    裴盛轻声道:“纳兰长德,先前情人湖那些刺客倒戈,是受了纳兰云鸣的命令,我从未想过要杀你。我只是……”

    然而话到此处却倏忽噎住,他突然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他只是想把她关在那宅子里,他只是想看她撕下淡定的皮囊,他只是想看她的目光只看向他。

    “不必多言。裴君,我已经查出你是无辜清白的,那些刺客亦与你无关,你也是受纳兰云鸣蒙蔽。”纳兰长德扫了裴盛一眼,随后点点头仿佛了然道:“裴君我已经替你解释清楚了,你还有何想说?”

    纳兰长德轻描淡写的模样猛地让裴盛一怔,从她嘴里吐出来的话直接切断裴盛的后路。裴盛似是没有料到纳兰长德会这般反应,瞬间失神愣住。

    “若是裴君无事,便可离开了。”纳兰长德淡淡道。

    纳兰长德哪里不知纳兰云鸣在其中扮演的角色,裴盛或许真是受蒙蔽。然而纳兰云鸣罪大恶极,裴盛与之勾结难道就又能清白到哪里去?

    不过是一丘之貉罢了。

    裴盛愣在原地,纳兰长德朝着船妇道:“你只管渡河便是,不必理会。十两黄金,我自然会给你。”

    见纳兰长德即将离开,裴盛忍不住拽住她的手腕,却被纳兰长德冷冷地横了一眼。纳兰长德冷漠如千年不化的寒冰道:“男女授受不亲,还请裴君注意言行举止。”

    但裴盛却仍旧执拗,他看着纳兰长德的眸子。她的眸光浅淡,但其中的厌恶却难以遮掩,让裴盛不由得有些心惊。

    僵持良久,裴盛放缓语气道:“纳兰长德,你……当真要娶何璟年?”

    他试图从纳兰长德脸上看到些许回应,就连他也未曾察觉到自己嗓音中带着轻微的颤抖,似是希望她直面回答,又似是希望她不要回答。

    霎时陷入死寂,甚至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就连在旁边看戏的船妇都忍不住屏住呼吸,看看何璟年又看看裴盛,最后目光落回纳兰长德身上。

    何璟年亦觉得自己的心几乎要提到嗓子眼,他不由得撇过头去看纳兰长德,目光里的希冀哪怕他自以为隐藏很好,但却不落痕迹地落在船妇眼中。

    “当然。”纳兰长德却毫不留情,她的话几乎是给裴盛当头一棒。她淡淡道:“待我行冠礼,我便会娶璟年为夫郎。”

    女君行冠礼便是凉朝的旧例,意味着可娶夫可立业。纳兰长德如此言说,瞬间让裴盛心凉透。

    “我的回答,裴君可还满意?”

    她面无表情,但眸中的轻蔑和讥讽却极为宛如长刀剜向裴盛的心。

    旭日升起,分明是暖阳却让裴盛觉得刺骨的寒冷,阳光射入裴盛的瞳孔中,带着丝丝刺痛之意。裴盛掐着手心,几近血肉模糊。

    他看着眼前相融如画卷的两人,咬牙切齿道:“那好,纳兰长德我便在此祝你们——“

    “百、年、好、合。”

    这四个字如同从他的牙缝里挤出来,他看向纳兰长德,眸子里带着些许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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